嗨特小说>历史军事>问鼎十国【完结】>第一百章 叛徒“耶律休哥”

  赵匡义逃跑的那叫一个利索,与身旁这些年栽培的亲信藏在了溃兵之中。

  此时此刻整个契丹也只有耶律休哥还在苦战。

  “大帅,撤吧!”

  金英俊来到了耶律休哥的身旁,他一脸血污,左肩膀还有一道伤口,草草用布条包扎,勉强止住了血。

  耶律休哥抿着嘴,焦虑地看着四周,望着败如山倒的同僚,不甘心地道:“此时撤退,我大辽将再无生机。”

  以他才智过人,如何看不出来,此时此刻,无力回天。

  但是他不敢退……

  没有人比耶律休哥更清楚此次大败意味着什么。

  面对中原的三路大军,他们契丹几乎倾尽举国之力应对。

  重兵驻扎于大定府,其余兵力分别安排在了平壤城和辽阳府。

  平壤城已经让林仁肇攻破,城中精锐十不存一。

  辽阳府现在面对两路大军的袭击,就算耶律贤适沉稳老辣,凭借辽阳府的坚固,抵挡住了潘美、林仁肇的进攻,却也没有办法回援上京。

  他们这一路兵马经过轮番失利,已经折损严重,这八万人几乎就是他们契丹最后的精锐。一旦折在这里,将会导致国中再无精锐。

  虽说他们契丹全民皆兵,强征百姓入伍,还是能凑出一支可观的兵马。但是面对现在的大虞禁军,新招募的百姓,拿什么与之对抗?

  他此刻依旧死战,并不是认为还有机会,而是想着凭借一己之力拖延一些时间,多让一些契丹败卒能够安全退出战场。

  整合残部,老卒带新兵,利用上京天高地远环境复杂的特点,才有最后一线生机。

  金英俊急道:“大帅,就现在这局势,继续强撑,于送死有何区别?”

  耶律休哥突然灵光一动,高举着长枪,高呼道:“我耶律休哥曾言,要领着你们成就一番事业。今日怕是要食言了……心念妻儿家人的跟着金部将撤退,愿意与我一同赴死的,跟着我向那个方向冲锋!”

  他说着用长枪一指,却是他们撤退相反的方向。

  他并没有多说,而是直接对着他长枪所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耶律休哥的亲卫队没有一点的迟疑,跟着他一并向南方突击。

  金英俊呆傻了片刻,脑中浮现自己归顺之后的点点滴滴,自己一高丽降将,却有今日成就,不正是因为这个坚毅果敢的大帅?

  娘的,豁出去了。

  金英俊咆哮道:“大帅对我们恩重如山,生也好,死也罢,我这辈子跟定他了。心有顾虑的自行退去,不惧生死跟着大帅走上这最后一遭。”

  他说着紧随耶律休哥的身后,向南方疾驰。

  耶律休哥一马当先,鲜血飞溅中,挑翻了阻挡在面前的兵士逆风而行,杀出了一条血路。

  御营司的骑兵都在追杀北逃的敌人,突然有一支部队逆向而行往南突围,反而有着奇效。

  耶律休哥突出重围以后,毫不停歇,直向记忆中的一处高坡飞奔而去。同时,还对身旁的亲卫说道:“举起我们大辽的旌旗,让中原人看看我们契丹勇士大无畏的胆气!”

  这位这时代最出色的将帅在这生死存亡之境,并没有失去理性,反而想出了应对之法。

  擒贼擒王。

  与耶律沙的冒险殊死一击不同,耶律休哥此次出击却有着极大的把握。

  此次大战,不管赵匡义指挥如此,但之前的一连串的算计,确实成功削弱了中原的兵力。

  耶律休哥相信以罗幼度的胆气,一定不会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还在自己的身旁部署太多的兵力。

  他笃定罗幼度身边无多余的兵马,正是可乘之机。

  至于罗幼度所在的位置,耶律休哥也只能赌上一把。

  自此战开始,杨业在漠南来去自如。耶律屋质就已经怀疑中原有一种能看很远的神器,能够处处察觉他们的动向,从而做出相应的举措。

  耶律休哥在跟曹彬交手的这些时间进一步验证了耶律屋质的猜测。

  只是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神物,能够如传奇故事里的千里眼一样,看到数里外的东西。

  但可以肯定一点,再神奇的东西,也逃不了自然规律。

  如晚上,再如山丘或丘陵的背面。

  这些都是耶律休哥在与曹彬的对战中察觉的。

  借此设想,神物无法透视穿过丘陵,自然也无法穿过人群。

  想要总揽全局,除了拥有神物以外,还有一个条件,必须站在高处,站得高,看得远。利用高度,辅助神物,方能将战况看在眼里。

  耶律休哥这种名将自是懂得地利的重要,周边的地形地势早已深入脑海,在高怀德的后方,地势最高,视线最好的就是他的目标所在。

  ……

  “陛下!”

  韩微突然惊呼一声,指着西北方向道:“耶律休哥向我们这里杀来了!”

  正在享受胜利喜悦的罗幼度突然听到这则消息,赶忙寻声望去,果然在视线所及之处,一支一千五百余人的骑兵队伍正向自己这边飞速杀来。

  他们旌旗招展,声势尤为浩大。

  罗幼度皱起了眉头,他身旁只有三十余人,还包括了卢多逊、韩微这类的文士。

  要让耶律休哥摸到近处,真有给他擒拿斩首的可能。

  只是对方旌旗林立,可没有任何偃旗息鼓的意思。

  难道?

  罗幼度反应过来,对方想必意识到自己这里有千里镜,不可能神出鬼没的靠近。

  他们久战师疲,自己养精蓄锐,要跑不可能追上。

  他这般行为是做给曹彬、高怀德看的,他是想让两人知道他们的皇帝有危险了,需要支援。

  以此来削弱追击力量,减少契丹不必要的损失。

  试问谁能无视皇帝遇险?

  “好一个耶律休哥!”

  罗幼度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这位契丹第一名将当真是名不虚传。

  了不起!

  卢多逊慌张地道:“陛下撤吧!”他不是没有看出问题,只是他这样的文人,向来抱有君子不立危墙的念头,不管耶律休哥存着什么念头,都不愿冒险,更不愿与罗幼度一同冒险。

  罗幼度看着向自己这边快速奔驰而来的耶律休哥,轻轻一笑:“为了这个家伙,朕觉得可以试着冒一冒险!”

  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开始下达命令:“放射进攻响炮,告诉曹彬、高怀德他们,继续进攻,尽可能的杀伤敌人!”

  “秦翰,你领着十人,掩护卢参军、韩枢密承旨撤退,沿途你们会遇上我们的部队,让他往七金山方向支援……”

  说着,对着符彦卿笑道:“岳丈当年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却不知逃跑的本事如何?”

  符彦卿轻撵着胡须,打趣说道:“老夫能够活着见陛下建立大虞,驱逐契丹,直捣临潢,靠的就是这一身的逃跑功夫。”

  罗幼度也不再多言,而是看着向他们这边飞驰而来的耶律休哥,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若将大宋双壁,大辽双壁皆收入囊中,那天下还有谁是敌手?

  ……

  老哈河北岸。

  耶律必摄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地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四周兵将茫然无神的目光,一嘴的苦涩。

  想着自己亲征时的盛况,旌旗遮天蔽日,十数万大军前赴后继。

  再想着现在的落魄,也不知十万大军能够有多少回到临潢府。

  “陛下,监军使回来了!”

  耶律必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心中涌现一股怒意,他还好意思回来?

  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狼狈过,造成这一切的就是赵匡义,如果不是对方拍着胸口保证能够取胜,他早已采纳耶律休哥的计策,也许此刻早已安全退回临潢府了。何至于受此大败,落入今日境地?

  萧讨古直接骂道:“此贼安敢归来?”

  身为左翼军统帅,他是亲自感受到那股无力的感觉。手中的兵力明明多于对手,但就因为指挥系统的崩坏混乱,导致的全军溃败。

  耶律必摄见义愤填膺的萧讨古,心中却是一动,此次战败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责任,赵匡义无疑是平息众怒的最佳选择。

  “陛下!”

  赵匡义一声悲呼,连滚带爬地来到了耶律必摄面前,说道:“臣能见陛下无恙,死而无憾也。”

  耶律必摄长叹一声,并不说话。

  萧讨古怒道:“我观你是南朝细作,胡乱指挥,葬送我八万大军。”

  赵匡义气急败坏地道:“萧统军使说话可要凭良心啊,若非耶律休哥存有异心,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听号令,导致全军溃败,指不定此刻我们已经夺回了大定府。”

  赵匡义此话一出顿时惹了众怒,耶律休哥本人有君子之风,对待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人缘极佳。

  赵匡义将锅甩给耶律休哥,让原本对他不满之人,更加愤慨。

  萧讨古亦是如此,耶律休哥跟他关系不深,但耶律休哥的父亲耶律绾思是他的老上司,骂道:“你这鼠辈贪生怕死地逃到了此处,却不知你诋毁之人,尚在死战,为我等拖延时间……”

  赵匡义给指着鼻子骂,也来了火气道:“萧统军使比某逃的更快吧?在下是鼠辈,你又是什么?”

  萧讨古抽出宝剑。

  赵匡义也毫不退让,拔出了佩剑。

  剑拔弩张。

  但两人皆不敢在耶律必摄面前动手。

  “够了!”耶律必摄怒喝道:“你们眼中还有朕?”他怒视着赵匡义道:“赵监军有些话不能乱说!”

  赵匡义这些日子的表现远胜耶律休哥,他对于赵匡义的器重超过了耶律休哥,可是在信任方面,赵匡义这个汉人是远远比不过耶律休哥的。

  赵匡义是何许人物?

  在逃跑的时候,已经将推脱之法考虑妥当,他将宝剑弃之于地,跪伏道:“陛下,并非属下虚言,在指挥的时候,属下就觉得奇怪。耶律休哥处处不听指挥,从中捣乱。直到我军溃败,属下才发现耶律休哥竟带着本部兵马高举着旌旗往南而去。陛下……这并非是臣胡言,尤育智队帅也亲眼所见。试问,此时往南去,耶律休哥意欲何为?”

  耶律必摄一脸失神,“不可能,不可能!”

  他让人将尤育智叫来。

  尤育智是耶律奚底的部下,隶属于前军。

  耶律休哥南下的时候是从前军侧翼掠过的,见到耶律休哥旌旗招展南下的人不在少数,都是证人。

  “耶律休哥,安敢负朕?”

  耶律必摄气得大吼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

  耶律休哥是他一步步提拔出来的,嫡系中的嫡系。所有的好事,耶律必摄最先想到的都是耶律休哥……

  好的兵源给他,好的装备给他,立功的机会也给他,甚至于为了提拔他,得罪了好一些老臣。

  结果,尽心竭力的培养,却养出了一身反骨?

  萧讨古也不敢再言其他,但实在难以相信耶律休哥会反。

  “陛下!”耶律海思一脸惶恐,奔行至近处,说道:“恩州发生了兵变,城中长史卫子布听得我军大败,起兵造反,现在恩州城楼上挂着的是南朝的旌旗。”

  耶律必摄惨然道:“难不成天亡我大辽?”

  恩州是耶律德光建造于乌桓旧地的一座城池,借着地利而建,虽比不上大定府坚固,却也能够抵御中原的骑兵。

  此番大败,恩州是唯一能够让他们整编残兵之处。

  恩州丢失,意味着方圆百里,他们无地方藏身休整。

  便在这时,远处一阵动乱,喊杀声由远及近。

  南朝追兵已经到了近处。

  “快,断桥,断桥!”

  赵匡义反应的最快,这个时候断桥,还能给他们争取到逃跑的时间。

  但此刻还有大批的契丹兵未渡过老哈河,他们见前面有人意图毁桥,无不高声谩骂,箭术好的直接对着河岸射击,将意图毁桥之人统统射杀。

  推搡、践踏、自相残杀,再度重演。

  耶律必摄慌忙上马,还未跑得百步,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本怒火攻心,一时间竟受不得颠簸,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让坐骑拖行了十余步。

  萧讨古见情况不对,一剑斩断了马鞍,这才救了耶律必摄。

  耶律必摄疼得冷汗直流,手臂骨折脚踝也扭了,连走路都不行,何况骑马。

  便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赵匡义驾着存放帝王仪仗器物的马车飞驰而来,高声道:“快,将陛下扶上马车!”

  第一百零一章 耶律贤到来

  耶律必摄蜷缩着身子,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黑黝黝的四方,脑子里一阵迷糊:

  我这是在哪?

  好冷啊!

  他想开口说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些低微的呻吟。

  靠在马车旁假寐的赵匡义听得动静,高兴道:“陛下,您总算醒了!来,快喝点水!”

  赵匡义将水壶抵在耶律必摄的嘴上,小心翼翼地喂着他。

  略微恢复了一些体力的耶律必摄,问道:“我们这是到哪了?”

  赵匡义道:“还有十数里就是苍耳河了……”

  苍耳河?

  那岂不是快进入上京地界了?

  耶律必摄用力晃了晃脑袋,多少清醒了些,想起了自身的处境,自己这是在逃命。

  失去了恩州这一据点,他们找不到可以据守之地收拢残兵。

  而中原南朝更是抓住了这一点,犹如疯狗一般地对着他们追击了两天两夜,将他们的八万大军全部打散。

  耶律必摄望了一眼四周,只有孤零零的三十余人,不由悲从心起:回想起这一路的颠簸,他带着几分感激地望向赵匡义,说道:“赵监,此次顺利回到临潢,朕绝不负卿。”

  原本他都打算牺牲赵匡义来平息众怒了。

  但他手足受伤,面对纠缠到底的追兵,全靠赵匡义凭借高超的车技,领着他东躲西藏,想起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若没有对方,指不定自己已经成为了南朝的阶下囚。

  赵匡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道:“为陛下效死,是在下本份。”

  耶律必摄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汉人男子,长叹道:“想不到对朕最忠心的,竟是赵监。”

  他又想到了背叛自己的耶律休哥,心底堵得慌。

  赵匡义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是何许人物?

  论心思诡计,天下少有对手。如何看不出契丹诸将对他的不满?

  虽说他将战败的过错推卸给了耶律休哥,但是依旧有不少人希望他来承担这个责任。

  在逃跑的时候,他故意驾车往人少路险的地方走,有意制造自己独自救护耶律必摄的机会。尽管冒了些危险,但凭借与生俱来的天赋,再一次获得了耶律必摄的信任。

  看着神色复杂的耶律必摄,赵匡义道:“陛下放心,臣无论如何都会守在陛下身旁的。”他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说道:“臣已经派人去临潢府求助了,估计明日便能与朝廷取得联系。我们所处地方已达上京疆界,相信南朝追兵不敢追至此处。陛下身体不适,好好歇息吧。”

  耶律必摄确实觉得头重脚轻,睡意满满,轻声道:“你办事,朕放心。”

  ……

  大定府。

  历史上的大辽双壁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耶律斜轸很是尴尬地笑了笑,找着话题:“你也给擒来了?”

  “……”耶律休哥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最后只能点了点头。

  他原本打算进攻罗幼度所在之处,以诱使曹彬、高怀德回援。但是他想不到那如此混乱追逐的战场,中原仍然有办法及时地通知前线继续追击。

  曹彬、高怀德不上当,耶律休哥心知自己此刻即便调头加入战斗,就凭手上这一千余人也掀不起风浪,不过是泥牛入海罢了,也只能将错就错奔着罗幼度而去,赌个万一。

  结果不言而喻。

  他们并没有追上罗幼度,反让支援而来的贺惟忠堵了后路。

  南朝的支援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可见大定府的动乱并没有爆发,而是成功让南朝控制了。

  看着一脸疲态的部下,耶律休哥并没有坚持,选择了缴械投降。

  “听说于越病故?现在连你也受缚于此,大辽只怕无回天之力了。”耶律斜轸有些唏嘘,终究是自己的国家,说起来还是有些伤感的。

  “嘭”的一声,却是耶律休哥不甘的一拳打在身旁的立柱上,留下了鲜红的拳头血印。

  耶律斜轸让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见他面容悲怆扭曲,眼含热泪,忙上前将他拉到身旁坐下,说道:“你这是何苦呢!再说也未必真就全无希望,指不定陛下便能力挽狂澜,将我们救回去。其余自我折磨,不如吃好睡好。这里不愁吃,不愁穿,还有读不完的书看,就是一个说话的人。现在你来了,正好能够陪我解解闷。”

  他故作豁达地说着,热心地给耶律休哥倒了一杯水。

  他如此轻松,其实已经看开了一切。

  他并不惧死,但惧怕死得不值得。

  他还没有向世人证明自己,还没有让世人记住耶律斜轸这四个字,不甘心就这样为契丹殉葬。但他又不愿成为他人唾骂的叛徒,就在这里等着。

  等到契丹覆灭,然后理所当然成为中原南朝的臣子。

  耶律休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耶律斜轸心知肚明,两人同是契丹后起之秀的佼佼者,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耶律必摄常将他们两人视为左膀右臂,但耶律斜轸对待耶律休哥的态度很复杂,欣赏之余,却喜欢不起来。

  原因无他,过于正直。

  耶律必摄为了拉拢他们,多次重赏金银牛羊女人。

  耶律斜轸来者不拒,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耶律休哥却每每说出一通大道理,说什么国家有难,将赏赐拒绝。

  这让耶律斜轸很是尴尬,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但不管怎么说耶律休哥这类人可以不喜欢,但没理由不敬重。

  耶律斜轸很热情地将水杯递到了耶律休哥的面前。

  耶律休哥平静地伸手推开,说道:“人各有志,都详稳不必如此。”

  耶律斜轸长叹了口气,惋惜地摇了摇头道:“好吧!”

  他遗憾地将水杯放在一旁,走出了屋子。

  很快罗幼度就收到了耶律斜轸传来的消息,耶律休哥死意已决。

  罗幼度怔了怔,缄默半晌,轻轻地说了声:“知道了。”

  他挥手让人下去,双手扶背,眺望着窗外皑皑白雪。

  坐拥大宋双壁、大辽双壁的梦想只是存在短短几日,便告吹了。

  他并不打算继续劝说耶律休哥,在派出耶律斜轸之前,已经试过各种方式的劝降。

  自己更是在他宣布投降的第一时间就抛出了橄榄枝,只是对方毫不在意的拒绝了。

  面对耶律休哥如此决绝的态度,罗幼度固然心中不舍,却也不愿在他身上多浪费时间。

  得不到耶律休哥固然可惜,但耶律休哥并不值得他低声下气地去当一舔狗。

  他惋惜了片刻,很快心情就让一连串的胜果转为喜悦。

  这一仗的胜果远超罗幼度的想象。

  关键就在于恩州的归降。

  这是罗幼度未曾想到的意外之喜。

  少了恩州的修整,契丹失去了最后休整立足之地,对方只能退回上京休整。

  而他们安全地追击的范围从十里扩成了一百三十余里,这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理来计。

  契丹的大军完全让他们冲杀散,百里之地尸横遍野。

  这一仗以后,契丹已经很难拉起一支能够与他们正面对抗的精锐部队了。

  充其量就是强征精壮。

  这契丹全民皆兵,精壮的实力确实强于一般百姓,但与真正训练有素的部队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接下来,直捣临潢!”

  罗幼度目光落在的地图上,契丹的上京所在处。

  就在他修整疲兵,准备直捣临潢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又在预料之中的人出现了。

  “耶律贤,见过陛下!”

  耶律贤脸色依旧苍白如故,身上穿着厚重的大衣,但难挡北地风寒,孱弱的身躯微微发颤。但他强忍着不适,勉力支撑着。

  “来人,多上些炭火!”

  罗幼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多年的筹备,终于有了效果。

  当年耶律贤南投,罗幼度很大度地接纳了他,还让他进入国子监任职,任由他随意翻阅国子监里的所有书籍。

  耶律贤感受到身前炭火盆传来的热度,长吐了口气,苦涩笑道:“在汴京的这些日子,臣反而不适应着北地的气候。”

  作为一个痴迷中原文化的契丹人,他在南朝一直沉浸于浩瀚的知识海洋,孜孜不倦地在国子监学着中原的数学、物理力学,深切的了解中原与契丹的国情,对于中原的强大,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最初耶律贤的想法很单纯,觉得他们契丹是有能力与中原一战的,只要他离开,不给罗幼度分裂彼此的机会。他们契丹是有希望在这场优胜劣汰的角逐中存活下来的,哪怕实力不济,也能苟出一个未来。

  但随着深入的了解中原的底蕴,接触中原先进的思想文化,耶律贤对于契丹能够战胜中原已经不存有任何希望,只是一直期待奇迹的发生。

  最终奇迹并没有降临,他们一败再败,直至今日,主力部队让对方击散。

  耶律贤坐不住了,再依照现在的局势走下去,中原三路大军将会齐聚上京临潢展开最后的灭国之战。

  不管谁胜谁负,首先遭殃的都是契丹百姓。

  “陛下……”耶律贤作揖道:“可还记得昔年之言?”

  罗幼度颔首道:“你指的是将契丹皇族安置于大理、交趾?”

  耶律贤道:“然也!臣在汴京这些日子,眼界大开,深知世界之大,无边无际。相比不服王化的大理、交趾,我契丹上下所受之教育,远胜他们。而今此地蛮人人口远胜汉人,给朝廷统治带来巨大隐患。充实人口是解决问题唯一之法,只要将我族人安置于两地。他们在此处毫无根基,只能依附当地汉人,不出十数载,将再无契丹一说。”

  罗幼度道:“正如你当年所言,朕并非嗜杀之辈。除少数几人,朕必杀之。余则只要你能劝得他们来归,朕可以免去他们死罪,至于安置在何处,除了大理、交趾,朕觉得夷洲也是一个选择,你觉得呢?”

  耶律贤很识趣地说道:“臣只想为契丹取得一线生机,至于安置何处,一切由陛下定夺。”

  罗幼度满意的点了点头。

  未来的发展在大海之上,早罗幼度的预算中从东北黑龙江的出海口一直到海东半岛、倭岛、琉球群岛、夷洲这一片岛链将会组成大虞未来的沿海防线。将这套防线打造成功,那将是功在千秋万代的事情。

  现在海东半岛、琉球群岛已入手中,倭岛如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黑龙江也差不多,只要契丹覆灭,东北皆入瓮中。

  唯独夷洲,罗幼度并未正式涉足其中。

  现在的夷洲以地方土著为主,想要彻底占领必需要大量移民综合汉夷比例,方能一劳永逸。

  将契丹贵族打散安置,就算有个别不满不服,身在异地他乡也掀不起风浪。

  耶律贤这一招虽说给契丹皇族留下了血脉,但无疑是断了他们崛起的路,狠是真狠。

  当然如果不是这样,罗幼度也不会轻易就饶恕契丹贵族,不趁这个时候将他们清理一批,全部留着早晚坏事。

  耶律贤招狠,效果却是拔群。

  耶律贤神色复杂,说道:“陛下,辽阳府耶律贤适乃臣知己好友,臣能够从上京突围,全靠他暗中相助。臣先为陛下劝降辽阳府,以表诚心!”

  罗幼度忽然想到了已经快支撑不住的耶律休哥,道:“这个不及,我这里有一个叫耶律休哥的家伙,不怕爱卿笑话,朕爱煞了他的才华,只是他一心许国,不饮不食,朕甚是心痛。你若能说服他归顺,朕向你们保证,此去临潢府,非必要,不动刀。”

  耶律贤当然知道耶律休哥,也知他秉性,道:“臣勉力一试,成与不成,便不敢保证了。”

  罗幼度本已经放弃,甚至做好了为其收尸的准备,自然无所谓道:“尽力便可。”

  耶律贤见到耶律休哥的时候,吓了一跳,多日滴水未进的他此刻瘦骨嶙峋,好似干尸,嘴角都裂出了口子,露出了红黑相间的肉,模样极为可怖。

  一声长叹,一声“逊宁!”

  耶律休哥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似曾相识的容颜,颤颤巍巍地道:“贤宁……殿下?”

  第一百零二章 大仁大义

  耶律休哥自然认得耶律贤。

  身为契丹皇室宗亲,耶律休哥自小就混迹在皇族圈子里。

  耶律贤作为辽世宗耶律阮的儿子,耶律璟任命的继承人,生来便是孩子王。

  那个时候睡皇帝耶律璟酗酒怠政,耶律贤作为公认的未来皇储,谦逊仁德获得了一致好评,身旁已经聚集了一批拥戴的文武大臣。

  不少人都在期盼着耶律璟能够早亡,由耶律贤继位,成为契丹新主。

  耶律休哥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耶律必摄在两韩家、康家的支撑下,绕开了正常传承,窃取了皇位。

  耶律屋质顾念大局,已经分裂的契丹,无法再次承受内部的二次分裂。

  在耶律屋质的从中调和下,年少的耶律贤选择了退让。

  耶律休哥也在耶律屋质的举荐下,成为了契丹新帝耶律必摄的左右臂膀。

  耶律必摄这个契丹皇帝干得并不差,但在耶律休哥心中其实更认可耶律贤。

  两人在这方面有着相同的特点“仁厚”。

  耶律休哥看着幼时的玩伴好友,有着万千感慨,久久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道:“在南朝,殿下过得可好?”

  耶律贤笑道:“直呼我贤宁便好,殿下早就过去事了。我现在是南朝的端明殿学士,中原书馆里的书籍任我翻阅。每日便是读书做学问,唯一的工作就是协助几位宰相整理一些契丹、漠北、漠南的史料,以作未来修史之用。”

  耶律休哥带着几分牵强地说道:“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只是我不了解。”他有些激动:“殿下对契丹的感情,不比我少,为何要选择叛逃?”

  耶律贤道:“我留在契丹,只会造成契丹的分裂。不如留下一个叛逃之实,求得契丹一线生机。”

  耶律休哥难看的一笑,心中的芥蒂释怀了。

  耶律贤道:“其实在逃跑的路上,我不止一次问自己,如此选择是对是错。直至入京,见到了罗天子,确定了自己的选择。这辈子我做了不少错误的决定,唯独此次,无比正确。在汴京,我看到了一个跟契丹完全不一样的天下。一个让人向往,憧憬的世界。一个梦想中我们渴望见到的乐土……”

  耶律贤将自己在汴京的见闻,自己这些年学习的知识,一一细说。

  已存死志的耶律休哥听着听着,眼中透露着一丝向往。

  耶律休哥作为一个契丹人,但他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向往的是圣人治世。

  这一点当前高压下的契丹是完全不存在的,而中原在罗幼度的治理下却隐隐有了一点痕迹。

  尤其是国都汴京,作为大虞的中心地,称一句人间乐土,毫不为过。

  罗幼度并没有复制赵宋以天下养一城的制度,却也无可避免地受到最大的利益加持,成为经济文化的中心。

  听着耶律贤的叙述,耶律休哥闭目感慨道:“可惜,不是我契丹。”

  耶律贤说道:“可以是契丹,前提是契丹要在罗天子的统治之下。”

  耶律休哥带着几分自嘲的笑道:“你就那么信任他?竟为他当起了说客。”

  “没错!”耶律贤并不隐瞒,直言不讳地说道:“越在中原生活,越能感受罗天子的可怕。身为皇帝,一个开国之君。雄才伟略,自然少不了。但他最厉害的不是自身的能力如何,而是将自己的大义与民生结合。”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是真心诚意以百姓为先的盖世豪杰,或是为自己争霸事业赢得资本而作伪一世的无双枭雄。但他克平乱世,以仁政理百姓,这已经足够了。”

  “他目的何在,相比百姓获得的,已经不重要了。他将百姓大义与自己的一己私利紧密相连,水乳交融。只要他能够成功,百姓的生活就能从其中得到更大的好处。这一点耶律必摄远远不足以与之相比。”

  “不亲自经历,常人无法感受,中原百姓对于他们皇帝的支持。”

  他想起了罗幼度亲征之日,整个汴京上空都在回荡“大虞万胜,陛下万胜”的呼喊。

  耶律贤笑道:“罗天子的眼界太高,目标太远。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亏待契丹,相反,他需要契丹人与汉人和平共处,为他提供稳定的支持。故而他不会以暴政苛政来对付契丹。首先损害的就是他自己的利益……谁会无故折损自己的利益?”

  “就拿大定府来说,在你们为了求生,准备烧毁大定府之前,他已经入手准备安抚大定府了。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大定府,帮助他来控制漠南。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大定府在如此环境下,未来只会更好。”

  耶律休哥虚弱笑道:“真是如此,倒不失为契丹之福。”

  耶律贤道:“除了契丹,不是契丹以外,无可否认这点……”他缄默了半晌,亲自给耶律休哥递上了一杯水,说道:“喝吧!”

  耶律休哥惨笑道:“我这条贱命,却不知能救回多少人?”

  耶律贤犹豫了片刻,说道:“估计救不了多少人!”

  这下轮到耶律休哥尴尬了。

  耶律贤道:“也不瞒你,在来之前,陛下确实亲口说只要你逊宁归顺,此去临潢府,非必要,不动刀。但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不管你归不归顺,陛下都不会大动刀兵。他只会杀那些他认为该死之人。”

  耶律休哥听得一怔,心底有些触动。

  耶律贤道:“逊宁,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来,替我看一看我们幼时向往的净土,会不会在东北出现。”

  耶律休哥惊愕的看着耶律贤。

  耶律贤轻声道:“我旧患缠身,早已时日无多。此番北来,便没有想过能够活着回去。也许,这就是我的归宿,能够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感受中原文化的魅力,能够在最后时刻,帮助我契丹百姓出最后一点余力。本该知足,可没有见到未来,还是不甘呐!”

  他说着笑了起来,豁达中带着那一丝丝的不甘。

  耶律休哥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接过耶律贤递来的杯子,一饮而尽,说道:“让你这么一说,真就不舍得死了。贤宁,就让我们一起见证未来吧……”

  耶律贤缄默片刻,笑道:“好!”

  当耶律贤扶着耶律休哥出现在罗幼度面前的时候。

  罗幼度高兴的喜不自胜,大笑道:“还是爱卿有本事……”他看着进了食,稍微有些气色的耶律休哥说道:“朕很庆幸,还能见到将军驰骋疆场的英姿。”他说着,将自己的千里镜递到了对方的面前道:“这就是将军心心念念的神物,朕这里就送给将军了。便由它陪着将军,为朕开疆扩土吧。”

  “谢……陛下!”

  陛下这两个字有些难以叫出口,但还是叫了出来。

  罗幼度更是满意,嘴角都要笑到了耳朵根,忙让两人入座。

  罗幼度返回位置,经过火盆的时候,随手将火盆向耶律贤的位置移动,然后才上得主座。

  耶律贤自幼体弱畏寒,耶律休哥是知道的,见状微微暗叹。

  耶律必摄确实不错,可从这一细节,便可看出差距。

  罗幼度得到了耶律休哥,话语中都带着欢快之意,但当说到对于耶律休哥安排的时候,罗幼度的话让耶律休哥有些意外:“将军暂且还是在公署里住下吧,好好调理身子。归降之事,得暂且瞒下来。”

  见耶律休哥一脸意外,罗幼度解释道:“朕刚刚得到消息,耶律必摄、赵匡义已经回到了上京临潢府。他们将此战失利的缘由都推给了将军,还将将军南下袭击朕的举动理解成了南下投诚。实在可笑……”

  耶律休哥听得此言,只觉得满脑子都是嗡嗡的。

  耶律贤怒道:“岂有此理!糊涂透顶!”

  罗幼度道:“将军也不用过于担心,将军的为人在契丹还是有一定风评。朕也已经让人将将军南下的用意透露给了临潢朝廷,就算他们认定了将军不听号令的罪,也不至于祸及家人。如果将军归顺的消息传开,将军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身上的污名了。”

  “所以……”罗幼度认真地看着耶律休哥说道:“将军就在公署里休养身体吧,朕不许宵小玷污朕的将军,待朕能够左右局势以后,再行细说。”

  耶律休哥张了张嘴,沙哑着声音说道:“陛下是什么时候得到消息的?”

  罗幼度想了想道:“在追击的时候,从契丹的败卒中听过类似的消息。不过朕以为以耶律必摄的能力,不至于这般无脑。也不知道赵匡义给他逛了什么迷魂汤,将一切罪名都嫁祸在了将军身上。”

  耶律休哥道:“陛下早得到这消息,何不将错就错?”

  罗幼度直言道:“你是说故意传出你归顺的消息?让耶律必摄杀你全家,以此来说服你归顺?”

  耶律休哥并不接话。

  罗幼度笑道:“这是将军太不了解朕了,也太小觑你自己了……”

  耶律休哥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罗幼度高声道:“朕要你耶律休哥,是真的将你当作一号人物,器重你的才华,欣赏你的能力。这种欣赏器重不说嘴上说的,朕不打算留你在身旁当作摆设。在朕的规划中,你的未来与曹彬、潘美一样,都是朕手中开疆扩土的无双利剑。未来的你,将会统帅我大虞的千军万马,成就卫青、霍去病、李靖、苏定方这些伟人的功绩。”

  “如果朕以这种卑劣的手段,迫使你归顺。试问一下,朕敢让你独自统帅大军吗?你真的会对一个用阴谋,毁了自己全家的人付出自己的忠心?”

  “朕要的是君臣相知,而不是相互猜忌。朕想做汉光武帝,不想做刘邦。”

  耶律休哥本有些迟疑,不知自己的决定对不对,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话可说?

  “臣愿为陛下开疆扩土,不负厚望。”

  罗幼度满意地摆了摆手,看着耶律贤道:“朕已经下令让潘美、林仁肇停止进攻辽阳府,耶律贤适那边就看爱卿的了。你的身体受不了风寒,也不用亲自去。修书一封即可。耶律贤适是个聪明人,真有意归顺,爱卿亲不亲往并没有多少差别。”

  耶律贤知他担心自己的身体,一口应下。

  罗幼度接着道:“至于上京临潢府,朕打算等一等。现在气候太冷,我军兵卒很多都有冻伤的情况,临潢府的恶劣远胜大定府。朕不愿兵卒过于受累,打算休整到四五月份再行进兵。以爱卿对契丹的了解,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耶律贤道:“陛下用兵如神,臣不精于此道,不敢献丑。不过此战耶律必摄几乎全军覆没,他回到临潢府后,必然会大范围地募集新卒。契丹连连战败,八部自身也损失惨重。此时强募兵士,必然会有怨言。臣以此入手,如能劝得其中族部归顺,亦能减少不必要的损伤。”

  罗幼度本就有此心,点头道:“就这么办!”

  接下来两人针对细节做了一定的商议。

  直到殿外传来萧胡辇大捷的消息。

  “陛下!”

  韩微大步走进殿内,见殿中的耶律贤、耶律休哥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说道:“萧将军说降了耶律罨撒葛,与北契丹联手大破蒙古与九十九泉,获得牛羊无数。”

  罗幼度伸手接过韩微递来的战报,细细阅读。

  看着萧胡辇破敌的经过,不免眉飞色舞。

  原来萧胡辇从罗幼度那里得知蒙古兀氏乞儿与北契丹耶律罨撒葛心不和之后,一直想要拉拢北契丹对付蒙古。

  不过耶律罨撒葛一直游离于两者之间,待价而沽。

  萧胡辇选择将战事拖到冬天,除了打算利用蒙古无充足的过冬资源以外,还有一点,就是加深蒙古与北契丹的不和。

  漠南资源不足,尤其是冬天的草场更是稀少。

  萧胡辇所在的九十九泉足够应对,但蒙古却只能不住地安排麾下的牛羊在冬天来之前尽可能地补充草料。

  蒙古此举无可避免,抢占了北契丹原有的资源。

  这让看戏的耶律罨撒葛坐不住了,原来的小弟真正踩在了自己的头上。

  耶律罨撒葛气愤之下,主动联系上了萧胡辇。

  第一百零三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接下来就是最经典的二打一的戏码。

  兀氏乞儿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安答会在这关键的时候,在自己的背后狠狠地捅上一刀,猝不及防之下,大军一溃千里,仓皇北逃。

  罗幼度看着此间详情,也忍不住暗暗叫好。

  萧胡辇在中原的这几年没有白待,对于人性把握得透彻。

  其实萧胡辇与耶律罨撒葛关系并不好,反而是生死对头。

  萧胡辇在漠南高举萧家大旗招募族部,收拢帐幕最多的恰恰就是北契丹。

  自从耶律敌烈的云中契丹为中原吞并以后,耶律罨撒葛的北契丹就夹在了中原与蒙古的中间,失去了缓冲之地。而北方的蒙古日渐强盛,一南一北大大压缩了北契丹的生存空间,实力削弱的厉害,日子过得很是拮据,无法给治下的牧民带来安全感。

  牧民举家出走是常态,其中大多都跑到了萧胡辇处。

  为了跟萧胡辇争夺牧民草场,耶律罨撒葛没少与萧胡辇大打出手。

  萧胡辇一开始实力不足,但有杨业相助,后来实力强了,自己顶上也能不落下风。

  萧胡辇有中原的支持,耶律罨撒葛大多都是吃亏的那一方。

  罗幼度估计便是因为如此,兀氏乞儿才不会相信耶律罨撒葛居然能够跟萧胡辇合力对付于他。

  兀氏乞儿完全忽视了一点,人性不是用道理就分析的明白的。

  耶律罨撒葛这种人最是偏激,道理什么的跟他讲不通,也不会去讲什么道理。

  蒙古兀氏乞儿是他一手提拔的,两人还结了安答。约定好不论富贵贫穷,同进同退。

  结果兀氏乞儿绕过了他去与中原接触,又在得不到中原的支持下,与东契丹合谋,接受对方的任命。

  如此行径,在耶律罨撒葛眼中无疑是背叛。

  耶律罨撒葛这类人能够接受自己打不过萧胡辇这个敌人,却接受不了自己兄弟的背叛。

  萧胡辇就是抓住了这点,拉拢了耶律罨撒葛,打赢了蒙古。

  罗幼度继续看下去,看着萧胡辇信中表露的决心,不由一震目眩,心想:这代表大虞打到这里的不是潘美、不是曹彬竟然是萧胡辇!

  萧胡辇在大胜蒙古后,并未就此罢休,而是整备了物资,领着缴获的牛羊,一边放牧一边北上,目标正是昔年冠军侯霍去病到过的地方……狼居胥山。

  ……

  “畜生!混蛋!我兀氏乞儿不报此仇,就不是苍狼的子孙。”

  兀氏乞儿破口大骂,他真的做梦都想不到势如水火的两人竟然会联合在一起对付自己,想着自己这些年积累的家底,一战而没,便有一种郁闷若死的感觉。

  一面策马疾奔,一面向远处望去: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整个漠北大地都陷入了苍茫之间。唯有大雪覆盖之下,隐隐约约的一抹新绿让人精神一振。

  前面就是肯特山,那里是他们族部的圣山,克烈部世代居住之所。

  “只要到了肯特山,一切都会有所好转!”

  兀氏乞儿绷紧着脸,已经预想到自己接下来将会面对的挑战。

  这一败,蒙古精锐损失惨重,尤其是他们克烈部更是如此。

  草原上弱肉强食,他这一败,蒙古可汗的位置肯定不稳。

  即便克烈部内部,也会有人反对自己,当务之急就是得稳定内部,先坐稳克烈部大族长的位置,然后重新获得蒙古的信任。

  心中念及此处,兀氏乞儿叫了一声:“察儿兄弟!”

  孛端察儿堆着笑容来到了兀氏乞儿身侧。

  这位蒙古黄金家族孛儿只斤氏的始祖此刻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依照历史原来的进程,孛端察儿收复兀良哈以后,老老实实地给契丹当狗,一点点的发展族部。

  但是因为中原的崛起,契丹的分裂。

  原本统御漠北的契丹失去了对于漠北的控制,漠北出现了一个权力的真空地带。

  以兀氏乞儿为首的克烈部顺应时势崛起,东契丹为了进一步掌控漠北,也准备扶持孛端察儿,用他来取代兀氏乞儿。

  孛端察儿实力弱小,在这尔虞我诈的角逐中没有多余的选择,只能依从东契丹同兀氏乞儿虚与委蛇。

  结果东契丹是一败再败,对他的承诺就如大冬天呼出的气,随风而逝。

  兀良哈部也在此次决战中损失不小,让他未来的日子,更加难受。

  当下,唯有与他抱团取暖了吧?

  孛端察儿念及于此,脸上堆起笑容,说道:“大族长,何事叫我!”

  兀氏乞儿说道:“此次南下,你助我良多,在肯特山脚,我送你族一块牧场!”

  孛端察儿眼前一亮,笑道:“那太好了呀,在下代表兀良哈上下谢大族长,不管什么时候,大族长永远是大族长。”

  肯特山还有一个叫法,在汉代叫做狼居胥山,历代外战将官心中的圣地。

  肯特山得到贝加尔湖水系的支持,在荒凉的漠北是为数不多水草丰美的地方。

  能够在肯特山附近获得一块牧场,对于兀良哈部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孛端察儿知道兀氏乞儿这是在拉拢他,以便应对即将到来的内部冲突。不过现在东契丹已经靠不住了,不如趁机在肯特山这风水宝地立足,徐徐发展。

  兀氏乞儿也得到了助臂,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个做着回到肯特山重整旗鼓的梦,一个做着在肯特山立足,壮大族部的梦,相视一笑。

  却不知萧胡辇的大军已经先他们一步,进入肯特山了。

  兀氏乞儿被杀得大败,沿途收拢残兵败卒,还要寻找食物,躲避追兵,绕了不少的路。

  而萧胡辇虽兵马众多,但目标明确,而且契丹原本就统治了漠北百年,对于漠北的地形极为熟悉,有着明确的目标,轻车熟路地就到了肯特山,比当年大汉的骠骑将军还要轻松。

  肯特山近百年都被蒙古的克烈部所掌控,此番兀氏乞儿领着七成克烈部壮士南征,只余下三成护卫家园。

  萧胡辇携带雷霆之势,三个时辰结束战斗,歼灭了肯特山周边克烈部的所有有生力量,俘虏了大批的老弱妇孺。

  萧胡辇在兀氏乞儿遗留下的大族长蒙古包里听着耶律颇德与萧术鲁列的详细汇报。

  萧挞凛少年心性,忍不住道:“这一仗,将军几乎将克烈部一锅端了,也不知陛下会给将军什么赏赐。”

  萧胡辇轻笑道:“少不了你的!”

  萧术鲁列忍不住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萧挞凛立刻闭口不言。

  萧胡辇问道:“我部对于这里的气候可还习惯?”

  萧术鲁列道:“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如日常放牧一样,只是这一次跑得远了一些。”

  萧胡辇笑道:“一两千里路,确实有点远了。”她说着,脸色一正,问道:“萧叔、兀古邻叔,你们帮我琢磨一下。我一开始没想那么多,就是陛下不愿意未来受到蒙古的袭扰。我琢磨着让陛下他们打到这里,指不定要耗费多少粮食人力物力,还不能长久的占领。”

  “所幸这事,我们直接干了。我们有游牧的优势,杀到这里消耗的物资可比他们节省的多。在这里彻底的将蒙古打残打服歼灭,让朝廷未来三十年,免除北方之患。”

  萧术鲁列不住颔首,这是他们定好的目标。

  萧胡辇继续道:“可到了这里,我有些舍不得了。想不到漠北苦寒,这肯特山竟然有如此山林地貌,这里简直就是我游牧民族最佳的牧场。甚至可以说,谁掌控了这里,在这里发展壮大起来就能控制漠北。我再想,能不能在这里建一座城池,断了蒙古的根基。”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对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里就是大虞的领土,在自家的领土,建一座城池,应该不成问题吧?”

  “呃……”萧术鲁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道:“属下也觉得,应该不是问题。不过建城一事,必须得到陛下的同意才行。”

  耶律颇德看着两人将蒙古的圣山祖宗之地就这样变成了中原固有领土,也识趣的附和道:“当年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还在这里祭天呢!”

  萧胡辇大大咧咧的道:“这个当然,只要两位叔叔觉得可行,我们商议出一个方案。有了方案,才好请示。”

  萧术鲁列细细思量片刻,道:“可行,可以让人将这里的详细地形绘制下来,传给陛下。朝廷自有精于筑城防守的能人,无须我们班门弄斧。”

  萧胡辇道:“就这么办!”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

  萧割烈的声音在外头传来。

  “将军,我擒住了,这老妖婆将自己藏在雪里,好在属下眼尖,才没让他跑了……”

  萧割烈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萨满祭师进了大帐。

  萨满瘦骨嶙峋,全身上下的装饰品都是骨头制成的,非常可怖。

  她让萧割烈推的倒在了地上,看着萧胡辇、萧术鲁列对着他们一阵吱哇乱叫,也不知说的是什么。

  萧胡辇精通契丹语、汉语,对于蒙古语却不知道,只能望向萧术鲁列。

  萧术鲁列摇了摇头道:“应该是咒语,蒙古人很信这个。”

  萧胡辇在中原待了几年,深得迷信三味,坏的不灵,好的灵。路过神邸的时候,不论观音还是道尊都会拜一拜,但要挡了路,踩上几脚都是轻的,笑道:“告诉她,少装神弄鬼。想活命的就听话,想去陪火神母,那我就将她丢进火堆里成全她。”

  萨满居然听得懂汉语,没有等萧术鲁列翻译,先一步说道:“火神命我留着性命,看你们的报应。”

  蒙古人十分崇拜火,认为火是天地分开时产生的神物,每年都会在长者的主持下将黄油、白酒、牛羊肉等祭品投入火堆里,感谢火神爷的庇佑,祈祷来年人畜两旺。

  同时还有很多的忌讳,如不能向火中泼水,不能用刀、棍在火中乱捣,不能向火中吐痰等。

  萧胡辇哑然失笑道:“也就是说你愿意配合?”

  那萨满一言不发,但态度明显是默认。

  萧胡辇也不与她废话,直接说道:“你是蒙古的萨满大祭司,我知你有办法通传漠北诸部。你替我给他们带一句话,向我大虞皇帝陛下递交降表,尊他为主。谁不交,我出兵灭谁。”

  大祭司一脸惊恐地看着萧胡辇。

  萧胡辇道:“不信,让他们试试。最好跟兀氏乞儿一样,一起来,免得我一个个找上门,麻烦!”

  大祭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在漠北,拳头,永远比嘴巴管用。

  还未等大祭司将消息传达漠北诸部,兀氏乞儿的踪迹已经让萧胡辇先一步掌握了。

  兀氏乞儿的警觉性远远比不上耶律屋质、耶律休哥,他们多次吃了千里镜的亏,但皆无意识到萧胡辇握有能够在数里外看破他们行踪的神物。

  萧胡辇直接下令道:“萧挞凛,这一战你为先锋!”

  萧挞凛激动得几乎跳起来。

  随着萧胡辇手中的队伍不断增加,在用人上也有了高很多的选择。

  萧胡辇已经有了将帅之气,懂得用人需雨露均沾,不是逮着一个人好用就用他一个人。

  萧挞凛作为萧胡辇身旁的老人,此次征伐却少有单独领兵的机会。

  却不想这关键的时候轮到了他。

  萧挞凛道:“将军放心,此战不胜,提头来见!”

  他激昂地点齐了兵马,向着兀氏乞儿的方向奔杀去了。

  这眼瞧着到家,兀氏乞儿、孛端察儿都有些放松警惕,即便孛端察儿的海东青在空中警示尖叫也将之视为是牧群放牧。

  直到萧挞凛到了两里之外,方才警觉,列好了阵势。

  萧挞凛见对方做了准备,并没有立刻突击,而是让部队在一里之外休整,自己领着二十余人,扛着大刀悠然自得地来到近处,高声道:“哪里来的毛贼?竟敢犯我大虞疆土,知道马王爷有几个眼睛不?”

  兀氏乞儿听得这般叫唤,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了喉咙处。

  这蒙古的圣山祖地,怎么就成大虞疆域?

  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家已经毁了?

  蒙古原本就大败不高的士气,立时垮塌。

  第一百零四章 送上门来的肉

  草原,夜!

  “不要,不要!”

  兀氏乞儿在噩梦中惊醒,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

  见四周一片死寂,周边零零散散的聚着大几百人,身旁最近的火堆处有着一道雄壮的身影,正在拨弄着燃烧的马粪。

  抹去了额角的汗珠,兀氏乞儿方才回过神来,看着胸口给包扎好的伤口,一摸腰间的酒壶,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口马奶酒,信步来到了孛端察儿的身侧,说道:“谢了,兄弟,今日要是没有你,我这条小命,只怕保不住了。”

  日间与萧挞凛一战,他败得极惨。

  原本他们的蒙古联军就被萧胡辇打散了,重新汇聚在他身旁的残兵败卒多是克烈八部成员。饥渴无助的他们,已经将回家当作最后的信念。

  结果萧胡辇长驱直入先一步攻占了肯特山,将克烈八部的留守部队一扫而空,将克烈八部立足的巢穴给踹了。

  这些残兵败卒见信念破碎,失去了战斗意志,只是几个对冲就让萧挞凛率领的精锐杀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兀氏乞儿在交战的时候,让萧挞凛一刀劈中胸口。若不是此次出征前,东契丹赠送了一副上等盔甲,护住了要害,甚至有被当场斩杀的可能。

  这一败,让他这位蒙古克烈部最后的一点威望彻底打没了。

  兀氏乞儿这个克烈部大族长,借助克烈部的力量,得到了蒙古诸部的认可,成为了漠北无冕之王。但他没有履行壮大克烈部的职责,反而连累克烈部丢失了祖居之地,已无任何威望可言。

  克烈八部中除了兀氏乞儿的本家只儿斤部还有小部分愿意跟随兀氏乞儿以外,其余七部残余都选择了抛弃兀氏乞儿而去。

  兀氏乞儿便如丧家之犬一般,气急之下,伤口崩裂,晕死过去。

  直至现在方才醒来。

  孛端察儿头也不抬,继续拨弄着火堆,说道:“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兀氏乞儿左右看了一眼,见黑暗中还不满千的人,说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孛端察儿说道:“去投奔我兄长,不然漠北无立足之地。”

  他见兀氏乞儿一脸不解,说道:“大族长只怕还不知道,萧胡辇这娘们太霸道了,直接让大祭司通知漠北草原诸部,让他们上表归顺虞朝。都将话挑明说了,谁不服灭谁。其他时候,萧胡辇说这话,他部还有机会逃。惹不起,躲得起。”

  “现在?”

  “本来气候就恶劣,大雪天的,能逃哪去?要不了多久,七成部落都得向那娘们低头。”

  兀氏乞儿气急败坏地叫道:“漠北就无男儿了?居然要向一娘们低头。”

  他心念电转,兀氏乞儿的两个兄长在漠北草原实力不弱,是蒙古黑塔塔儿部中的强部,如果能够与他们取得联系,借助他们的力量对抗萧胡辇,大有可能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势。

  他试言道:“听闻令兄不古讷台、别勒古讷台是草原上的大英雄大豪杰,应该不至于臣服于女人脚下吧。察儿兄弟,我与你同去。”

  孛端察儿沉吟片刻道:“我改变主意了,不去寻我兄长。”

  兀氏乞儿愕然道:“那去哪?”

  孛端察儿道:“去见罗天子!”

  兀氏乞儿一下子警觉过来,伸手去摸自己的宝刀。

  孛端察儿动作比他更快,先一步抽出了他的刀,毫不留情地插进了兀氏乞儿的胸口……

  兀氏乞儿惊骇的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孛端察儿。

  孛端察儿眼中透着一丝狠厉,低声说道:“现在的你,死的,更值钱!”

  孛端察儿一直都在思考着未来的出路。

  他确实是有两个当族长的兄长,两个兄长都有不少的兵马,但孛端察儿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他的兄长是草原名门英勇善战的朵奔篾儿干的后人,而他是他母亲阿阑豁阿跟人苟合的产物。

  这草原上并不讲究守节一说,寡妇改嫁是正常的事情。

  关键是阿阑豁阿不愿意改嫁,对外宣称自己受到神仙的召唤,生下了不忽台塔吉、不合秃撒勒只、孛端察儿三个儿子,将三人的父亲,强行安排到了死了多年的朵奔篾儿干头上。

  这就让不古讷台,别勒古讷台非常的不满与反感,觉得父亲的英雄血脉受到了玷污,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孛端察儿就是因为受到两位兄长的嫌弃,这才出来自立门户的。

  回去投奔兄长,混口饭吃不是问题,可日常奚落少不了。

  孛端察儿要是受得住奚落,当初也就不会孤身出来闯荡。

  跟兀氏乞儿说投奔兄长,只是一句试探性的言语,他想看看兀氏乞儿还有没有底牌。

  结果兀氏乞儿二话不说地表示同往,想来也是无路可去,破罐子破摔。

  孛端察儿不再与他多言,亲手了结了他。

  在孛端察儿杀了兀氏乞儿以后,不远处也传来了阵阵惨叫声。

  一人上得近前,低声道:“族长,都解决了。”

  孛端察儿道:“将物资都整理一下,我们先回部落,带着全族的人一起去大定府投奔罗天子。”

  以漠北现在的局势,要不了多久大半都会在萧胡辇那娘们的掌控之下。

  整个草原未来一段时间都得姓罗。

  与其臣服萧胡辇,不如直接去投罗幼度,获得最多的利益。

  至于未来,走一步,算一步。

  ……

  大定府。

  罗幼度收到了萧胡辇在肯特山筑城的建议,一时间有些失神。

  自己这爱妃有点虎啊,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漠北建城?

  但随即又明白了原委,也许这才是对付那群野蛮人最合适的方法。

  跟讲理的人说理,跟大字不识一个,于弱肉强食中生存的蛮夷就得来横的。

  霸道才是征服他们最有效的方式。

  罗幼度找来符彦卿、卢多逊、韩微、耶律贤、耶律贤适一起商议此事。

  耶律贤适在收到耶律贤的招降信以后,并没有多少犹豫,放弃了辽阳府,孤身前来大定府觐见。

  罗幼度授予他右卫将军衔位,留在身旁听用。

  几人一听萧胡辇的壮举,纷纷都露出异色,想不到萧家女竟能做到这一步,讶异之余,纷纷道喜。

  罗幼度心情大好,说道:“萧将军在来信中提出了要在肯特山附近修建城池,诸位怎么看?”

  卢多逊道:“想要实控漠北,建造城池,安排兵力固守是有必要的。但若如唐朝一样,遥控,便无建造的必要了。”

  韩微皱眉道:“由古至今,我中原从未实控漠北,在此地驻军,后勤补给线太长。”

  罗幼度望向耶律贤、耶律贤适说道:“两位的看法?”

  耶律贤笑道:“臣以为,万事都得试上一试。”

  耶律贤适道:“后勤补给线问题,其实并不难解决。大定府周边是能够种植粮食的,从幽州、晋州运送物资到漠北确实不易,但从大定府运送物资,却不是很难。”

  罗幼度颔首道:“贤宁的话,深得朕心。万事都有第一次,汉武帝收河套、开河西走廊,令得我华夏疆域北门多了朔方、九原、云中,西边多了凉州、敦煌。今日萧将军在肯特山站稳了脚跟,她一介女流都有信心镇服漠北,朕还能退缩不成?”

  他看着殿内的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朕不只是要在肯特山建城,还要划分为州府,将漠北、漠南都属于我朝廷管制。”

  卢多逊自然是满口奉承,他与赵普是一类人,罗幼度说什么就是什么。

  韩微心中有着小小的不安。

  耶律贤、耶律贤适却是大喜。

  耶律贤适说道:“以武力征服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施以怀柔,才能长治久安。此战一了,可以建造一条从肯特山直达云中、大定府的大道,加强三地的往来,道路一成,便于控制。”

  耶律贤也道:“臣虽未去过漠北,更不知肯特山附近的情况。但孤零零的一座城池,不足以固守,根据地形而定,两座或三座才够稳妥。”

  两人很是热情,你一言我一语的,给出了很多中肯的建议。

  罗幼度听得不住颔首,一一采纳。

  会议结束之后,罗幼度并未直接离去。

  他在等韩微,知道韩微一定会在事后求见。

  果然只是一盏茶的功夫,殿外就传来了韩微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让韩微入内,让他在坐下说话。

  韩微不敢入座,而是小心翼翼地作揖道:“陛下,臣明白陛下的壮志雄心,只是担心养虎为患。”

  罗幼度道:“朕懂得你的意思,在漠南漠北大兴土木真正得得的是契丹人。你是担心契丹人崛起了,反咬我们一口?”

  韩微道:“臣不敢多想,但不能不想。陛下,真心未必能换来真心,想要控制漠北种族混杂,想要控制就得倚仗契丹人。在漠南还能维持契丹人与汉人的平衡,可在漠北,全无平衡可言,不能不防,不可不防。”

  罗幼度起身道:“朕完全能够理解爱卿的想法,就拿耶律贤、耶律贤适来说,他们有反心吗?肯定没有,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现在的局势,想要契丹人有个好的未来,效忠于朕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他们忠于朕,并不妨碍他们为契丹人谋利。实控漠北,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契丹人。可那又如何?朕能够抬得起他们,自然有把握将他们压下,更有能力除去。要知道,漠北虽说没什么汉人,却不知有契丹人。”

  “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吗?”

  他看着韩微,微笑安慰。

  韩微见罗幼度言语中透着提防的意思,心中大安,满意的告退。

  就在罗幼度等着北方开春的时候,孛端察儿顶着风雪领着上万族人来到了大定府附近归附。

  罗幼度听着张雍传来的消息,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你确定是孛儿只斤氏?”

  张雍有些莫名其妙,自从那夜在他的帮助下稳住了大定府的局势,罗幼度就围绕张雍、邢抱朴两人打造了一套大定府的临时班底治理大定府上下事务。

  邢抱朴依旧负责刑事,而张雍则充当他的副手,协助他处理事物。

  张雍瞧不起耶律必摄,但对于罗幼度很是敬重,见对方听到一个小部落的归顺,居然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不免诧异。

  “对方确实说是孛儿只斤·孛端察儿,兀良哈的族长,还说他为陛下除去了克烈部的兀氏乞儿……”

  罗幼度拍着大腿,莫名笑出声来:孛儿只斤氏,这不就是历史上的黄金家族吗?铁木真的那一支?

  作为穿越者,罗幼度在这方面的觉悟向来不差。

  其实以他现在的身份并不在乎什么,完颜阿骨打,并不在乎什么铁木真,历史都大变样了,谁知道完颜阿骨打、铁木真会不会出现?

  再说了,就历史上那个情况,没有完颜阿骨打未必就不会出现拓跋阿骨打,没有铁木真,未必就没有金木真,银木真。

  但是能够随手消灭的东西,为什么要赌那个千分之一的概率?

  明明动动脚趾就能捏死的玩意,为什么就不能动动脚趾,换取一个心安?

  所以罗幼度一直有留意女真完颜家的情况的。

  不过并没有等到他出手,女真完颜家已经跟着韩德让在奇袭粮草大营的时候覆灭了。

  至于蒙古孛儿只斤氏,罗幼度是完全打探不到消息。

  毕竟离蒙古的真正崛起,确实有一段距离,现在蒙古就不存在乞颜部。

  罗幼度也没有强求,毕竟能够捏死最好,没有出现不必强求……

  结果人家送上门来了!!!

  罗幼度双手一合,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孛儿只斤·孛端察儿举族来归,足以表明朕的仁德泽被四海,赏赐他族部一片草地,朕亲自接见。”

  孛端察儿跪伏在罗幼度面前的时候,心在滴血,满脑子的后悔:跟着兀氏乞儿这货流离失所,就如老鼠一般。

  这选择了罗天子,一见面就封将军,还给草地,早知道早就归顺了,何至于受天大的罪过。

  孛端察儿压根就不知道,坐在上首的罗天子满脑子的都在想怎么动用自己的小拇指将他这个黄金家族的始祖给碾死。

  第一百零五章 三军北上

  冬去春来。

  随着漠北漠南的积雪渐渐融化,受到雪水滋润的土地披上了一层新绿。

  在大定府休整的一个多月,罗幼度可不是什么也没干,而是与卢多逊、耶律贤、耶律贤适一起远程连线汴京的赵普、窦仪等人,商议治理漠北的办法。

  这既然要在肯特山附近建城,那理所当然地得将漠北之地纳入实际统治。

  如何统治就是他们面临的一大难题。

  毕竟华夏还没有正式实际统治漠北。

  唐朝的那种名义上的统治经验,没有实质性的意义。

  很多政策制度都需要尝试,通过实践来定真知。

  首先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将漠北所有土地都归为国有。

  为此罗幼度在萧胡辇的霸道上更进一步,特地下旨诏告漠北、漠南所有族部:从今以后,漠北所有部落都必须接受中原天子的册封。未得天子册封的部落,不得拥有漠南、漠北的草场,所有得到册封的部落,可以随意进攻吞食。同样的,得到册封的部落一律视为大虞百姓,不得相互攻讦,必须和平共处。

  若有纠纷,寻求官府调解处理。

  这要是寻常,漠北的族部百分之百不予理会,现在却由不得他们。

  与汉唐朝都曾饮马漠北,最后也都放弃退回了草原。

  原因显而易见,汉唐之兵确实远胜匈奴、突厥,但是他们不适应漠北气候,只能退让。

  与他们相比,罗幼度手上最大的优势就是萧胡辇统帅的契丹人,他们拥有草原人的游牧特性,能够直接威胁到漠北的所有部族。

  这也是漠北诸部不敢反抗的原因,之前他们遇到中原北征,他们可以躲可以藏。

  中原大军在草原上消耗不起,现在萧胡辇就在肯特山放牧。

  他们又能躲多久,又能藏多久?

  只要罗幼度能够完全掌控萧家,漠北的制度政策就能顺利实施。

  “今日,我们再来谈谈如何征税的问题。这成为大虞臣民,这纳税是必不可少的。不论是哪族人,只要接受朝廷的统治,都得纳税。”

  罗幼度看着下手的卢多逊、耶律贤、耶律贤适以及张雍、邢抱朴两人,继续说道:“草原大多部落的财产都是共有的,只有个别少部分为私人所有。依照中原的人头税,来征收应该行不通。”

  耶律贤说道:“可以采用我们契丹的办法,依照族部来征收。依照族部的大小,牛羊的多寡,每个族部半年上缴一次固定物资。”

  张雍轻哼道:“此法过于粗糙。漠北不比漠南,那里的人习惯了自给自足,他们几乎用不着交涉,跟不会有往来。无法以户籍、路引之类的手段控制。族部的大小如何判定?谁能保证不会从中做鬼?契丹对于漠北的治理,可谓是一塌糊涂。效仿之,也只能是一塌糊涂。”

  老家伙年纪大,嘴巴不饶人,说话一点面子也不给人留。

  耶律贤脾气甚好,轻笑道:“难得糊涂,贵在糊涂。草原人散漫惯了,管得太紧,反而误事。”

  张雍道:“想要长治久安,必须从严而行。唯有如此,才能算是真正的掌控,不至于风向一变,立刻改变立场。老臣以为最好是能够在诸部落间展开人口普查,最好是大索貌阅。得摸一下底,才便于政策实行。”

  耶律贤适说道:“此法其实昔年,契丹世宗也动过此念。只是他们族部之间相互包庇,有的甚至于得到消息,远行十天半月,再多的人力物力也无法同他们消耗。”

  张雍不再言语。

  罗幼度听得却是心中一动,说道:“帐篷可以谎报,人可以藏,牛羊也可以藏。草场土地藏不了吧?漠南、漠北的草地都是朕的,他们想要在朕的草地上放牧就得交税。不以人口的多寡,不以帐篷的数量,更不以牛羊来计算税收。直接以草地来统计,申领多少草地,上缴多少税。有本事养数十百万头牛,就领多少草场。不服?可以,离开漠南、漠北,往西去,跑到西方,朕暂时顾不到的地方。反正想要在漠北、漠南生活,就得按照朕的规矩来。”

  耶律贤、耶律贤适互望一眼,齐声道:“陛下圣明!”

  卢多逊此刻却一脸骇然,他联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如果说可以凭借草场来收税,那是不是可以凭借田地来收税?

  隐户、逃户即便是太平盛世的大虞朝廷都存在的陋习……

  如果改为田地收税,这一弊政将会消失。不过此令一出,将会令天下都为之动荡。

  陛下能够想到以草场收税,八成已经想过以田地入税,只是时机还没有成熟。

  如果?

  卢多逊眼中炽热,大有擦拳磨掌,大干一场的冲动。

  接下来一行人又针对漠北的治理,提出了诸多建议,最后归纳起来,命人传给了汴京。

  这天,耶律贤适提出了举办春猎的建议,担心罗幼度对于草原习俗的不了解,他说得特别详细:“陛下,这春猎在草原是必须举办的活动,等同于中原的祭春。草原上的野兽以豺、狼、豹居多,经过漫长的冬季,这些野兽都空着肚子结束了休眠。这个时期的它们进攻性最强,如果不组织狩猎,将野兽们的数量灭杀下去,牧民的生命以及牛羊都会受到极大的威胁损失。”

  罗幼度道:“如此说来,举办春猎还能收一波民心?既是如此,那就办吧。估计朕这里一直没有消息,不少牧民百姓都急坏了,让他们放心。这种必要的节日,朕不会废除的。相反还会大力推行。今年就这样了,明年朕组织我燕赵豪杰北上,一同参与进来。或者可以在这里定时举办盛大的运动会,赛马、狩猎,比试马球,足球等等活动。”

  他这一开口,思绪就大开,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们可以先自己内部办着玩,有了经验,邀请周边邻国一同参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到时候指不定能够成为漠南的特色……”

  耶律贤、耶律贤适经过这个把月的相处,已经有些适应罗幼度天马行空的想象,见罗幼度举一反三,通过这种手段促进彼此的交流往来,感慨之余附和笑道:“届时必然是一段盛况佳话。”

  罗幼度道:“只要我们的计划顺利实施,这一日,必将到来。”

  耶律贤适此刻已经完全相信了耶律贤的判断,有罗幼度在,契丹人会过上好的日子,也许过个数十年,连契丹人这个说法都没有了。

  春猎活动,草原上几乎年年举办,漠南百姓都是轻车熟路。

  在大定府王宫里猫了一个多月的冬,罗幼度也忍不住出来透气,亲自参与其中,还射出了第一箭,为此次春猎开了一个头彩。

  一只打晕了的大肥兔,罗幼度瞄着它的脑袋,一箭射穿了它的肚子,赢得了满堂喝彩。

  最后拔得头筹的人物毫无悬念,高怀德以碾压的优势,依仗着超于常人的马术、箭术与狩猎技巧收获最丰。

  即便有契丹人在狩猎技巧上略胜高怀德,但马术、箭术方面却相差太多了。

  春猎只是小小的彩头,这一结束,对于契丹最后的征伐随即展开。

  三路大军一起北上……

  ……

  契丹上京临潢府。

  自从耶律必摄逃回上京以后,整个临潢府便陷入了动荡。

  面对越发恶劣的局势,临潢府的契丹百姓无不人心惶惶,至于汉人百姓隐隐却有着几分雀跃。

  不管契丹的官员怎么丑化南朝,汉人百姓都相信中原的罗天子是一个盖世明君,他的到来对于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临潢府分为南北两城。

  契丹人居住在北城,而汉人居住在南城。

  一座巨大的都城,呈现两种不同的气象,不得不说是一件奇事。

  契丹上京皇宫,大殿。

  耶律必摄居于上首,然后是耶律海思、耶律道隐、乙室王撒合、萧干、萧讨古一系列的契丹贵族成员,以及高勋、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这些汉人大臣,前前后后加起来足足有四十余人。

  但此刻殿内一片死寂,除了沉重的呼吸声以外,听不到别的声响。

  最终还是耶律必摄打破了这份沉静:“韩图育氏,你来说说情况吧!”

  韩图育氏是韩知古的第十个儿子,作为汉人第一家族,韩家的政治地位在契丹内部是脱俗的,包含军政两个方面。

  韩图育氏道:“根据可靠消息,南朝天子以米信为先锋,已经进入了上京地界,现在位于丰州。他们行军速度不快,应该是再等潘美、林仁肇两路军队。潘美与半个月动身,他从辽阳府一路北上,沿途渭州、壕州、遂州、龙化州皆无抵抗,已经到了横河下游。至于林仁肇部,他已经攻取了渤海之地,现在往黄龙府方向去了,最终目的暂无头绪。”

  耶律道隐说道:“这不用想了,南朝天子与潘美分左右一起来攻我临潢府,至于林仁肇,他打算从黄龙府绕过馒头山、兔儿山断绝我们后路,不让我们北逃。”

  耶律道隐父亲是耶律阿保机的长子耶律倍,耶律倍原来是契丹的太子,但遭后唐末帝李从珂杀害,当时耶律道隐年幼,洛阳一僧人将他藏匿并养大,因此取名为道隐。

  辽太宗耶律德光灭亡后唐,耶律道隐回到上京,受诏赐外罗山地区居住。因身份特殊,一直游离于权力之外。现在这非常时刻,耶律必摄也不管身份不身份的,是个人都拿出来顶上。但别说耶律道隐在中原长大,颇有文武才能,一眼就看穿了南朝三路大军的意图。

  不过看穿与否并没有实际意义。

  契丹已经无路走,无路可退。

  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去抵挡任何一路大军,任由地方长官自我发挥,自行招募乡勇,自己抵御。

  但毫无效果……

  原因无他,契丹统治者对汉人太好了,他们是将内附的汉人百姓当作宝一样照顾的。

  在大定府、辽阳府这些边陲之地,契丹人、汉人还是有一定等级划分。契丹人主军事,汉人主政务,契丹人能管汉人,但汉人管不了契丹人。但对于东北腹地,这里很少受到军事威胁,也没有安排多少契丹兵马驻守,契丹人大多随着水草而居,他们并不习惯如汉人一样,聚在一起生活,依照城池而居。

  故而沿途遇到的城池里面居住的大多都是汉人。

  这在契丹生活的汉人看到汉人的旌旗,还有别的选择吗?

  一个个投降的比谁都利索,很多地方人还没到,酒席就安排上了。

  不过也以为如此,罗幼度、潘美、林仁肇三路大军对于契丹百姓也存有一定的善意,只要不抵抗,大多不予为难。

  对此契丹贵族也没有任何办法,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中原大军会杀到他们的腹心之地。

  听着沿途汉人的举动,耶律必摄忽然想到了临潢府的南城,双手撑着脑仁,一阵剧痛。他可没有忘记,整个南城生活着八万汉人百姓……

  “要不?”乙室王撒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是一个杀胚,直接动了屠杀的念头。

  “算了!”耶律必摄想着都是自己的子民,真要杀,还是下不去手,而且就是杀了,也扭转不了局势,没有多余的意义,说道:“我们拒北城而守,南城随便他们吧。”

  赵匡义道:“陛下仁德,相信城中百姓也会念陛下的好处。臣也觉得固守北城更为妥当,我们兵力不多,整个临潢府太大,全城据守,反而将我们的劣势暴露,不如据守北城。”

  耶律必摄起身道:“我契丹历经千难万险才有今日,朕至今都以为,此次大难是天神给我们的考验,只要能够渡过此难,我大辽一定能重现昔日辉煌!”

  他强行鼓动士气,让众人做好迎敌的准备。

  耶律必摄特地留下了赵匡义商议如何守卫临潢府。

  乙凛在这时突然求见。

  耶律必摄心下好奇,将他请入大殿。

  乙凛行礼过后,看了一眼赵匡义。

  耶律必摄毫不犹豫地道:“爱卿放心,赵监救过朕的命,可信。”

  第一百零六章 意外发现

  乙凛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赵匡义,当然知道这位风云人物。

  古羖历惨败让他们契丹损失惨重,八万精锐全部打散,逃回来的不过十之一二,导致现在除了临潢府还有一些剩余的兵力以外,其他地方无兵可用的境地。

  此战役之失,在契丹内部不少人都觉得赵匡义得负主要责任。

  结果硬生生让耶律必摄保了下来,“投敌”的耶律休哥,成了罪魁祸首。

  对此乙凛心里很是不满,耶律休哥的品行在契丹是公认的,说他投敌,谁都不信。绝大多数的人更加愿意相信上京流传的另外一个版本,耶律休哥洞察了罗幼度的所在方位,擒贼擒王去了。

  最后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陛下,于越生前一直让属下与兀良哈的族长孛端察儿往来。此人向南朝天子进献了蒙古大族长兀氏乞儿的头颅,得到了南朝天子的器重,任命为右骁卫将军,还将松山州靠近阴凉河的草场送给了他们的族部栖居。”

  耶律必摄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冷哼道:“此人朕记得,就是一两面三刀的小人,为了讨好蒙古,还特地从我们这里讨要去两千锁子甲。现在见南朝势大,直接背叛了旧主。”

  乙凛道:“就是此人,臣以为此人还有利用的价值。”

  耶律必摄迟疑道:“这小人现在得了南朝的好处,不会因为旧恩,为我们办事了吧。”

  乙凛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道:“他现在是发达了,想用旧恩捆绑这种小人,无异于痴人说梦。但他抹杀不了自己崛起时,所干的一切。他是在得到我契丹的支持才能如此顺利地重组兀良哈,蒙古也是在他的唆使之下才会选择南侵。如果这些消息传到南朝天子的耳中?如果这些证据出现在了南朝天子的面前,孛端察儿还能如此安逸的当他的右骁卫将军?”

  赵匡义闻言,眼前一亮说道:“陛下,这是一个机会。对方越接近胜利,往往越容易出现破绽。罗幼度重用孛端察儿的心思很明显,他是打算立一个典型。他以孛端察儿为榜样,告诉其他的蒙古人,真心实意地归顺将会受到优待。对于孛端察儿,罗幼度会表现出自己的信任倚重,完全可以为我们所用……”

  耶律必摄也明白过来道:“就劳烦爱卿与孛端察儿再度联系,威逼之余,可以告诉他。跟着罗幼度,他最多就是一部落的族长,永远是人家的狗。但他只要助我打赢此战,漠北就是他的。”

  赵匡义提醒道:“乙郎君与孛端察儿接触的时候千万小心,中原的武德司特别厉害,莫要让他们察觉出端倪。”

  乙凛微微作揖,表示明白,告辞离去。

  赵匡义又与耶律必摄商讨了布防的事情。

  赵匡义的军事理论知识尤其扎实,再度将耶律必摄说得心服口服。

  走出上京皇宫,赵匡义看着大街上闷头而行的契丹贵族,心中也是一片凄凉。

  他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契丹已经无力回天,也不是不明白留在上京,有很大可能会陪着这群蛮夷一同殉葬。

  只是除了留下来,还能去哪?

  正如他对耶律必摄说的那样,人人都可能降,唯独他不可能。

  漫不经心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转角处却见一辆豪华的马车从身旁掠过,在一栋雄伟的府邸面前停了下来。

  一个青衫文士走下了马车,他四五十许的年纪,气度非凡。

  一位身着蟒袍的契丹男子恭敬的对着青衫文士行礼问好,将他请进了府邸。

  赵匡义微微皱着眉头,蟒袍男子他认识是契丹的东丹王耶律隆先,此人是辽义宗耶律倍第四子,负责东丹的经济民生。东丹就是契丹的粮仓,渤海故地。在职时期减省赋税,体恤鳏夫寡妇,多次推荐贤能人士,为契丹的经济作出卓越贡献。

  因为林仁肇攻入东丹,耶律隆先撤回了上京。

  赵匡义深知自己不容于契丹军方,最近一直在拉拢汉人大臣,却不知哪个汉人能够得到东丹王耶律隆先亲自接见?

  他挥手招来身旁护卫,说道:“守山,你去打听一下,刚刚进府的人是谁?”

  亲信洪守山作揖领命,不一会儿,他便打探到了对方的身份,向赵匡义汇报:“打探到了,对方叫伊审征,原是蜀地的宰相。”

  ……

  饶州长乐县。

  又是一座不用攻取,主动投降的州府。

  契丹的饶州是耶律阿保机为了安置渤海国遗民特别建立的。

  这些渤海国遗民看不起契丹文化,一直沿用着渤海人的习俗以及汉人文化。

  契丹对于这种情况视若无睹,只要这些人老老实实地纳税,不闹事不捣乱,契丹高层根本不管这些遗民的生活。

  这种开明的风气导致了契丹人是契丹人,渤海国遗民依旧是渤海国遗民,他们并没有融入契丹,只是换个地方生活。

  罗幼度的中原大军抵达城外,掌握饶州兵权的契丹兵马使还没来得及整兵,渤海国遗民就已经喜迎王师,将米信的先锋军请到城里了。

  闻讯的罗幼度对于这种情况也是哭笑不得,他这次北上感觉就如回家一样,一点攻城略地的快感也没有。

  罗幼度接见了城中归顺的官吏,熟练的安抚册封,然后对着耶律贤、耶律贤适说道:“这北上的路实在太顺了。”

  耶律贤、耶律贤适也不知说些什么。

  他们两人对于耶律德光开明的政策相当推崇,一直觉得因俗而治,以“本族之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的政策非常高明,充分的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特性发挥出来。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政策最后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

  喜迎王师?

  罗幼度见耶律贤、耶律贤适一脸纠结,也不给他们添堵,而是挥手招来孛端察儿。

  看着有些意气风发的孛端察儿,罗幼度笑道:“刚刚得到了萧将军传来的消息,你的两位兄长已经向她上表归顺,可有合为一部的想法?”

  萧胡辇在漠北没有别的高明举动,就是一个莽字开路。不服就打,不服就干。

  蒙古本就让当年的耶律阿保机削过一次,百年来恢复了一点元气,又让萧胡辇打残,已经没有强大的部落了。

  萧胡辇越蛮不讲理就越无人敢惹,以至于想继续留在漠北生活的部落,纷纷接受不平等条约。不愿意接受的,跑都跑不掉。

  萧胡辇的轻骑兵没有族部百姓的拖累,逃不出漠北的地界。

  现今已经有八成部落选择归顺,其中就包括孛端察儿的大哥、二哥。

  罗幼度是想的是将对方五兄弟一锅端了,免得留有后患。

  孛端察儿缺忙道:“只怕两位兄长不乐意,不瞒陛下,两位兄长与臣同母异父,他们一直看不起我们兄弟三人。相处得很糟糕,还是各顾各的好。”

  他担心大哥别勒古讷台、二哥不古讷台实力过强,反客为主将自己族部吞了。

  至于跟他一起由神仙所生的三哥不浑合塔乞、四哥撒勒只,已经被他叫到了身旁,三部合成一部,实力有了很大的提升。

  罗幼度道:“如此便作罢了,朕需要一个扶持一个蒙古人作为表率,朕很看好你……”

  他意味深长地给孛端察儿一个暗示。

  孛端察儿瞬间明悟,大喜道:“臣愿意为陛下效死!”

  带着几分激动的心情,孛端察儿回到了自己的驻地。

  为了好好表现,他合并了自己三哥、四哥的部落,强行筹齐了一支三千骑兵队跟着罗幼度出战。

  这一入营帐,孛端察儿便得到了乙凛在帐中等候的消息。

  孛端察儿脸色大变,低喝道:“他来干什么?谁放他进来的?”

  他野心很大,一直想着统一蒙古,让自己的兀良哈取代克烈部的地位。

  现在契丹大势已去,他只想跟着罗幼度混,恨不得将原来的自己舍弃的一干二净。

  他不等心腹回话,铁青着脸走进了自己的蒙古包,见乙凛在帐内怡然自得的喝着奶茶,眉头突突自跳。

  “好胆!”

  孛端察儿抽出了自己的宝刀气势汹汹地走向了乙凛。

  乙凛摇头而叹,说道:“世态炎凉,这有了新人,旧人就抛在脑后了?”

  孛端察儿面容阴晴不定,低喝道:“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乙凛嘲讽道:“当了南朝的将军,你与于越的合约,你受到我契丹的好处,就能撇得一干二净?别说你不过是区区右骁卫将军,就算你当了南朝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也抹不去发生过的一切。你孛端察儿就是我契丹的暗子,你逃不掉,避不开。”

  孛端察儿气得浑身发颤。

  乙凛将手中的奶茶往案几上重重一放,道:“你大可以砍了我的脑袋,但只要今日我不回去,明天南朝天子就会听到你与于越的所有合谋,你受到我契丹所有好处的账簿都会出现在南朝天子的面前。你觉得到时候你还能如现在这般?安逸的当你的右骁卫将军?”

  “你……”孛端察儿切齿道:“你究竟想怎样?”

  他又急又气,真恨不得能够穿越回过去,捅原来的自己一刀。

  乙凛道:“我们合作继续,寻找机会,除去罗幼度,或助我军取得最后的胜利。只要成功,你就是漠北王。但如果失败南朝攻破了上京,那在下就在地下恭候右骁卫将军了。我们接触了多年,掌握了不少你的东西。吃定你了,逃不掉的……”

  他一副吃定孛端察儿的表情,眼睛眯着,笑容灿烂。

  孛端察儿周身如堕冰窖,寒意从脚底直冲脊背。

  饶州长乐县府衙。

  罗幼度看着手中汴京传来的消息,京中情况一切安好:丑丑越来越有皇储的气度,书信里的成长是显而易见的。

  丑丑的每一封信,他都如珍宝一样收藏,想念的时候,从头观看,便能清晰的差距,第一封信与最新几封信的差距。

  此次来信,丑丑说了两件事,一件丧事,一件喜事。

  丧事来至于陇右,陇右节度使慕容延钊病故了。当年那个虎步陇右,所向披靡的悍将早早的病逝了,享年五十六岁。

  如他这样的猛将,年轻的时候拼杀的太狠,累积的旧患过多,一旦上了年岁,身体就大不如前,一直受伤病折磨。

  这些年陇右安定,在丝绸之路的刺激下,陇右逐渐恢复了生机,甚至有不少吐蕃人受不了吐蕃内部的混乱,举族部来投。

  慕容延钊身为陇右第一边帅,他的存在居功至伟。

  “唉!”

  罗幼度忍不住微微叹息,其实这些年已经有不少当年的老人开始逐渐病故了:如向训、王景、李继勋,只是除了王景,份量都比不上慕容延钊。

  他提了提精神,他亲自写了一篇文章悼念慕容延钊的功绩,并且追赠他为中书令、陇西郡王,一口气加封他的儿子慕容德业、慕容德丰、慕容德钧、慕容德正。

  收拾了一下心情,罗幼度望向喜讯,洛阳城的修复进程极为顺利,西城、北城都已经竣工,现在就差洛阳宫与洛阳南城,尚未完工,估计再有一年,迁都的事情就能提上章程。

  罗幼度心情好了几分,开封实非国都首选,洛阳虽有不足之处,却是唯一的选择。

  “陛下!张武德使求见!”

  罗幼度头也不抬,说道:“让他进来。”

  张进先行了一礼,以一种异常的语气行礼:“见过陛下……”

  罗幼度笑道:“坐,怎么第一次见到朕?”

  张进恭敬道:“不是,恕臣孟浪,实在是陛下太神,让臣有些惶恐。”

  罗幼度莫名道:“这是怎么了?”

  张进道:“臣一直好奇,陛下为何对孛端察儿如此上心。今日方才明白,陛下是何等高瞻远瞩,竟从一开始就看出了他有问题,今日孛端察儿在他的营帐里接见了一位契丹人,此人身份应该不一般,臣还未查出,但可以肯定孛端察儿与契丹有很深的勾结……”

  罗幼度大有深意的笑道:“继续调查!”

  黄金家族?

  瞬间他想到了安置他们族人的好去处了,倭岛多黄金白银,族长砍了,族人都去挖黄金白银吧!

  第一百零七章 一边决死 一边过节

  罗幼度与潘美几乎前后脚抵达契丹的上京临潢府外。

  “臣潘美,见过陛下!”

  潘美身着华丽的雁翎甲,衬托着轩昂的气概。

  这家伙本就是武臣的颜值担当,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的成熟,气度越是不凡,尤其是那一脸的络腮的胡须好似美髯公一样。

  来到这时代多年,罗幼度很多习惯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

  最基础的就是蓄须。

  后世已经没有蓄须的习惯了,为了方便罗幼度后世每天都会用电剃须刀刮两下。可到了这个时代,他发现蓄须是一种展现男性美的习惯,胡须的有无、长短是资历的象征,是所谓“年高德勋”。

  在古代不蓄须的大概率是两种人,一种是太监,一种是动了刑的罪人。

  没有胡子会受人鄙夷的。

  罗幼度一开始很不习惯,留胡子太麻烦了,尤其是吃饭的时候,经常染上油污残渣不好打理。

  后来渐渐入乡随俗习惯了,也渐渐臭美起来,每天都得花时间打理一二。

  不过胡子这玩意跟基因有关,罗幼度的胡子并不茂密,也就唇上左右两撇微卷的翘髭,加上下颚的细长的胡须。

  潘美不过四十年许,却已经有着如同关二爷那样的美髯,将他的气质完美的承托起来,让罗幼度看得大为羡慕。

  “快快起来,让朕瞧瞧,你胖了还是瘦了……”

  罗幼度大步上前将潘美搀扶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北方苦寒,可朕怎么觉得你胖了?”

  潘美一脸笑意道:“那是陛下仁德所致,我大军所到之处,州府皆是望风而降,准备美味酒食,渴望沐浴天恩。臣一时贪嘴,长了不少的肉。”

  这一路北上,他也体会到了戏剧性的感觉,原以为越深入契丹腹心,遇到的抵抗会越严重。结果一路而来,几乎都见不到多少契丹人,沿途所有州府皆是汉人、渤海人、熟女真人。契丹不让他们武装自己,也不干涉他们的文化自由,只要如实耕种纳税,干什么都不管。结果一个接着一个,投降比谁都快。

  罗幼度莞尔道:“此事朕也始料未及。”

  说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辽东之战打得不错,战报朕是一字不落地反复看了。能够在辽东那苦寒之地,对上耶律贤适这样的敌手,还能屡屡得手,将他逼得不敢出战,了不起。”

  此番分兵,潘美面对契丹布置的整个辽东防线,先破营州为他中路大军争取到了突破松亭关的机会,又将耶律贤适困在了辽东一线,隔绝了大定府、辽东的往来。以一旅偏师,完美地完成了牵制任务。

  此次决定胜负的两大战役,龙山伏击战、古羖历大捷。

  龙山伏击战有潘美一功,至于古羖历大捷,首功在赵匡义。

  与潘美合兵一处,罗幼度领着两路兵马抵达了契丹的上京临潢府。

  如一路上的情况一般,即便到了契丹的国都临潢府,他们也跟回家了一般,受到了临潢府百姓的热情招待。

  临潢府是契丹建国初期在本土兴建的第一座京城,当初耶律阿保机在建城的时候已经将汉人百姓考虑进去了。

  临潢府建造的极为辉煌,气势雄伟,内分为二城,两城相连为“日”字形。北城呈六角形,内部又细分由外城和内城,内城为契丹皇城,墙高三丈,设有楼橹、塔台、仓城、瓮城等先进的防御设施。而南城名汉城,在皇城之南,略呈正方形,墙高两丈,不设敌楼,也没有仓城、瓮城。

  顾名思义,契丹统治者住皇城,外城则是居住着契丹贵族与契丹人,南边的汉城也理所当然地由汉人居住。

  耶律阿保机当年也是防着汉人一手的,汉城这边除了城墙没有其他的防御设施,估计建造城墙也是为了便于收税。

  因一路上汉人、渤海人、熟女真人对待中原大军的热情,耶律必摄根本不敢连同汉城一起守,担心适得其反。

  其实契丹对于境内的汉人百姓并不差,临潢府这样契丹人、汉人同居一城的环境下,双方早已习惯这种生活。临潢的汉人未必真就会响应罗幼度的号召,但是耶律必摄不敢赌,为了节约兵力,也没有在南城安排驻军。

  这一下就让南城的汉人豪绅们别无选择了……

  罗幼度贤名在外,从未干过屠城劫掠的事情。在耶律必摄抛弃他们的前提下,不至于为了自保,自发组织民众反抗。

  选择开城迎接罗幼度这位中原天子的到来也就理所当然了。

  走在临潢府汉城的街道上,罗幼度看着繁华的街景,街道两侧相迎的百姓,挥手叫来耶律贤,对着他说道:“耶律必摄若是愿降,朕可以授他王爵,三代之内,衣食无忧。”

  看着临潢府汉人百姓殷实的生活,罗幼度也微微动了些许恻隐之心。相比未来的金人、蒙古人,契丹人在种族之别上最开明的。

  不过显然耶律必摄并没有投降的打算。

  耶律贤还没有靠近城墙,已经让城楼上的弓箭手射退,连交谈的意思都没有,做出了顽抗到底的态度。

  罗幼度闻讯以后也不再客气,说道:“想死得壮烈,那朕成全他。”

  当即将兵马一分为四,分别驻扎于北城的大顺门、安东门、乾德门、拱辰门,做攻城的准备。

  东丹王府。

  伊审征长吁短叹,感慨世事无常。

  原本只是在高丽当一个小小的间谍,很快就可以功成身退。

  结果老天好像在给他开玩笑一样,给耶律休哥带到了契丹,当了一个县令,立了大功,就等着武德司的人将他接回潘美的军中。

  然而东丹王耶律隆先爱他才华,将他带到了上京,还给他在汉城安排了住处。

  本打算在上京安逸地等着罗幼度大军抵达,然后汇合。

  关键时候又出现了意外,耶律隆先很客气地将他接到了北城王府,告诉他南朝大军即来,王府安全。

  伊审征急得几欲呕血,忍不住暗自吐槽:要不是您过于客气,自己指不定已经回到汴京,见到自己的母亲了。

  既来之,则安之。

  伊审征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当他的东丹王门下幕僚。

  “伊先生,大王回来了,请您去大厅一叙。”

  “这就来!”

  伊审征细心地整理了一下衣着,带着几分文人雅士的风度来到了王府大厅。

  大厅中共有四人,皆是契丹庙堂上数一数二的人物。

  其中两人位于上首,两人左右落座。

  左上首的那一位正是东丹王耶律隆先,右上首是耶律隆先的弟弟蜀王耶律道隐,下首两人分别是右龙虎卫上将军耶律合住、皮室详稳萧安团。

  伊审征最擅阿谀奉承,对于契丹庙堂复杂的人际关系,早已了然于胸。

  耶律隆先、耶律道隐两人是契丹皇室,耶律阿保机的孙子,他们的父亲是阿保机的长子耶律倍。而耶律合住是耶律阿保机弟弟耶律迭剌之孙,萧安团的父亲是萧阿古只,契丹开国勋贵之后。

  这四人是契丹庙堂宗室一派的核心成员,也是耶律必摄手中最大的倚仗。

  伊审征不卑不亢的与四人行礼,敏锐的发现四人眼睛有些微红,精神有些亢奋。

  耶律隆先说道:“伊先生,陛下今日在庙堂之上,誓与临潢府共存亡。我契丹上下民众也是反映炽热,万众一心。从即日起,北城将战略物资将会统一调配,由专人负责。我们这群大老粗动动刀枪尚可,数字上的微末算计,非我等所长。在下想到了先生,便由先生担任监察官一职吧。”

  伊审征忙道:“愿为大王效力。”

  耶律隆先对于伊审征很是信任,并没有避开他谈事,而是让他在一旁入座,几人说着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

  伊审征在一旁认真听着,也明白了一个大概。

  原来面对兵临城下的窘境,耶律必摄这一次没有主打必胜牌,而是高举起了与大辽契丹共存亡的旗帜。

  临潢府是他们大辽的第一座都城,是他们契丹的祖居之地。

  临潢在,大辽在,临潢失,契丹亡。

  “契丹”之名,最早见于朝鲜《三国史记》东晋太元三年已有契丹人犯高句丽陷八部落的记载,《新唐书》等明确指出:“至元魏,自号曰契丹。”

  一个至今五六百年的民族,历经了不少风雨,大起大落,历经大贺氏、遥辇氏直至现在耶律氏,契丹也有着自己的民族骄傲。

  民族生死存亡之境,也爆发出了视死如归的气魄。

  故而整个临潢府的北城并没有想象中的士气低落,反而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悲壮。

  临潢府中成千上万的契丹青年走上街头应募从军,无数老弱妇孺给自己家的男人孩子鼓励打气。

  面对中原大军的压境,整个临潢府的北城契丹人反而凝聚在了一起。

  耶律必摄看着庙堂上文武大臣的愿与大辽共存亡的魄力,感受着民间百姓那不愿意做亡国奴的斗志,站在城楼之上眺望着城下中原军营里的那如繁星一般的火把,切齿道:“想灭我大辽,得看你的牙口够不够锋利。”

  中原大营御帐。

  罗幼度召集了军中诸将一并议事,看着帐内近百位中上级将官,他并没有说及如何攻打临潢北城,而是问向了耶律贤道:“再过不久就是寒食节了,你们契丹人对于寒食节是什么态度?”

  耶律贤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道:“受汉人影响,寒食节在我们当地也是一大节日。只是略有改变,比如踏青插柳,我们这里就不盛行。这出门便是草地,没有什么稀奇的。至于柳树,北方不是没有,就少许几棵,真要采摘,一人一截都能将之折秃了。我们这里的寒食节,最大的活动就属马球比赛。近几年也流行足球,不过踢得不怎么好,制度并不完善,没有中原精彩。”

  在后世寒食节已经并入清明,几乎没有什么人提起了。

  但是在古代寒食节是三大节庆之一。

  尤其是唐宋时期,更是盛行。

  唐宋时期,法定节假日,元日(春节)、寒食、冬至,各休假七天。至于上元节、夏至、先天节、中元节、下元节等三五天不等。

  大虞朝的很多节日习惯都是承传于唐朝,对于寒食节也是相当重视的。

  在原来的基础上还增加了足球、植树、秋千、赏花、斗鸡、馈宴、咏诗作词等活动。

  反正就是一个字“玩”。

  这天下承平,生活富足,有事没事的就找些事情玩乐,以宣泄生活。

  罗幼度道:“北方的冬天太冷了,以至于元日、上元节都躲着猫着,现在天气转暖,万物复苏,也得让将士们放松放松,临潢南城的百姓也让他们参与进来。朕连着组织几场足球、马球比赛,邀请他们参观。马球比赛就由马帅负责,足球嘛,就交给石指挥使了。”

  高怀德是公认的马球第一好手,在中原玩马球就没有人玩得过他。

  马球比赛双方人数不固定,罗幼度亲自见过高怀德领着三个无名小卒就四个人,横扫了十五人组成的西州回鹘马球队:据说在西域那边,西州回鹘马球队所向无敌。

  至于足球方面,石守信最为精通,汴京最厉害的球队之一,就是他养的,在汴京受到万人追捧。

  他说着又吩咐韩微负责在汉城举办祭祀孔子的活动,让卢多逊组织诗会。

  这一场军事会议,竟然都是围绕寒食节来进行的。

  罗幼度包围了临潢府北城,想着居然不是进攻,而是打算轰轰烈烈地举办一场盛大的节日庆典。

  同一时间,耶律必摄这个皇帝,连续几天都亲临四门,给守城兵卒打气鼓励,表示自己与他们同在。

  整个临潢府北城的气氛打磨得好似一把利剑,耶律必摄就是握剑之人,他高举着宝剑,随时准备劈向意图攻城的中原。

  结果一日,两日三日……

  时间一天天过去,耶律必摄站在北城眺望南城,只觉得气氛很不对劲。

  第一百零八章 焰火中的进攻

  巨……啪!!!

  巨……啪!!!

  ……

  寒食节的庆典在夜晚的烟花中完美的落幕。

  临潢府是契丹文化经济中心,相对其他地方,生活确实富足不少。但是这些年耶律必摄、耶律屋质都在于中原做军备竞争。

  相比中原的地大物博,还有罗幼度这个外挂支持,契丹在军备竞争道路上的付出远比中原要多得多。

  即便是临潢府的百姓,他们的生活负担也是很重,很少有游玩的机会。

  但这一次的寒食节,罗幼度却给他们带来了一个难忘的节日庆典。

  从太阳升起时的祭祀孔子开始,临潢府的汉城就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军中的伙夫客串着街边的商贩,他们用军中的食材制作成中原的美食在大街上售卖。

  寒食节,寒食寒食顾名思义就是禁烟火,只吃冷食的意思。

  这一点契丹做不到,但中原寒食延续了千年,各种美味的寒食不胜枚举。

  饱肚子的食物有寒食粥、寒食面、寒食浆、青精饭、饧、凉粉、凉面,菜食有面燕、蛇盘兔、枣饼、细稞、神餤、凉糕,饮料有春酒、新茶、清泉甘水丰富多彩,还有很深的寓意。

  比如蛇盘兔,俗有“蛇盘兔,必定富”之说,意为企盼民富国强;子推燕,取介休方言“念念”不忘介推高风亮节的典故……

  因寒食节将至,后勤送来的辎重里有类似的食材,至于蛇兔之类的食物,草原上一点也不缺,让生活在契丹的汉人,真真正正的品尝到家乡的美食。

  除此之外,有让人血脉喷张的马球比赛,精彩刺激的足球比赛,还有杂技表演,以及诗词盛会。

  契丹的文化发展早年并不会逊于后周,大量汉文书籍的翻译,将中原人民的科学技术、文学、史学成就等介绍到了草原地区。耶律阿保机崇拜孔子,先后于上京建国子监,府、州、县设学,以传授儒家学说,又建立孔子庙,供儒家学子祭祀,养士与科举取士,甚至超过重武轻文的后周。

  他们的作品有诗、词、歌、赋、文、章奏、书简等各种体裁,有述怀、戒喻、讽谏、叙事等各种题材。诗词既有气势磅礴之句,也有清新优美之词,有着自己特殊的风格。

  不过自从罗幼度当上中原皇帝以后,一改重武轻文的政策,还忽悠起了李煜这样的词堂帝王常住中原,令得中原文风盖过了蜀地、江南。

  在罗幼度有意引导之下,中原的诗词风气并非江南、巴蜀的那种柔美婉约,而是偏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这类激昂的诗词。

  卢多逊博涉经史,聪明强记,文辞敏捷,文采在整个大虞朝廷都排得上号。

  他在太原担任长史的时候也没少组织诗词会,通过传播文教给自己增加功绩,才能经验俱全,一场诗词盛会让临潢府周边的才子大开眼界……

  宾主尽欢。

  直到夜里,满以为到此结束。

  天上却响起了连串的爆炸之声。

  火箭在空中炸响,爆射出星星点点的焰火,驱除着黑暗,在刹那间将天地照得一片皙白。

  这个时代的烟火自然比不上后世,种类繁多,五颜六色,能够玩出花样来。但要知道,这是个烧竹子爆响当作爆竹的时代。突然遇到能够在天上炸响的烟花,就算色彩单一,样式单一,一样能够吸引广大群众的眼球,让临潢府的百姓好似土包子一样,嗅着满城的火药味,兴奋的手舞足蹈,难以入眠。

  其实别说是临潢府的百姓,即便换作汴京百姓,同样未曾见过这般景象。

  汴京百姓充其量就是听一些简单的火药炮仗的响声,那里见识过火箭当作烟花的景象。

  如此情形算得上是有史以来第一遭了。

  契丹北城大顺门。

  大顺门的守将耶律迟宗看着天上的烟火,心中有些欣羡,耳中听着周边兵士兴奋地叫喊:“来了来了,又来了。”

  随着火箭的炸开,漆黑的空中闪着炙热的火光。

  耶律迟宗目视天空的火光消散,见城楼上站满了兵卒,驱赶苍蝇一样地叫道:“都干什么呢?不睡觉了?你,时绍南,你两更天当值吧?老子记住你了,晚上你敢眨眼睛,老子给你两耳刮子。”

  他骂骂咧咧的情绪有些复杂,更像是发泄心中的不满。

  耶律迟宗并非皇室中人,只是因为祖父跟着耶律阿保机立了大功,给赐姓耶律。当年耶律阿保机排列开国功臣的时候,列举了二十一人,耶律迟宗的祖父刚好位列末尾的二十一。但因契丹政局混乱,耶律迟宗的祖父跟随错了主子,站队铁腕太后述律平,受到了耶律阮的排挤,调离了权力中心。

  耶律迟宗一门也渐渐走向没落,直至今日也没有什么起色,只是因历代忠良,混了一个大顺门的守将的职位。

  原本是混吃等死的职位,但随着中原大举入侵,一下子变得举足轻重起来。

  耶律迟宗甚至两次收到了耶律必摄的召见,耶律必摄亲自巡视城楼的时候,还让他相陪。

  耶律迟宗只觉得与有荣焉,尤其是听到耶律必摄那与契丹共存亡的誓言,更是觉得热血沸腾,想着自己身为契丹功勋之后,追忆着祖上的荣光,便是将这条性命交给自己的国家也没有什么。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耶律迟宗的热血一点点冷了下来。

  别说是他,连耶律必摄最近几日都不来巡视城防了。

  他们跟打了鸡血一样没用,中原那边根本就不进攻,就耗着他们的锐气。

  “大哥,你看谁来了!”

  一个身型魁梧的小校,脑袋上顶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儿,大步走了过来。

  “爹爹,爹爹……”

  小娃儿见到耶律迟宗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

  耶律迟宗脸色微变,上前将小校拉到一旁,说道:“你将磐儿带上城楼来干什么?”

  小校无所谓的道:“磐儿吵着要看烟花,在别处看,哪有城楼上看得清楚。”

  耶律迟宗想要训斥,但看着自己儿子微红的眼眶,心中一软,道:“好了,就这一次。”

  他双手从小校颈上抱过自己的儿子,让他骑在自己的肩上。

  他本怀着誓死报国的决心,可每每回家看着妻儿,决心便隐隐有所松动,尤其是看着南边汉城的景象,脑子里不止一次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当初听从三弟的建议,将磐儿交给他,也许更好一些。”

  临潢府契丹人、汉人杂居,双方经过五十余年的相处,彼此之间,隔阂早已消弭。

  临潢府虽分北城南城,但其实有不少的契丹人生活在南边的汉城,也有不少发达了的汉人搬迁至北城生活。

  耶律迟宗的三弟就是因为娶了一个汉人的媳妇,举家搬迁到了汉城,此次中原大军压境之前,老三就提议让他们搬迁至汉城,以避免战祸。

  原本耶律迟宗并不后悔,但今日见汉城举办的寒食节,还是忍不住有你们一点点的欣羡。

  带着自己的儿子,耶律迟宗并没有去正门,而是去了城楼上的西南角。

  大顺门的对面就是临潢府的南城汉城,但北城与南城之间隔着一条白音戈洛河。

  城楼的西南角城楼水门,最偏僻的地方,平时也没有什么人聚集,视野也不差,可以避开人群,免得给人说是滥用职权。

  这来到水门,耶律迟宗看着这冷清的地方居然有不少人同他是一样的想法。

  就连北城拱辰门的守将夏均亮都在此处。

  拱辰门可是在北城的北门。

  夏均亮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姑娘,两人见到彼此,尴尬一笑。

  正在这时,汉城上空又升起了焰火,映照着彼此的脸庞。

  听着彼此子女欢快的声音,两人也顾不得尴尬,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然而就在他们目光为焰火吸引的时候,中原大军借着夜色分别对乾德门、东安门、拱辰门发动了进攻。

  猛火油浇洒在城楼之上,英勇无畏的中原兵卒通过折叠壕桥越过了护城河,高举着飞梯、推着云梯尝试着登城。

  冲天的焰火点燃了北城的半片天。

  得知中原攻城的时候,耶律必摄正在皇宫里宴请契丹的勋贵大口地喝着酒,大口地吃着肉。

  在中原的策划下,这个寒食节的节日气氛实在过于浓厚。

  耶律必摄并不想在当前的局势下举办什么宴会,可中原那边玩得如此开心,他们这边要是没有半点表示,对于士气的影响太大。

  他做不到如中原一般将寒食节弄的轰轰烈烈,但也在城里象征性的弄个马球比赛,宴请勋贵,给守城的兵士加餐。

  当乾德门、东安门、拱辰门遇袭的消息传到皇宫的时候,耶律必摄手中的酒杯不自觉的跌落于地,大殿中一片哗然。

  赵匡义反应最快,顾不得咽下嘴里的食物,直接上手连吐带掏的将来不及嚼碎的食物吐在桌上,叫道:“陛下,快安排人支援三门。”

  他不止一次在想南朝中原会什么时候发动进攻,但怎么也想不到中原会选择这一天进攻,在这节日气氛烘托到顶点的时候进攻。

  他实在难以想象,中原在汉城弄出这么大的动作,就是为了今夜的进攻。

  耶律必摄让赵匡义这么一叫,也反应过来,立刻点名,让耶律阿没里、乙室王撒合、萧讨古支援。

  耶律阿没里喝了不少的酒,带着几分醉意领着兵马来到了拱辰门。

  这还未到近处,便见拱辰门上喊杀震天。

  耶律阿没里打了一个激灵,暗叫“不好?”

  这都杀上城楼了?

  耶律阿没里酒意全消,高呼着:“为了契丹,为了大辽,随我夺回拱辰门。”

  负责进攻北门的大虞将军叫康再遇,正是御营司宣威军的指挥使。

  宣威军成立之初就是以破城奇兵为主,主要训练的方向便是登城以及爬山越岭。

  康再遇站在拱辰门的城楼之上,他也想不到此次进攻会如此顺利,敌人甚至都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原来康再遇进攻的时候,拱辰门守将夏均亮大意渎职,领着女儿去看焰火了。他走的时候,将一切安排给了副将班元扆。

  班元扆并未渎职,但运气不佳。

  南朝的猛火油在辽东大发神威,临潢府吸取了教训,他们在城墙上铺了一层沙土,让猛火油浇上城楼的时候,油随着沙土缝隙渗透下去,以此来避免猛火油向四方流动,导致火焰扩散。

  面对铺了厚厚一层沙土的城楼,只要在着火点盖上一层沙子就能很方便的将猛火油熄灭。

  此法对于猛火油确实有奇效,但也造成了另外一种情况:丝滑……

  沙土本就不便行走,让猛火油渗透,一个不慎便会摔一个四仰八叉。

  班元扆急着抵御即将登城的中原兵士,并没有顾及脚下,一个不慎一头撞在了城楼之上,当场晕死过去。

  大将不在,副将又戏剧性的失去了指挥能力,康再遇一口气杀到了城楼之上。

  他本想着一口气将拱辰门夺下来,但契丹人发疯了似的,完全不顾伤亡,不要命的与他们搏杀。

  在小小的城楼过道上,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条鲜活的生命。

  双方都在用命争夺每一块土地。

  康再遇连续冲锋了五次,都未能杀到塔楼,更别提占领城门,打开城门,见遇到的抵御越来越强,他暂且退了下来,左右看了一眼,见到了江惟智,一把拉住他大叫道:“江都头,那里,看见没,从这里数过去,第二个街道,第四栋屋子。那里是契丹存储火油的地方,你领些兵马去将他烧了,就从这里下去。”

  江惟智根本顾不得此去凶多吉少,本能的应了一声,找来绳梯,从城楼的内侧攀爬而下。

  康再遇高举着手中满是缺口的刀,厉声道:“我宣威军深受皇恩,无以为报,今日便为陛下夺了此城。”

  他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强行挤到城楼过道的最前面,踏着不知敌我的尸体,挥舞着手中的残刃。

  第一百零九章 不畏死的康家父子

  耶律阿没里“哇”的一下,将胃里的酒肉都吐出了出来,精神也好过了一些。

  他刚刚还在参加宴会,胡吃海喝了一顿,还没来得及消化,直接投入这高强度的战斗,胃里如翻江倒海一样。

  “大帅,鲜于彦将军已经阵亡,前边顶不住了。”

  一个退下来的兵士哭丧着脸,他一脸血污,一手捂着胳膊,疼得脸都揪在了一起。在拼杀的时候,他让中原兵卒的金瓜小锤砸中,看着没什么事情,实际上内里的骨头裂了好几条缝隙,短期内手臂无法用劲了。

  耶律阿没里挥了挥手,让他下去治伤,眉头紧紧皱在了一处。

  南朝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此处,他们的经济实力太过强大,兵卒配备多件兵器。遇上他们的轻装部队,他们锋利的手刀能够轻易地通过劈砍、刺击的方式给他们制造大量杀伤。

  守城战役,骑兵作用不大,他们在这个冬季整合了骑兵铠甲,将大部分骑兵铠甲分发给守城步卒,以增强守城兵卒的战斗力。

  结果南朝的攻城兵人人手持金瓜锤这样的钝形武器,直接伤及筋骨,给他们的甲兵带来了巨大的伤亡。

  现在城楼上的南朝兵卒打着“康”字旗号,宛如猛虎一般在城楼上突进,他们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人数众多,源源不绝,踏着鲜血和尸体,一步步的向前推进。

  耶律阿没里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头抽紧,手心出汗:早就听闻南朝的兵不叫兵,叫军人。

  他们拥有过往军队难以企及的斗志,冲锋陷阵,不畏生死伤亡,尤其是罗幼度一手创建的十二军御营司,任何一军单拉出来,都能覆三军之众,斩万人之将,今日对上以攻城陷阵擅长的宣威军,只能说是名不虚传。

  临潢府的规模很大,拱辰门左右长达三里,宣威军成功登城的地段于拱辰门西段城楼三百步外的一截城墙,他们只是占领了不到百步的地方。

  面对这一情况,他派遣精锐从左右阶梯登城,前后夹击。

  看似十拿九稳的局面,宣威军硬生生打成了略带优势的局面。

  宣威军上下好似无惧生死,他们好像化身为一柄大锤,只是一下接着一下地撞击。没有花里胡哨的技巧,却难以抵挡。

  不扭转这局面,真有可能崩溃。

  “娘的!挡不住也得挡!”

  耶律阿没里深知挡不住的下场,守住临潢府的北城,他们就有源源不断的资源能够长时间的与南朝消耗。

  一旦守不住,仅靠皇城,不过是在作困兽之斗。

  耶律阿没里年轻气盛,骨子里还是有着一腔热血,高举宝刀,厉声道:“我们身后是契丹万千子民,今日拱辰门一旦为贼人夺去,我们的家人将会成为亡国奴,我们的国家将会消失在历史上。今日不管胜败,我们要让南朝人知道,我们契丹没有孬种,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亲自领着部队去填补鲜于彦留下的漏洞。

  此刻罗幼度已经亲临临潢府城北,询问战斗情况。

  此次突然对临潢府发动进攻是他临时起意的。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随着年岁的增长,罗幼度对于这句话的体会越来越深。

  罗幼度的作战风格不难预判。

  他向来不打没有把握的战,说白了就是打呆战,将自己的优势彻底发挥出来,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寻找机会败敌。

  以正兵取胜,是罗幼度惯用之法。

  面对耶律必摄死战到底的态度,罗幼度果断选择避敌锋芒,打算以时间来耗敌锐气,同时制作攻城器械,以发挥他们科技发达的特点。

  这寒食节的到来,正好可以笼络人心,让临潢府北城的契丹人失去死战抵抗之意。

  就在寒食节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候,罗幼度突发奇想,觉得耶律必摄必然看破了自己的打算,既然如此,何不乘此机会奇兵突袭?

  于是,他暗地里招募兵将商议,同时拿出了大量的火箭来渲染气氛,吸引契丹将官百姓的注意,然后出人意料的袭击乾德、东安、拱辰三门。

  这一变化,有违罗幼度原先的风格,果然取得了奇效。

  三支进攻部队都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不过守城的优势确实太大,乾德门、东安门在经过一阵动乱之后,凭借防守的优势,渐渐搬回了劣势。

  贺惟忠、何继筠见情况转为不利,不再坚持,选择了撤退,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虽说两人退却了,但给乾德门、东安门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身为进攻一方,打出了一比二、一比三的伤亡数字,已经很不错了。

  乾德门的贺惟忠还利用猛火油烧死了一员契丹大将。

  拱辰门的情况是战场上的意外。

  夏均亮大意渎职,副将在指挥反击的时候,不小心踩着了浸满了猛火油的沙土上,撞上了城墙,导致指挥失控。

  这战场的变故千奇百怪,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关键就在于统兵之将能不能抓到这个机会。

  康再遇是御营司旧将,多次接受过御营司内部的将略学习,在关键时候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在城楼上站稳了脚跟。

  得知消息的罗幼度,第一时间就摆驾城北支援。

  向罗幼度汇报情况的不是别人,正是康再遇的儿子康保裔。

  康保裔本在城楼上拼杀,遇上了契丹的大将鲜于彦。

  两人一死一伤,康保裔一棒敲碎了鲜于彦的脑袋,但他胸口也受了一枪,血流不止,给人抬下了城楼。

  康保裔在城楼下做了简单的包扎,止住了血,便想再上城楼拼杀。

  也亏得罗幼度赶到,让人将他拉住,不然以康保裔的脾性,真就登城再战了。

  “陛下,家父已经在城楼上站稳了脚跟,以一攻一守之势,正在向城门方向扩张。家父说了,不拿下拱辰门,不下城楼。”

  他语速很快,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通通一吐而出。

  他不是为了邀功,而是想尽快地表明情况,好再度上城拼杀。

  罗幼度还不了解自己的旧将?

  康再遇、康保裔父子再加上康再遇的父亲康志忠,祖孙三人都是一个性子的人。

  他们说是将军,但更倾向是游侠,轻生好义,忠勇无双。

  历史上他们祖孙三人都是为国尽忠讨贼而死,尤其是康保裔,面对十倍于己的契丹兵,死战一夜,马蹄践踏起的尘土都有两尺深,力竭而亡。祖孙三代都是大将,但皆无余财,他们将自己的俸禄都赏给了部下,甚至为了照顾家境不好的属下,还特地向朝廷借钱。以至于死后,一家人欠了几十万钱。

  因为过于仗义,后世人康保裔称之为康皇、康公、康元帅、康真君……

  康再遇、康保裔父子这一世受自己照拂,每每上阵皆是以命相搏。康再遇身上的刀枪伤多达一百余处,康保裔也有六十多处,他们为人仗义,麾下兵卒没有一个没受过父子照顾的。

  所以上了战场,宣威军上下受康家父子影响一个个的都是拼命三郎,攻城拔寨,无往不利,令得罗幼度对他们父子是又敬又怕还不得不重用。

  “令尊已经拼杀了两个时辰了吧,朕让郭指挥使接替令尊,让宣威军好好休息。”

  康保裔叫道:“陛下!”

  罗幼度板着脸道:“不必说了,朕意已决。”

  康保裔并不在乎功绩,只是想为罗幼度贡献自己的力量,已报知遇之恩,对于他的命令,不敢不从。

  罗幼度望向郭廷谓,说道:“信臣,想法子将优势扩大,此次机会,千载难逢。错过了,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再有了。”

  郭廷谓一直守着后方的大本营,将一切调配处理得井井有条,唯有任何意外。

  正如一句话说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当初契丹韩德让的奇袭队伍选择粮草大营,而不是后方的大本营幽州,大有可能就是郭廷谓将幽州守卫得水泄不通,无任何破绽的缘故。

  罗幼度自然信守承诺,并没有让郭廷谓在幽州守到最后,在大定府猫冬的时候,做了调配,将郭廷谓调来了前线,而幽州交给了郭从义。

  郭廷谓高声领命,领着麾下雄武军开始登城。

  雄武军最大的特点就是清一色的由冷锻甲打造的步卒铠甲。

  中原兵卒的铠甲大体上分为三种类型,分别是轻重型铠甲,中重型铠甲以及重型铠甲。

  轻重型铠甲就是宣威军装备的铠甲,是由无数铁甲片淬火锻造而成,防御力尚可,胜在轻便,便于宣威军登城以及翻山越岭。

  至于重型铠甲就是刘福率领的神卫军所穿着的重装铠甲,他们身着重甲,手持大斧,专门用来硬抗契丹铁林军这样的重甲骑兵的。有几分步人甲的味道,但并非步人甲。

  大虞朝廷已经具备制作步人甲的工艺了,不过罗幼度并没有采用。

  在罗幼度看来,所谓的步人甲就是一个笑话。

  根据统计,宋朝步人甲弓手可达七十斤,枪手甚至能穿至八十八斤,再加上兵器粮食什么的,一个兵的负重超过上百斤。

  堆厚甲不是这样堆的,完全牺牲了灵活性与机动性,就是一个笨重的铁疙瘩。就算能在正面战场上取得优势,却也完全失去了追击的可能。

  至于郭廷谓的雄武军,他们的铠甲用的是冷锻法制作成的冷锻甲。说白了就是冷轧,金属全程不加热,靠外力捶打定型,在这个过程中,金属会出现硬化,防御力惊人。

  历史上的冷锻法是西夏人研制出来的,历史上西夏的铁鹞子,金人的铁浮屠用的就是冷锻法。

  但定难军现在已经归于大虞。

  定难军里的铁匠将冷锻法献给了罗幼度,从而锻造出了冷锻甲。

  冷锻甲的防护力比不上神卫军的重型铠甲,但胜在相对轻便,让他们攻城肯定比不上宣威军。

  不过宣威军已经占领了一段城楼,在城墙过道里厮杀,雄武军显然更加占据优势。

  郭廷谓亲自领着雄武军登上了康再遇占领的一段城楼。

  此刻康再遇已经将自己趁手的战刀换成了金瓜锤,面对身着骑兵铁甲的契丹守城兵刀的威力有限,远不及金瓜锤实在。

  他奋战了两个时辰,体力有所不支。

  但康再遇完全不在乎这些,依旧拼命的向前冲杀。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他对面的契丹人心生恐惧。

  “这世上真的有不怕死的人?”

  直到郭廷谓亲自带队来到康再遇的身侧,带着罗幼度的命令让他退下休息。

  康再遇这才停下了攻势,此刻他全身浴血,身上还有白花花的脑浆,完全看不出来康再遇是否在淌血,只是他身上多处甲片都已经脱落扭曲,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郭廷谓与康再遇同是御营司的人,早已听说康家父子的“虎”,今日一见,只能说名不虚传。

  “交给你了,信臣兄。”

  康再遇战了两个时辰全靠一股意志支撑着,这话音刚落下,便累得一屁股坐在尸体上,一个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郭廷谓让人将康再遇护送下去歇息,心中大受震撼,他本是一个极为理智理性的人,但见宣威军如此英勇,亦是热血沸腾,高呼道:“雄武军的兄弟们,这里的优势是宣威军的兄弟死战出来的,要是在我们手上失去了,以后在御营司,见了宣威军的弟兄,可要低着头走了……”

  他话音还未落下,猛然间一阵冲天爆炸的声音响起……

  “轰!”

  好似天地间的一道惊雷,劈在了临潢府北城北门的街道仓库里。

  随之而来的连串爆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蘑菇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敌我双方的进攻势头都为之一窒。

  郭廷谓、耶律阿没里都站在城楼上,茫然地看着北城门内侧,瞠目结舌……

  在契丹的仓库方向,周边屋舍好似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灾难一般,数十栋屋舍轰然倒塌,烈焰冲天而起。

  附近的契丹兵士哀嚎遍野,极为凄惨。

  “什么情况?”

  郭廷谓茫然不知缘由,看着那爆炸的地方,脑中浮现了罗幼度给他看过的地形图,那里好像是契丹的仓库!

  第一百一十章 城破

  看着爆炸失火的契丹仓库,郭廷谓一瞬间甚至怀疑契丹也弄出了黑火药,威力远比他们中原的轰天雷还要强。

  但很快郭廷谓就甩开了这个念头:契丹真要有如此可怕的火器,何至于逼到这个地步还将它当作宝贝一样的藏起来?

  而且他敏锐的发觉契丹那边也是一脸懵圈的,而且这惊天一炸,死伤的多是契丹人。

  不少契丹人都将这一炸归功于南朝的“妖法”了。

  毕竟刚刚不久南朝已经向天上施放了妖法……

  妖法的“威力”让契丹人心生恐惧。

  其实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康再遇派出的奇袭小队江惟智。

  罗幼度在城中有伊审征这个内应。

  伊审征这个监察官并没有多少权力,所谓监察,就是契丹庙堂上几大党派各出一人相互监督而已。

  因为情况紧急,契丹统一战略物资。若将物资单独交予一人,定会引发争议。故而几大主事之人,各派出一人相互监察监督,以避免有人捣鬼。

  伊审征只是其中之一。

  但监察官有个好处,能够知晓战略物资的存储数量以及仓库位置。

  契丹北城有一个大的粮仓,两个武库,四个仓储库。其中四个仓储库位于临潢北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靠近城门的地方,以便于守城兵士的取用。

  仓储库存储的东西很杂,有粮食、火油、器械等战略物资。

  康再遇登城之后,遇到了顽强的抵抗,并不确认自己是否能够夺取拱辰门,便派遣江惟智去袭击契丹的仓库,将对方的石油烧毁。

  临潢府作为契丹的国都,粮草充足,但石油储备却不多。

  石油在防守端效果远胜进攻,摧毁一部分便能在日后挽救不少将士的性命。

  江惟智趁着夜色从城楼上攀着绳梯而下,抹黑到了仓储库附近。

  契丹在仓储库附近安排了严密的守卫,江惟智身为宣威军的都头,也是不怕死的主,看着机会来了就冲向仓储库。

  但江惟智的目的太过明显,契丹守兵着重防守石油仓库,并没有让他得逞,反而将他们一波人逼进了存放面粉的库房里。

  契丹人自从攻占渤海国,拿下燕云十六州以后,获得了大量的田地,食物变得多样化起来。

  自从唐朝开始,面食文化得到了广泛的发展,馒头、包子、夹子、胡饼和各式面条都进入普通百姓的食谱上,契丹在入主中原以后,将面食带到了北方……

  面食凭借制作简单,果腹感强,容易保存等特点,深受契丹百姓喜欢,早已成为了契丹离不开的食物之一。

  江惟智退到了面粉仓库,心知已是凶多吉少,看着上百袋的面粉,忽然想到了自己家那不靠谱的小舅子沈曾庆。

  沈曾庆原来是吴越国营田使,原本有着大好的前程,但跟着钱弘俶归降大虞之后,没有趁机向上爬,反而申请学习术数,研究火药爆炸,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原因是在当任吴越营田使的时候,他的一个负责管理粮库的至交同窗莫名爆炸身亡,他想要查明缘由。

  江惟智是恨铁不成钢,要不是自己的媳妇护着,他都有动手教训的冲动。

  就在前年拜年饮酒的时候,江惟智问起了当年的事情。

  沈曾庆乱七八糟说了一大通,江惟智听得并不明白,只是知道当年的事情是个意外,因为存放面粉的架子年久失修倒塌,导致仓库里的面粉满天飞舞。

  他的朋友以为进了贼,拿着火把进仓库查探情况。结果发生了爆炸……

  江惟智听的是莫名其妙,完全不知前因后果。

  反倒是沈曾庆乱七八糟说了一通,感慨中原科学博大精深,只恨自己年事已高,很多东西学不过来,还说一定要让自己的后人学习术数,学习科学。

  面粉加上火会爆炸!

  江惟智是不信的,只当是自己的小舅子酒后胡言乱语。

  但到了他这一步,仓库外都是契丹兵,江惟智已经是求生无望。

  索性破罐子破摔,让人用火把点面粉。

  一群陷入绝境的勇士“愚蠢”的用火去点面粉。

  结果可想而知,火烧面粉除了将面粉烧熟,没有任何反应。

  江惟智气得大骂,书呆子的话一点都不可信。

  这时外边已经找来了木桩撞门,眼瞧着大门即将撞破。

  一个已知自己下场的兵卒叫道:“将面粉都扬了,让我们的血尿和和面,怎么着也不能让契丹狗吃上这大白面粉。”

  江惟智一想也对,让剩余的兵卒,将仓库里的面粉都扬了……

  然后粉尘遇上了明火,惊天动地的一炸。

  强烈的爆炸气浪掀翻了周边数十栋屋舍,还波及到存放火油的仓库。

  数百罐火油趁势燃起……

  烈火势如奔马一般,向周边扩散,给了契丹沉重一击。

  直接将周边还活着的契丹兵炸懵逼了……

  其实如果江惟智活着的话,他也是一脸的懵逼。

  郭廷谓反应不可谓不快,他虽不知原委,但在第一时间就下达了突击的命令。

  身着冷锻甲的雄武军,列阵向前推进。

  相比宣威军,雄武军的作战风格完全不同。

  宣威军是上下一心,悍不惧死,从将官到兵卒,个个都跟亡命之徒一样。

  雄武军则是倚仗军阵称雄。

  郭廷谓身为大唐名将郭子仪的后人,世代将门,家中有祖辈流传下来的统兵之术,布阵之法。

  郭廷谓自幼接触这些耳濡目染,于行军布阵上别有心得。

  在不宽敞的城墙过道上,雄武军五人为一队,有人负责进攻,有人负责防守,有人持盾,有人持矛,分工鲜明,步步推进。

  如果说康再遇的宣威军是一柄大锤,一下一下让契丹难以承受。

  那么雄武军就是一颗钉子,他们在宣威军已经将契丹守兵敲出裂痕基础上,插进了裂缝之中,不断地深入其中,将优势不断地扩大。

  耶律阿没里急得几欲吐血,叫道:“援兵呢?怎么还不来!”

  他带来的兵跟宣威军已经打了两个时辰了,体力也消耗殆尽。

  原本两支部队体力都不支,彼此还能依靠意志打得有来有回。

  可郭廷谓得雄武军这一换防,情况立刻就不一样了。

  面对体力充沛又擅于配合突击的雄武军,耶律阿没里手上的疲兵根本无法抵挡。

  “撑住!”

  耶律阿没里也不管援兵到没到,直接高呼道:“援兵不时就至,只要再坚持一刻钟,胜利属于大辽!”

  他高吼着,亲自领着亲卫去抵挡雄武军的攻势。

  郭廷谓并没有冲在第一线,身为大将,他深知自己什么时候该上前线,什么时候该指挥。

  “卯字营退下休整,丙子营接上。”

  郭廷谓已经看穿了对方兵卒体力不济的问题,一波波的轮换进攻,让自己最强的队伍与敌作战。

  同时也能让前线受伤的兵卒有包扎喘息的时间机会。

  以最小的代价,给敌人制造最大的伤亡。

  郭廷谓爱兵如子,隐隐有昔年郭令公的风采。

  “大帅,仲将军的援兵来了!”

  耶律阿没里只觉得自己的双臂有若千斤重,敌方的铠甲防御力极好,他的宝刀是坚固破甲的唐横刀,但依旧很难造成有效杀伤,双手臂好似千斤重,听到援兵的抵达,总算松了口气。

  他喘着粗气从前线退了下来。

  他来不及责问仲为舟为什么来得那么晚,指着前面道:“快,快去支援,我的人撑不住了。”

  仲为舟想要说什么,但见耶律阿没里累得瘫坐在地上,一咬牙领着乱糟糟的兵卒就上去了。

  “咦!”

  郭廷谓精神突然一振,他发现契丹兵自己乱起来了。

  他们在狭窄的城墙过道里拥挤在了一处……

  郭廷谓何等精明,当即抽出了自己的佩剑,高呼道:“敌人已溃,随我碾杀上去!”

  原来契丹的精锐让赵匡义一战败得精光,现在除了一些四散逃回来的老卒,七成兵卒都是新兵。

  新兵最怕乱战。

  临时临急的调派聚兵,新兵的动作永远要慢上一拍。

  仓库可怕的一炸,让不少新兵魂飞胆丧,动作更加慢了。

  尤其是他们前来支援的时候,经过爆炸现场,那可怖的景象,让不少人吓得打退堂鼓。

  这也是仲为舟来迟的原因。

  耶律阿没里带来的族兵早已支撑不住,得知援兵到来,开始后撤。

  但契丹新兵并没有及时接上。

  双方一退一进,没有任何配合。

  最后拥挤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堵车现场。

  郭廷谓哪能放过这机会,亲自带队碾压了上去。

  耶律阿没里还以为能够松一口气,结果这还没有缓过神来,却已发现溃兵不断向自己方向涌来。

  他辛辛苦苦支撑至今的防线,转瞬间竟然崩溃。

  耶律阿没里还想再战,一群五大三粗的亲卫夺了他的兵器,将他扛下了城楼。

  耶律阿没里气得大叫,但无济于事。

  耶律阿没里年轻气盛,有着血气之勇。但他的父亲耶律海里却看淡了一切,遥辇氏已经后继无人。

  耶律阿没里是最后的希望,耶律海里在耶律阿没里出战前特地吩咐族部亲卫,让他们非常时刻强制带领耶律阿没里离开。

  随着耶律阿没里的撤离,拱辰门失去了最后的倚仗。

  郭廷谓在契丹新兵的帮助下,成功占领了塔楼,拉起了千斤闸,向着城门发动进攻。

  随着厚实的大门缓缓打开,早已等待多时的党进、张琼、李汉超领着骑兵奔杀入城,他们并没有理会拱辰门,而是分别冲向了另外的大顺门、安东门、乾德门。

  契丹临时组建的新兵部队根本打不了这种逆风局。

  耶律必摄全无办法,只能退守契丹皇城。

  罗幼度站在拱辰门上,欣赏着初升的朝阳。

  郭廷谓在一旁向罗幼度汇报制胜的关键,听着契丹新兵的表现,说道:“这就是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未经训练的新兵,若是没有一个出色的大将带领,对上真正的百战之师,反而坏事。”

  郭廷谓深感认同,顿了顿说道:“还有一件怪事,契丹仓库莫名爆炸,也是取胜的关键,却不知什么原因。”

  罗幼度道:“应该是火油燃爆吧!”

  他在城外感受不到爆炸的威力,但已经从康再遇的口中得知了江惟智小队的任务,故而一猜。

  但很快罗幼度就得到了江惟智小队全军覆没的消息。

  在控制拱辰门以后,康再遇已经安排人搜索江惟智的下落。

  从侥幸生还的降卒口中得知了详细情况,罗幼度这才知道爆炸地点是在存储面粉的仓库,而非火油库。

  打扫战场的兵卒已经从仓库里寻得了数十具烧焦的尸体。

  粉尘爆炸,四个字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罗幼度让人记下江惟智小队的功绩,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陛下!呜呜呜……陛下……”

  罗幼度心情有些沉重,耳中却在这时听到了一阵哭腔。

  顺着声音寻声望去,却是三年又三年的大虞第一间谍伊审征。

  罗幼度哑然失笑,这家伙一次次错过回归的机会,这一次终没有错过。

  “快,让伊先生过来。”

  因伊审征举止异常,已经让御营司的兵卒拦下了。

  伊审征带着几分狼狈地来到近处,然后跪伏在地,行了一个大礼道:“陛下,臣九死一生,终于再见到您了。”

  罗幼度对于伊审征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这家伙天生就是当官的料,能力不俗,擅于见风使舵,跟人说人话,同鬼说鬼话。分别得到了王昭、耶律休哥、耶律隆先的欣赏器重,在高丽、契丹都是上流社会的坐上宾客。

  九死一生?

  谈何说来!!!

  不过这家伙在高丽、契丹干得都很不错,尤其是洞察出契丹有水军这一事情,更是直接为契丹敲响了送葬的钟声。

  论及功劳,伊审征这些年累积的功绩,可不亚于打了胜仗的将帅。

  “快,起来!”罗幼度没有戳穿,而是拉着伊审征的手,感慨万千地说道:“伊先生辛苦了,朕今日能够站在这城楼上欣赏日出,伊先生功不可没也!”

  伊审征听得这话,一切的委屈都消失了,抹着泪道:“能为陛下效力,臣死而无憾。”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报仇 中原的弱点

  随着大顺门、安东门、乾德门先后传来捷报,大虞军正式控制了临潢府除契丹皇城以外的一切地盘。

  罗幼度放心下来,让人叫来了耶律贤、耶律贤适。

  “陛下!”

  耶律贤、耶律贤适心情有些复杂,他们想不到契丹临潢北城落陷的如此神速,甚至于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罗幼度道:“朕给你们一个任务,将朕对契丹百姓的态度公布下去,好好安抚城中百姓。只要他们不予抵抗,朕视他们为国人,若能诚心归顺,朕待他们若子民。不分契丹、汉人,皆是我大虞百姓。”

  他顿了一顿,说道:“想必城中会有不少人寻你们说情,你们也不必避讳,直接让他们收拾行装就好。”

  耶律贤、耶律贤适这些日子早已领会罗幼度对待契丹的态度,对此并无任何意外,而是沉声领命。

  随即罗幼度又叫来张进、伊审征。

  “伊先生!对于契丹贵族,你了解多少?”

  伊审征道:“臣在临潢时日不长,但跟耶律隆先见过不少的人,有一定的了解。”

  他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人脉往来,借助耶律隆先的信任与面子,在契丹上流社会中已经混了一个眼熟。

  在契丹贵族圈里大半都知道有伊审征这一号人物,而伊审征则是只要见过面的,他都能认得出来,并且知道对方大概事迹与实力。

  罗幼度笑道:“好,你协助张司使,注意所有契丹勋贵的动向。若有意图逃跑的,别客气,一律拿下。”

  对待契丹百姓与契丹勋贵,罗幼度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想要更好地控制漠南、漠北,临潢府中习惯了与汉人生活在一起的契丹百姓很有用处。

  他们本就习惯了与汉人生活在一起,自然不会排斥汉文化,只要安排良臣治理,大有可能将他们真正的同化成为大虞百姓。

  至于契丹贵族就不同了。

  契丹贵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生活,他们肯定不愿意接受汉人统治,这样会伤及他们的集体利益。

  但是面对强权,他们又不得不妥协,只能憋着,给自己披上一层人畜无害的羊皮。

  这就好比秦朝一统天下以后六国贵族,秦始皇在的时候,听话的如若羔羊,一旦出现异变,他们就会厚颜无耻地以自己贵族的身份,忽悠无辜的百姓,为自己卖命。

  习惯了人上人的契丹贵族,他们是不可能在北方安逸生活的。

  他们在契丹百姓心中有着一定的影响力,在关键时候,振臂一呼,不少契丹人会因为历史原因而盲目跟从。

  故而罗幼度最初的打算是清算一大批不听话的契丹贵族,然后将少许听话的契丹贵族迁徙至汴京、江南等地,让他们失去自己应有的底蕴。

  但因为耶律贤、耶律贤适这些人的存在,罗幼度并不准备大开杀戒,但也决不允许契丹贵族继续留在契丹本土蛰伏。

  他可以容忍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这样的人才在中原为大虞发光发热,却容不得任何一个契丹贵族留在临潢府、大定府这些地方,威胁大虞朝廷的未来。

  大虞攻破临潢府北城的速度出乎意料,以至于临潢府北城的契丹百姓贵族大多都无准备。

  有一大部分的契丹贵族都没有来得及撤入契丹皇城。

  现今契丹皇城已经让中原大军团团围困,临潢府外出的几个大门也在中原的掌控之中。

  无法逃脱的他们开始寻求新的生路,耶律贤、耶律贤适的出现,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寻求支持的对象。

  罗幼度这时利用耶律贤、耶律贤适表明自己的态度,就是告诉契丹贵族,让他们作出选择。

  如果乖乖听话,还可以迁徙至江南、巴蜀这些地方享福,不愿意配合的直接丢到交趾、大理或者是夷洲这些不毛之地,让他们去开荒。实在过分地就去倭岛挖黄金白银,总之想要留在契丹,万万不行。

  将漠南漠北彻底归为华夏疆土,这是长远之计,他不允许留下任何隐患。

  张进、伊审征一并领命。

  果然如预料的一样,耶律贤、耶律贤适在安抚契丹北城百姓的时候,那些与两人有亲近关系的契丹贵族,不约而同的找上了门,得知了罗幼度的态度。

  任命的选择的依从,不认命的已经准备化整为零,趁机溜出临潢府,在草原溜达流浪一段时间,等罗幼度的北征大军离开临潢,再寻机会回来。

  但显然他们低估了罗幼度整治漠南漠北的决心,张进、伊审征已经盯着那些不愿认命的“契丹贵族”,正在统计第一批杀鸡儆猴的目标。

  “陛下!”

  便在罗幼度布局临潢府的时候,罗幼度得到了萧夷懒求见的消息。

  萧夷懒?

  罗幼度“哎呀”叫了一声,有些惭愧。

  此次北征,罗幼度分别得到了萧绰、萧胡辇的请求。

  萧绰留在汴京充当人质,但因小丫头为人圆滑讨人喜欢,深得符清儿、周娥皇的欢心,罗幼度也对她极有好感。

  此次出征之前,萧绰便求他让他如果遇到二姐萧夷懒,帮着照顾一二。

  在跟萧胡辇巫山云雨之后,萧胡辇也提出了相同的恳求。

  当初他因为萧胡辇、萧绰在历史上的表现,为了避免留有后患,特地留下了萧胡辇、萧绰,以至于萧思温为韩家杀害以后,独留萧夷懒一人在契丹。

  萧胡辇率领契丹大军深入漠北对付蒙古,无法顾及临潢府之事,便让他帮着照顾萧夷懒。

  萧胡辇在张家口立足以后也派人深入临潢府想要接自己的妹妹,但因萧夷懒体弱多病,至萧思温死后,一直卧病在床。

  耶律必摄忌惮萧家的实力,对于萧夷懒的看护也很严实,萧胡辇并没有机会将萧夷懒解救出来,只能委托罗幼度帮忙照看。

  这刚刚拿下临潢府北城,罗幼度还没来得及顾上萧夷懒,却不想对方自己找上门来了。

  “快,快快有请!”

  罗幼度让人将自己的小姨子请进来。

  萧夷懒盈盈而入,她面色有些苍白,但双目却是炯炯有神,一点也不像是传言中久病在身,命悬一线的情况。相比萧胡辇的英姿勃发,不让须眉的野性,相较萧绰的人小鬼大,古灵精怪,萧夷懒这个萧家二姑娘却柔柔弱弱的,好似林黛玉一样,让人心生保护欲望。

  “萧夷懒见过陛下!”萧夷懒轻轻行礼作福。

  罗幼度忙道:“都是自家人,无须客气,萧二娘子入座。”

  萧夷懒显然知道面前这位中原天子与自己大姐的关系,并不觉得奇怪,但也未入座,再次作福道:“契丹皇城耗时二十年方才竣工,内里有巨大的仓城、楼橹,这些城内饮用井水多达一百零八处。城楼上每五十步还有一架大型床子弩,百步之内有大型抛石车。床子弩、抛石车都是昔年从汴京、晋阳、洛阳拆卸下来的,城楼最矮之处也有三丈,极不易攻取。”

  罗幼度见萧夷懒开口就谈正事,摆正了态度,说道:“萧二娘子可有攻城之法?”

  萧夷懒道:“有,奴家有办法让陛下麾下精锐潜入皇城,但希望陛下答应奴家一个要求!”

  罗幼度道:“说说看!”

  萧夷懒苍白的俏脸上透着一丝阴狠,说道:“奴家要韩家人为家父陪葬,要用韩家一百五十一人条性命祭祀家父在天之灵。”

  罗幼度只是略一沉吟,已经想通前因后果,大概猜出了萧夷懒用什么法子让自己进入契丹皇城,但还是说道:“朕答应你。”

  对于契丹韩家,罗幼度是没有半点的好感。

  韩家与契丹已经深深绑在了一起,他们的身份特殊尴尬。为了向契丹证明自己的忠心,对于汉人下手那叫一个狠。

  就是因为坏事做绝了,他们完全没有了退路。

  在契丹生死存亡之境,他们表现出来的忠诚,远比真正的契丹人更加热烈。

  契丹汉人三家两韩一康,罗幼度都不打算轻易放过。萧夷懒想要为父报仇,索性顺水推舟,遂了她的意愿。

  看着面前“柔弱”的萧夷懒,罗幼度忽然觉得自己小觑了这个萧家二娘子:当初他留下了以女儿之身威震漠北的契丹北疆大帅萧胡辇,留下了一手将契丹辽朝推向巅峰,力压两代宋帝的萧绰萧太后,放了名不见经传的萧夷懒。却不想这个装病五载,身在契丹上京虎穴的柔弱姑娘,竟也不是易于之辈。

  萧思温的三个女儿,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

  契丹皇城。

  耶律必摄巡视了一圈,鼓舞守城门的将官士气。

  回到龙眉宫,耶律必摄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之上,目光有些迷茫。

  “赵监……”他叫了一声赵匡义。

  赵匡义应了一声。

  “你说,这皇城,还能守多久?”耶律必摄在外边信心十足,一副契丹必胜的模样,可在这私底下却已经是一脸无助。

  赵匡义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契丹大势已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并非没有机会的。

  临潢府北城高城深池,契丹上下也不愿意当亡国奴,上下一心,只要一点点耗下去。一年两年三年,中原大军深入临潢万里,时间一长,肯定支撑不住,早晚得退去。

  可谁曾想北城如此轻易就让中原攻下,皇城虽说坚固更甚外城,但皇城内部是没有一套完整的生态系统,无法自给自足。

  皇城中的仓城尽管保证了他们军队的吃饭问题,可终有吃光耗尽的一天。

  这有盼头跟没盼头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赵匡义沉吟了片刻方才道:“并非没有机会,陛下,中原幼主年少,罗幼度不可能长期与我们耗下去,国内一旦生变,他的大虞基业,万事皆休。”

  耶律必摄默默颔首。

  这时韩匡美、韩匡文同时求见。

  “陛下!”

  见礼过后,韩匡文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臣最近得到一则消息,说是中原洛阳城即将竣工。”

  耶律必摄有气无力地说道:“当年南贼弄了一出凤凰出洛的把戏,名正言顺的为迁都作准备,也有些年了,竣工有什么奇怪的。”

  洛阳与他们临潢府不一样。

  临潢府是平地起城池,需要按部就班地打地基,故而耗时二十年。

  洛阳的根基早在隋唐时期就打好了,中原只是在原址基础上修葺重建,自然不用耗费过多时间。

  赵匡义却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在权谋上的天赋,他远胜军事水平,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陛下,洛阳城即将竣工这也就意味着迁都之事上了章程。您有所不知,这汴梁自唐末以后,长期成为天下中心。南贼这些年发展神速,汴梁地位之高,更是到达了巅峰。不过汴梁当年就是一座州城,不似长安、洛阳,建造之初就是从都城的理念设计的。汴梁在体量上远逊色长安、洛阳,早期中原常年混战,人口锐减,还不觉得。随着中原稳定,汴梁人口与日俱增。当年郭荣时期,就已经有所饱和,呈现寸土寸金之势。这些年想必更是如此……”

  “一旦迁都洛阳,汴梁的地位将大不如前,这将会牵扯涉及无数利益关系。罗幼度在尚好,他镇得住。现在罗幼度在临潢,只要在汴梁宣扬南朝凯旋迁都之事,那些不愿坐视迁都之人,必将有所行动。”

  韩匡美带着不满的看了赵匡义一眼,在这时候,他也不想与之争辩,说道:“据臣所知,南朝一直提倡文武并举。但随着中原一统,天下稳固。罗幼度收江南、吴越、巴蜀、南汉名臣,又通过科举提拔了诸多文臣协助自己治世。文臣地位直线上升,他们很多人都有吸取唐末武人乱政的教训,打算压武人一筹。罗幼度一直致力维护平衡,现如今他与诸多武将都远在临潢,中原朝政皆托付于文臣,也可从此处入手。”

  韩匡文接话道:“只要南朝后院起火,就凭一黄口小儿,如何镇得住场面?罗幼度此番出征已有年余,一旦中原出现异样,他必然退却。少了罗幼度的大虞军,实力至少锐减一半。”

  正面打不过,就乱敌后方。

  赵匡义、韩匡美、韩匡文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大虞朝廷内部存在的各种问题,一一解刨出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美梦

  赵匡义、韩匡美、韩匡文的分析极为透彻。

  这世上并没有完美健全的制度,每一项政策制度的诞生,都不可避免的存在各种问题。

  这也是宋朝全方面无死角压制武将的原因。

  哪怕罗幼度表明了态度,在这个时代依旧有一部分人前仆后继的想要压武将一筹。

  并非所有人都愚蠢,也并非所有人都为了利益,而是武将祸乱天下的结果就在眼前。

  吸取前人的教训,是后人理所当然的觉悟。

  罗幼度是穿越者,方才先一步知道文臣压制武将的后果,但其他人受时代限制,并不清楚。

  对此罗幼度即便拥有超前的思想,也改变不了局面。

  哪怕是未来,号称“最民主”的漂亮国,也有各种奇葩搞笑的政策,便不说零元购了,连美人鱼白雪公主都能变成黑色的。

  即便是华夏,在失去参照对象以后,也得一步步的摸着石头过河。

  过于超前的思想,并不一定适合这个时代。

  罗幼度自己也在不停地试探,希望能够寻得一个切合的良法。

  赵匡义、韩匡美、韩匡文说的很多东西,都是大虞朝存在的事实,而且这种情况并不容易改变,需要时间来验证一切。

  不过耶律必摄想不到中原内部居然存在如此多的问题。

  这些情况,让他再度燃起了胜利的希望。

  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有了动力。

  耶律必摄第二日便出现在了皇城城楼,以爽朗的心态面对士气低下的守军,安抚鼓舞。

  耶律必摄积极向上的态度也确实让退守皇城的诸多文臣武将安心不少。

  康延寿道:“陛下,我大辽皇城之坚固,不逊于长安、洛阳,任凭中原兵马再多十倍,也难以攻克。”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着几分骄傲。

  身为大辽开国汉人功臣二韩一康中的康家人,整个临潢府便是康家先人康默记设计的。

  尤其是契丹皇城,康默记综合了中原、高丽的风格特点,还将晋阳、汴梁、洛阳城楼上的守城利器拆卸安装上京皇城。

  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并没有意识到契丹会有今日,但如他们这类拥有大智慧的雄主,并不会介意自己多一张底牌,给予了康默记最大的支持,也有了今日的契丹皇城。

  康延寿继续说道:“皇城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自给自足,虽说仓城里粮食储备足够我们支撑一两年时间。但到了这一步,想必南朝也不会轻易放弃。南朝国力强盛,又有南海诸国的粮食支持。若无大灾难,短期内怕不会轻易退去。谁也无法确保未来,他们会围城多久。兴许强攻不下以后,便存着耗光我们粮食的念头。臣以为,我们不可坐以待毙,当作好长期消耗的准备。”

  他顿了顿,继续道:“臣提议在皇城之内开垦田地,将适合耕种无用之地利用起来。”

  耶律必摄抚掌道:“康卿之言,未雨绸缪。朕为了大辽,先做表率。这宫城后苑山水秀美,但朕非享乐之主,这非常时刻也容不得朕享乐,可推平后苑,作耕种之用。”

  耶律必摄这话音一落,“陛下英明”的奉承之声大起。

  殿下的一众大臣见耶律必摄身先士卒,在自家皇帝的鼓舞下,开始努力献策。

  君臣斗志高昂,直至入夜,方才结束这次会议。

  耶律必摄见麾下文臣武将众志成城,彻底心安,准备睡个好觉。

  这还未躺下,便收到了最新的战况。

  “陛下!四门都传来消息,南朝再行土攻之事,打算从城墙下进攻。”

  向耶律必摄汇报情况的是耶律道隐,此刻他已经是皇城总指挥,负责皇宫整体的守备。

  耶律必摄闻言并不惊骇,反而笑出声来,打趣道:“南朝这是多小觑我等?真以为我们是倭国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小犊子?”

  耶律必摄说的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此时的倭国战术理论极差,攻打高丽时,见识过契丹的攻城手段,惊为天人。最常见的土工作业,什么挖地道、断水断粮、水攻等战术,都能吹成神乎其神的神技。

  但其实这些手段在春秋战国时期,就让一个个兵法先驱玩成花了。

  经过千百年的演变发展,只要是军事重地,修建城池首先考虑的就是水攻、火攻、土攻等问题。

  还有专门探测土攻地道的瓮听。

  《墨子·备穴》中就有记载,当守城者发现敌军开掘地道时,立即在城内墙下挖井,井中放置一口新缸,缸口蒙一层薄牛皮,令听力聪敏的人伏在缸上,监听敌方的动静。敌方开凿地道时所发生的音响在地下传播的速度高,衰减小,容易激起缸体共振,从而可以侦测地下敌人所在的方位。

  契丹皇城各处都设有瓮听,南朝中原那边一动土,他们这里就能收到讯息。

  耶律必摄即便不懂兵事也懂得其中奥妙,土攻一旦给洞察行踪,便无成功的可能。

  只要确定方位,用一根空心竹子,往里边灌烟,便能保证对方土攻失效。

  狠一点的灌水灌毒,负责土攻的兵卒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

  耶律道隐也是一脸轻松惬意,并没有将南朝如此低劣的进攻手段放在心上。若非耶律必摄关心战事,在此之前,再三强调,南朝一有动向便向他汇报,就这等低下的手段,他都不愿说的。

  耶律必摄道:“密切留意一切动向,洞察具体方位以后,直接上毒烟。得让他们知道,轻视我等的代价。”

  耶律道隐欣然领命。

  耶律必摄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安然闭目睡去,还做了一个美梦。

  梦见他们契丹上下万众一心,成功在临潢府抵挡住了中原的进攻,而中原内部异变,他们趁势反击,不但收复了失地,还重新夺取了燕云十六州。

  就在他下令从燕云十六州南下进攻河北,意图饮马黄河的时候,耳中却听到了内侍急促的惊呼声。

  “陛下,陛下……贼人杀进宫了!”

  耶律必摄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着手拿烛火,一脸可怖的侍从,吓得惊呼了一声:“什么?进攻了?赵监渡过黄河了?”

  梦里的记忆有些真实,耶律必摄还没有清醒过来。

  没错,梦里领着契丹军夺回燕云十六州,准备饮马黄河的大将正是赵匡义。

  内侍听了想哭,叫道:“陛下,是南贼攻进皇城了。”

  一句话直接将耶律必摄从梦中拉回了现实,他铁青着脸,寒声道:“是谁将南贼迎进城的?”

  负责把守皇城的几位守将都是他亲自安排的亲信,最是信任不过的人。但他不信南朝能够从天上跃过皇城,也不信南朝能够如此轻易的攻破皇城,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投降,将贼人迎进了皇城。

  “不知道!”

  内侍茫然无错,道:“贼人莫名就出现在了内宫,他们已经向这边杀来了。”

  “怎么可能?”

  耶律必摄这一下彻底的慌了,契丹的皇城很大,分内宫外宫,外宫是契丹百官处理事务的地方,六部所在之处。内宫也分主殿与后宫,各处皆有宫城相护。

  即便一处出了问题,能护卫其他地方。

  这直接出现在了内宫,总不至于所有心腹都降了吧?

  耶律必摄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造成这一切的是一个他为了彰显自己仁德,放过的一个女人。

  萧夷懒!

  开教寺,九重塔。

  罗幼度站在塔顶第九层,眺望着已经出现火光动乱的契丹皇城,心知大事将定。

  萧夷懒轻轻咳了咳,有些弱不禁风,站在罗幼度的身后右侧,目光却不在契丹皇城,而是眼前这个“姐夫”的身上,有些惊叹,又有些不舒服。

  萧夷懒一直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相比大姐小妹流落异乡,生死不知,自己好歹在自己的国家,不用瞧着别人的脸色行事。

  结果却发现大姐小妹小日子过得极为舒坦,大姐更是成为手握数万大军的统帅,圆了自己的梦想,自己却独自背负仇恨,装病五年,谋划五载,为了计划,为了自保,五年不出大门一步。

  这之间的差距,让萧夷懒有些不是滋味。

  听得身侧的咳嗽声,罗幼度道:“这里风大,萧二娘子受不得风寒,不如下去休息。答应你的事情,朕不会失言。”

  萧夷懒带着几分倔强地摇了摇头道:“妾身要亲眼看着耶律必摄的江山灭亡。”

  虽说萧思温是死在了韩家人的手上,但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毫无疑问是篡夺皇位的耶律必摄。

  以萧夷懒的才智,不可能看不出这点,但她并没有在条件中加上耶律必摄,可见她还是明辨道理的。

  耶律必摄就算非死不可,也轮不到萧夷懒来动手。

  这一点也让罗幼度高看了萧夷懒一眼,挥了挥手,对着秦翰说道:“去给萧二娘子取一件大袄,别让大功臣冻着了。”

  萧夷懒犹豫了片刻,问道:“陛下一开始就洞察了妾身的计划?”

  罗幼度并没有隐瞒,说道:“你们萧家的情况,朕有一定了解。你说有办法帮助我军攻入皇城,朕不免多想了一些。你们萧家的影响力在于庙堂而非军中。莫说现在受到了打压没落了,即便是鼎盛之时,也无法让皇城守卫归顺降服。”

  “除了劝降,能够攻入城的办法,也只有上天入地了。上天自然不现实,入地却有可能。萧家作为契丹后族,地位显赫,对于皇宫里的情况,自然了如指掌。朕早在兵围北城的时候,就得到了北城的地形图。发现你们萧家的祖宅便位于皇城一侧,与契丹宫城为邻。”

  “恰好,你装病五年,五年不出府院,朕便想这五年时间,完全有可能挖掘一条通往宫里的暗道。只是朕没有想到,你将暗门藏在了自己的闺房里。”

  萧夷懒苍白的脸上有些泛红,说道:“萧家在巅峰时得罪了不少的人,没落了,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我一个病秧子的房间才真正安全,谁愿意在一个充满药味浊气的屋子里久待?”

  罗幼度心中暗赞,随即又好奇问道:“若我大军不来此处,你待如何?”

  萧夷懒道:“等着呗,五年能等的,十年有什么不能等的?真逼到了极处,大不了舍命一击,反正萧家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

  拔里氏萧家不只是萧思温一脉,为了保住萧家,已经有一部分人站队耶律必摄。

  萧夷懒完全不在乎会不会拖累族人。

  她说得轻松,罗幼度却也听出了其中的不如意与风险。

  罗幼度又道:“如果有人趁着你们萧家没落了,想霸占你们屋子,那又当如何?”

  萧夷懒道:“那就更好了,敢这么做的人,必然是耶律必摄最宠信的对象,才敢如此持宠而娇。他们有本事有能力霸占我萧家宅子,那就当得起谋反的罪名。”

  罗幼度暗道:“厉害!”

  这一波耶律必摄输得真是不冤,任谁也想不到有人会耗费心神的挖掘一条通往宫城里的通道。

  萧夷懒挖掘的地道并没有彻底打通,在没有那个实力的情况下,彻底打通只会增加被发现的可能。

  这也是罗幼度安排四方掘地的缘由,扰乱瓮听视线……

  其实萧夷懒还有一些细节没有说明,当然她也不了解详细情况。

  当年萧思温并没有与萧夷懒说政治上的事情。

  契丹内部的情况过于混乱,睡皇帝耶律璟并不得人心,不少人都在找寻契丹的真命之主。

  萧思温作为契丹后族族长,为家族考量也在押宝。

  他所选择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的契丹圣主耶律贤。

  萧思温是在等耶律贤成年,拥有一定力量以后,再想法子促成耶律璟的“意外”,然后将耶律贤推上位子。

  结果因罗幼度的出现,韩匡嗣死于耶律璟之手,韩家人选择了耶律必摄提前动手,让萧思温的谋划功亏一篑。

  萧夷懒从萧思温的遗物中得到了契丹皇城的详细结构图。

  那可不是草图,而是建造图纸,最标准的结构图。

  临潢府是康默记设计的的不假,但萧家人却是监工。

  这本是萧思温为耶律贤兵变时准备的,到了萧夷懒的手中,便成了一条通往契丹皇城内宫的通道。

  这一切细节,早在萧思温死后便无人知晓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亡

  契丹皇宫西楼开皇殿。

  耶律必摄坐在龙椅之上,恋恋不舍地抚摸着那代表无上权力的椅子,脑中浮现父亲耶律德光英武的身影,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父皇,孩儿尽力了!”

  “孩儿自问远胜兄长,只是对手实在太强,孩儿输得半分怨气也没有。”

  殿外急促的声音传来,却是一个惊慌的太监内侍,他手里捧着金樽酒器,进殿就左顾右盼,居然没有瞧见最上首的耶律必摄。

  耶律必摄见来人模样,心知肚明,并未动怒,而是出声道:“出去,殿中诸多宝器,你无福消受。即便拿了,侥幸逃过此难,也只会招惹杀身之祸。”

  内侍这才发现大殿上首竟然有一道人影,接着微弱的烛光细看,瞬间魂飞胆丧,连忙跪伏在地,语无伦次地叫道:“陛……陛下,小奴该死,小奴该死!”

  他磕着头,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怀里手上的各种宫里的宝贝器物掉落一地。

  耶律必摄挥手道:“去吧!”

  内侍吓得连滚带爬的调头便走。

  耶律必摄叫住了他道:“等等!”

  内侍打了一个激灵,带着几分惊慌地转过脑袋,身子却做了逃跑的准备。

  “地上这些东西,都带走吧!”耶律必摄指了指内侍偷来的器物,想了想,又从腰间取过一块玉牌,丢了过去,说道:“送你了,权当留个纪念。”

  内侍手忙脚乱地接过飞来的玉牌,怯生生地看了最上首的耶律必摄一眼,想了想,鼓起勇气说道:“陛下不跑吗?”

  耶律必摄自嘲笑道:“跑?这里是朕的家,能跑去哪里?”

  内侍顿了顿,想着昔年对他们动则打杀的耶律璟,耶律必摄即位的这些年,从未乱杀过一个宫人,道:“小奴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藏身,可以带陛下去。”

  耶律必摄说道:“你去吧,朕不想跑了。”

  内侍见耶律必摄心意已决,而且周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也不敢多待,赶忙拣了地上的器物,匆匆跑了。

  内侍离开不久,耶律必摄便听到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隐约间还听到有人说:“耶律必摄就在这开皇殿……”

  对方的声音有些谄媚,“这开皇殿是西楼最大的宫殿,是册封契丹皇帝登基,册封太子、皇后之所,还有许多从中原带来的帝王器物都置放于此处。”

  西楼是契丹对于皇宫西处总体的统称,因为皇城地基偏高,又落座于西边,最初叫明王楼,简称西楼,便如中原汴京的皇宫简称大内一般。

  耶律必摄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脸上露出一抹嘲弄,正是最早契丹化的汉人二韩一康中的韩德枢。他是契丹的佐命功臣韩延徽之子,他父亲耶律德光亲切地称呼他为“国之宝”,二十岁就封为太尉。

  现在却……

  耶律必摄并没有等对方入内,而是大步走下了大殿,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来到了开皇殿外。

  舒元领着韩德枢快步向开皇殿走去。

  此次奇袭契丹宫城,罗幼度亲点了舒元为先锋。

  舒元这位与林仁肇、郭廷谓一起并入罗幼度麾下的南唐三降将,即便现在功成名就,依旧不忘初心,那一颗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心思始终不改。

  舒元的武艺比不上郭廷谓、康再遇这类人,更别说高怀德、林仁肇、杨业这类猛将,但是论及打硬仗,舒元与他麾下的黑云军不虚任何人,靠的就是那一往无前,舍生忘死的锐气。

  用他的话说,人活一辈子就为“名利”二字,与其老死病榻之上,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在建功立业,冲锋陷阵的路上。

  与康再遇的重义轻生不同,舒元刚中带柔,他有决死的勇气,但更有把握战机的机敏。

  淮南之战,以他为首,掀起的反攻号角就曾让郭荣大吃苦头。

  只要给他立功的机会,舒元便如偷腥的猫儿一样,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会完成得漂漂亮亮。

  此次亦是如此,舒元挖通入宫隧道以后,并没有直插耶律必摄所在的位置,而是根据形势,一边让人制造混乱,自己亲自带队突袭了守备相对薄弱的东楼,打通了一条连接城外的通道。预防契丹人利用地道兵源输送缓慢的弱点,先一步封锁地道入口。

  此法错过了最佳擒拿耶律必摄的机会,但却保证了此次夜袭的容错率。

  舒元部在制造混乱的时候,意外擒拿住了韩德枢。

  韩德枢为了保命,为了家族,将耶律必摄卖得一干二净。

  舒元依旧最先寻到了耶律必摄的所在位置。

  “陛……陛下!”

  这刚到开皇殿外,韩德枢便看到了一身衮服,手中握着弯刀的耶律必摄。

  舒元看着面前的耶律必摄,在他的眼中,对面站着的不是人,而是移动的功勋包,激动兴奋的眼眼珠子都要凸出眼眶。

  耶律必摄带着几分洒脱地说道:“殿内多是我父皇从中原取来历朝历代的帝胄器物,朕想过一把火将之毁去,细细一想,自己痛快了,却可能激怒罗天子,伤我契丹无辜子民,那可不美。朕用这些换取我契丹百姓平安,望将军向南朝天子转达朕意。”

  舒元昂首道:“尊上也太小觑我家陛下了,契丹百姓的平安乃是因为我家陛下的仁德所致,与你何干?真有话说,不如当面去同我家陛下说吧!”

  他一挥手,立刻有六名兵士上前拿人。

  耶律必摄眼中闪过一丝愤然,随即眼中战意昂扬喝道:“大辽只有战死的君王,未有投降的皇帝!”

  他这话音一落,竟挥刀砍向了六名兵士。

  他动作迅猛,刀法居然凌厉异常。

  六名兵士让他一人齐齐逼退,其中还有三人受了伤。

  若非兵卒铠甲坚固,都有性命之忧。

  舒元眉头微皱,看出了耶律必摄实力不俗,叫道:“退下,让我来!”

  他不想伤了耶律必摄,白白放跑了这移动的功劳簿,也不想自己麾下兵士平白受伤,抽出自己的双刀,一步步走向耶律必摄。

  耶律必摄毫不畏惧地迎难而上,手中弯刀刁钻的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劈砍向了舒元。

  舒元原本的作战风格是搏命,可面对耶律必摄却也不得不收着打。

  耶律必摄却是招招搏命,完全不管防守。

  舒元要是真有心杀耶律必摄,他能轻易的一刀了账,可这收着打,反而给逼退了几步。

  耶律必摄三招逼退舒元,直接奔向了韩德枢。

  韩德枢手无缚鸡之力,骤见此情况,魂飞胆丧,手足冰凉,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已经让耶律必摄一刀刺入胸口。

  耶律必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杀了韩德枢之后,毫不迟疑,继续杀向舒元。

  舒元见耶律必摄在他面前杀了韩德枢,眼中也露出一抹怒意,猛地一刀砍在了耶律必摄的胸前。

  耶律必摄压根不设防,一击而中。

  只是舒元用的是刀背。

  耶律必摄受此一击,却不后退蓄力,反而一手抓住舒元的手腕,狞笑着一刀刺向了舒元的颈脖,死前能带走一叛徒一敌大将,知足了。

  舒元魂飞胆丧,左手的刀本能的捅进了耶律必摄的胸膛。

  舒元的武器是双刀……

  耶律必摄无力的倒在了地上,想着如果这些年自己多花时间练武,也许今天就赚了。

  意识在遗憾中消散……

  ……

  整个大辽皇城乱作一团。

  皇城中除了契丹皇族,还有许许多多的重臣家眷。

  他们听得动乱以后,惊恐的漫无目的地乱跑,四处躲避兵祸。

  荆季彰怀揣耶律必摄赏赐的玉牌,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开皇殿的右侧死角,他见左右无人,来到转角的一处枯井,使力移开了上面的盖子。

  明王楼原本是契丹皇城最豪华的大楼,西楼之名也是因为明王楼而来的。

  但耶律阿保机称帝的第七年,契丹发生了叛乱,剌葛、神速姑等人洗劫西楼,焚烧了明王楼。耶律阿保机很快平定叛乱,并于次年冬十月甲子朔,建开皇殿于明王楼基。

  开皇殿相较明王楼小上许多,原本配给明王楼的水井也因此荒废,重新为开皇殿量身定挖了新的水井。

  契丹的匠人在旁边种植了松柏,作景物掩盖空旷,旧水井就藏在松柏之中。

  五十余年过去了,旧水井长期无人问津,鲜有人知。

  荆季彰在宫中负责打理宫中植被,故而成为鲜有人知中的一人。

  他将自己怀中的金樽等器物通通丢进了井中。

  不想井底竟然传出了两声吃痛的惊呼。

  荆季彰吓得毛发倒竖,低呼道:“谁?”

  井下先是一阵无声,随即传来温和的声音:“在下耶律德斌,井下还有位置,上面的仁兄若是想躲避灾祸,速速下来。”

  荆季彰闻言心中一宽。

  耶律德斌是契丹于越耶律屋质的孙子。

  耶律屋质为契丹上下人敬重,而耶律德斌年纪轻轻名动契丹,以温良恭俭著称,耶律德斌与耶律休哥二人并成为契丹二君子。

  荆季彰刚想下井,又觉得不对劲,自己喊的是契丹语,对方回答得却是汉语。

  虽说在契丹契丹语、汉语并行,但契丹人相互对话,哪有一个说契丹语,另一个以汉语回应的?

  荆季彰想了想将手中的昏暗灯笼丢入井中。

  在灯笼的映照下,荆季彰魂飞魄散:井下拥挤着三人,那里是耶律德斌,分明就是那个他们皇帝陛下的宠臣赵匡义。

  赵匡义手心发汗。

  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跟耶律必摄同进同退,只是这世上除了契丹,找不到任何可以与中原罗幼度对抗的存在了,只能报以最后一丝希望。但随着契丹北城的陷落,赵匡义已知事不可为,本打算逃跑。但耶律必摄感念赵匡义救命之恩,在北城失陷的时候,特地派人将他接近了皇城。

  赵匡义气得几欲呕血,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成为瓮中之鳖。

  赵匡义一边思量破局之法,一边为自己谋求生路。他以布防为由,特地看了契丹皇城的结构图,想找一处可以躲藏的地方。

  于是发现了松柏林里的枯井,他还亲自察看了环境。

  今夜中原攻入皇城,赵匡义心知契丹大势已去,准备了食物饮水带着自己的弟弟侄儿,藏身于枯井之中。

  万万想不到有人居然跟他想到了一处。

  面对上面的质问,赵匡义没有任何办法,他知道自己在不少契丹人的心里印象极差,甚至得罪了不少的人,如果真的直报姓名,十有八九会受到刁难,枯井里的他们,毫无疑问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于是赵匡义假借耶律德斌之名,想利用耶律屋质的影响力,利用耶律德斌的名望来渡过此难。

  他并非不想用契丹语应对,只是他尽管学会了契丹话,可那一口夹杂着中原口音的怪腔调是短期内改变不了的。

  赵匡义只能冒险用汉话应对。

  不想还是漏了馅……

  “仁兄,在下并无恶意,只是不想足下多心。”

  赵匡义急得满头大汗,藏在袖子里握着匕首的手心也满是汗水。

  荆季彰眼中却闪着一丝恨色,他在契丹宫里只是一个小人物小角色,受人欺压的存在。

  正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契丹皇宫里的各阶层的钩心斗角一点不亚于中原。

  荆季彰耳濡目染也有一定的心机经验,这枯井不大,勉强也就能容四人,但赵匡义自身肥壮如猪,赵匡美也得赵家真传,膀大腰圆,他俩就占去了三个半的位子,自己一个人下去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这情况还叫自己下去,十有八九不安好心。

  这时远处阵阵脚步声传来,荆季彰在宫里多年,倒也不是不知第二个藏身之处,只是自己偷来的财物已经丢入井中。现在宫里乱作一团,出去寻找其他藏身之处也是危险重重。

  左思右想,荆季彰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块废弃的青石砖,将心一横,他说道:“我去别的地方,就不与你们挤了。”

  说着,他假装跑开,吃力地抱起了五十来斤的青石砖,对着井口往下丢去……

  一块还不够,他来来回回找了三块青石砖丢入井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契丹灭 东北归附

  随着耶律必摄的战死,皇城里的战斗也落下了帷幕。

  得知皇帝战死的消息,或是失去了战斗力,或是失去了理智舍生忘死的殉国,更有人高呼“陪同耶律必摄”拔剑自刎之人。

  但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最终的命运……

  在古羖历大败之后,契丹精锐全军覆没,辽朝已经无力回天。

  北城、皇城的固守,不过就是苟延残喘而已。

  面对中原已经正规化的军队,新组成的兵卒根本就不是对手。

  利用城池的优势,还有勉强一战,失去了这项优势,连对抗的资格都没有。

  各类喜讯如期而至,皇宫各处要地攻陷的消息逐一传至,最关键的消息莫过于契丹皇帝耶律必摄战死。

  听到耶律必摄战死的经过,罗幼度有些好笑,耶律必摄到死还想给自己搏一个好的名望。

  不过舒元贼坏贼坏,并没有顺了他的意思,但舒元的话是让罗幼度很是舒服。

  本来嘛,华夏历朝历代君王器皿都是昔年耶律德光从中原掠夺去的,今日取要回来,天经地义。

  对于契丹百姓是仁德、凶暴,那也是他这个中原皇帝自己的事情。

  什么时候轮到耶律必摄用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跟他来谈条件,让他对契丹百姓好一些?

  如何对待自己的子民,哪里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

  不过罗幼度还是下令厚葬耶律必摄,大度的给了他帝王葬礼的规格。

  “陛下,神卫军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了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的尸体。”

  听到三人的死讯,罗幼度有些意外,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原来荆季彰在落井下石以后,听着下方没有了动静,便放心的钻入井中。

  有一句话说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这句话用在这里也恰好合适。

  落井下石,石头砸的也是高个肉肥的。

  肥壮的赵匡义、赵匡美首当其冲给砸死了。

  赵德昭随了他母亲,并没有继承老赵家壮硕的体格,加上年纪不大,在两位叔叔的支撑下,受了重伤,并未立刻死去。

  赵德昭悲愤之下,忍着痛处等着荆季彰下井,给了对方一刀。

  他给压在了两具尸体之下,无法自由行动,只够得着荆季彰的跟腱,一刀割破了胫后动脉。

  荆季彰惊骇之下,杀了本就濒死的赵德昭,却止不住往外流的血,只能在井下高呼救命。

  路过的兵士听到了呼喊,将荆季彰救出了枯井。

  这路过的兵士正好是御营司的老卒刘福麾下神卫军的一都五百人的小分队,都头阮福洪知道昔年罗幼度与赵匡胤的情况,便费力搬移开了石头,将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都从井中捞了出来,报告给了上司刘福。

  刘福忙让人将消息传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想不到赵匡义居然死得如此憋屈,让一个小太监用落石活生生砸死了,不免怔了怔,叹了口气道:“可惜,还没来得及谢他呢。”

  有一说一,没有赵匡义一力促成的古羖历大战,让他们有机会野战全歼契丹精锐,攻打临潢北城与皇城的战役不会如此顺利。

  经验丰富的老卒跟新兵蛋子,在战场上的表现是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的。

  不想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罢了,好歹也为大虞一统北地出过力,死者为大,好生安葬吧!”

  罗幼度挥了挥手,让人下去了。

  这想着历史上的宋太宗死得如此憋屈,不免有些唏嘘。

  萧夷懒在一旁陪同听着喜讯,此刻见罗幼度为赵家人感怀,不免奇道:“耶律必摄死了,陛下都不曾有此表情,赵家三人有何特殊之处?”

  罗幼度说道:“倒没有什么特殊,只是……”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黑一下赵匡义,道:“只是有些惋惜,赵匡义若不死,我还有心将他丢到西域去,指不定能助我大虞尽快平定西域。”

  萧夷懒一脸不解。

  这契丹抵定,大辽覆灭,罗幼度心情愉悦,忍不住多说两句道:“知道谁是大秦战神吗?一统天下始皇帝的那个大秦……”

  萧夷懒想了想,说道:“白起?”见罗幼度笑而不语,再猜:“王翦?”

  罗幼度道:“先后陷害廉颇、李牧的郭开!”

  萧夷懒傻眼片刻,随即会意,掩口轻笑。

  罗幼度瞧得一怔,撇开了眼神。

  契丹皇城的混乱动荡一直持续到正午,倒不是因为反抗的激烈,而是有很多人为了逃避兵灾兵祸,如荆季彰一般,找个偏僻隐秘的地方躲藏起来。

  为了避免后患,中原诸路兵马对于整个皇城展开了地毯式的搜寻,将各处犄角旮旯都找寻了一遍,反复确认安全以后,方才通知了罗幼度。

  罗幼度骑着骏马,从大顺门在大虞兵卒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来到了契丹的开皇殿。

  站在大殿前,看着下方巍峨的士兵,高声道:“朕永远不会忘记,耶律德光在会同十年以以中原皇帝的仪仗进入东京汴梁,于崇元殿接受百官朝贺,并且在同年二月一日,登东京皇宫正殿,接受百官朝贺,宣布国号‘辽’。”

  “这是我中原最大的耻辱,朕潜邸之时,便立下宏愿,有朝一日,直捣临潢,取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今日在你们的浴血拼杀之下,朕站在这个地方,实现了昔日的宏愿。”

  “你们都是好样的,大虞军人万胜!”

  三司禁军听闻莫不热血沸腾,高举着兵器,大声呼喝:“万胜,万胜,万胜!”

  在一旁的符彦卿也激动了眯起了眼睛,他这一生半辈子都在跟契丹打交道,深知契丹的厉害,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够看到契丹的覆灭。

  罗幼度听着震耳欲聋的呼喊,走进了开皇殿。

  开皇殿里摆放着各种历朝历代的帝王器皿,有汉武帝时期的匾额,有唐太宗李世民用的龙椅,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武则天造的东原鼎,后晋伪造的传国玉玺等……

  当年武则天为了彰显正统,利用儒、佛、道的思想来巩固地位,作大乐、铸九鼎。其中诸多大鼎因为是铜制的,为后人熔炼了。代表徐州的东原鼎,留了下来,流落到了契丹。

  至于后晋伪造的传国玉玺,契丹人一直以为这就是秦始皇的那一块,以致于一直以正统自居,自称:大中央辽契丹国。

  这些玩意其实没有什么大用,罗幼度并不怎么重视,他不太习惯用别人的东西,帝王器物帝王器物,他用的东西也是帝王器物,又不是没有,何必用他人的?

  但他更清楚,这些都得带回去,留在契丹就是一种后患……

  真正让罗幼度兴奋的还是珍藏在宝库里的各种名家真迹:耶律德光这王八犊子走的时候,将秦汉以后存储在宫廷里的名家珍藏都带到了北方,其中包括了王羲之、李白、杜甫、颜真卿、吴道子等人的真迹。

  最让罗幼度高兴的还是在这些真迹孤本中寻得了《韩愈集》。

  《韩愈集》是韩愈门人李汉曾编其遗文,总结出来的四十卷书籍,但传至后世只余下《韩昌黎集》。

  罗幼度在后世就大爱韩愈,相比李白、杜甫这些大众偶像,他更崇拜韩愈。

  在中原的时候,就有心收集韩愈的文集,不想尽在契丹寻得了。

  罗幼度有些惊喜的看着手中的文集,作为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的文笔自不用说,《韩愈集》里除了耳熟能详的《论佛骨表》、《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论淮西事宜状》、《师说》以外,还有许多未传世的雄文。

  因为韩愈的文章发言真率,无所畏避,以继承儒学道统自居,但又敢批判儒家不正确的传统观念。他尊儒但不墨守,敢于突破流俗之见。他甚至能够做到自打嘴巴,亲自写文章驳斥自己之前的观点,承认自己原先的不足。因故很多文章不同流俗,不容于时代,加上印刷术不发达,以及唐末五代之乱等各种缘故,大多失传。

  罗幼度看着韩愈文章中透露的开明思想,推崇尊重传统文化,又敢于挑战不适应时代腐朽的传统,实在对罗幼度的口味,感慨道:“昌黎先生的雄文,失传实在太可惜了。”

  有人说韩愈文起八代之衰,开宋明理学家之先声。

  前一句是当之无愧,但后一句就有些膈应人了。

  就韩愈那开明的思想,焉是程朱理学一潭死水可以相比的?

  罗幼度顿了顿,说道:“契丹人从也是我大虞子民,朕打算在临潢建一座图书馆。这些文章、孤本,朕打算拓印一份留在临潢,供给此地学子抄写借阅。此外朕估计有不少宝贝让契丹历代酋长赏赐给有功之臣,传令下去,朕不夺他人所爱,不求原版。只要拓印一份即可。朕不愿先人遗留下来的文化瑰宝因此失传……”

  罗幼度拿下临潢之后,最关注就是华夏文化的传承。

  罗幼度并没有立刻凯旋归国,而是凭借覆灭辽朝的气魄,在临潢府大刀阔斧的进行整改。

  他将汉、契丹一家的思想传给契丹百姓,然后将契丹所有贵族都席卷一空。

  契丹皇族有贤名的安置于汴京、洛阳,当作猪来圈养,恶名昭彰的直接处死换取民心,顺便震慑宵小。至于诸多贵族都准备丢往交趾、琉球填充人口。

  罗幼度强硬的态度做法自然引得了绝大多数契丹贵族的不满,但是他们别无选择。

  大虞十万精锐就在临潢府,身为阶下之囚,他们只能被动的应允。

  当然这里面耶律贤、耶律贤适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依照罗幼度的原定计划是要杀上一批人,让他们感觉到痛了,自然就跟着老实。

  现在有了耶律贤、耶律贤适从中周旋,罗幼度并没有举起手上的刀。

  只要他们到了交趾、夷洲、琉球,就算他们心有不满也没有用了。在没有路引的情况下,即便给他们插上翅膀也没本事从交趾、夷洲、琉球回到契丹。

  “陛下!林将军与陈先生到了……”

  罗幼度放下手中的一切,大步走出了龙眉宫,看着在宫外等候的林仁肇、陈处尧,他“哈哈”大笑着说道:“林都督、陈先生,让朕好等,走,我们入内说话。”

  他带着几分激动一手拉着一个,向宫内走去。

  林仁肇、陈处尧皆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林仁肇此次覆灭高丽,夺取渤海,功不可没。

  陈处尧在高丽内部呼风唤雨,让中原有足够正当的理由占领高丽,也是居功至伟。

  罗幼度少不了对他们一通夸奖。

  林仁肇、陈处尧皆是红光满面。

  罗幼度先给两人表了功,方才说起正事:“都督,怎么样,一路可算顺利?”

  当初契丹在揣测林仁肇行踪的时候,一直以为林仁肇的军队是打算迂回至他们大后方。

  其实这是他们高看了他们自己,最初罗幼度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是在赵匡义的帮助下,契丹精锐一朝尽丧,他便让林仁肇率部往东北深处进发了。

  失去精锐的契丹,仅凭他的中军与潘美的部队足矣。

  罗幼度打算完全掌控东北,他要在东北的出海口建立一个军港。

  至于原因自然是为了往东打算横跨白令海,前往美洲大陆。

  林仁肇是了解罗幼度的壮志雄心的,身为内定前往美洲大陆开疆扩土的水师都督,在这方面是尽心竭力,说道:“这方面契丹帮了我们大忙,他们几乎扫荡了东北,诸多夷民都为他们迁离故地。此次探路并未遇到什么麻烦,偶尔一些漏网之鱼,也随手收拾了。”

  他说着伸手入怀中,道:“这里是顾先生绘制的地图,臣亲自探察了一番,发现有两处地方适合建立营地。分别是库页岛,还有率宾府,陛下请看!”

  罗幼度伸手接过林仁肇递来的地图,只是看了一眼,不由微微一笑:库页岛自然就是库页岛,这不用解释。

  率宾府不就是海参崴吗?

  真是两处好地方呀。

  “就在率宾府吧!”

  罗幼度当即拍板说道:“库页岛虽好,过于偏远。率宾这里可以建造一个港口城市,就叫率宾港将我朝海东半岛、倭地连接起来,形成一个经济区,便于发展。”

  第一百一十五章 倭国消息 耶律贤逝

  罗幼度详细地询问了东北的诸多情况,没有人比他这个穿越者更了解东北的潜力。

  东北是一个纯天然的宝藏,只是古人一直没有那个实力科技去开发。

  尤其是想要连接美洲大陆,当第一个吃螃蟹,还能将螃蟹打包带走的人,东北的强弱至关重要。

  东北自己都一片凋零,又拿什么打通东北到美洲大陆的海上通道。即便打通了,又靠什么掌控美洲大陆?

  后世有人说哥伦布并非第一个发现美洲大陆的人,郑和才是第一个。

  这事真是假不去辩论,但其实就算郑和第一个发现的又如何?

  明朝得不到半点的利润,航线从南海出发,横跨印度洋、大西洋,几乎等于绕地球一圈了。

  这么长的航线,就那个时代的科技,焉有利润可言?

  华夏想要吃到美洲大陆的利益,发展东北,将渤海、海东半岛、倭岛联合起来开发,只有东北强盛壮大,才能真正的将利益握在手中,才能更好的把控美洲大陆。

  罗幼度根据自己的脑海中的记忆,给出了诸多建议。

  东北地大物博,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气候。

  只要规避了冬季,东北还是很有塑造性的。

  罗幼度根据记忆,说了一些老祖宗避寒的方法。

  比如土炕,火窖之类的,罗幼度本是南方人,对于东北古老的避寒手段,不是很了解。但后世精神疲累的时候,偶尔也会追追潮流,刷刷某音,有很多东北农村生活的老屋子,他们用来避寒的古法并不复杂,很容易模仿。

  至于火窖更是有现成的经验:孟昶为了避寒,给自己建造了罗幼度都咋舌的火炎殿,身在其中,冬暖如夏。

  当然就火炎殿的建造方式,连罗幼度都不舍得在汴京、洛阳建一个,可来一个十万之一的简化版,还是可以的。

  林仁肇擅于军略,对于这方面的问题不是很了解。

  但是陈处尧却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这些年他在海东半岛也接触了许多东北行政上的事物。

  陈处尧说道:“在高丽为官时,臣与渤海遗民有过接触。近百年来,东北之地,连年寒冻,百姓苦不堪言。为了应对严寒,他们也想出了诸多土法子,臣觉得可以用上。”

  罗幼度突然想起历史上关于小冰河时期的记载,根据史书上的记录,华夏历史上出现过四次小冰河期。第一次是殷商末期到西周初年,第二次是东汉末年、三国、西晋,第三次就是唐末、五代以及北宋初年。至于第四次,就是明末清初了。

  现在他们所处的时代是小冰河时期的尾巴,再过不久,将会出现长达好几百年的两千年之内气候最温暖的时代。

  根据宋朝的记载,荆襄一代发现了野生大象的存在。

  要知道大象身上没有毛发不能御寒,是最怕冷的动物之一,故而大多生活在非洲、东南亚的热带雨林,能够在荆襄一带发现野生大象,可见宋朝的气候是多么舒适。

  可惜两宋并没有把握住这种气候,壮大自身,反而让西夏、辽、金、蒙古这些异族趁着气候变暖发展壮大。

  也就是说,未来数百年里是东北最缓和的时代,是发展东北的最佳时机。

  看着侃侃而谈的陈处尧,罗幼度说道:“陈先生,你在高丽这些年,熟知当地情况,依你之见,想要发展渤海,应当如何?”

  陈处尧想了想说道:“要发展渤海,首先得改了渤海这名。名不正,言不顺,昔年渤海国号称海东盛国,渤海国为契丹覆灭时,国民人人心念故国,国中造反比比皆是。逼得当时耶律阿保机不得不将渤海百姓强行迁离。有三十万百姓不愿依从,蜂拥逃入高丽,可见渤海国百姓对故国的爱戴。”

  东北本就人口稀少,三十万百姓逃入高丽,这数字相当可怕了。

  陈处尧继续道:“其次在渤海国施行归家政策,鼓励渤海旧民回家,以充实人口。最后展开海上贸易,将渤海国与海东半岛、倭岛以及河北的津沽,京东东路的登州一并串联起来。尤其是渤海国、海东半岛、倭岛这三地,挨得最近,彼此相互往来,刺激发展。”

  罗幼度抚掌赞道:“陈先生高见……”他顿了顿说道:“先生为我大虞潜于高丽,居功至伟。回京之后,朕本有心授予先生吏部侍郎之职,可听先生今日之言,深以为治理渤海,非先生莫属。渤海,朕回去以后,将会改为吉林府,先生来做这吉林府第一任州府长史可好?”

  陈处尧略一沉吟,他这样的聪明人对于自己的前途是有一定规划的。

  吏部侍郎,吏部第二把手,毫无疑问是一个雄职,可见罗幼度这个君上对于自己的功劳是极为肯定的。

  而吉林府州府长史将会是渤海国行政第一把手,这里百废待兴,很容易就干出成绩。

  但不管是吏部侍郎还是吉林府州府长史再进一步就是尚书级别的人物了,这级别只要再进一小步,便是文人一生所求的宰相……

  陈处尧只是思量片刻,便毫不犹豫的道:“愿为陛下效力!”

  此时入京,固然便于自己巩固人脉,培养亲信,但是京中的势力错综复杂,尽管靠近天子,可庙堂之凶险,朝堂上累如他这样的人不知凡几。至少当年南唐的几位同僚,如韩熙载、潘佑,便是他无法比及的。想要在中原庙堂上更进一步,难如登天,相反在吉林府他是第一把手,更能够施展一身才华。

  罗幼度满意地含笑点头:“朕会尽快作战后安排,派遣良臣接管海东半岛与倭岛的行政,促成三地的往来。”

  他说着望向了林仁肇,说道:“这倭岛还没打下来,我们就这样将倭岛视为自己的领土,是不是有点太不尊重他们了?毕竟,人家可是会驱使鬼怪的……”

  林仁肇、陈处尧闻言相互笑出声来。

  这古人迷信,真就什么都干得出来。

  历史上北宋灭亡时就上演过这么一出。

  有一说一,北宋末年,军事实力确实比不上当时的女真,但是绝对不至于到了灭亡的地步。

  偏偏是一个奇葩接着一个奇葩,明明有一战之力,宋徽宗直接吓得逃跑,明明有实力守护汴京,偏偏信任妖人郭京,弄一个六丁六甲神兵,直接导致靖康之耻,然后上演一出“搜山检海捉赵构”的戏码,成为天下笑柄。

  现在这个笑柄出现在了倭国……

  陈德诚攻入平安京的时候,平安京完全不设防,传说中最伟大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在城中开坛作法,打算驱使百鬼抵御中原大军。

  然而就在陈德诚马踏平安京的时候,安倍晴明这位倭国最伟大的阴阳师神色大变,惶恐不安的跪伏在地惊呼:“安倍晴明拜见天将!”

  陈德诚当时有些懵逼,在进攻之前,他就听倭国认祖归宗的和尚说倭国最伟大的阴阳师在平安京召唤百鬼对付他。

  虽说和尚与阴阳师立场不同,但安倍晴明的威望响彻倭国,即便是拜佛陀的和尚也真的相信安倍晴明这位倭国最伟大的阴阳师是有驱使百鬼的本领。

  陈德诚作为闽人,对于神神道道的事情,存有几分忌讳。

  鬼神之说,中原也很流行。

  但身为三军统帅,陈德诚也不至于让虚无缥缈的东西吓得不敢出兵,只能硬着头皮杀进平安京。

  结果迎接他的不是百鬼,而是安倍晴明的磕头跪拜。

  陈德诚很快反应过来,瞬间明白戏言问道:“百鬼何在?”

  安倍晴明惶惶不安的跪伏道:“天朝神兵天降,中原圣天子,煌煌天威。圣人入得城中,将城中百鬼驱散。安倍晴明今日能够瞻仰中原圣天子之气,死而无憾。”

  此话一出,原本打算看着安倍晴明驱使百鬼破敌的倭国公卿,亦吓得跪伏于地,叩拜中原神兵身上携带的圣天子的煌煌天威。

  便在这戏剧性的一幕之下,倭国核心京畿之地,全部都归于中原。

  但是越后、关东、北陆、甲信依旧有倭国残兵继续抵抗,不愿归顺。

  陈德诚势头正盛,兵分三路,一路进攻越后,一路进攻东海、关东,一路进攻甲信。

  除了甲信因为多山,地形复杂,进展的不顺利以外,越后、东海皆很顺利。

  依照战事的发展,陈德诚完全有机会平推倭国的,但就在陈德诚一路凯歌高奏,虾夷国的爱奴人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虾夷国也就是后世的北海道。

  倭国一直都很敌视位于倭岛最北端的爱奴人,他们将爱奴人称之为蛮夷,特别设立了征夷大将军这个职位,就是“征讨夷族”的意思。

  从平安时代起,他们就开始针对爱奴人进行了清扫。

  尤其是桓武天皇在位时期,这个时候的倭国实力强劲,将爱奴人驱赶出了倭国本岛,逼着爱奴人退守虾夷。

  现在爱奴人见倭国灭亡在即,从虾夷杀了出来,在陆奥、出羽一通乱杀,爆了倭国残余反抗势力的菊花。

  罗幼度是为了日后方便治理倭岛,并未在进攻的时候制造过多的杀戮,可虾夷爱奴人却没有这个顾忌。

  他们本就长期受到倭国的屠戮欺压,现在有机会报仇,几乎化身成为了复仇使者,将倭国老一套的三光政策发挥的彻底,真就是所到之处人畜无存……

  罗幼度在收到陈德诚传来的消息以后,当即就让陈德诚休整待命,同时让人联系虾夷首领,打算乘此机会将虾夷也一并收服。

  不过爱奴人有自己的语言,他们并没有受到汉文化的熏陶,接触起来有些麻烦。

  罗幼度也不着急,只是让陈德诚休整备战。

  倭国残余的反抗势力,不敢放松对陈德诚大军的防守,又不能无视爱奴人的复仇,左右为难。

  至于陆奥、出羽的百姓,让爱奴人杀怕了,纷纷逃往越后,投奔已经占领越后的中原。

  倭岛还未征服,并非陈德诚能力不行,而是罗幼度有些不放心倭国百姓,他打算在倭岛的东北扶持爱奴人,在西南九州道扶持隼人族,以此钳制倭岛本土百姓。

  林仁肇、陈处尧并未在临潢府多待,他们前者要去率宾港建造水师营地,后者直接去渤海故土作实地考察了。

  罗幼度则继续处理契丹内部的琐事,直到夏末秋初,他准备凯旋回朝的时候,一则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消息传到了罗幼度的耳中。

  耶律贤病逝了!

  走得极为突然,走得理所应当。

  罗幼度听到这个消息,带着满腔愁思的叹了口气。

  自从当上皇帝以后,罗幼度无可避免的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即便昔年玩的最好的韩令坤、石守信都有着一定的距离。

  耶律贤的出现,却给了他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两人很多思想理念都有一定的相同之处。

  与赵普、卢多逊的那种揣摩圣意的了解不同,是理念想法的统一。

  即便历史大变,耶律贤并未登上契丹皇帝的宝座,但无可否认,耶律贤这位契丹的中兴之主,确实有成为一代贤君的潜能。

  在劝说契丹皇族贵族的时候,罗幼度能够感受到耶律贤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威望。

  越是如此,耶律贤越不可能留在契丹。

  就算他没有反意反心,凭借他的威信,自然会有人聚在他的身旁,促使他站出来。

  这也是耶律贤南逃的原因,他不愿契丹内乱,但是契丹有他在,就不可能不内乱。

  若说见一见中原的景象,瞻仰中原文化是耶律贤此生第一愿望,在这个愿望实现以后,第二个愿望就是能够死在草原,葬在自己出生的地方。

  耶律贤小时候受到惊吓,本就不是长寿之命,南逃的时候,又遭受颠簸之苦,更是如此。

  在尽心竭力协助罗幼度促成汉人、契丹人一体的政策以后,他自己断了药……

  直至心愿达成。

  罗幼度缄默了好半晌,方才出声:“让人以契丹皇家葬礼为耶律贤下葬,定好停灵日子,同朕说一声,朕要亲自吊唁……”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凯旋而归

  罗幼度身着白衣,大步走进灵堂,看着大厅正中停放的棺椁,点燃三炷香,上香之后只是行了一揖,并未下拜行礼。

  身为皇帝,能着白衣来此,已经足够尊重耶律贤了。

  臣子,即便去了,死者为大,也受不得君王的大礼。

  看着面前的棺椁,他长叹了口气,道:“贤宁身为契丹贵胄,却有大胸怀大气魄,致力于汉契一家,操劳过度,英年早逝,朕深以为憾。贤宁于国有忠,于民有仁,于己有德,于朋有义,诚乃当世之君子,可为天下人表率。”

  罗幼度这一番话,给了耶律贤极高的评价。

  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罗幼度转向家属方,打算接受家属的谢礼。

  这一转身,罗幼度见到耶律贤的“家属”不免有些错愕。

  他入内的时候守灵家属正在跪拜着低头烧纸钱,也没有多关注,现在对方答谢的时候,才发现在他面前穿着一身孝服拜谢的居然是自己的小姨子萧夷懒。

  在萧夷懒的身后,才是耶律贤适、耶律休哥。

  耶律贤身为契丹皇族,命途多舛。四岁的时候,遭遇兵变,父母死于火神淀之乱,他自己也是险死还生,躲在柴垛里才逃过一劫,但也留下了体弱的隐患,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

  正是因为看中这个,厌恶女人的耶律璟才将耶律贤养于永兴宫,当作契丹太子来培养。

  而今耶律贤病故,确实寻不到亲属守灵。

  耶律休哥作为契丹宗室,与耶律贤一同长大,而耶律贤适与耶律贤惺惺相惜,也属知己好友。

  两人充当家属为耶律贤送葬守灵,罗幼度是知道的,但萧夷懒为何排在两人之前,便不得而知了。

  其实严格地来说,萧夷懒算得上是耶律贤未过门的妻子。

  萧思温在军事上的水平一塌糊涂,可行政方面的能力可圈可点,尤其是手握萧家这张王牌,即便身上有丢失幽州的污点,但依旧在契丹庙堂上如鱼得水。

  历史上萧思温的三个女儿,长女萧胡辇,嫁辽穆宗之弟齐王耶律罨撒葛,次女萧夷懒,嫁耶律李胡之子赵王耶律喜隐,三女萧绰,嫁给耶律贤。

  细细分析一下,辽穆宗无后,兄终弟及的耶律罨撒葛是第一继承人。

  耶律李胡是耶律阿保机的嫡长孙,只是昔年耶律德光威望太高,这才选择立贤。如果契丹皇室血脉断绝,耶律喜隐这位嫡长孙有很大的优势。

  至于耶律贤自不用说,他是辽世宗耶律阮的儿子,耶律璟内定的继承人。

  没有超强的政治人脉与手腕,萧思温哪能这么嫁女儿?

  不过因为罗幼度的出现,萧思温的女儿从三个变成了一个。

  萧思温自然只有一个想法念头,自己的女儿必需的大辽的未来皇后。

  萧思温最终选择了耶律贤,与之定下盟约。

  耶律贤娶萧夷懒,而萧思温举萧家之力,帮助耶律贤获得帝位。不过因为耶律璟犹在,他们并未公开,只是口头约定,都在凝聚实力。

  结果韩家抢先发难,耶律必摄登基,萧思温惨死,耶律贤南逃等一系列变故。作为萧夷懒未婚夫的耶律贤再次见到萧夷懒的时候,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耶律贤有心求死,自然不愿意耽误萧夷懒的未来,便推了这门婚事,认萧夷懒为义妹。

  萧夷懒理所当然的为耶律贤送葬。

  其中的复杂关系,罗幼度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不过看着萧夷懒这一身白色的孝服,他突然想起了在蜀地的花蕊夫人,那一身白色缟素,似如今日一般。

  萧夷懒五年装病,足不出户,纵然自身没病,亦是一副娇弱的病美人姿态,让人怜惜。现在又穿着一身孝服,一眼望去,竟有一种将之拥入怀中抚慰的冲动。

  罗幼度暗笑自己出征近两年时间,这精虫真就有些把持不住。

  他并未表露出自己的悸动,从容不迫地向萧夷懒、耶律贤适、耶律休哥道了一声:“节哀”。

  萧夷懒微微作揖,说道:“陛下白衣吊唁,妾替家兄叩谢陛下大恩。兄长临终之前,有言陛下乃天命仁主,契丹族仁能够归为大虞,成为大虞子民,实乃我族仁之幸。只恨不能长期辅佐陛下左右,亲眼见大虞王朝再现汉唐盛世。”

  她这番话是加了私料的,耶律贤想看到的是汉契一家。

  汉人、契丹人不分彼此。

  真要有辅佐之心,也不至于死在这里。

  但萧夷懒此言,无疑是帮助大虞朝廷更好地统治契丹。

  罗幼度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道:“贤宁虽不能亲眼所见,但自会有人替他完成这一宏愿。”

  他说着看了耶律休哥、耶律贤适一眼,用意显然。

  耶律休哥、耶律贤适肃然回礼。

  尤其是耶律休哥。

  耶律贤适是一个政治家,在这方面看得很透很开。他能够很理所当然的接受自己的身份,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耶律休哥相对纯粹,作为一个忠于国家的军人,尽管他能够感受到罗幼度对自己的信任与器重,也觉得面前这位中原天子确实比耶律必摄更加出色,能够在他麾下效力,确实让人心动,可内心深处终究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然……

  直到今日,耶律休哥听到罗幼度对耶律贤的评价,真正感受到面前这个中原天子的胸襟气度。

  耶律贤怎么死的,耶律休哥心底门清。

  他相信罗幼度不可能不知道,但即便如此,耶律贤还是获得了契丹皇家葬礼的资格,还得到了“于国有忠,于民有仁,于己有德,于朋有义”这样的评价,让人不得不服。

  耶律休哥心中执念尽去,说道:“贤宁兄亦与臣言:此生能入汴京,一睹华夏文化风采,见识大虞气象,此生以足。若有来生,愿生在中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罗幼度忽然想到当初第一次见面时耶律贤说的那句话“草民又何尝不想生生世世生在中国?”

  耶律贤始终为契丹谋划,但他对华夏文化的向往之心,却是实打实的。

  罗幼度微微颔首,转身离去了。

  罗幼度在临潢府又待了十余日,作了最后的善后工作,在九九重阳节这一日,率师南下返京,班师回朝。

  凯旋大军与契丹贵族一道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归程。

  回程的第一站是昔年契丹的中京大定府,现在依旧叫大定府,但已经不是契丹的中京,而是大虞的州府。

  一入城中,罗幼度便受到了地方百姓热切的欢呼,街道旁不只是汉人,还有奚人、契丹等草原民族,他们都发自内心的欢迎罗幼度凯旋。

  本来契丹与大虞朝作军事竞赛,通过压榨百姓的收入来获得资本,百姓生活得并不如意,又发生了焚城一事。

  百姓对于耶律必摄更加厌恶,反观罗幼度却积极的协助灭火。

  在大义上高下立判。

  此外罗幼度在税收上并没有苛刻契丹,而是采用一视同仁的态度。相比契丹原先的重税,自然好上许多。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罗幼度这边席卷了契丹的贵族……

  古往今来这财富都是掌握在贵族手上的,百姓的生活质量,完全取决于那口汤的多寡。

  罗幼度将契丹贵族一扫而空,贵族们遗留下来的土地、商铺将会重新整合划分。

  这将会造成千千万万有识之士崛起的机会。

  这些人必然是拥戴罗幼度的大虞朝廷的。

  大定府已经出现了这种情况,不论是汉人农民还是草原牧民他们现在都有自己的田地与牛羊,草场也得到了适当的分配。

  商贩工匠们面对大把的机遇,收入地位肉眼上涨。

  尽管大虞朝廷攻取大定府不足一年,但全新的气象早已遍布全城。

  对于造成这一切的罗幼度,他们自然是以最热烈的态度来迎接造成这一切改变的天子,他们的新皇帝。

  罗幼度挥舞着双手,骑在高头大马上回应着周边百姓。

  在罗幼度身后不远有一辆华贵的马车。

  萧夷懒微微掀开马车一角,向外眺望,看着街道两旁热情的百姓,眼中闪着一丝丝的异彩。

  马车里还有一人是萧夷懒的丫鬟叫秋影。

  小姑娘偷偷的从缝隙里向外眺望,说道:“二娘子,陛下太了不起了。要不是这一路上都有兵士列队相护,百姓看上去都可能扑上来。如此受爱戴,也就书里尧舜一样的圣君可以相比了吧。”

  萧夷懒轻笑道:“确实如此!”

  想着这些日子的接触,她道:“陛下将会是继秦皇汉武唐宗之后又一位盖世明君。”

  她放下了车帘,继续干着手上的针线活。

  细小的银针在白色的绸缎上穿梭,灵活的如同活物一般。出针之快捷细腻,便如一个拥有十数年针线活的老师傅。

  秋影看得入神,赞道:“二娘子的绣的真好,唯有江南、蜀地的绣娘可以一比了。”

  秋影说话的时候有些惭愧,萧夷懒的针线功夫还是她教的,但是现在她的技术,远远比不上自家这位小姐了。

  秋影是汉人姑娘,早年给契丹劫掠到了临潢府,因生活所迫,卖身成为萧夷懒的丫鬟。

  秋影会一些针线功夫,萧夷懒装病足不出户,闲来无事,就跟自己的丫鬟学习针线打发时间。

  这一练就是五年有余……

  她一天到晚自困牢笼,也不用为生计奔波,这五年的练习时间远比正常人十年还多,熟能生巧,练就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刺绣功夫。从小小的绣帕枕巾,到后来制作衣服,都是游刃有余。

  萧夷懒轻轻咬断了线,将自己缝制而成的衣服摊开,在身前比划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几分喜悦的说道:“怎么样?”

  秋影一脸惊愕,脸上带着几分迟疑,道:“二娘子生的漂亮,穿什么都好看,只是……”她顿了顿,轻声道:“这衣服看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吉利?”

  萧夷懒制作的衣服用针精细,手艺高超,布料也是高丽走私来的上等丝绸,怎么样也不可能难看。

  但在秋影眼中,萧夷懒制作的这衣服虽不是孝服缟素,却有几分相似,让人往那方面联想。可说是孝服,又没有孝服的朴实,与孝服本质上是不同的。

  萧夷懒轻笑道:“不会,只要他喜欢就好。”

  大定府行宫。

  罗幼度接见了马得臣、邢抱朴。

  马得臣是罗幼度任命的大定府长史,而邢抱朴已经升任为大定府司马,两人现在是大定府的一二把手,至于张雍他醉心教育,并不愿出仕,在协助安抚大定府百姓之后,继续教书去了。不过因为张雍的功劳,其幼弟张琪混了一个功曹参军的职位。

  马得臣在契丹长大,但入中原考得进士,心自然是向着大虞,他又习惯了解契丹方面的习俗文化,便调到了大定府任职。

  马得臣、邢抱朴皆是良臣,前者擅治,后者重刑,绝佳组合。

  两人各自向罗幼度汇报了大定府的情况。

  罗幼度听得极为认真,大定府是汉契共治的第一试点,很多政策都是结合大虞朝廷的政策以及契丹的政策综合,或者全新颁布尝试的制度。

  其中无可避免的存在诸多问题,需要寻找出来,然后一一解决。

  马得臣、邢抱朴在施行的过程中,发现了不少的问题,逐一汇报。

  罗幼度一一记下,紧急的直接重新修正,不着急的或者严重的,带到汴京与百官一同商议。

  两人从下午一直待到黄昏方才离去。

  罗幼度忙了一下午,肚子饿的咕咕叫,正想传旨用膳,却听殿外传来萧夷懒求见的消息。

  “让她进来吧!”

  罗幼度不加多想,让人请萧夷懒入内。

  这一路上他没少受萧夷懒的照顾。

  罗幼度率军出征,作为表率大多时间都是在军营中与兵士同吃同住的,最多开个小灶,也不会很过分,也就多一两个小菜。

  现在凯旋而归,讲究少了一些。

  萧夷懒一路上给他安排了不少契丹的美食,味道并不差。

  “妾身见过陛下!”

  萧夷懒一身白衣,轻步入殿。

  罗幼度见萧夷懒一身超前的服饰,似孝服又非孝服的白衣,将她那病美人的风采完全衬托了出来,眼眸下闪过一丝惊艳。

  第一百一十七章 替你做到了

  萧夷懒本就自带病美人属性,再穿上一身类似孝服一般外裳,深情款款,楚楚可怜,诱发男人的保护欲。

  罗幼度有些口干舌燥,故作镇定地说道:“二娘子来得正好,朕让厨房准备了中原的炒菜。你们契丹可不多见……”

  铁锅是近几年才在中原盛行的,契丹在开采、冶炼、锻造技术上并没有如中原一般改革,并没有铁锅这东西。平素吃食,还是以烤、蒸、煮为先。

  大定府已经开通了与幽州、大同云中的商路,中原的诸多物资先一步抵达大定府。

  萧夷懒盈盈作福道:“妾自困府上多年,对于世间事物懵懂无知,多亏遇上陛下,见了不少世面。方才知道不过短短五载,天下竟有如此变化,还有诸多稀罕奇物。”

  她话语中指的是千里镜。

  千里镜能够用于军事,此次与契丹对决,取得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罗幼度并未色令智昏地将千里镜送她,只是借她看了看远处。

  萧夷懒很懂得展现自己的魅力,楚楚动人的眼眸中充满了崇拜。

  罗幼度心情愉悦,让萧夷懒这类女子崇拜,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而且他也看出了萧夷懒的小心思,颇为自得,不过短短数月,自己就不知不觉便将萧夷懒这种奇女子迷倒了,看来自己还是很有魅力的。

  “走吧,顺便陪朕喝几杯,暖暖身子。”

  这大定府的秋天,气温已经下降。

  在议事厅里谈论了一下午的政事,手脚都是冰凉的。

  北伐途中,罗幼度多是喝当地的马奶酒,并不符合他的胃口。

  现在大定府也有杜康、汾酒、即墨老酒之类的中原名酒,他本想叫上韩令坤、石守信一起喝上几杯。但有萧夷懒在,韩令坤、石守信自然往后推了。

  萧夷懒见罗幼度对自己放下了态度,眼眸中透着几分欣喜,快步跟在后方。

  来到膳堂,还未入殿中,汾酒特有的杏花香味已经迎面扑来。

  汾酒这类辅以杏花酿制的美酒,经过热火一烧,那香味让人垂涎三尺。

  两人入座,很快爆炒羊肉,炒肺、旋炒银杏、炒蟹四样精致的小菜上了餐桌。

  萧夷懒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炒菜,很是新奇。

  罗幼度并未让人伺候,给自己斟满了酒,说道:“尝尝看!”

  萧夷懒夹起一块羊肉,没有遮掩住面容,直接细嚼慢咽的品尝着美食。

  罗幼度大大方方的欣赏着美人用膳,见她吞咽下了食物,问道:“味道如何?”

  萧夷懒眯眼轻笑,说道:“别有滋味,妾身还是第一次品尝如此美味的食物。这炒羊肉的味道,远比蒸烤来得更有滋味。”

  罗幼度却道:“风俗不同,朕在京中常吃蒸煮炒食,烤制食物却是极少。反而觉得烤肉更有味道,若是多些调料,来点辣椒的辣味,那就更好了。”

  “辣椒的辣味?”萧夷懒一脸好奇,问道:“此话何解?”

  罗幼度道:“我们所言之辣,其味与辛相当。姜、茱萸、芥末、胡椒之味更甚辛味,故称之为辣。可还有一种食物,位于库页岛以东,大海的另一面。那里也有一块陆地,辣椒就产于此处。辣椒之辣,又属于另一种滋味。”

  萧夷懒愕然道:“大海之对岸还有尽头?”

  “当然有尽头,这世界之大,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在西方除了熟悉的罗马、天竺、大食,还有伽色尼、塞尔柱……”罗幼度略微说了这个时代地球上各个势力,随即说道:“未来十年,朕会将重心放在西域,会一会西方诸国,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上帝,还有一个人叫罗幼度。十年以后,朕的水师将会抵达大海的对岸。到时候取来辣椒,让二娘子也尝尝味道。”

  罗幼度眉飞色舞的说着,这也是他未来的规划。

  西域他肯定是要夺回来的,唯有西域稳定,才能真正维护丝绸之路的安定。就在他出兵契丹的这两年里,因为于阗李圣天跟喀喇汗交恶,西域很不太平,原本稳定的丝绸之路利润大减。

  直接导致凉州、陇右、关中的发展大受影响,远不如预计。

  好在出征之前,罗幼度在南海布了局,现在南海局势稳定,江南近海海运发展神速,泉州、广州两大港口几乎垄断了南海近海的大部分利润。远洋收益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给朝廷带来了巨大的利润。

  海上贸易带来的利润,弥补了陆路丝绸之路带来的经济危害,让大虞朝廷的财政,维持健康。

  面对海上贸易带来的巨大利益,现在大虞朝廷已经出现了一种偏激的论调。

  着重发展海上贸易,放弃前景一般的陆地丝绸之路。

  对此罗幼度嗤之以鼻。

  虽说未来的发展趋势是海上丝绸之路不假,但并不意味着就得放弃陆地上的丝绸之路。

  一个国家的发展必须是全面性的,而不是只往一处使力,只用一条腿走路。

  放弃陆地丝绸之路等同放弃西域,放弃西域,意味着无法掌控西方,无法将国家的影响力向西方输送。

  此外大虞朝廷不只偏居江南的割据势力,开发西域,凉州、陇右、关中也会跟着获利。

  为了凉州、陇右、关中的发展,西域也不能放弃。

  凉州、陇右、关中发展起来,也能更好的震慑西方。这之间的关系,相辅相成的。

  至于去美洲大陆,此事急不得。

  现在的航海主要航行模式还是内海行船,就是沿着海岸线走。

  去美洲大陆是需要跨海而行,没有海岸线作为参照物,两者之间的差距是不能以道理来计的。

  以现在的航海、造船技术还不足以做到这一点,需要时间来沉淀。

  萧夷懒看着罗幼度神采飞扬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痴迷: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最理想的郎君……

  萧夷懒眼界奇高,造成这一切的是她父亲萧思温以及偌大的萧家……

  契丹拔里氏萧家,除耶律皇族以外,最尊贵的姓氏家族。

  受到罗幼度的干涉影响,萧思温三个女儿,变成了一个。

  面对这种情况,萧夷懒这个契丹后族萧家唯一的儿女,理所当然的需要肩负家族的荣耀。

  萧夷懒回到上京临潢府,就开始接受各种训练,萧思温也不住的给她灌输她未来会嫁给皇帝,会成为契丹皇后的思想。

  萧夷懒也是这么以为的,萧家的女儿,本就理所当然的是契丹皇后。

  虽说时过境迁,萧夷懒也知自己处境,不在想什么皇后,但培养出来的眼界,看不上凡夫俗子。

  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

  罗幼度身为这时代最强帝国的皇帝,雄心万丈,英武果敢。

  这世上哪里还有比他更理想的郎君?

  萧夷懒早已沦陷,只是一直不得其法,直至那日以义妹的身份为耶律贤守灵,敏锐地察觉一丝异样,特地亲手作了这一身精致的服饰。

  相比中原女子的委婉,萧夷懒更是直接。毕竟她自困五载,早已过了婚配年纪,家中又无长辈,总不能指望自己老姐?

  尽管在契丹,姐妹共事一夫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这让自己的姐姐来当这个媒人显然不合适。

  思前想后,也只能亲自出马。

  萧夷懒举起了酒杯:“妾敬陛下一盅,祝陛下心想事成,成就秦皇汉武之伟业。”

  罗幼度道:“与二娘子共饮!”

  罗幼度本就是健谈之人,美色在前,天南地北的说着天下之事。

  萧夷懒为人机敏,比不上罗幼度博学,但应对得很是得当,相谈尽欢。

  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聊天,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入深夜,气氛渐渐开始微妙。

  萧夷懒似乎不胜酒力,脸颊绯红,配上那一身类似缟素,楚楚动人的模样,让人心神荡漾。

  酒是色媒人这话一点不假。

  在美酒刺激下,两人不知不觉就转移了阵地。

  出征在外,已有两年不知肉味的罗幼度终究没有柳下惠那本领,面对美色,无法做到坐怀不乱。

  只是苦了初经人事的萧夷懒,面对一个憋了许久床榻老手,本就体弱的她,不堪征伐,连续两日无法正常行走。

  罗幼度自然因为要处理大定府的公务,在大定府逗留了两日。

  直到第三日,方才南下。

  捅破了窗户纸,南下之路有美人在侧,自是一路顺遂。

  自进入幽州地界以后,凯旋大军所到之处,一路上皆有百姓夹道欢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耶律休哥、耶律贤适、耶律斜轸看着官道两旁的百姓,看着他们激动地高呼:“大虞万岁,陛下万岁……”不免暗暗惊叹。

  耶律休哥感叹道:“听贤宁说,朝廷百姓对于陛下的敬重胜过神佛,原本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贤宁并未说大话。”

  耶律斜轸也是一脸震撼,低声道:“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作秀呢,后来我发现。即便在远离村镇的官道,遇到远行的路人,他们也是如此,见到陛下的凯旋大军,他们根本不躲。反而凑上来欢呼。这绝非地方官讨好陛下的行为……”

  耶律贤适道:“无怪他对汴京念念不忘,无怪他笃定了契丹不是对手。这差距,实在太大。”

  耶律休哥激动道:“能在如此贤君圣主麾下效力,此生何憾!”

  萧夷懒看着官道上高呼“万岁”,激动得面红耳赤的远行书生,也忍不住道:“陛下,您太了不起了,妾从未见过如此得人心的皇帝,便是在书上也不曾看过……”

  罗幼度顿了顿,道:“其实我没那么伟大,只是之前百年,他们过得太苦太苦!太容易满足……”

  五代十国的混乱程度不亚于南北朝,完全的礼乐崩坏,道德沦丧。

  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只有经历过这个时代,才知道太平来之不易。

  随着天下一统,五代纷乱之局,已经平息。

  经历过人命如草芥动乱年代的百姓,他们从来不敢奢望过上富足的生活,就是能够有一处可以睡觉的地方,远离战火危害,就能得到精神上的满足。

  至于劳力?

  那是最不值得说道的东西。

  跟太平日子相比起来,流汗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点罗幼度无疑是做到了。

  大虞朝廷百废待兴,尽管现在远没有达到百姓乐业的地步,但安居已不是问题。

  强盛的国力给了他们和平的安全感,只要付出劳力,就能养家糊口,遇到了丰收年,还可以存点小钱。

  这种生活,在十年前是万万不敢想象的。

  故而对于现在的大虞军人,对于给他们带来太平日子的大虞天子,百姓是发自内心的爱戴。

  面对如此质朴的百姓,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们未来的生活,更好一点?

  越往南方,迎接的队伍越壮观。

  不过相比北方的情况,南边就多了一些势利。

  富足的生活让南方的豪绅远多于北方,他们为了向地方官员表达对朝廷的忠心,出钱出力。

  准备好了各种各样的美酒美食……

  离汴京越近,这种情况越是严重。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不过无可否认,对于大虞朝廷绝大多数人都是发自内心的信任爱戴。

  渡过了黄河,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南下汴京,而是留下了大军休整,自己领着一部分亲信将官去了澶州。

  郭荣的庆陵就葬在此处。

  郭荣入承帝位之前,坐镇澶州,对于澶州有极深的感情。

  他的陵墓也葬于此处。

  陵墓的规模并不大,这是郭荣生前的意思。

  作为一个节俭至极的皇帝,郭荣即便病逝之前,亦不愿浪费劳力,再三强调一切从简,不派宫人守陵,不用金银陪葬,以纸衣装殓。唯一要求就是免除附近二十户百姓的徭役,让他们抽时间打扫打扫陵寝,别荒废即可。

  罗幼度站在庆陵前,看着宫廷画师为郭荣画的遗像,昔日点点滴滴在脑海中浮现。

  来到这个世界对他最好的人,除了照顾他起居的老胡,就是有着知遇之恩的郭荣。

  “你们背过去!”

  罗幼度说了一句。

  韩令坤、高怀德、石守信等人闻言,马上背过了身子。

  罗幼度点了香,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心底念了一句:“您的夙愿,替您完成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回宫

  汴京开封城北新郊外。

  罗幼度看着周边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的景象,笑着对身旁的韩令坤、石守信、卢多逊、韩微等人道:“这是我儿的功劳。”

  城北郊外原本是各大士绅的庄园,他们在城里有自己的屋邸,城外有自己的别院。

  或是休息的时候住上几日,或是夏日避暑之用。

  汴京的人口早已饱和,城内的土地是寸土寸金,很多京官根本都买不起城里的房子,都是在租房子住。

  若非罗幼度早早的透露出迁都之念,汴京的地价更会起飞,压制不住。

  即便是如此,在真正决定迁都之前,汴京开封的地价只会涨,不会降。

  罗幼度早有心扩充开封,只是很多事情得一步步来,不能如杨广一样,想到什么就干什么。今天扩东都得罪关陇集团;明天打肿脸充胖子,花费重金不惜血本招徕周边国家来华朝贡通商,还命令商人要穿华美衣服,面对外商热情款待不收一分一厘,得罪了士绅商贾;后天修运河,苦了中原江南百姓;大后天再来个征伐高句丽,将整个河北山东百姓,搅的一团糜烂。

  毫不客气的说,隋朝不灭,天理难容。

  这改革无可厚非的得罪一批人,得一步步来,想到什么就立刻执行,哪怕政令再好,也会受环境影响。

  故而罗幼度并不急着得罪汴京城里的富商豪绅。

  毕竟罗幼度即位的时候,天下还未一统,东征西讨的经济很是吃紧。

  汴京城里的富商豪绅没少出钱出力,罗幼度自然不会去伤害他们的利益。

  随着吴越的投降,天下的一统。

  大虞朝廷得到了吴越数十年兢兢业业发展的国库,国内各类贸易逐一展开。

  朝廷的经济复苏,已经不需要依靠汴京城里的富商豪绅支持。

  罗幼度虽做不出鸟尽弓藏这没品的事情,对这些富商豪绅动手,但为了大虞的发展,也不会顾念什么旧情。

  在一年前,为了考验丑丑,他遥控朝廷,提出了扩充汴京的提议。

  即便未来汴京开封会因为迁都而历史地位下降,但此地水陆贯通,连接东西南北,依靠得天独厚的地利条件,最后即是撤去了东京的地位,也会有条不紊的发展,只是不会如历史上那般畸形。

  扩张汴京的提议是工部沈虎子提出来的。

  他已定好了方略,并不动城里分毫,只是将南北城郊归为国有民用,也无须修建城墙,等于是在城郊多建两个城区发展。

  此提议一出,自然有诸多官员展开博弈。

  尤其是那些在南北城区有别院的官员,或者利益受损的群体,反对的最为激烈。

  他们或是上书,或是通过各种方式手段找人说项,意图通过各种方式影响拖延此事的发生,甚至还有不少“书生百姓”跑到开封府抗议。

  这情况要是在十年前,决计不会发生的。

  挑衅朝廷?

  多少人都不够兵头砍的。

  就是因为开封府在寇湘的坐镇下,深入人心,而是汴京作为国都是天下最富足,思想最先进的地方,才会有这种情况。

  丑丑扛住压力,选择了立刻扩建汴京的方案。

  丑丑这一点头,接下来一切自然好说了。

  以窦仪为首的宰相协同工部成功拆除了南北城郊的别院,规划建造城区,将新城郊往北方推了五里。

  看着新城郊还未竣工的新别院,罗幼度笑得格外开心,比他打了一场大战更要痛快。

  他深知做这一个决策,说起来简单,真行动起来,并不容易。

  尤其是在遇到诸多阻碍的情况下,能够短时间内作出决定,而不是特地征求自己的意见,或者拖延着等自己回师,直接就拿定主意,难能可贵。

  卢多逊、韩微自然明白罗幼度的意思,纷纷夸赞丑丑年少果敢,有陛下之风。

  至于韩令坤、石守信则更进一步,直言丑丑有明君贤主之器。

  文武之间政治上的敏感在这里一眼可见了。

  罗幼度对于丑丑的态度是明确的,但丑丑终究没有立为太子,不是虞朝的储君。莫说不是储君,即便是储君,历史上废弃的亦不在少数。

  故而卢多逊、韩微赞的是“有陛下之风”,就是为了避免意外,这简单的奉承给人利用。

  韩令坤、石守信却没有这个心思。

  再说了,皇后符清儿是符彦卿的女儿,本就属于军方的人。

  罗幼度未即位的时候,家中的事情都是符清儿管理的,家中设宴,逢年过节的礼物走动,都是符清儿负责。

  符清儿在韩令坤、石守信这类老人眼中更有一重嫂子的身份,理所当然的支持丑丑。

  罗幼度并不在乎这些,只是有些归心似箭,不知觉的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礼部早已传来消息,说秦王领百官于城北迎接,恭贺凯旋。

  只要再走上一段,便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了。

  走了里许地,远处尘土飞扬。

  罗幼度昂首眺望脸色大喜,随即又是大惊,来人居然是阔别近两年的丑丑罗康叡。

  罗康叡独自在前头骑乘着马匹飞奔,身后常思德与十余护卫在后边守着。

  罗幼度心中惊慌,在他的记忆里丑丑可不曾单独骑马,赶忙扬鞭而上。

  来到近处,罗康叡很利索地拉了缰绳,停下了胯下粗壮的蜀马,很矫健地翻身下马,作揖道:“儿臣见过父皇!”

  罗幼度松了口气,一想也对,自己对丑丑的记忆停留在离去的时候,那时他才六岁,现在已经八岁了。

  六岁与八岁之间,相差的可不是一丁点。

  尤其是罗康叡自小在符清儿的培养下练习拳脚,给自己打下了坚实的武功底子,身手动作之敏捷,远胜常人。

  罗幼度下得马来,看着比记忆中高了近乎一个头的儿子,上前一把将他抱起,原地转了一圈,笑道:“好沉,再下去。父皇可要抱不动你了!”

  罗康叡明显有些害羞,身子有些僵硬,尽管有些怀念父亲的怀抱,但自己好歹也是监国秦王,太过羞耻!

  罗幼度放下罗康叡,比了一下,自己走之前,丑丑还在自己的大腿处,一眨眼就快到腰了。

  他认真端详了丑丑好一阵子,然后才望向后边的常思德。

  常思德并未打扰两人父子叙旧,此刻见罗幼度目光望来,方才上前拜见。

  罗幼度嘉奖了常思德几句,此次北征明显是捞功绩的大好机会,但常思德却无怨无悔的留了下来,镇守京师皇城。

  罗康叡也在这时接受了韩令坤、石守信、卢多逊、韩微等人的见礼。

  双方并没有细谈,罗康叡提醒道:“父皇,窦相、赵相、薛相在前面等着呢,孩儿收到父皇的消息,思念心切,不愿再等了,便先一步策马而来。”

  罗幼度带着几分宠溺的道:“你呀,回去要跟几位相公赔礼……”

  罗幼度上了马,看着罗康叡安全的跨上了马,边走边道:“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

  罗康叡带着几分骄傲的道:“七岁生日的时候,娘亲教我的。”说着,他委屈巴巴的道:“本想骑着父皇送的白燕,母亲却是不让。她说要不骑小乖,要不坐车轿。没别的选择,孩儿只能骑小乖了。”

  “哈哈!”罗幼度闻言大笑,也知符清儿的良苦用心。

  白燕是府州马场培育出来的汗血马驹,天神的宝驹胚子。

  罗幼度当时准备送给李继隆一匹宝驹,意为朝廷麟驹,这位历史上战契丹破西夏的名将是少有能够与耶律休哥叫板的人物,已经逐渐成年。

  罗康叡知道后,吵着也想要一匹。

  罗幼度选了白燕送给自己的儿子。

  不过这种马驹即便还未成年,脾气也大的很,而且没有经过严苛的训练,容易受惊失控。

  平时在特定场合骑乘无妨,即便摔下马来,也不至于重伤意外,非特定场合,罗康叡的年纪把握不住。

  小乖则是蜀地驮马,性情温顺,处变不惊。历史上唐朝后宫,杨玉环她们宫中妇人打马球骑的就是这玩意,矮小壮实,跑起来四平八稳,不精于骑马的人都能骑着溜达,特别安全。

  当然别指望这种马能有多快的速度。

  向前行了半里地,大虞官员列队相迎。

  赵普还是老样子,一脸的淳厚,笑容傻傻的。

  薛居正作为文臣一派的颜值担当,风采依旧。

  唯独窦仪身子有些佝偻,须发灰白,老态严重。

  罗幼度心中一酸。

  自己出征在外,丑丑年少,只有选择决策权,拿不了什么主意。赵普的主要任务是稳定朝局,管控百官。行政上的琐事大多都落在窦仪的身上。

  尽管有很多官员辅佐,但主君不在,幼主年少,他这首相担负的压力无疑是最重的。

  “窦相!”

  罗幼度叫了一声。

  窦仪尽量挺直身形,毕恭毕敬的作揖道:“恭迎陛下凯旋!”

  “恭迎陛下凯旋!”

  在百官的恭贺声中,礼炮礼花随即炸响,罗幼度与诸多北伐将官在百官的拥簇下一并进城。

  至于禁军停留在了城外,朝廷已经安排了酒食,礼部也准备了歌舞给他们举办超大型的庆功宴会。

  汴京城里的百姓如同疯了一般,他们高呼万岁,呼喊着各路英雄将帅的名字。

  大虞日报中雷打不动的都会出现历史现实中忠君爱国的英雄事迹:既给百姓谈资,也在宣扬爱国思想。

  此次北征涌现出诸多的英雄事迹,比如党进、张琼百骑叫阵,高怀德单骑斩将,潘美力克营州,曹彬、耶律休哥两虎争斗,七旬小将卢绛大破倭国水军等等等等……

  当然少不了此次北征最关键的一战,大破赵匡义的万全阵。

  这些事迹都逐一上报宣扬,人尽皆知,大虞上下耳熟能详。

  更有好事者已经开始写野史,赵匡义的身份话题性太足。赵匡义居然成为了一号的反派,那能力大幅度加强,以此来衬托大虞天子的英武……

  一路抵达宣德门,罗幼度看着左右心不在焉的诸位将官,笑道:“朕知你们归心似箭,这庆功宴就延后两日,先解散回去见父母妻儿吧!”

  在一声声的陛下圣明之中,罗幼度也与罗康叡一并大步不停地向后宫走去。

  身为皇后的符清儿早已领着周娥皇、折赛花、花蕊夫人、皇甫秀以及一众儿女相迎,让罗幼度意外的是周小妹居然也在其中。

  两年不见,周小妹长得越发水灵,神彩端静……

  若说周娥皇是高贵的牡丹,周小妹便如清纯娇俏的白莲。

  罗幼度很是好奇,周小妹即便是周娥皇的妹妹,依照礼制,也不能随时随地的入宫。

  至少他没给这个特权,周娥皇虽身为四妃之一,也没有这个权力。

  将心底的疑问压下,罗幼度开心的与久别的妻儿相聚,详细地问询了皇子皇女的情况。

  罗幼度彻底放下了一切事务,整个下午都在陪同符清儿、周娥皇的女儿,与折赛花的两个儿子玩耍,似乎要将逝去的两年时间统统弥补回来一样。

  直至晚上,罗幼度与妻儿们一并用了膳。

  符清儿这皇后的身份是至高无上的,周娥皇、折赛花、花蕊夫人、皇甫秀等人心中固然不舍,却也知趣的告退了。

  罗幼度这才问起了周小妹的事情,说道:“今日周小妹怎么在宫里?她夜里也没出宫,看样子是直接留宿宫中的?”

  符清儿轻轻一叹,说道:“陛下还不知道吧!”

  她见罗幼度神色有些疲累,上前自然的给他揉着肩,说道:“周司徒已经去了。”

  “啊?”罗幼度意外的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符清儿道:“一年前吧,那时前方战事吃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有告知陛下。”

  罗幼度微微颔首,周宗跟自己北上的时候已经八十了,只是挂了一个司徒的头衔,根本不干事的。

  “朕记得出征的时候,他快九十了,也算是长寿。”

  符清儿道:“周司徒去得突然,家中又无男丁,小妹独自一人在家守孝,哭晕过去好几次,日渐消瘦。周妃心疼小妹,请妾允许她入宫照顾。周妃一家,在城里只余周小妹一人,妾实在心疼,便答应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全新的庙堂局势

  听及缘由,罗幼度便不再多言了。

  周小妹的情况他是了解的,周宗本是孤儿,侥幸成为李昪侍从,在重视门第出身的江南一路青云直上,成为赫赫有名的周司徒,这一路艰辛,确实不易。

  他热衷仕途,半辈子都用在这方面,一味的向上爬,直到功成名就,才想起传宗接代的事情。生周娥皇时已经六十,然后七十好几有了周小妹。一直都是父女三人相依为命,而今周宗离世,周小妹孤独无依,确实让人心疼。

  此去近乎两年,宫里宫外皆发生了诸多事情。

  符清儿如聊家常一般,将一切细谈。

  宫里的情况都是一些琐事,目前为止后宫还是很和谐的。

  折赛花是直性子,性格爽朗,跟符清儿很合得来。

  周娥皇清冷高贵,不喜与人争斗,如宅女一般,平时抚琴自娱。

  花蕊夫人情商极高,八面玲珑,她自知出身不好,更不敢奢求什么。

  至于皇甫秀,存在感就更低了。作为高丽皇女,王昭当年将她送来,本就存着一定政治目的,并不得宠爱。随着高丽的灭亡,她更加掀不起风浪。

  符清儿自是镇得住场面,只是大略一提。

  真正的关键还是围绕丑丑来说的,他不在的这两年里,丑丑负责监国,无可避免的接触一些别有想法的文武官员,想要趁着罗幼度不在,利用年年幼的监国秦王达到某些目的。

  符清儿深知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平时从不过问政务。

  但有人想趁她儿子年幼,忽悠诓骗她的儿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符清儿早已通过皇后的权力特地召见对方的夫人予以警告。

  聪明的人,收到了警告,不敢再动。顽固愚蠢的,自持后宫不得干政的架势态度,不予理睬。

  符清儿确实无法绕过宰相去惩治庙堂官员,可将对面名字记下,在此刻吹吹枕边风,那是特有的权力。

  罗幼度听得很认真,潮水退后才知道谁在裸泳。

  他不在京中的这些日子,很多牛鬼蛇神都会现出原形。

  罗幼度听着符清儿的叙述,脑海中已经大致有了一个方向。

  果然在整活一方面,文人不会放人失望。

  士大夫集团在他的默许下,已经为赵普摧毁,只余下残兵败卒。

  历史上影响大宋朝廷的文人集团,已经不复存在。

  士大夫集团的核心来至于后周的文臣集团,他们以范质、王溥、魏仁浦为首。这一时期,他们在郭荣的支持下,掌握了一定的权力。因为给武将欺负压制的太狠,文臣集团内部固然有矛盾,但真遇到事情,毫无疑问会凝聚在一起,拧成一股绳。

  历史上赵匡胤是向他们这群士大夫集团妥协了,虽然他办了范质、王溥,让自己的人当了士大夫集团的掌舵者,但为了不让自己黄袍加身的事件再次重演,一边收缴兵权,一边与文人集团达成协议,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大虞朝与宋朝都是继承于郭荣的后周,他们遇到的问题都是一样的,皆有一群不能不用的相对很团结的文人集团。

  赵匡胤妥协了,罗幼度则没有。

  他一边死抓着兵权,一边扶持窦仪、宋琪、赵普来分化士大夫集团,还提出了一些列偏向利于文臣的政策:劝学、改革科举、推广教育等等等等,给士大夫集团一种依旧维持以文压武的政策。

  直到灭巴蜀、江南,吴越归附之后,士大夫集团才觉得不对劲。

  但为时已晚,罗幼度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江南、巴蜀文风鼎盛,他们的文臣集团或许没啥骨气,偏于享乐,能力还是有的。其中也不乏韩熙载、徐铉、徐锴这样的清流人氏。

  罗幼度通过科举提拔了一批人才,又接收了江南、巴蜀、吴越的人才,摆脱了对士大夫的依赖,最后用赵普将他们打散。

  但要认为少了他们就没有斗争,那便大错特错。

  恰恰相反,文人间的争斗反而愈发激烈。

  失去了主心骨的大臣们开始依附新的力量。

  他们有的依附窦仪,有的依附赵普,有的依附宋琪,三股力量开始分食“士大夫集团”的残余实力。

  旧的模式打破了,自是迎接新的局面。

  符清儿顿了一顿,说道:“还有一事,宋相公在年初举荐二郎为作坊副史。”

  罗幼度奇道:“他们很熟悉?”

  符清儿口中的二郎是符彦卿的二儿子符昭愿。

  符昭愿身为符彦卿的儿子,六岁就给郭威封兴州刺史,领天雄牙将。但随着五代军阀一个个的泯灭,符彦卿也开始急流勇退。

  符彦卿将长子符昭信赶出了天雄军,次子符昭愿也以无领兵之才为由离开天雄军,符家一步步的交出了兵权。

  符昭愿与父兄不同,从小谨厚谦约,喜好读书。喜好与文人雅士往来,广交朋友,待人有礼,半点没有将门风采,反而一身书生气息。但符昭愿一直生活在大名府,极少进京。

  宋琪是朝廷宰相,除了奉命扩建幽州离京以外,一直都在京中,两人的生活轨迹是没有多少接触的。

  符清儿摇头说道:“二郎说,此次入京前从未有过往来。此番到京之后有了交集,二郎自己也不知为何举荐自己。妾以为应该是丑丑很喜欢二郎之故。但二郎终究是男子,并未如母亲一般长时间呆在宫里,只是待了不足一个时辰。”

  罗幼度笑道:“这宋相公也太小觑朕的这个二舅子了,作坊副史?真是小家子气,不论才学,还是荫补,二郎怎么样也得是一州刺史。这样吧,陇右现在急缺干吏,便让二郎去兰州担任刺史。”

  符清儿笑道:“谢陛下体恤!”

  罗幼度道:“你我夫妻,何须在意这个。”

  他能够理解符清儿的心思,符家的威望就是一柄双刃剑,可以伤敌,亦能伤己。

  宋琪这个时候举荐符昭愿,明显打算走外戚的路子,通过推荐符昭愿来换取符清儿与丑丑的好感,从而达到一定的政治目的。

  符家的影响力本就不小,如果再让符昭愿在京中立足站稳脚跟,对于符家绝非好事。

  符清儿能够在这时拎得清,确实不易。

  至于宋琪?

  罗幼度微微摇了摇头。

  其实他并不介意窦仪、赵普、宋琪拉帮结派。

  罗幼度很清楚,别说是朝廷管理着天下,就算是他后世管理的公司,里面内部都会出现各种小团体。

  真正的管理者并非打压这种小团体,而是利用这些小团体为公司谋利,将他们掌控在手上。

  连一个小小的公司都避免不了的问题,何况是整个大虞朝廷,掌控百万疆域的超级大国?

  窦仪、赵普、宋琪身为虞朝宰相,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即便贤德及事无巨细的诸葛亮,面对偏居一隅的蜀国,他的幕府依旧养着蒋琬、费祎、董允、杨仪、马谡这些人,协助自己处理琐事。

  身为上位者,若是连几个用得顺手的人都没有,手中没有几个亲信。这并非代表他清廉,反而是无能的表现,只能说明这个上位者不合格,手中无可用之人。

  这需要有亲信,用得顺手之人,理所当然的就会有人依附。

  宰相之下有尚书,尚书下面也有自己的亲信,尚书以下是侍郎,侍郎同样有自己的人,一个个串联起来,就会形成一个利益群体。

  随着王溥、魏仁浦渐渐淡出朝廷,全新的政治班底围绕窦仪、赵普、宋琪来搭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罗幼度甚至默许这种情况,暗中还在促成这种局面。

  毕竟“士大夫集团”的核心是后周的一群官员,现在的朝廷是大虞。

  窦仪、赵普、宋琪皆是罗幼度身旁的老人。

  但如果宋琪是因为收到丑丑特别喜欢他二舅的消息而推荐符昭愿,那就意味着他有可能在宫里收买了眼线,这就超出罗幼度所容忍的范畴。

  罗幼度并没有立刻对庙堂上的新局面有任何动作,一连三日他都将心思用在论功行赏之上。

  朝局再怎么闹腾都无妨,军方的赏罚必须到位。

  孰轻孰重,罗幼度还是很清楚的。

  此次覆灭辽国,攻取高丽,上到林仁肇、潘美、曹彬、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斩首过重的小兵小卒,乃至于意外触发粉尘爆炸已经阵亡的江惟智都必需获得一定的嘉奖。

  唯有如此,才能保证禁军的战斗力。

  一支军队的堕落,往往就是从有功不赏,有过不罚,阵亡不恤,赏罚不公开始的。

  罗幼度不敢保证自己的奖赏一定让所有人满意,但至少得让八成的人满足。

  这可是极为重要的工作,罗幼度在临潢府的时候,已经在拟定赏罚标准,跟身在枢密院的韩微作了深度探讨。

  这一路南下,也与韩令坤、高怀德、潘美、曹彬、林仁肇确认了他们麾下将官的功绩赏罚,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工作。

  用三日时间,与枢密院做最后的整理。

  还特地举行了一场开国以来最盛大的庆功宴。

  罗幼度面对庙堂上新的局面,并没有任何动作,而是如自己离去之前,与庙堂上的官员商议如何治理契丹事务。

  面对罗幼度,以窦仪、赵普、宋琪三人为首的新党可不敢相互争斗。

  毕竟丑丑年少,面对庙堂之事,作出抉择已经很不容易了,让他洞察一群老谋深算之人的钩心斗角,明显不符合实际。以至于面对他们彼此攻讦,以为是意见不合。

  以至于整个庙堂好似经历过清洗了一般,一派和和气气。

  但事实上罗幼度什么也没干,他就单纯的坐在龙椅上。

  这天,罗幼度找来了曹彬、耶律休哥、耶律斜轸。

  “见过陛下!”

  三人一并向罗幼度行礼。

  罗幼度让三人入座,跳过曹彬,对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说道:“在京中可待的习惯?”

  耶律休哥道:“叹为观止,末将去了大虞图书馆,足足五日,从早到晚,不舍离去。”

  耶律斜轸道:“陛下,末将好似井底之蛙,京中的繁华,让末将迷了眼睛。末将早听汴京乃人间乐土,世上天堂,却不想繁华至此。”

  罗幼度打趣道:“迷了眼睛不要紧,莫要迷了心,上了战场腿软,可不好。”

  耶律斜轸立刻道:“陛下放心,臣受陛下不杀之恩,此身愿死在为陛下冲锋的路上。”

  罗幼度点了点头,道:“那你去凉州,当李节帅的副手,那里有你驰骋疆场的机会。只是凉州苦寒,不比汴京。”

  他短期内不准备大规模动兵,但只要时机一到,必打西域。

  最近几年他准备增强凉陇力量,作提前部署。

  耶律斜轸眼中一亮,急不可耐的说道:“末将绝不丢陛下的脸。”

  罗幼度望向耶律休哥说道:“至于逊宁,本想留你在身旁,但河湟急需一员智勇兼备的大将,想来想去,你最为合适。”

  对于耶律休哥的安排,并非是为了西域,而是打算趁着吐蕃动荡,将原本属于他们的青海湖拿回来。

  作为华夏的固有疆域,这青海湖让吐蕃侵占多年,是时候讨要回来了。

  不过想来吐蕃不太愿意将青海湖吐出来,也得提前做好接手文成公主迟来的嫁妆。

  “国华,西南地形复杂,你先去熟悉情况。”

  同样的大理也是自古以来。

  大理实力不强,但地形环境特别复杂,提前去摸索地形,做足准备,并无坏处。

  图谋大理,属于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茶马古道。

  青藏高原由于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在吐蕃茶是一日不可或缺的生存必需品。但吐蕃所居的青藏高原地区,素不产茶。为了将川滇的茶叶运入雪区,同时将雪区的土特产输入华夏,于是,一条条以茶叶贸易为主的交通线,在商贩、背侠、驮隊、马帮劈荆斩棘下,被开辟出来。

  茶马古道直通吐蕃的拉萨,即是商道,也能是运兵道路。

  同时茶马古道有好几条,地跨陕、甘、贵、川、滇、青、藏,外延达南亚、西亚、中亚和东南亚各国,拿下大理即能完全的把控这条道路,将华夏的影响向四方辐射。

  第一百二十章 逃不过权力的诱惑

  宋府门前车水马龙。

  宋琪此刻眉头紧皱,心情有些解郁。

  在他下首的分别是王延范、柴禹锡。

  气氛有些压抑,宋琪说道:“王兄,大理寺少卿暂不考虑了,陛下今日传下旨意令寇湘担任大理寺卿的职位。寇兄那性子,自不用我多言,备棺断案寇判官之名,天下谁能不知?有他执掌大理寺,王兄即便当上了少卿职位,也讨不得好。”

  宋琪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头疼,罗幼度此刻回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将他的一切布局谋划,通通打破。

  随着士大夫集团的垮塌,大虞朝廷的庙堂政治核心一分为三。

  其中获得最大一份蛋糕的就是宋琪。

  宋琪名望比不上首相窦仪,恩宠比不过制约百官的赵普,但偏偏就是他吃了最大的一份,庙堂实力力压窦仪、赵普。

  这有些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窦仪是罗幼度亲信中最先拜相的一位,为相多年,综理朝政,爱惜民生,方正不阿,多次正面硬刚喜好兵事的大虞皇帝,以如历史上的房杜一般,乃良相典范。

  但窦仪有一致命不足,风骨过正,过于清高。

  窦仪受其父窦禹钧影响太深,为相多年,赏赐丰厚,但其人清廉节约,从不奢靡浪费,以至于出行代步都骑着一头毛驴,得了一个骑驴宰相的雅号。

  罗幼度有心赏赐他宝马,窦仪却妙言拒绝,道:“宝马太过精贵,不能拉磨干活,喂养耗资过大。臣骑术不精,汴京街头人流涌动,万一撞了行人可是不妙。陛下赏赐的,臣还不能卖。与其供着,不如赏给良臣猛将,一并建功立业。”

  窦仪所省下的银钱绝大部分都用在了窦禹钧的义塾,或者买书之上,自己吃住都很节俭。

  如他这样的人,不了解的,说他作秀,了解的大多都会赞不绝口,伸出大拇指来夸赞。但是敬重归敬重,愿意归附他的人却是不多。

  因为窦仪只会朝廷提拔人才,不会因为与自己关系好,就违心的提拔对方。

  故而窦仪名重,身为首相,他能一呼百应,很多人都因敬重他而配合他,可真到了关键时候,愿意与窦仪同甘共苦的人却是不多。

  至于赵普,他的才干已经为世人所知。但同样的,他的“文采”早已暴露无遗,加上早年为了迎合罗幼度,站在军方的立场上,时不时的背刺整个文官集团。这士大夫集团又毁于他手,由此种种,赵普的名声极差,甚至有几分佞臣的意味,受大多数文人鄙夷。

  这愿意跟着他的人,自然不多。

  相对名望太好的窦仪,名声太臭的赵普。

  宋琪占据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进士出身的他本就拥有一定的才名,又是最早跟随罗幼度的老人。虞朝崛起的过程中很多地方都有他的身影,而且他很会照顾自己人,与之关系好的,多多少少都得到了晋升。

  宋琪也理所当然的分得了最大份的蛋糕,成为此次朝堂动乱以后最大的受益者。

  宋琪手中的掌控的力量极速膨胀,野心也在无形中增长,加上手下人的撺掇,萌生了争夺首相的心思。

  王延范后悔不迭道:“谁曾想陛下回来的如此迅速……”

  其实王延范一开始压根看不上大理寺少卿,他与宋琪是亲家,关系密切,得对方庇佑,官路顺通。

  士大夫集团的覆灭,留下来许多空缺,其中不乏雄职,但宋琪却削着脑袋想给他谋取大理寺少卿这个职位,让他心底很是不满,只是不敢表达出来。

  这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在五代之前一直是极其重要的一个官署。大理寺少卿很早以前也是香饽饽的,不过随着汴梁成为天下的中心,开封府横空出世,取代了大理寺的地位。

  大理寺的情况也就每况愈下,大理寺卿甚至成为了寄禄官,有官名有待遇,但没有实际职事。

  王延范自然看不上大理寺少卿。

  直到今日,罗幼度将寇湘调到大理寺担任大理寺卿,重开大理寺,王延范才懂得宋琪的老谋深算。他早就料到罗幼度会重开大理寺,而自己这个少卿可以先一步入职站稳脚跟。

  难怪赵普也在争夺这个位子,为此宋琪甚至不惜走了符皇后的路。

  王延范偷偷望了宋琪一眼,见他面色沉重,一时也不敢多言。

  宋琪心烦意乱,出于对那位的敬畏,现在有些不知所措。

  宋琪是在契丹长大的汉人,见识过临潢府的雄伟,在他看来就算攻势再怎么顺利,临潢府也得打个一年半载,没有两年回不来。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巩固根基。

  结果不过短短几月,契丹竟然灭了。

  大军凯旋而归,宋琪吓得停止了一切行动。

  一连过了半月,宋琪胆战心惊不敢有任何动作,见自己的君上只是重新展开对外的军事部署,面对全新的政治局面并没有任何态度,反而一副乐意见此的态度,心安了不少,也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赵普敢如此霸道的对付文儒领袖张昭,定是得到了君上的默许。

  庙堂的变故,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宋琪又是惊喜又是惶恐,意味着自己这位君上并不在意他们的壮大崛起,但想到自己的小动作,不免脊背发凉。

  柴禹锡见状说道:“在下以为相公不必惊慌,从陛下近日态度可见,他并无追究的意思。真要秋后算账,赵普第一个跑不了。赵普的动作可比我们大得多。”

  宋琪一想也对,自己好歹顾念着面子,赵普却是霸道强塞。若不是赵普过于蛮横,他也不至于走符皇后的路子,遂然笑道:“玄圭说的在理,即便追究责任,也有赵普挡着。陛下还能一下子将左膀右臂都折了不成?”

  他心中大安,满意的看了柴禹锡一眼。

  这个柴禹锡是大名府人,当地望族,少年时,便有相士见到他说:“你资质不凡,如果学习经术,必将位至将相。”

  柴禹锡从此发奋治学名动乡里,如历史上一样,他早早的入京游学,博取名望。不同的是,上一世他遇到了赵匡义,进入了他的幕府,历任供奉官、翰林副使、如京使、宣徽北院使、枢密副使、宣徽南院使等职,是赵匡义的核心幕僚。

  如今赵匡义早离开了汴京,柴禹锡机缘巧合的让宋琪相中,收为己用。

  柴禹锡说道:“陛下乃当世明君,既凯旋归朝。相公也无须他想,只要尽心竭力为朝廷办事,自会有出头之日。再说就以窦相公,现在的情况,还能理事几时?”

  宋琪听得“出头之日”心头一阵火热,世人都赞骑驴宰相窦仪有名相之气,可谁又知道他宋琪才是第一个投入天子麾下,撑起御营司的半片天?谁又知道,他鞍前马后的功绩?

  窦仪当得房杜之名,自己为何当不得?

  此刻他已经不记得,曾几何时,他、窦仪、寇湘聚在一起,若挚友亲朋一般,一起饮酒畅谈天下,打闹席间,还曾笑窦仪的妻子下酒菜炒的难吃。

  ……

  文德殿。

  罗幼度脸色阴沉的看着武德司收集的消息,眼眸中透露出一丝不可置信,拿着消息的手情不自禁微微颤抖,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说道:“俶宝真的想将可象置于死地?”

  张进不敢抬头看罗幼度此刻的表情,而是低垂着脑袋,说道:“根据目前掌握的消息确实如此。”

  罗幼度强压着怒火,想起自己在汴京城外,再见窦仪时,他那佝偻的模样,话语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此计何其歹毒,俶宝的为人,朕是了解的,他或许为权势所迷,走错了路。但绝不至于出此毒计,一定是有人在背后鼓动挑唆。”

  张进依旧不抬头,说道:“宋相公极为信任一名叫柴禹锡的心腹,此计多半出自他手。”

  宋琪谋害窦仪之法并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让人几乎挑不了错,找不出毛病的阳谋。

  窦仪为人方正,处事一丝不苟,身为大虞首相,百官之长,他的工作量远胜任何人,甚至于罗幼度这个皇帝。

  此番罗幼度亲征,行政要务都决于窦仪,面对无法与他分担压力的少主,万千担子压在他的身上。

  面对勉力支撑这一切的窦仪,宋琪居然在这个时候强行给窦仪增加工作量,想要将他活生生地累垮拖死。

  宋琪所掌控的宋党人数众多,他们不需要干什么特别的事情,只要在关键的时候,阳奉阴违一下,或者挑挑毛病,耍耍官老爷的脾气就能让窦仪的工作量剧增。

  窦仪身上担子本就重,再对上这一招,时间一久,不亚于在喝慢性毒药。

  与投毒不同,下毒至少有迹可循。就这毒计,查无可查。

  也就是武德司通过非常规手段探得了消息,真要摆在明面上来查,即便狄仁杰、包拯这样的断案高手也找不到证据。

  罗幼度忽然有些庆幸,自己还好及时结束了战斗,若拖延个一年半载,窦仪的身体真有可能给拖垮。

  他想着宋琪,想着自己还在开封府任职的时候,在流民居遇上的那个一腔热血的青年。那个敢无惧王继勋,出庭指责其罪证的意气书生,那个兢兢业业辅助自己的功臣。

  权势,真的能够让人迷失自我!

  “唉!”罗幼度长叹了口气,好半晌方才说道:“去将柴禹锡拿下,由你亲自审问。”

  “诺!”张进告辞离去。

  罗幼度拍了拍脸颊,强打起精神,看着张进用了半个月打探的消息。

  面对全新的朝局,除了窦仪还能维持本心,赵普、宋琪、薛居正多多少少都有牵扯其中。

  不过薛居正是老好人,他的实力弱,无伤大雅。

  争斗厉害的是赵普、宋琪。

  但相比宋琪,赵普就聪明多了。

  赵普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面对“士大夫集团”解散留下来的肥肉,他是大大方方的张口去吃,给人一种蛮横不讲道理的架势。

  其实这在罗幼度眼中是理所当然的。

  肉就摆在那里,谁吃不是吃?

  赵普有资格吃,宋琪也有资格吃,同样的窦仪也有,乃至于寇湘、宋雄都能去吃。

  他们都是罗幼度最信任的近臣,只要忠心办事,吃肉没有什么不对。

  总不能将肉留给别人,不分给自己人吃?

  真要这样,大虞江山早就垮了。

  赵普给自己巩固势力,在朝堂上培养自己的人是他应有的权力,大大方方的干,只要不僭越,罗幼度完全能够接受。

  反倒是宋琪这种背着身子偷吃的行径,让人有些反感。

  不过罗幼度也不会多说什么,文人爱面子好民望,能够理解。

  毕竟是最早跟着自己的老人,只要不太过,他都能体谅的……

  罗幼度闭目沉思,半晌他重重在案几上一拍,骂了一句:“王八犊子,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宋琪作为最大的得利者,赵普会不会看他不爽?

  十有八九会!

  以赵普的政治头脑,他不至于洞察不出宋琪背后的小动作。

  但是他选择了看戏,做那最后的渔翁。

  偏偏罗幼度还不能说他什么,还得记他的功。

  宋琪倒了,窦仪身体大不如前,薛居正这老好人,哪里是赵普的对手?

  罗幼度还想着有机会统兵出去浪一浪,现在想着赵普的手段,要是没有自己压着,这家伙没准不知不觉的就搞出个一言堂来。

  “来人,去将卢多逊叫来!”

  就赵普的手段,窦仪这种正人君子绝对不是对手的,卢多逊固然差一点,但有他的支持,制衡赵普还是可行的。

  罗幼度想通这一切,心情略微有些好转:窦仪需要休养,宋琪罢相势在必行,自己想要控制庙堂,在卢多逊未成长起来之前,重用赵普是唯一的选择。

  赵普打出了一手好牌。

  罗幼度并不反感这种手段,想要统御百官,成为百官之首,没有手段怎么行?

  随着柴禹锡为武德司带走,罗幼度很快就得到了宋琪求见的消息。

  略微迟疑,脑中浮现窦仪的模样,决然道:“不见!”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送行

  对于宋琪,罗幼度终究留给他了最后的颜面,并没有直接问罪处罚,而是外放荆南担任节度使。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

  宋琪终究是宋党党魁,在朝堂上已经有了很高地位,真要一棍子将他打死,那庙堂上依附于他的一大批官员必然人人自危,以为自己卷入了什么大案,造成不必要的动荡。

  先外放再贬罚,一步步慢慢来。最终目的是贬至交趾,在朝廷的最南端发光发热。

  即便如此,朝野上下也为之人心惶惶。

  毕竟士大夫集团刚刚解散,宋琪又接手了大部分士大夫的力量,现在宋琪又出事了,不了解情况的官员,大多都有些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直至见罗幼度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又得窦仪、赵普的安抚,方才安心。

  汴京城南。

  秋风萧瑟。

  宋琪与自己的儿子宋贻序依依惜别。

  宋琪此刻一身干净的儒士服,神情有些萧瑟,不复之前意气风发,再三叮嘱自己的儿子说道:“为父一步踏错,而今追悔莫及。你日后为官切记为父教训,当厚重简约,不悲不躁。你娘身体不好,身为人子,切记好生侍奉,不可懈怠……”

  他不知此次南下,能不能重回汴京,将自己能够想到的事情逐一与自己的儿子细说。

  “俶宝兄!人即远行,为何不通知我等故人?”

  宋琪听得声音,身体却是一僵,向出声之人望去,却见寇湘、宋雄并肩而来。

  两人一个是他在汴京飘荡时最好的朋友,一个是他在幽州求学时,最亲的同窗。

  可自己却亲手毁了这一切。

  寇湘在开封府多年,寇判官的名声响彻朝野。在汴京谁不知铁面无私的寇判官?寇湘在京畿百姓心中名望之高,仅次于身为皇帝的罗幼度。

  而宋雄掌控进奏院,负责报纸的宣发。既把控朝廷的喉舌,又掌握京漂学子扬名的渠道。

  得此二人相助,首相之位,手到擒来。

  宋琪不止一次拉拢两人,不过寇湘性子执拗,非但不愿同谋,反而次次厉声告诫,让他莫忘初心。

  那个时候的宋琪,哪里听得进去,反而觉得寇湘与窦仪自命清高,已经走到了一处。

  两人关系近乎决裂。

  至于宋雄处事相对柔和,并未与失去本心的宋琪争辩,好言相劝无果之后,便不再相劝,一如往常,但对于他的拉拢,当作没有听见。

  他们两人关系并未闹僵,却也无可避免的少了往来。

  却不想到离去之时,来送自己远行的,唯有他们二人。

  心中感触,宋琪道:“戴罪之身,怕污了两位贤兄的前程。”

  寇湘道:“问心无愧便是,怕什么污言?”

  这位寇判官也亏遇到了罗幼度,一直得他庇护,不然就他这脾性,在太平盛世还能勉强混出头。与乱世之中,能够活着就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宋雄道:“陛下明察秋毫,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

  宋琪闻言不语,作为最早跟随罗幼度的人,他是最清楚那位的能力,只是到了那一步,便如鬼迷了心窍,就想近前一步,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想着窦仪,宋琪叹道:“此生无颜面对窦相公,他日替愚弟致歉。”

  他对着寇湘、宋雄深深作揖,望着远处的汴京城门,看着进进出出的商贾行人,想着自己之前威风八面,前呼后拥,不过短短几日,便无人问津,不免倍感沧桑,说道:“此去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日,愚弟就此别过,两位贤兄珍重!”

  此言一落,宋琪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往南而去。

  两名小厮骑着骡子紧随其后。

  寇湘、宋雄目送宋琪远去,两人与宋贻序说了一声,一并返回城里。

  宋琪南下江陵,走的是南薰门。

  他们也是从南薰门入城,随着大虞朝廷日渐富强,汴京的人口日渐增多。

  尤其是城门口的进出,行人熙来攘往,车水马龙。

  书生、商人、百姓顺着街道徐徐而行,有拥堵的情况。

  并非出了什么事故,就是纯粹的人流密集。

  寇湘、宋雄早已习惯,牵着马并肩而走。

  宋雄道:“无怪窦相公喜欢骑驴出行,就这人流,骑驴骑马又有何分别?”

  寇湘应道:“贞观、开元之盛,我等无从体会见证。然雍靖之盛就在我等眼前,有幸见之,不枉此生。”

  宋雄说道:“我亦如是。”

  两人沿着人流一直北行,行至一半,两人同时默契的转道往西,不继续北行了。

  北边是进入朱雀门的必经之路,也是最近的道路,他们往西行,则是要沿着城中蔡河绕上一圈,多走五里路。

  但他们宁愿多行五里路,亦不走北方朱雀门。

  朱雀门是汴京中最繁华的地段,聚集了天南地北的商贩,他们将生意从朱雀门一路向北,将州桥、大相国寺团团包围,一直到皇宫附近。

  盛世的景象已经显现,只是汴京已经承受不住如此盛况。

  两人绕了一圈,从新郑门进入内城,口干舌燥,足下酸麻。

  正遇到一家饭馆,闻着焦糖、酱油混着羊肉的气味,宋雄忍不住道:“寇兄,我知这附近有一家酒肆,爆炒羊肉是一绝,不如去歇歇脚?”

  寇湘为见宋琪最后一面,往来城内城外也有些力不从心,欣然应诺。

  饭馆的生意极好,热闹非凡,大厅竟挤不出位子。

  百姓商贩游客聚在一起,说着时下最流行事情喀喇汗王朝与于阗国的矛盾。

  这就是大虞朝现在的百姓,天下之事,皆可为谈资。

  宋雄不得已开了两处包间,一处自己与寇湘,一处给他们的随从护卫。

  宋雄点了时下流行的几个小炒菜,要了一壶酒。

  两人随意闲聊。

  寇湘心情明显有些不佳,还在为宋琪的事情难过。

  两人当初一并在汴京飘荡,相互鼓励,苦中作乐。

  最后一并受罗幼度看中,一人入御营司,一人入开封府,各自闯出了一番前程。

  如果自己当初的劝诫再严厉一些,甚至割袍警示,会不会不至于到这一步?

  宋雄知他心中所想,说道:“其实某觉得寇兄不必为俶宝过于担心,陛下将其往南外调,在某看来,反而是一件好事。”

  寇湘听得一怔,不明所以。

  宋雄自若道:“陛下将俶宝往南外调,意味着贬罚之处,十之八九是交趾、崖州两地。寇兄或许不了解,但在某看来,交趾、崖州大有可为。”

  寇湘一脸茫然,这古往今来交趾、崖州皆属于蛮荒之地,史上有数之不尽的官员客死其中。人在那里,有什么前途可言?

  宋雄笑道:“寇兄可知现在的泉州、广州是什么光景?”

  寇湘微微摇头,说道:“只是听说发展的不错。”

  他主要负责刑法事务,并不涉及内政,对于经济方面的事情,只有耳闻,不知详情。

  宋雄放下手中酒杯,以手比划了一下:“八个字,千帆竞发、百舸争流……”他带着几分激昂的说道:“陛下对南海的布局,实属高瞻远瞩。我朝商船往来于南海各国之间,以我们的高端产物换取他们廉价货物,赚得是盆满钵盈,南海所有利润皆在我朝掌控之下。具体数字,某并不清楚,不过照我估计,整个江南这些年上缴的赋税,直追除京畿地以外,大虞赋税的总和。”

  寇湘惊得是目瞪口呆:“此言过了吧!”

  宋雄道:“毫不为过。”

  身为进奏院的一把手,宋雄经过这些年的历练,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来称呼,毫不夸张。

  进奏院除了保证,还有一个任务,接待南北进京述职的官员。

  这天南地北的官员聚在一处,谈论他们本地事实。

  没有人比他们更加了解自己所管辖之地的事物,宋雄每日与他们接触往来。北到云中,南达交趾,东临东海,西至凉州。若说见识之广,汴京文武百官鲜有人比得上宋雄的。

  宋雄能够通过接触各方官员面,了解大虞朝廷四方情况,其中自然包括经济。

  江南的发展情况,宋雄虽不在其位,脑中却有一个大概印象。

  “寇兄当知昔年黄巢在广州屠戮十万胡商之事。”

  寇湘道:“知道,广州通海夷道的通畅,致使西方胡商齐聚广州,为当时朝廷带来了丰厚利润。但因数量太多,渐渐生出动荡,与黄巢发生了冲突,最终覆灭。”

  宋雄问道:“那寇兄可曾想过为何会有十万胡商齐聚广州?”

  寇湘理所当然地道:“商人逐利,自是有利可图。”

  宋雄微微摇头道:“寇兄高洁,看不上商人逐利,却不知这利润能让朝廷更加强大,让天下读书人有更好的读书环境,让百姓更加富足……”

  寇湘道:“某并无此意。”

  他有些纠结,其实不只是他,很多庙堂上的文人都陷入了纠结。

  士农工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重农轻商是之前历朝历代的铁律。

  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商人的存在价值意义开始为世人所接受。

  就连郭荣,早年为了补贴家用也去当过一阵子的商人,贩卖过茶叶。

  在唐末商人之子已经允许科考了。

  大多数人都重新认识商人存在的价值意义,如宋雄这种开明的,完全接受。

  寇湘这类思想顽固的,难免有那么点点不适应,但他们也承认商人确实能够带动经济,促进国家的强大。

  宋雄也不点破,只是道:“华夏素来轻商,并未真正意识到十万胡商齐聚广州这背后巨大的利润。华夏自古以来皆以天朝上国自持,欢迎他国远来贸易,自身却鲜有大商走出去。陛下高瞻远瞩,他在南海采取了主动贸易的手段,将近海利润接收为己用。为此西方的胡商还闹过,说什么于民争利。让泉州刺史符昭信逐出了泉州……事情还传到了陛下耳中。陛下直接下令,让南海诸国不得与其通商,还命南海水军对方不在护航之内。整个南海,无敢不从。”

  “陛下此去北征两载,朝廷多路并进,何故国内经济不大受影响?便是得江南、南海诸国支助。”

  “交趾地处偏远,可交趾的叫什么来着,对,红河三角洲……还是陛下给取的名。那是一块未打磨的璞玉,俶宝若贬至此处,大有可为。至于崖州,不及交趾,却也极有潜力。就看俶宝能不能再次把握机会。”

  寇湘举杯叹服道:“听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宋雄打趣道:“朝廷前途似锦,未必全是好事。也不知此生能不能攒够一套房的钱……”

  很多时候,现代人头疼的东西,古人一样头疼。

  宋雄深得罗幼度器重,自他登基以后,宋雄就为州府一把手,后来调到汴京掌管进奏院,也是一个极好的职位。

  罗幼度给官员的俸禄可比朱洪武大方的多,采用高薪养廉,严惩贪腐的态度做法来避免贪腐。

  贪腐是无可避免的,可一旦贪腐的代价与利益不对等,就能相对减少贪腐的出现。

  不过就算高薪,在汴京,宋雄一样买不起房。

  大虞汴京比不上宋朝以天下养一城的繁华,但是大虞威扬四方。

  寇湘说道:“迁都便好了!现在出城一探,来去路不长,得走大半日,有车马都快不了……”

  对于汴京的拥堵,他也是深受其害。

  宋雄心中一动,问道:“寇兄可知详细迁都时间?某得让人先一步去洛阳瞧瞧宅子。某算是明白了,这买房越早越好,要是晚了。这涨的钱,都得超过积攒的钱。”

  迁都洛阳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寇湘调离开封府,执掌大理寺,就是为迁都作准备。

  开封是汴京、汴梁的另外一个称呼。

  迁都洛阳,自然不能将开封府一起搬走,重新授予大理寺因有的地位,削弱开封府的权势就是前兆。

  宋雄在庙堂的地位比不上寇湘,细节方面知道的不详细。

  寇湘道:“详细情况某也不了解,不是年底,就是年后。”

  宋雄笑道:“那得快些去洛阳看看,就现在朝廷的发展势头,要不了数载,洛阳必将超越昔年长安。得在这之前,住上自己的屋子。”

  言语之间,对于大虞朝廷的未来,充满了向往与信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明智的真腊国王

  广州港。

  广州秋天的气候如夏日一般,烈阳高照,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大地。

  巨大的海湾遍布各类商船,码头上来来往往的挑夫穿着单薄的衣服,热情洋溢的运送着货物。他们健步如飞,嘴里还哼着小曲小调。

  挑夫卖的是体力活,工作很是辛苦,但付出的辛劳与收入是成正比的。

  不像南汉统治的时候,奇葩的刘家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

  广州港的飞速发展,带动了全广州的经济,百姓的生活有了显著的提升。

  一个少年郎站在船头负手而立,见广州港内外情景,眼中闪着欣羡向往,更多的却是一丝丝愤慨。

  少年郎叫苏耶跋摩是单马令国的王子。

  单马令是海南诸国中微不足道的小国,原本属于室利佛逝的属国。

  不过因为罗幼度在召见南海诸国使者的时候,特别强调了在东方,除了大虞,不许任何人以宗主国的形式接受其他国家的从属。

  单马令也因此成为了大虞王朝的从属之一。

  相比受制于室利佛逝,成为大虞朝的从属,单马令国显然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

  罗幼度没有兴趣压榨这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国,只要规规矩矩的进贡,依照国力,象征性送些贡品,便不予为难。哪里会像室利佛逝那样,往死里薅。

  不过很显然,苏耶跋摩这位单马令国的王子并没有领情。

  苏耶跋摩道:“听说汴梁比广州府还大?”

  苏耶跋摩身后站着一位身着儒衣的中年人,回礼道:“要大得多,亦繁华的多。广州府的繁华赖于港口,仅限于此。而汴梁的繁华,却是全方面的。四方商人汇聚,在汴梁能够买到天南地北的货物,甚至于西方的大食弯刀、波斯地毯,在汴京都是常见之物。只要有雍靖通宝,在汴京鲜有买不到之物。”

  中年人原来叫巫马逢泰,是单马令的国相,现在已经改名李逢泰。

  昔年罗幼度接见南海诸国使者,李逢泰就是其中之一。

  李逢泰见到了大虞的繁华,心中充满了向往,回到是单马令就给自己改了汉名,换上了汉服,努力学习汉文化,将自己出使汴京的经历,视为自己这辈子最荣耀的事情。

  苏耶跋摩心下不服,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早晚有一日,某要建一座比汴梁大十倍二十倍的城市。”

  李逢泰闻言也不答话,也知自己这位少主心性高傲,只当他爱面子胡言乱语。

  却不知未来的苏耶跋摩真就毫无节制的扩建吴哥城,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将吴哥城扩建至近乎三千平方公里,有一百一十五个汴京城那么大。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建筑的方式不同。

  吴哥王朝不造城墙,无休止的向往扩建,自然获得的工业革命前最大城池的称号。

  苏耶跋摩也因一手将吴哥王朝推向巅峰,被尊为柬埔寨三神王之一。

  行船靠岸,苏耶跋摩、李逢泰与侍从一并登岸,他们目的明确,领着礼物直奔广州府府衙而去。

  入得广州城,便见街上来来往往,尽有许多黄发碧眼之辈,甚至依稀可见不少黑奴。

  他们穿着华丽的衣裳,走在新修葺的街道上,两旁皆是各类杂货商铺,或是各种酒肆饭馆,生意极其红火。

  苏耶跋摩曾经来过一次,那是随着他父亲拜会广州都督潘美。

  那个时候的广州,远不及此刻……

  苏耶跋摩一脸震撼,低声道:“这才几年?竟发展至此?”

  李逢泰轻声道:“这一切都归功于我们即将拜会的广州府长史边光范,此人或不及之前潘都督文武并举,威扬岭南,却是柔中带刚,绵里藏针。他带领岭南诸蛮致富,威望不亚于潘都督,在吏治上的能力更在潘都督之上。”

  他说着左右望了一眼,见周边人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无人注意他们,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想要成就大事,必须跟他打好关系。唯有得他说上几句好话,才能心想事成。”

  苏耶跋摩默默颔首。

  苏耶跋摩父子所统单马令虽是一小国,但父子两人志气极高,都想干一番大事。

  此刻的海南诸国有几分类似于春秋时期的中原,数十个国家彼此都沾亲带故,相互间的争斗,大有亲戚闹矛盾打架一样。

  海南诸国以疆域国利来论,毫无疑问是真腊国,也就是后来所谓的吴哥王朝高棉帝国。

  苏耶跋摩的父亲里亚格多见真腊国国王昏聩,膝下唯有一子也是纵情享乐的无能之徒,动了鸠占鹊巢取而代之的念头。他以举国财富迎娶真腊国王之女为妻,生下了兼顾真腊国、单马令国血统的苏耶跋摩,就等着真腊国内部动乱,苏耶跋摩取而代之。

  历史上这对父子成功了,苏耶跋摩凭借出色的能力,打败了所有的继承人,坐上了真腊国国王的宝座,并且凭借自身的能力,一举让日暮西山的真腊国重新崛起,并且走向巅峰,成就吴哥王朝高棉帝国。

  不过全新的世界与历史出现了偏差,真腊老国王病故,新国王就是在汴京被称之为卧龙凤雏的那派吉郎。

  这个真腊昏庸之主得到了大虞天子的支持,成为了无人敢反对的真腊新王。

  那派吉郎酷爱天朝上国的丝绸、瓷器等享乐之物,也爱天朝各种美食,为了享受从中原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与大虞朝廷展开了全方面无保留地合作。

  那派吉郎为了获得更多的雍靖通宝,让举国百姓种地,将粮食卖于大虞,换取丝绸、瓷器等物。

  这站在风口上,即便是一头猪也能飞起来。

  那派吉郎这种近乎愚蠢的做法,让真腊国内的经济快速腾飞,贵族百姓反而过上了好日子。

  百姓耕作贵族享乐,真腊国上下一片和谐。

  这让苏耶跋摩父子的计划彻底告吹。

  他们本以为事不可为,却不想最近起了点点变故。

  真腊国内部出现了严重的信仰冲突,主要原因是随着与大虞的全面往来,中原的儒家文化开始冲击真腊国内部的文化。

  在真腊传至西方天竺的婆罗门教根深蒂固,上至国王贵族下到百姓,无不推崇婆罗门教,将种姓制度视为真理。

  而儒家思想包罗万象,上到兼济天下,下达独善其身。

  论及哲学精神,儒家思想远胜婆罗门教。

  位于最下等的真腊百姓对于儒家思想推崇备至,而高高在上的贵族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反对儒学入侵,联合起来上表抵制儒学。

  那派吉郎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对此不予理会。

  苏耶跋摩父子看到了新的希望,真腊国动乱在即,那派吉郎一死,真腊国将无王储,苏耶跋摩即成为王位继承人之一。

  里亚格多对于南海局势看得很明白,真到了那一步,大虞天子的态度至关重要。

  若能得广州府长史边光范的支持,事情成了一半。

  苏耶跋摩对此很是不满,他们高棉人的家事居然需要一个外人做主,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他日自己若为真腊国主,必将励精图治成就高棉人的霸业。

  但现在他很谦卑的递上了求见边光范的拜帖。

  拜帖送达的时候,边光范正在处理广州府的政务。

  边光范是罗幼度想了好久,才狠心从工部调出来外放的人才。

  那时潘美卸任广州都督回京,一直寻不得接替的人选。

  广州的情况与其他地方不同。

  广州位于岭南,天高皇帝远,那里有优良的商业环境,也有复杂的民族矛盾,一般人担不起这样的重任。也就潘美这样兼之文武的人,方能镇住场面。

  潘美恩威并施的镇住了百越蛮人,稳住了岭南的局势,然并未彻底开发广州的商业价值。

  这方面确实非潘美所长。

  罗幼度需要一个善于吏治,又能在关键时候镇得住场面的人才。

  想了许久,最终选择了边光范。

  此君他年达六旬,历唐、晋、汉、周、虞五朝,是一个多面手,懂得宗庙祭祀,能上书指陈时弊,能审案断刑,能安抚地方,能处理民政,还能治水修路,检视民田。

  五朝唐用于礼部,晋用于太府,汉用于刑部,周用于户部,虞用于工部。

  他这一生任职无数,无论是在中央或地方、在战时或和平时期,处理政务干练妥贴,每到一地,都有政声上闻,不仅卓著的才干被君王所重,还能其替民解忧、为民造福。

  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处理好广州复杂的局面。

  边光范没有辜负罗幼度的厚望,让广州焕发生机色彩。

  看着手中的拜帖,边光范略微一思索,随手丢在了一旁,说道:“将他们请到府衙客厅,便说本官手中正有要务,让他们稍等片刻。另外去将张县丞叫来……”

  不多时,广州府县丞张汉思已入府衙大殿。

  边光范看着自己的搭档笑道:“府衙里逃了只漏网之鱼,我们不方便杀,也懒得与他们口舌。劳烦张兄将他们擒了,押往汴京交由陛下处置。另外将他们来的船队都控制起来,所有人一律拿下。”

  张汉思早让边光范的能力折服,毫不犹豫的领命去了。

  边光范微眯着眼,毫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一群跳梁小丑。

  南海诸国与大虞朝廷的近海贸易往来所产生的利润已经成为大虞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对于此处的情况哪有不重视的道理。

  真腊贵族因为信仰问题与真腊国王那派吉郎起了矛盾冲突一事,早为身在交趾的郭进得知。

  边光范、郭进两人一合计,来一波按兵不动,待心怀不轨的真腊贵族都冒出头来,再一并收拾。

  这阻碍儒学在真腊的传扬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在观望的时候,真腊贵族里的虞奸发现了单马令国的里亚格多、苏耶跋摩父子暗中挑唆他们造反的全新情况。

  今日苏耶跋摩亲自来广州,实属羊入虎口,自己送上门了。

  吴哥城!

  那派吉郎躲在皇宫里瑟瑟发抖,苍白的脸上不住地咒骂:天杀的叛贼,你们就等着接受天朝皇帝陛下的怒火吧,孤王可是天朝皇帝陛下认可的真腊国王……

  他实在不敢相信,就现在这情况,居然还有人敢反自己。

  “大王,大王!”

  国相葛安靖利手舞足蹈跑进了寝宫:“援兵来了,是郭大帅,郭大帅亲自领兵杀来了。”

  那派吉郎就怕援兵到来之前自己的王宫给攻破了,现在得知援兵抵达,瞬间勇气倍增,推开怀中的美人,高声道:“相公,随孤王去剪灭叛臣。”

  那派吉郎太喜欢华夏的奢侈品,太爱华夏的一切,连对官员的称谓也改成与大虞一样了。

  披上了铠甲,那派吉郎英姿勃发的来到宫城眺望情况。

  眼前的一幕,让他眼中闪过一丝畏惧,然后扶着城墙干呕起来。

  城外的战事还在继续,三千身着坚甲的兵卒正于战场上横冲直撞,面对叛军聚集起来的一万五千军势,他们没有半点畏惧,而是以摧枯拉朽的架势横扫平推。

  那派吉郎看着面前如同厉鬼一样的索命的军队,一股发至内心的恐惧直上心头。

  郭进挥舞着战刀,一骑当千。

  这位历史上伐汉败辽,在石岭关能够正面大破辽兵的猛将,面对一群破不了他铠甲防御的小歘歘,真就是猛虎进了鸡群,完全虐杀!

  那派吉郎强忍着不适,对着葛安靖利说道:“相公,我有一想法,要不我们不要军队了,只要护卫王宫的亲卫,还有维持秩序的卫兵就好。”

  葛安靖利闻之色变,说道:“万一敌人来攻,那当如何?”

  那派吉郎苍白着脸,说道:“谁敢?如果是他们,相公觉得我们得招募多少兵才够?”

  葛安靖利默然无言,他是见识过大虞禁军的威力的,现在他们连边军都对付不了,何况禁军?

  那派吉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既然这样,何必花费重金养军队?养了还有可能造反,不如将省下来的钱用于百姓,让我真腊百姓过上好日子。”

  他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

  尤其是此次动乱,各地府库被劫,国库没有多余的钱财可供他挥霍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远谋不如实利

  占城国国都因陀罗补罗。

  国王波罗密首罗跋摩带着几分遗憾地对左右说道:“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却只能白白看着。可恶,可恨!”

  南海东南亚的局势很混乱很复杂,他们一直缺乏一统的契机。

  占城国在一百五十年前是有机会的,那是占城国最巅峰的时候。

  只是当时的占城国国王选错了发展的方向,他们看不上当时分裂的水真腊、陆真腊,而是发兵攻打唐朝,占领驩、爱二州。

  当时是贞元十九年,唐德宗李适时期。当时唐廷一直将心思用在对付吐蕃身上,并没有理会,忍了下来。占城却得寸进尺,再度侵犯,为安南都护张舟所败。

  占城吃了败战,方才意识到即便是受伤的猛虎,也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转过头来对付真腊。

  然而就在这一愣神的时间,水真腊、陆真腊因为阇耶跋摩二世出现一统了,真腊进入了第一个巅峰期。

  原本是一群小鸡互啄的地域,出现了两个大公鸡,结果就是两个大公鸡你咬我一口,我啄你一口,相互谁也奈何不得谁,彼此消耗,各有胜负,生生磨了一百五十年。长期的战争将彼此的巅峰消磨干净。

  这累积下来的仇恨可想而知……

  换作以往,真腊国出现这种动荡,波罗密首罗跋摩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骑着他的大象出征,现在看着固定巡航于南海之上的大虞水师,只能切齿痛骂,白白的让机会从眼前消失,满心憋屈。

  “大王,相高凭桑德尔求见!”

  波罗密首罗跋摩听到桑德尔的名字就是一脸阴沉。

  相高凭是官名,负责占城经济的官员,类似于大虞的财政大臣三司使。

  大虞朝廷这些年大势推行南海贸易,除了南海的大米,他们还大势收购木材、油棕、蕉麻、甘蔗等特产。

  波罗密首罗跋摩看出了那位大虞天子的险恶用心,他是用大虞朝廷饱和的生活工艺来换取他们的劳动力。

  这一时半刻还好,长久下去,他们国家自身的生活工艺技术将会受到严重打击,甚至于失传,对大虞朝廷会有一定的依赖性。

  一旦到了关键时候,对方将贸易渠道关闭,他们自身生活都会存在问题。

  波罗密首罗跋摩今年刚满四十,年富力强,满腔雄心壮志,想要将占城发展成为南海霸主,并没有如真腊一样,全面与大虞朝廷展开贸易往来,而是做了一定的限制。

  此举关乎占城未来,可得不到所有人的理解支持。

  担任财政大臣的桑德尔便是其中之一。

  桑德尔恭敬地将帛布呈上:“这是我朝半年来的全部税赋情况,请大王指示。”

  波罗密首罗跋摩有些古怪的看了桑德尔一眼。

  这个财政大臣是占城国的勋贵之一,因为与大虞朝廷贸易一事,与之闹得很僵,有几次他甚至动了杀心,今日这般恭敬,却是少见。

  接过桑德尔递来的帛布……

  大虞的对外出口物资中并不包括寻常纸张。

  在大虞境内纸张普及之前,罗幼度是完全不考虑纸张出口的。

  宣纸之类的奢侈品当然除外。

  故而在占城主要记事用具还是帛布,他们国内也有走私而来的寻常纸张,但既然是走私,价格自然不会便宜。

  波罗密首罗跋摩看着手中的经济,眉头拧成了一条线,惊呼道:“怎会如此?今年是丰收年,为何税收如此低下?”

  桑德尔恭敬说道:“天朝的东西远比我们自产的更好,更加实用。我们拒绝购入,周边的国家却大肆购入,然后高价卖给我们,自是大受影响。”

  大虞朝廷在南海收购的物资主要以大米、甘蔗为主,次之是油棕、蕉麻、木材。

  木材在他们当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大米、油棕、蕉麻、甘蔗这些都是他们当地特产。

  依照原来的情况,甘蔗、油棕根本没有人去种:他们制糖、榨油水平太差。蕉麻是烂大街的东西……

  大米他们多的甚至能够来喂大象,养一支食量惊人的象军。

  现在这些东西都能换钱,能够给地方贵族豪强带来巨大的利益。

  波罗密首罗跋摩还是听出了话语中的那一点点不满,见他今日没有顶撞自己,耐着性子说道:“如果我们跟真腊一样,我占城未来再无活路可言?最近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花重金去天朝求学他们的工艺,只要我们生产的货物不逊于天朝,国内问题自然得到解决。”

  桑德尔像看傻子一样看自己的大王,且不说天朝愿不愿意传授技术,即便愿意,天朝几乎所有技术都领先他们,这逐一去学得花多少时间,多少银钱?

  他们占城真的能够坚持那么久?

  桑德尔不再说话,而是作揖离去。

  波罗密首罗跋摩脸露古怪,但也无暇顾及太多,再想如何打破眼前遇到的困局。

  走出王宫的桑德尔脸上谦逊的表情不在,换了衣服面孔,面带狰狞,这是他们给自己的国王最后的机会。

  其实桑德尔等占城贵族并非不理解波罗密首罗跋摩,只是在利益面前,与其为了虚无缥缈的远谋,费心费力地成为一个栽树人,不如实利来的痛快。

  看着真腊国贵族一个个都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占城贵族们看得哪能不眼红?

  阻止贵族发财,就算国王又如何?

  当日夜里,占城副王李耨带兵杀入王宫的时候,波罗密首罗跋摩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同一时间,真腊国那派吉郎美美的睡了一个好觉。

  为了感谢郭进的大恩,他在宫里宴请了这位来至于天朝的救命恩人。

  然后他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自从得知叛乱,胆小的那派吉郎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觉得一闭上眼睛叛军的大刀就会砍下他的脑袋,他已经小半个月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但昨夜却安安稳稳的睡到了大中午,足足睡了七个时辰,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原因无他,郭进那可敌万军的三千劲旅就在吴哥城中。

  “要是郭都督与他的雄兵能够常驻吴哥就好了!”

  那派吉郎突发奇想。

  “大王,郭大帅已经等候多时了。”

  听到郭进已经等自己多时,那派吉郎赶忙叫骂了一声:“为何不叫醒我?”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出卧房,见郭进笔挺的在大殿站着,忙道:“郭大帅,昨日未曾尽兴,今日你我继续昨日宴会,好好痛饮一番。”

  郭进心中暗笑:这真腊国王还真是奇葩,内乱方止,他不安抚地方,却拉着自己喝酒?

  他心中有些异动,这真腊国王确实大方,昨日饮酒,塞给了他两个美姬。

  但是……

  想着大虞朝廷由天子罗幼度亲自定下的军规,郭进立刻摆正了心态,一本正经的道:“贼首诛服,末将得率兵而归。他日寻得机会,再与大王共饮。”

  虽说交趾天高皇帝远,但郭进是知道也见识过罗幼度的能力与手段。

  现在的大虞朝不缺能打的将军,只缺机会。自己真要胡来,可瞒不过交趾的几位文臣。

  他们掺自己一本,自己拼杀一生的功绩就算到头了。

  大虞朝廷文武不同属,谁也管不了谁。

  但对于边帅,边臣除了给他们权力以外,也注重制衡。

  文武间的制衡,上下级的制衡,以避免边帅久镇边陲,真将自己当成无冕之王。

  朝廷明里有专门的监察机构,暗里也有武德司,只要收到对边帅、边臣的异样消息,会第一时间展开核查,确认是否属实,另行决定,不会轻易听信一家之言。

  不过有一说一,任何政策在面对边境问题都会有多多少少的问题。

  没有任何完美的解决方法。

  唯一看的就是朝廷是否有足够的威信,能够让远方的将帅大臣敬畏。

  很显然罗幼度自身武功盖世,又年轻力盛,英武果决。

  便是远在万里,郭进都不敢过于放肆,昨夜睡了那派吉郎赠给他的两个美姬已经是极限了。

  那派吉郎却大惊失色,拉着郭进不愿放手,说道:“大帅何必急着离去?可是招待不周,怠慢了大帅?”

  郭进如实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某此来只为助大王平叛,不宜多待。”

  那派吉郎道:“可是大帅若去,叛贼卷土重来又当如何?”

  郭进满脸无语,一时间不知到底谁才是这真腊国的大王,耐着性子道:“大王放心,真腊乃大虞属国,陛下不会坐视不理,但有异样,某定率部再来。”

  那派吉郎心头慌乱,忙道:“既是如此,将军何不留下来震慑宵小?待我稳定局势以后,再做打算。大帅放心,贵部一切粮食……”他想了想,还是咬牙道:“军饷皆由我真腊支付。”

  那派吉郎荒唐,其实并不愚蠢,尤其是经过此次叛乱,他更加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生及时行乐最为重要,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真腊的未来,与他何干?

  只要自己潇洒一生,哪管后人洪水滔天。

  郭进并非莽夫,那派吉郎这话让他想到一个可能,“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

  真腊国、占城国的动向先后由广州边光范、交趾陈览传到了汴京。

  两封信件前后脚到,通过兵部传到议政厅。

  这种紧急信件议事厅的宰相们都会第一时间处理。

  对于交趾国的事情,诸多宰相是喜闻乐见的,彼此相互道喜,便如过年了一样。

  窦仪、赵普、薛居正、卢多逊、潘美五位宰相都明白一点,未来数十年,南方都不可能发生大规模的动荡了。

  南海诸国细数起来十几二十个,但真正有一定影响力的唯有三个:真腊、占城、室利佛逝。

  其中室利佛逝居于海岛之上,南海的制海权为朝廷掌控,不足为虑。

  唯有真腊、占城这两个陆地国家,还有脱离控制的机会可能。

  这两个国家情况恰好相反,真腊的文化深受天竺影响,君王昏聩无能。

  而占城国国王颇有远见,但国内文化风气却偏向自由,并不限制百姓的信仰,也不排斥华夏文化,甚至有借华夏文化壮大他们自身的意思。以至于出现了婆罗门教、大乘佛教轮着当国教的奇葩情况。

  现在真腊国重创了信奉婆罗门教的贵族,占城国除去了拥有远见的国王,效仿真腊全方位与朝廷合作。

  这意味着从此刻开始,南海就是大虞朝廷的后花园,钱袋子。

  窦仪问道:“这单马令的王子应该如何处置?”

  卢多逊毫不迟疑地接话道:“他们一行有百余人,除了少数几人多是水手护卫,都是壮力。不如提议发配往倭岛石见银山挖矿?”

  这提议显然是冲着罗幼度的脾性去的。

  罗幼度向来提倡废物利用,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很少动刀子杀人,而是大度的饶对方性命,然后将他们丢到矿山矿洞卖苦力。

  尤其是现在倭岛上诸多银山、金山缺少苦力……

  赵普瞄了卢多逊一眼,并没有说话,此次宋琪的倒台,他得益最大。论及庙堂势力已经超过了窦仪,只是卢多逊飞速入相,让他即便手上势力暴涨也不敢大意。

  舔狗之间是不可能和平共处的。

  卢多逊的提议很快得到了一致认同。

  但在是否与真腊国驻军上有些拿捏不定,毕竟在儒家文化还没有彻底将真腊的婆罗门教取代之前,贸然行动未必是一件好事。

  潘美看了周边一眼,说道:“某以为值得一试,兵不贵多,一千足矣。只要一切顺利,成为常态。未来真有异样,我们可将战火控制于他国境内,能够确保我国不受战火侵扰。”

  窦仪带着几分复杂的看了潘美一眼。

  他深受武人势大的危害,不想不愿出现武人入相的情况。但他们的陛下却趁着宋琪倒台制造的影响,敲打着赵普,任命潘美为枢密使入相,成为大虞朝廷第一个入相的武将。

  但无可否认,潘美兼之文武,窦仪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有一就有二,指望文人在太平年代压过武人的路,无形中给堵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妾身这里没问题

  议政厅综合了真腊、占城的消息,由潘美向罗幼度汇报。

  罗幼度接过手中的来信,细细阅览,见两国内部各自的问题,发出了爽朗的笑意:“南方之事定矣。”

  他自然也看出了这两封信背后的意义所在。

  尤其是趁势在真腊国驻兵,更能稳固南方的局势。

  真腊位于东南亚的核心,东南亚的地域就那么大,想要出现一个影响局势的大国,逃不开占据真腊这一途径。

  真腊国中有大虞朝驻兵,东南亚就不可能出现历史上如吴哥王朝这样的南方大国,只要朝廷的控制力不削弱到一定程度,南海就是华夏的后花园。

  他看着议事厅给出同意在真腊国驻兵的建议,带着几分欣慰的看着潘美道:“这真腊国建设军营驻兵是你的主意吧?”

  潘美微微作揖,说道:“是属下愚见。”

  罗幼度道:“朕便知道唯有仲询有此远见。可象、则平、多逊他们皆是当世之英杰,然对外眼见,还是受到旧时制约。唯仲询开创之心,才能提出如此建议。”他一边往下看,一边问道:“在议政厅理事,可还顺利?”

  潘美道:“赵相、卢相对臣多有照顾,窦相清介高雅,虽不喜臣,却也没有为难。薛相为人友善,多次为臣介绍庙堂官员,请臣参加各种聚会,帮助臣结识了不少的人。”

  潘美这并非在背后说人不是,打小报告,而是他懂罗幼度的心思,将其他四相对他入相的反应一一道明。

  罗幼度满意的颔首点头,赵普、卢多逊、窦仪、薛居正的反应并没有超脱他的掌控。

  让潘美入相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对于未来武臣力量的巩固。

  罗幼度毫不怀疑未来的文臣力量肯定会超越武臣,这是任何人都无可避免的事情。

  打天下需要武人,坐天下治天下还得靠文臣。

  地盘越大,需要的文臣越多。

  就算再如何维护文武之间的平衡,未来文臣的力量一定会盖过武臣,尤其是庙堂之上的话语权。

  罗幼度并不打算强求武臣在庙堂上能够与文臣一较长短。术业有专攻,除了个别文武全才的绝顶人物,在治世上鲜有武将比得上文人。但武臣在庙堂上一定得有自己说话的地方,不能是非对错都让文臣把握。

  庙堂五相武臣至少得占据一或者两个席位。

  不过文人在这方面很是重视,莫说他们不愿意跟武人分享,就连自己人他们都排斥,甚至在内部自己定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有不高中进士就不配担任宰相的说法。

  这也是赵普一直受到鄙夷的原因,就赵普那文化水平,让他考进士,还不如给他一把刀,上阵杀敌搏个出身更加容易。

  面对这种情况,一个武臣入相谈何容易?

  宋琪这次一闹,反而给了罗幼度塞潘美入相的机会。

  赵普、卢多逊向来见风使舵,薛居正是个老好人,窦仪反对也没多大意义。

  何况窦仪的性子罗幼度了解,他不支持只是担心武将干政,历史重演,在没有涉及底线的情况下,他不会贸然反抗。

  但是是宋琪若在,他必然会带头反对潘美入相,哪怕他们两人当初一并在御营司效力,关系很好。

  他所代表的的早已不是他自己一人。

  罗幼度看着议事厅对单马令王子苏耶跋摩的处置方式,流放倭地石见银山。

  他回想了一下,说道:“此人就杀了。”

  潘美心下意外,并没有迟疑,应诺下来。

  罗幼度想起了对方就是历史上将吴哥王朝推向巅峰的柬埔寨三神王之一,在后世他还跟着朋友去苏耶跋摩建造的空中宫殿游玩过。

  南海诸国现在翻不起风浪,罗幼度也不惧怕苏耶跋摩,但是能够动动脚趾覆灭的隐患,他向来不吝啬将对方弄死。

  就如成吉思汗的祖先,甭管未来会不会有金木真、银木真,反正不会再有铁木真了。

  潘美想要告退。

  罗幼度想到一事,道:“仲询不急着走,朝廷诸事上得正轨,现在南边也随即安稳,朕心中欢喜,你留下来陪朕喝上几杯。可惜国华不在,未能凑上一局。”

  潘美自不会拒绝,一脸荣幸,说道:“其实还有一件喜事,未曾传来。”

  罗幼度略一思索便道:“朕猜猜,可是东方倭国?”

  因一直言语不通,与虾夷国爱奴人的交涉也取得了进展。

  爱奴人一直困于北海道,祖祖辈辈都在跟倭国打仗,便如坐井观天的青蛙,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本来就言语不通,更不知大虞现在实力何其庞大,对于降服一事,并不热衷。

  对于他们,罗幼度已经失去了耐心,他是打算以爱奴人钳制倭人,这才减缓了平推倭国的进程。

  爱奴人真不识趣,那就跟着一并平推。

  故而在两个月前,罗幼度已经让枢密院签发了命令,让在率宾(海参崴)的林仁肇趁着爱奴人屠戮倭人的时候,直接跨海兵临虾夷(北海道)。

  至于接下来什么情况,罗幼度就不得而知了。

  枢密院负责接收颁布军事调命,前线的消息最先传到枢密院。紧急军情自然是直达天听,但对于这种无关紧要的战事,都是等有结果了再行汇报的。

  潘美道:“爱奴人若当年夜郎一般,自大排外。并未诚心与我们交涉,存着探底之意。林都督大军压境,看着我们的水师海舰,爱奴人完全吓傻了。据消息来报,爱奴人南下击倭人都是乘坐木筏,舟船都没有几条,哪里见过遮天蔽日的海舰?吓得跪伏在地,祈求平安。至于倭国残余部队,他们为爱奴人杀得胆寒,早有归顺之意。只是一切还未定论,枢密院也未上报。”

  罗幼度心知潘美此刻能说出来,事情定然八九不离十了,说道:“确实值得多喝一杯!”

  倭国这实力,也就值得多喝一杯。

  以大虞朝廷当前的武功之盛,两杯都不值得。

  同潘美喝酒,其实并不痛快。

  毕竟两人一开始就是从属关系,现在更是君臣,他为人多智多谋,在与当今皇帝往来,自是谨小慎微。

  罗幼度也知这点喝酒交谈,也不涉及私事,而是围绕国事而论。

  他漫不经心的说道:“李继隆这小子还没入京?”

  潘美忙道:“目前并未来枢密院报道,也许是路上耽搁了。”

  罗幼度有些恼怒地道:“要不是怕正元多想,朕都有心将他叫来汴京骂一顿。好好的边陲不待,将儿子送来,这不是毁人嘛!”

  潘美不敢多言,他自是明白李处耘此时将李继隆送来,多半是有当人质的意思。

  作为大虞宰相,对于大虞的未来有着一定的了解。

  总的来说就是水陆并进,剑指西方。

  水指水上丝绸之路,陆指陆地丝绸之路。

  西域现在局势剑拔弩张,喀喇汗王朝与于阗大战一触即发。

  罗幼度让耶律斜轸、耶律休哥去凉州、河湟就是为巩固西方的力量。

  身在凉州筹备多时的李处耘必然是一路大军主帅无疑。

  李处耘在凉州经营多年,在那穷山恶水的吐蕃化严重,东西方文化触碰激烈之地,罗幼度给了李处耘极大的权力,甚至包括生杀之权。

  李处耘凭借大虞朝廷的支持,在外压西州回鹘、曹家归义军,内去吐蕃化,让汉声再次响于凉州大地,稳定了西方局势,称呼一句无冕之王都不为过。

  就在这关键时候,李处耘上表朝廷让自己儿子李继隆入京,目的是迎娶杨光美的女儿。

  杨光美是侍卫亲军司的一员指挥使,当初李处耘在李继勋麾下任职的时候就是一起的好友,定了儿女亲家。

  随着李处耘被罗幼度看中,地位水涨船高,李处耘与杨光美的发展前景天差地别。

  现在一个是凉州都督,一个是效顺军指挥使,差距不言而喻。

  不过李处耘并未因自己的地位跟变而失言,让自己的儿子万里来娶杨氏。

  但其实就现在的情况让杨光美将杨氏护送至凉州完婚才是正理,何须李继隆亲来?

  罗幼度说道:“朕当初用他,任命他为一府都督,便不会疑他。多此一举!”

  大虞朝国公不少,节度使各种级别的武勋更多,但真正担任都督,权掌文武的人唯有面前的潘美昔年的广州都督与现在的凉州都督李处耘。

  即便是予以重任的陈处尧也不过是吉林府长史,都督的位子都是空置,留给未来的皇子遥领。

  罗幼度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

  人就是这么复杂。

  相信你是一回事,面对这份相信,做不做表态,就是另一回事了。

  罗幼度感慨道:“你们这一辈中,你仲询,还有国华、正元是朕一手提拔,也是最信任的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俊杰。真要排个席位,仲询可为第一。”

  潘美心中喜悦,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三人没少较劲,现在年事上来了,又各分东西,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可听罗幼度此刻提起,难免喜悦。

  “不过……”罗幼度话有所指的说道:“你们三人各有千秋,但以后人来论,正元可就在你们前头了。这李继隆年纪虽少,却有大将风采,未来前途不会逊于其父,反之你等,国事重要,家事一样重要。莫要为了国事,而疏忽对子嗣的教诲。”

  潘美闻言肃然一惊,忙出席拜道:“谢陛下警示。”

  罗幼度招手,笑道:“你我私下里饮酒谈话,不必如此。”

  历史上潘美的几个儿子无一能担当大任的,以潘美的地位,居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事迹,可见一斑。

  此外在潘美死后,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宋真宗赵恒时期,赵恒遣内侍蓝继宗定夺潘美家赀产务令均济,可见潘美后人为了争家产都闹到皇帝跟前了。

  现在潘美作为大虞朝廷第一个武人宰相,地位远胜历史上那个替车神赵匡义背黑锅的倒霉蛋。

  他的家人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在他人无尽的吹捧讨好,潘美的几个儿子远比历史表现的更加不堪。

  面对经济腾飞的大虞朝廷,确实诞生了一批潜力非常的官二代、将二代,如寇准、李继隆、尹继伦、荆嗣,但更多的是一群平庸之辈。

  他们能力稀松平常,但家中有实力财力,天生高人一等,有着特别的优越感。

  争风吃醋,相互攀比,比比皆是。

  大错没有,小错不断。

  罗幼度都从萧绰的耳中听到不少类似的谈资,其中就是有关潘美的二儿子潘惟固在青楼与人大打出手。

  罗幼度已经动了敲打之意,但这一榔头不能敲在潘美身上。

  他甚至怀疑有人不动声色地利用潘美的儿子来对付潘美这个武人宰相。

  此事终究是潘惟德、潘惟固自己不争气,罗幼度不用做太多,点一点潘美足矣。

  潘美尽管不是那个小说中权倾朝野的奸相潘仁美,却也不是好对付的……

  酒足饭饱,罗幼度带着几分醉意回到了后苑,算了算时日,今天得去萧夷懒的屋子。

  萧夷懒理所当然的入了宫,册封为婕妤。

  因为萧绰的关系,萧夷懒很轻易就在后宫混了一个熟脸,得到了除周娥皇以外,所有人的善举。

  至于周娥皇,本就是高冷的存在,除了对符清儿这个皇后有着基本的尊重,对谁都一个样。

  今日罗幼度满腔欢喜的给萧夷懒带来了一个消息。

  “爱妃!”罗幼度拉着萧夷懒,一手挽着她的细腰,说道:“再过一个月,你大姐便返回汴京,到时候你们姐妹三人便将团聚了。”

  漠北环境恶劣情况复杂,萧胡辇领着麾下的部落一直守护着漠北,直到姑衍、燕然两城的建立,漠北也正式改名为瀚海。

  如历史上的萧胡辇一样,她依旧以女儿之身,压得漠北诸部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方才归还。

  萧夷懒眼中闪过一丝喜意,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妾身也得恭喜陛下。”

  罗幼度点了点头,轻笑道:“阔别多日,朕确实有些想念。”

  萧夷懒娇媚的将脑袋靠在肩上,吐气如兰地道:“妾身这里没问题,就看大姐同不同意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虞少年郎

  萧夷懒这话中有话,罗幼度焉能听不出来,立时有些心动。

  萧胡辇与萧夷懒的面貌有六分相似,但前者常年练武,身形健美有力,英气勃发,好似一头雌豹。而后者本就喜欢书画,更是自困五载,足不出户,有着林妹妹般的病娇之态,弱柳扶风。

  如此面容相似,又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并肩躺在床榻上任由自己为所欲为的景象,只是想想就觉得血脉喷张,心猿意马。

  “瞎说什么呢!”罗幼度强行维持自己皇帝的尊严,说道:“朕……可不是这种人。”

  萧夷懒却是噗嗤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戏谑。

  罗幼度本就有着丰富的生活阅历,这些年的皇帝生涯,更是见多了大风大浪,在与庙堂文武间相互依存又相互博弈的斗争中也累积了大量的经验,在洞察人物的微末细节上,当世少有敌手。

  萧夷懒这一笑,罗幼度便意识到自己这位萧婕妤今日说的这些虎狼之言,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幼度挑起了面前爱妃的下颚,说道:“萧燕燕那个小丫头又给你说什么了?”

  萧夷懒没有在汴京生活过的,她就是在入城的当天住在了恩义国公府,也就是昔年的罗宅。第二天,知会了符清儿后,就因协助攻破契丹皇城的战功,入宫受封婕妤。

  萧夷懒对汴京城的认识大多来至于萧绰。

  萧绰年纪轻轻,却有一副天生干大事的机敏,很擅于讨人欢喜,即便冷清的周娥皇都对她另眼相看,身为人质,却出入宫廷,获得了大众好感。

  萧夷懒入宫以后,萧绰进宫的频率也多了一些。

  萧夷懒今日反常,不用细想,多半与萧绰有关。

  萧夷懒眼波流转,轻笑道:“哪用燕燕嚼舌,谁不知陛下偏爱姐妹花!”

  “哈啊?”罗幼度愕然半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曹贼之好以外,又多了一个新的癖好?

  “谁乱嚼的舌根?”

  罗幼度气得骂了一句……

  ……

  雍靖五年,十一月中旬。

  隆冬的时节却罕见的风和日丽,通往洛阳的洛水人船如流,络绎不绝,往来客商成千上万。

  自从大虞收复凉陇,从开丝绸之路以后,虽然西域暗流汹涌,可是毕竟没有人愿意跟钱财过不去,加上大虞朝政清明,政通人和,国力蒸蒸日上,同时凉陇驿道的修复,兴成渠的开通,更是方便了东西各处的商旅。

  作为丝绸之路的起点,横跨黄河中下游南北两岸的洛阳已经依稀可见当年风采。

  在络绎不绝的商旅中,有一支并不显眼的商队不紧不慢地赶着路,这支商队是由西域的一些小商旅临时组成的。西域现在并不太平。尽管摄于大虞威势,西州回鹘、甘州回鹘、曹家归义军,重开丝绸之路,但终究不是大虞亲自坐镇。

  长路漫漫,无可避免会有盗匪出没,结伴而行,图个平安,这是长久以来的惯例。

  这支商队主事的是一个蒙姓商人蒙笋,五十岁出头,在凉州经商多年,精明能干,性情豪爽。重开丝绸之路后,吃了第一波红利,打下了不菲的基业,在诸多商贩中威望极高。

  看着洛水河岸已经凋谢的柳树,蒙笋高声道:“前面就是孟津港,到了码头各自卸货,赶一赶,今日日暮之前便可将货物运到栈中。届时一切流程,自有大虞官吏安排。在下于洛阳待半月,若有心与在下一同返回,可于十二月初在栈中集合。”

  他说着爽朗一笑:“若觉得时间过短,也是无恙。这一路上你们想必也瞧明白了,大虞治下国泰民安,即便是凉陇境内也不见盗匪。别的不敢说,由洛阳到凉州一路,在下来回跑了二十余趟,从未见过世面贼人。到了凉州,可自行寻商队结伴前往西域。”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欢呼,不管商队大小,只要安全抵达洛阳,那就意味着丰厚的利润。

  船舶靠岸,蒙笋上了码头,看着各商队有序的搬运货物,也松了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

  目光微凝,见一意气风发的青年牵马下得船来,身后还跟着三名小厮,上前笑道:“木公子今日便是你我分别之日了,祝公子此去汴京,高中进士,青云直上。”

  面前这少年郎叫木图,是他在河湟官道上遇到入京游历的士子。

  因拉书的马车车轴断在了路上,正好遇上了他们。

  蒙笋载了一路。

  木图十分健谈博学,言谈举止都彰显着自身的不凡,年纪不大,却如游历多年的老江湖。多半是贵族子弟,外出历练。

  蒙笋这等大生意人向来都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邀他同往,沿途好生照顾,直至洛阳终点。

  木图看着蒙笋心中有些复杂,他真正的身份乃是大虞凉州都督李处耘的长子李继隆字霸图,此次奉父命入京觐见,求娶杨光美的女儿,路上遇到了蒙笋的商队。

  李继隆听过蒙笋的些许事迹,知他手疾严重,反复发作,早在一年前便不跑商道了。而是将自己的生意交给女婿负责,此番他亲自带队,规模又很一般,觉得古怪。现在西域是非常时刻,李圣天的于阗已经与喀喇汗王国多次发生大规模的冲突。以国力而论,喀喇汗王国更强一些,但是喀喇汗在西方受到了萨曼王朝的钳制,东线与李圣天就打得有来有往,双方各有胜负。

  但随着大虞朝廷覆灭契丹,扫平北地以后,压力就来到喀喇汗王国身上了。

  于阗、西州回鹘、甘州回鹘、归义军都在名义上归附东方的大虞朝廷。再拖延下去,东方大国掺和一脚,那便完全没得打了。

  喀喇汗王国并非西方人建立的国家,而是由回纥人、葛逻禄人、突厥人等族群一并建立的政权国家,都是东方华夏的老对手,即便给他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轻视的敌人,知根知底。

  故而喀喇汗王国最近大动作频频,明显是要搞一波大的动作。

  退休的蒙笋亲自带着一支西域来的商队,有违常理,队伍中又有一些异常,李继隆自持自幼家教极严,抵达凉州之后,就给李处耘丢在了凉州军营磨砺,极少入凉州城享乐,整个凉州真正见到他的人却不多。年轻气盛,技高人胆大,亲自混入商队调查情况,真就让他察觉出了一些异样。

  这支商队有鬼!

  只是这一路上,李继隆深受蒙笋照顾,心情有些反常。

  这时码头右侧一艘官船靠岸,一众如狼似虎的骑士逐一从甲板上踏着踏板跃上码头,更令人惊讶的是为首一人居然是一位极其年轻的少年。

  李继隆眯起了眼睛,他就在凉州军营历练,有道是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西凉骑军向来天下闻名,李继隆自小跟着骑兵一起训练,一眼就看出了面前的骑军一点也不逊色他父亲在凉州精心训练的亲随选锋军。

  在那极其年少的少年身后有一人高举着旌旗,旗帜上面有一个鲜明的“折”字旗号。

  折家?

  李继隆身在凉州,也听过府谷折家之名。

  随着三十余骑飞速掠过,身旁响起了阵阵议论之声,都在谈论府谷折家。

  蒙笋也感慨地说了一句:“都这么大了!”

  李继隆好奇问道:“蒙大叔,你认得他?看他相貌不过十二三岁吧?竟能统御府谷精骑?”

  蒙笋道:“认得,早年送货去过府谷。此人是折家少公子折御勋,别看他年岁不大,但如大多府谷男儿一样,会走路便开始训练手脚学习武艺,十岁出头就可以箭射群狼,枪挑沙匪,是有名的将门虎子,有军功在身呢。此番入京,多半是为陛下贺岁来的。”

  李继隆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自己都快二十了,还未有军功在身,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就立有军功,实在惭愧,忍不住带着几分欣羡道:“好一个少年英雄!”

  蒙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说道少年英雄,我大虞天下归心,人才辈出,少年英雄又岂是折家少公子一人?”

  李继隆不动声色地说道:“蒙大叔见多识广,不知还知道谁当得起少年英雄这个称呼?”

  他越发觉得自己一路提防跟随的蒙大叔不一般了。

  蒙笋道:“我知一人,年方十五,首战冲阵,手刃契丹先锋军五十余人,陛下称呼为朝廷乳虎,当不当得少年英雄?”

  “自然当得!”

  李继隆知道,说的是荆嗣。

  “还有一人,年不及十五,随父镇守灵州。定难军轻装奇袭百里抢粮,少年狩猎途中偶遇贼兵。他让家将折返报信,自己只领三名侍从尾随。在夜间贼人歇马之际,他一人一弓,趁夜射杀二十八人,令贼兵千人不敢点火,惊慌失当,仅以三人拖住上千贼人足足半夜。使得灵州做足准备,杀得贼人浮尸五百……少年在灵州不过一年,便让党项人敬呼黑面小王。”

  李继隆倒是没听过,却也道:“当得少年英雄。”

  蒙笋再道:“还有一人,今年八岁,才智超群,胆略过人,通晓《四书》、《春秋》。有武勋之后,醉酒纵马,撞伤行人。他无谓拦马,一通训斥,引经据典,为民伸冤,大有其父之风。应该当得一句少年英雄吧。”

  李继隆眨巴了一下眼睛,八岁通晓《四书》、《春秋》?

  自己现在也不太读得懂《春秋》,毫不犹豫地道:“是英雄。”

  蒙笋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地说道:“其实还有一人,虽然现在并未有什么事迹,但我相信他也会成为一个英雄,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李继隆奇道:“谁?”

  蒙笋左右看了一眼淡笑道:“凉州李继隆!”

  李继隆瞬间闹出了一个大红脸,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了,尴尬地说道:“蒙大叔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蒙笋道:“一开始吧,少公子自身并未透露破绽,只是你的那张脸与令尊有着五分相似,在下对令尊的雄风英姿记忆犹新,相互一对比,自然不用去猜。”

  李继隆惊愕道:“蒙大叔识得家父?”

  蒙笋伸出自己受伤的手道:“岂止识得,还跟令尊参与过凉州城下那场五百破五万的大战。当时某就在你父亲身侧,只是在乱军中受了伤,手不能使力,这才退了二线。不然没准就是凉州府的一员骁将了……”

  李继隆心思何等机警,当初他父亲担任河西节度使的时候,手上是没有兵权的,能够调用的五百兵皆是武德司潜伏的密探。

  蒙笋口中这句退了二线,他是武德司的人?

  李继隆不敢多言,只是道:“承蒙大叔夸赞,却不知后两人是谁?侄儿有心结识……”

  蒙笋道:“黑面小王尹继伦,神童寇准。”

  正在说这话的时候,随行的商人已经相互拜别离去。

  商船上走下一群一身怪异之人,他们的装束与中原汉人无异,可穿在他们身上就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蒙笋轻声说道:“少公子是为他们混入商队的吧?”

  李继隆害羞的点了点头。

  蒙笋说道:“他们是从于阗逃出来的摩尼教众,身上藏着西方的情报。具体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他们的圣女说,不见到陛下不开口,留着打算谈条件。”

  李继隆登时明白个中缘由,他在凉州多年,对于凉州的情况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于阗李圣天与曹家的归义军关系密切,摩尼教一直都为李圣天软禁。

  李圣天表面尊大虞为主,内里却是一个不甘居于人下之主,一直想要独霸西域。

  蒙笋此次东来是为了掩于阗、曹家的耳目,这些年的贸易往来,无可避免地混入了各方势力的潜伏。

  李继隆这时才完全信了蒙笋的话,忙道:“大叔莫要说了,这次是自家人撞自家人了。侄儿懂得分寸,不会也不敢坏朝廷之事。”

  蒙笋亦不多说,领着摩尼教众离去了。

  李继隆目送几人离去,看着洛水畔的景色,收拾了心情,上马入城,记忆中上次来此,可追溯至六年前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爹是石守信

  李继隆再入洛阳,眼前景象与记忆中已经是天差地别。

  记忆中的洛阳依旧有着战祸留下来的痕迹。

  城中百姓都聚于城东,城西、城北、城南皆荒废多年,鲜有人迹。

  现在他从城北而入,左右都是兴起的屋舍。

  相比记忆中汴京的拥挤,洛阳明显整齐宽敞许多。

  洛阳的整体结构与长安一样,属于街坊布局,街坊之间整齐划分。

  生活区、市场区都有鲜明的规定,确实少了几分汴京那样随处支个摊就是店铺,皇宫门口推个车就能做生意的热闹,但环境却无疑上了好几个档次。

  人流不少,但不见拥挤。

  他先去城中驿馆与自己的护卫汇合。

  依照他的原定计划是自己确定蒙笋身份以后,让自己的护卫联系洛阳方面的人实行抓捕计划。

  但蒙笋是武德司的人,洛阳这边自然不会配合,反而怕他们误事,将他们关在了驿馆。

  也因如此,李继隆在洛水岸边没有见到自己的随行护卫,蒙笋也亲自出面打消了李继隆多余的心思。

  李继隆身份摆在那,驿馆的兵卒也不敢刁难,两边通了气,领着人便出来了。

  李继隆看着满腔抱怨无处说道的护卫,有些过意不去,找了一家很不错的酒肆,请他们大吃了一顿。

  李继隆说道:“这事让你们受委屈了,我自罚三杯。今夜我们还得连夜赶路,待到汴京,每人赏五贯通宝,你们自行玩乐。但注意一点,莫要以为到了汴京,就可以不守军规。大虞军法,在大虞疆域之内,都虚遵守。”

  护卫们先是一凛,随即喜笑颜开。只要有钱,找姑娘都是合法的,何须触犯军规?

  李继隆连喝三杯,便不再饮,而是竖耳聆听说话人讲述忠烈传,正说到苏定方西灭突厥,开拓西域的英雄事迹。

  虽说听了不少遍,李继隆还是有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

  他看着说书人下去,掌声中有人高呼:“我朝名将辈出,武功之盛,定然能够重新夺回西域……”

  酒肆里响起了阵阵“夺回西域”的呼喊声。

  李继隆一脸愕然,想不到这中原百姓竟然也有跟自己一样的感觉。

  其实他不知道,中原这一亩三分地,先让沙陀人占据欺凌,后让契丹人祸害,即便是后周也有沙陀军事集团支持。

  而罗幼度这个正统汉人南征北战,让四分五裂的江山重新归于一统,还覆灭了契丹这样的仇敌,重新打回了身为汉人的自信。以至于不少百姓都以为罗幼度是天上下凡的救世主,对于他的崇拜无以复加。

  李继隆感受到大虞朝廷无比强大的自信与凝聚力,更有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待护卫们吃饱喝足,李继隆领着他们连夜赶路前往汴京。

  外臣入京是需要向朝廷通报的,李继隆自然也不例外。

  他为了抓“西域细作”已经耽搁了些许时间,可不想最后闹到让罗幼度这个皇帝担心,派人来寻自己。

  昔年李处耘因为能力太过出众,在折从阮麾下任职的时候,让折从阮的外甥嫉恨,特地到朝廷诬告李处耘有罪。

  经此一事,李处耘吸取了教训,处处谨小慎微,哪怕成为罗幼度最信任的大将之一,也是如此。

  而李继隆受父亲影响,同样有这种心态。

  一行三十余人在黑夜的官道上快速奔驰……

  李继隆跟随父亲训练过深夜奔袭,即便在路况不明的荒野,他们也能凭借依稀月光,快速奔行,何况是宽阔的官道。

  至于他身后的三十余人更是精英中的精英,都是李处耘为自己儿子精挑细选的勇士。护卫李继隆安危是其次,面对中原境内的三大禁军不丢凉州边军的脸才是关键。

  他们逐一跟随在李继隆身后,相隔不过一个马身,以相同的速度前行。

  一口气奔行了十余里,突然官道上一道黑影横穿而过。

  李继隆吓了一跳,猛地一拉缰绳,将战马拉得直立而起。

  他身后的护卫骑手也展现出了超凡的骑术,纷纷拉停了战马。

  李继隆绷着脸,将马背上的弓箭,低呼道:“什么东西?”

  身后一人紧张地说道:“狼?”

  另一人忙道:“这附近怎么可能有狼,许是条野狗。”

  李继隆摇头道:“都不是,黑影又肥又大,狼、狗没那么壮实……”他在最前头看得最清楚,这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带着几分迟疑的说道:“可能是猪……”

  身后护卫闻言登时不说话了,也不知怎么接话。

  这时一人指着右后方说道:“衙内,你看!”

  现在的衙内还是一个正常的词汇,指的是衙内指挥使。

  如李继隆这种没有军功在身的将门子弟,父辈通常会让他担任自己的亲兵。

  到了李处耘这个级别的大帅,有建牙的权力,牙门亲卫长,又叫衙内指挥使,简称衙内。

  李继隆顺着亲卫指的方向看去,却见远处隐隐约约可见火光移动。火光速度奇快,可见是骑在马背上疾驰,若有若无间还能听到嬉笑的声音。

  紧接着一连串的灯火亮起……

  李继隆一行人这才发现不远处是一个小村庄,吵闹怒骂声随即传来。

  这是闹贼了?

  李继隆不敢相信在这中原地界,竟然还有毛贼?经过他父亲的多年努力,凉州境内都见不到如此猖狂袭击村庄的贼人。

  情况容不得他多想,李继隆道:“点火,我们去看看情况!”

  随着火把的燃起,李继隆向着村庄的方向快速疾驰而去。

  在途中李继隆还遇到了好几头惊惶失措的黑猪。

  “有人来了,快跑!”

  “快跑!”

  ……

  李继隆耳中听着呼唤逃跑的声音,眉头挑了一挑,先前听到嬉闹声就觉得有些问题,现在到了附近,清晰的听出对方声音中的稚嫩:哪有毛孩子骑马当贼人的道理。

  他心里有些迟疑……

  耳中听到了村民的哭嚎声:“我的猪,我的猪啊……没了你们,我们一家怎么活!”

  还有不住的咒骂……

  李继隆听得心里难受,脑子里浮现百姓高呼“夺回西域”的激烈情感,喝道:“分头去追,将他们都给我擒回来!”

  他一扬马鞭,冲着一处火把就追了过去。

  李继隆骑术高超,坐骑又是罗幼度送的千里驹,爆发起来速度奇快,在干硬的田地间奔跑飞跃。

  在他前方有两人,看身影一大一小。小的在前头奔行,大的举着火把照明。

  似乎发现了身后的追兵,前方传来阵阵惊呼:“快,舒二,快拦住他,拦住他!”

  那个举着火把的身影听此呼喊,将火把丢向了李继隆。

  李继隆早已取长枪在手,挥手一荡,精准的将火把弹开。

  见对方高举着兵器向自己杀来,伴随着尖锐的破风声,一根烧火棍从正前方如毒蛇般捅过来。棍尖吞吐闪烁不定,忽然抖成一朵棍花,捅向他的前胸。

  李继隆屏住呼吸,反手一枪挑在棍身上,身体微微左倾,企图将这一棍化解。岂料棍身不为所动,偏移少许之后依然向他肩膀捅过来!

  对方武艺竟然不差!

  李继隆赶忙身形再变,身体于马背右侧倾斜,闪过了这一招。

  黑影“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想不到,自己手拿把掐的一招会这样给闪开了。

  两人交错而过。

  李继隆并没有罢休,身体向后彻底躺倒在战马上,右手运枪照着对方背影用力猛扫。

  “啪”的一下,直接打在对方的背心,将他击与马下。

  这一招得手,李继隆都有些意外,从对方出手的武艺可以看出对方身手不凡,但似乎不精于马战,如此轻易的让他击倒,有些出乎意料。他也不去多想,对着那小小的黑影就追了过去,还高呼道:“站住,别跑!”

  小小的黑影并不能很好的驾驭座骑,听到这一声呼喝,手忙脚乱,栽倒下马来,惨叫了一声。

  李继隆翻身下马,向那小小的黑影走去。

  黑影吃痛,但还是不住后退,最终爆出一句话:“别,别过来!我爹是石守信……”

  李继隆在追击的时候,已经意识到对方不是什么盗贼,而是一群愚弄百姓的富家子弟,有了一点点心理准备,可听到“石守信”三个字,还是忍不住,稍微停顿了脚步:

  石守信!

  大虞庙堂军方仅次于韩令坤、高怀德、韩通的人物,与当今天子关系极为密切,昔年负荆请罪一事,早已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佳话。

  这一下让李继隆有些骑虎难下,担心给自己的父亲带来麻烦。

  小家伙确实是石守信的儿子。

  石守信有三子:长子石保兴、次子石保吉、幼子石保从。

  石保兴、石保吉皆已从军,在军中历练,其中石保兴勇猛不亚于其父,在此次北伐契丹中亦展现出超凡的武艺,立下了不小的军功,石保吉也甚为勇悍,颇有其父之风,只是年纪尚幼,还没有上得战场。

  还有一子就是此间的石保从,石守信本打算也在他年少时丢去军营历练,却受到了石父、石母的拒绝,说家中有两子从军足矣,无须三人皆入行伍,刀头舔血,总得给老石家留一人,传宗接代。

  石守信一想也对,便将石保从交给了自己的父母培养。

  石保从在祖父祖母的宠溺下长大,在洛阳与一群将官二代结拜往来,在洛阳横行无忌。

  因为年幼,一群孩童少年也干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大多情况都是惹不起躲得起,稍微严重一些的,也能用银钱摆平,逍遥自在。

  这种情况无形中也助长了将官二代的气焰,他们开始变着法子寻乐。

  在洛阳城里,他们玩得过火,也会受到府衙的惩处。

  于是琢磨出了新的法子,去远离城镇的村庄,策马狂奔,闹得鸡飞狗跳。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村里的鸡鸭猪羊放出来,驱赶着进行一场狩猎游戏。

  他们只为嬉戏,射死的鸡鸭猪羊也不带走。

  一行人都骑着快马,小地方的村庄到顶不过几匹驮马,如何追得上?

  鸡鸭猪羊这类动物受到了惊吓会奔逃,但驯服的天性也注定了跑不远。乡里乡亲的相互帮着找,大多都能找回。

  至于死去的鸡鸭猪羊,回收贩卖自食,也能回些本。

  面对这种情况,大多人只能自认倒霉,将之归为天灾。即便村里的管事从城镇请来捕快调查,大多是不了了之,即便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也不敢多言。

  最终结果显而易见。

  直至今日遇到了夜行的李继隆,给他逮了一个正着。

  看着面前的小子,李继隆有了定计,道:“你说是便是了?正好,家父与你父石国公有交情,便将你带去汴京,让石国公处置。”

  他不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他可以当作没看见,但掺合了,却又畏惧逃跑。事情万一传开,他李家可就没脸见人了。尤其是传到天子的耳中,更是如此……

  即便运气好没有传开,自己今日此举,只怕也将这些二代们都得罪了。

  就他们背后的权力,不难查出自己的身份,暗中的刀更可怕。

  不如将他们全部擒下,交给他们各自父亲,逼迫他们承情。

  于法说不过去,但于情无可指摘,就算传到天子那里,也是自己做法失当。

  他押着石保从与自己的部下汇合,如他所想的一样,给擒来的家伙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

  除了石守信的儿子以外,还有韩令坤的外甥,向训的孙子,王晏的孙子,王审琦的侄儿,魏仁浦的外孙等等等等,都是一群背景深厚的将二代,官二代,足足有八人。

  得知他们身份的李继隆都有一种腿软的感觉……

  至于小村里的人远远了解一些片面情况之后,已吓得躲了回去。

  李继隆硬着头皮强撑着从行囊里掏出了三贯钱,丢给了一并擒获的家将,说道:“这些钱你们拿去安抚村里的百姓,弥补他们的损失。在下凉州都督李处耘之子李继隆……”

  他说着让身后亲卫亮起了自家的旌旗,说道:“我不会为难你们自家公子,只是既然遇上了,没办法坐视不理,我会逐一将他们送还各自家中。”

  第一百二十七章 荒野求生

  李继隆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很显然想得太过简单。

  大虞朝廷的政治场是不断变化的,继承后周的大虞朝廷,武将依旧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随着罗幼度南征北讨,平定江南、吴越、巴蜀、凉陇、北汉、南汉以后,天下归一,需要大量的治世之臣来治理这些广袤的土地。

  武将的刀能够打天下,却坐不得天下。

  罗幼度无可避的免提拔了大量的中下级别的降臣,又通过科举获得了大量的人才,填补空缺。

  大量的提拔重用文臣,无可避免的导致文人的地位大幅度上升。

  尤其是后周遗留下来的那批备受武臣欺凌抱团取暖极为团结的士大夫集团,他们是大虞朝廷文官的核心力量,遍布各个岗位。

  而军方这边,不管是韩令坤、高怀德、还是韩通、石守信这些人都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

  让他们砍人,没得说,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真要让他们跟文臣比脑子玩手段,真就不够格。

  那个阶段要不是罗幼度帮衬着,还有赵普背后捅着刀子,就这武将阵容,早让一群面善心黑的文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可随着此番灭辽平高丽以后,情况完全不同了。

  士大夫集团在罗幼度、赵普的配合下一举覆灭,宋琪实力暴涨动了歪心思,让赵普不动声色地摆了一道,迅速消亡,文臣实力大衰。

  潘美在罗幼度的操作下因功接管枢密院入相,武将的地位一下子就起来了。

  别看现在军方三大佬依旧是韩令坤、高怀德、韩通,但真正的话语权已经向潘美身上倾斜。

  韩令坤、高怀德、韩通、石守信这类人未来将会负责禁军内部的管理训练,在朝堂上真正拥有话语权的是潘美。

  潘美兼之文武,可不是韩令坤、石守信这类人可以让文臣随意拿捏的。

  现在的武臣已经不需要罗幼度特地腾出手去照拂,他们自己就能与文官叫板对着干。

  庙堂上的文臣那个不是眼高通天,哪能甘心让一群武夫再度爬到头上?

  反击是必然的。

  这也是罗幼度特地叮嘱潘美的原因。

  李继隆领着一群将官二代,还未抵达汴京。

  陈沟的村长就将事情传到了洛阳,然后弹劾的奏疏在议事厅转了一圈,第一时间出现在了罗幼度的案几上。

  “混蛋!”

  罗幼度气得重重地将手中的奏疏丢在了案几上,然后又带着几分不敢相信的态度将奏疏重新拿起,认真一个字一个字揉碎了细看。

  他早在胜利归朝的时候已经听过一些风言风语。

  随着天下大定,经济复苏,一部分的将二代官二代面对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开始倚仗父辈累积下来财富地位,彰显自己的优越性。他们自觉得高高在上,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形成了一套无形的鄙视链。

  或许他们没有五代时期礼崩乐坏,道德沦丧那种敢当街杀人,视人命如草芥的野兽行径。但却在不触犯道德底线的情况下,将自己的优越感展现的淋漓尽致。

  开封有一个寇判官,那就去洛阳,去商丘、去大名府这些离汴京不远,又脱离开封府管制的地方,尽可能在不远离中枢的情况下,获取最大的自由。

  很多事情罗幼度就算不去查,心底也有几分了解。

  在后世他做生意的时候虽然没有经历过官场,但却通过一双眼睛见识过其中的弯弯绕绕。很多时候就为了一个上面人随手一盖的公章,要疏通整个部门,请客送礼吃饭都是常事。

  连后世都难以平等,何况是古时封建社会?

  罗幼度现在自己当了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还指望下面的人做得到?

  他不是白莲花,更不是圣人,他能做的唯有以帝王之尊,引领这个时代进步,而不是向前一跳就搞自由民主。

  很多事情,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毕竟都是跟着他打天下的人,是他身旁最可靠的倚仗,不偏心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动手处理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这样会让人寒心。

  只要不是太过,他便当作没见到。

  不过罗幼度更清楚一味的纵容换来的永远不是理解,而是得寸进尺。

  赵匡胤为了收兵权,给予武臣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了避免武将乱政,授予了文臣无与伦比的权力。

  结果呢?

  换来的是武臣无尽的贪婪,祸害百姓,以及文臣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一副皇帝垂拱,士大夫治天下的态度。

  这也是罗幼度一门心思维护庙堂平衡的原因所在……

  看着手中的奏疏,罗幼度暗自庆幸自己走制衡之路是对的。

  他不愿不能做的事情,需要有人去做。

  就如这一次,李继隆的态度明确,同样身为武臣集团的存在,即便他正义感爆炸,也会为自己的父亲考虑,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朝堂之上如果任何一方势大,都有可能导致此事受到刻意隐瞒,唯有现在这种双方都想抓彼此小辫子的时候,才能让这种事情,无所遁形,真正传入深宫,出现在御桌之上。

  他早就料到会有事发生,但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如此离谱。

  一群吃喝无忧的毛孩子竟然深更半夜跑到人家村里去打猎?袭扰无辜百姓生计……

  这算什么?

  将整个村子视为他们嬉戏的场所?

  百姓辛辛苦苦养的鸡鸭牛羊,成为他们嬉闹的玩具?

  罗幼度一直觉得一群衙内二代,最不济也就是争风吃醋,或是年轻气盛,在某个不适宜的地方大闹一场,出个笑话,然后影响了城里百姓的生计……

  他一直觉得在大虞律法的约束下,就算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衙内二代就算看不起百姓,也不敢公然欺凌。

  却不想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一群人跑到远离城镇的小村去闹,这不明摆着欺负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奏疏里写得清楚,一开始只是有人去他们村里策马奔行,渐渐的才发展成驱赶猪羊玩弓马射箭。

  胆子越来越大,所干之事也是越发夸张。

  “来人!”罗幼度高呼了一声。

  内侍应声而入。

  罗幼度道:“传旨秦翰,让他领兵去迎李继隆,将他同行之人一并带来见朕。”

  秦翰此次北伐立有不小的功绩,现在已经提拔为御前班直指挥使,负责罗幼度的安全,而是皇宫里唯一一支直接隶属罗幼度调配的兵马,不受枢密院管制。他领着骑军出得汴京,顺着官道而行。

  李继隆本打算一路急行入汴京,但沿途要照顾八个将官二代,速度不免慢了许多,忽见远处尘土飞扬,神色微变,别是抢人来了,真是如此,可就越闹越大了。

  “前面可是李都督之子李衙内?”秦翰高呼一声。

  李继隆看着面前的军队,略感震撼,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对面的骑军是百战精锐,比及他们的凉州骑军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对方的军备,战甲光亮,制式新奇,马背上还配有长枪、战锤。

  或许凉州骑兵拥有不输于这支军队的战力,可真打起来,多半是不敌的。

  这装备这兵卒素质,投入战场,还不所向无敌?

  李继隆在马上抱拳道:“正是在下,不知尊驾拦路何事?”

  秦翰抱拳道:“御前班直指挥使秦翰,陛下命我护送衙内一行人入宫觐见!”

  李继隆不敢有任何迟疑,道:“遵命!”

  到了这一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都传到了天子耳中,那唯有听天由命。

  至于后边的那些将官二代闻言直接吓傻了,胆小的甚至号啕大哭起来。

  反倒是石守信的儿子石保从一脸的无所谓,反而一脸喜意,恶狠狠地看了李继隆一眼。

  罗幼度与石守信的关系太铁,常一起喝酒。

  石保从尚在汴京时,不止一次进宫,在他记忆里那个皇帝待他极好,和颜悦色,称呼自己为侄儿。

  相比凶狠会揍自己的石守信,石保从听到入宫,反而不怕了,还打着告状的意思,要不是李继隆,他何至于摔下马背?

  秦翰一挥手,御前班直从李继隆手上将八位将官二代接过护在队中,一并赶往汴京。

  此事闹得很大,开始在汴京上流传开。

  韩令坤、石守信最先得到了消息,两人一个殿前司一把手,一个二把手,本就在一起办公,一合计先一步来到汴京西城堵人。

  两人自然不敢从秦翰手中抢人,只是希望对方能够网开一面。

  “秦兄,给我俩一个方便,就跟我那俩不孝侄儿说上两句话……”

  韩令坤大秦翰三十岁,又是军方第一人,这种态度已经很给秦翰面子了。

  石守信也忙接话道:“咱不会让兄弟为难,那畜生犯了此事,即便陛下不罚,我也饶不得他。就是怕他年岁小,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嘱咐一两句。”

  秦翰看着面前两人,绷着脸道:“陛下有命,令某直接领人入宫。两位大帅所求,恕不能从命!”

  他说着一挥手,直接率队前行,竟全然不理会韩令坤、石守信。

  石保从是真的怕自己老爹,缩在人群中,一句话都不敢说,还接着兵士的身影遮挡。

  李瞻却远远看到了自己的舅舅大叫:“舅舅舅舅,救我!”

  韩令坤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李瞻是他亡妻陈国夫人李氏兄长的儿子,李氏临终前再三托付,托他好生照料,不想竟发生此事,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

  石守信目瞪口呆的看着秦翰带人离去,也是无奈地骂了一句:“这小子,还真有胆量。”

  他们两人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换作常人早就行个方便,换自己一个大好前程。

  韩令坤倒是叹服道:“这就是陛下的厉害了。这小子本是皇宫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太监,羸弱胆小,说话都结巴。谁想陛下授他兵书,让人传授他武艺,短短两年,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此恩情,换作你我,同样得舍命相报。有他在陛下身旁护卫听用,倒也不错。”

  石守信一想也对。

  早年他就与罗幼度有着过命交情,对方当上了皇帝,免不了有点点疏离,但彼此向来将心比心。罗幼度身旁有一个这样的人物听用,他也跟着高兴。

  不过想着自己那个惹事的种,石守信问道:“可那畜生怎么办?”

  韩令坤苦笑:“等着受罚吧,还能咋办?”

  秦翰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命令,将李继隆与八个衙内二代领入了皇宫。

  都是将门官宦子弟,各种礼节十分熟络,十分标准恭敬的行礼作揖。

  “见过陛下!”

  不过他们终归知道自己犯了事情,神态表情无可避免的忐忑。

  唯独石保从带着几分调皮的对着上方的罗幼度眨了眨眼。

  罗幼度回以一个微笑,他是真的将石保从当作自己的子侄看待的。

  他先示意李继隆入座,然后看着殿前站着的八人,除了魏仁浦的外孙以外,其余都是将门之后,看他们的年岁,大的也就是十六七岁,小的十一二岁。

  这帮年纪就视百姓为无物,长大了还了得?

  “果然都是将门之后,这般年纪,弓马娴熟,真了不起!”

  石保从完美继承了他父亲的基因,并没有听出反话,而是带着几分自豪的道:“自能走能跑以后,小子就跟着家将习武。九岁那年,父亲送了一片马驹作为礼物,就开始学习骑马射箭了。”

  罗幼度和颜悦色地点头说道:“不错,在你们这个年纪,朕都骑不了马。只是你们可知你们玩狩猎游戏的猎物是百姓赖以生活的口粮食物?可知你们嬉戏的场所,是百姓日常生活之地,万一撞着了人,当如何?”

  一众人都低下了头,但心安了些许,皆心想着:这个皇帝不凶嘛!

  罗幼度笑道:“你们年少贪玩,朕不怪你们。只是跑马狩猎,得去跑马狩猎的地方。朕在长社附近有一个猎场,可供你们尽情玩耍。”他说着,看了秦翰一眼道:“领着他们去玩,吃喝用度,他们自己解决。让他们玩个尽兴,玩个痛快。”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朕这个皇帝,当得憋屈”

  罗幼度挥了挥手,让秦翰将人带了下去。

  李继隆正襟危坐,好似木头一样。

  “让你见笑了!”罗幼度跟李继隆打了一个招呼。

  李继隆忙道“不敢”,但也没有多说什么,都是大佬,他这晚辈现在是风中凌乱,要是给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宁愿一头将那肥猪撞倒,也不会停下来掺合这事。

  罗幼度道:“这件事你干得不错,后续措施也很得当……真”

  他已经看出了李继隆有瞒着他的心思,打算私底下解决此事,但他并不气恼,反而很是欣赏。

  做人是一门学问。

  正直并不是坏事,但不懂得变通,很多时候就会坏事。

  李继隆的潜力只要能够发挥出来,未来注定会是大虞军方的领军人物。他的心若不偏向军方,而是一味的追求公证,以后怎么在军队里混?

  如果这一次他如愣头青一样,将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王审琦这些在大半个五代摸爬滚打过来的军方大佬得罪个干脆,未来李继隆还怎么成长?

  这打仗在外,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将帅不齐心,后果是相当可怕的。一次军事上的不配合,就可能导致一场大败,甚至身死。

  强如薛仁贵这级别的人物,还不是因为将帅不和,致使大非川惨败?

  罗幼度并不是想听谎话,但绝不想这实话从李继隆口中说出来。

  李继隆一时判断不了面前这位天子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只能在一旁赔笑。

  “陛下,韩殿帅、石大帅,向太尉、王太师在殿外请罪。”

  罗幼度笑着对李继隆道:“来的好快!”

  李继隆忙道:“臣先行告退!”

  “不用!”罗幼度指了个位子道:“去下首待着。”

  在李继隆入位以后,他挥手让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四人入殿。

  这一入殿,四人便如商量好了一般,一起跪伏请罪。

  一共八人,其中七个将二代,另外王审琦等三人都在外地任职,除了魏仁浦,人已经到齐了。

  韩令坤、石守信自不用说,大虞军方头几号人物。

  至于向训、王晏,他们两人已经退休致仕,一个太尉一个太师,在大虞朝没有什么表现的机会,但是两人都是从后汉、后周一路打拼上来的宿将,在军中很有威望。

  向训是后周的从龙之称,石守信、韩通、高怀德都在他手上待过。而王晏一直坐镇一方,与军中京中倒是没有什么密切关系,但退休前是仅次于符彦卿,与王景并列的小军阀。王景镇秦川,王晏镇徐州。在军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

  韩令坤、石守信还好说。

  向训、王晏此刻的心底是有小小的不满,两人都是有着五代旧习的宿将,向训还好一些,运气好直接抱上了郭威的大腿。

  王晏是靠打家劫舍杀出来的名气,想想也知道他有今日的地位,手上染了多少无辜人的血。

  韩令坤、石守信的观念能改,但向训、王晏这种大半辈子都这么混迹过来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改变观念的。

  在他们看来,就是小孩子的玩闹有什么大不了的,早些年屠村他们都没少干,何至于因为一点玩闹,闹得如此地步?

  不过摄于罗幼度现在的威望,他们并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将心中的不满不服憋着。

  向训道:“陛下,老臣那孙子年少不懂事,都是老臣教导无方,罪在老臣,您要罚就罚老臣吧。”

  他完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他的儿子向德明、向昱都不是成才的料,孙子也是天赋平平,都靠着自己旧时功绩,在不重要的岗位上混吃等死。

  反正已经攒了几辈子花不完的钱,他便不信,罗幼度会因为这小事处置自己。

  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皮厚。

  罗幼度还真就拿这种不要脸的老家伙没有什么办法,笑道:“都起来说话,这里没有外人,不必那么见外。弹劾的奏疏朕看了,就是小孩子的胡闹,根本算不上事。”

  他一脸无所谓的指着李继隆道:“这小子其实已经安排妥当了,给了钱,就想着将几个小家伙送到诸位府上。哪里想到那群没事找事的大臣连续几道弹劾的奏疏送到朕的眼前。小题大做的让朕给个说法……唉,朕也是无奈。朕虽是皇帝,却也不能凭借喜好,随性而为。”

  李继隆听得此言,心中感动。

  王晏气地骂了一句:“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罗幼度见四人已经起身,继续道:“只是谏官们说得也在理,大晚上的跑到村里嬉闹,用百姓的猪羊鸡鸭练习剑箭法也确实不是个事。总得给个交代,不然那群嘴碎的家伙,保管到处宣扬,朕不体恤百姓,纵容将门子弟,胡作非为。你们……也不想见到此事发生吧?”

  “不敢!”

  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赶忙作揖。

  罗幼度自得一笑:“谏官们想要重罚,哼,都是朕的子侄,哪忍心重罚。于是想了一个妙招,朕觉得都是我大虞的好儿郎,哪有什么坏心思,就是缺少游玩跑马狩猎的地方了,这才干出这等事情。”

  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见罗幼度的借口都帮他们找到了,连连称是,高呼:“陛下英明。”

  罗幼度道:“所以,朕就给他们一个嬉戏玩闹,能够练习骑马射箭的地方。就在长社那里,在那里关他们些许日子,让他们尽情嬉闹,一展所长。正好……朕也想见识一下我大虞儿郎的骑射本事,看看他们继承了诸位几成风采。”

  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见罗幼度处处为他们考虑,而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多言什么,带着几分羞愧的退去了。

  罗幼度看着在一旁正襟危坐的李继隆,笑道:“此事还不算完。错不在你,终究因你而起,你在京中,他们见你心中膈应,对你未来并无好处。你父亲的心意,朕明白。朕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初决定重用你父亲,就不会多想。成婚之后,去蜀中辅助你曹彬叔父。”

  李继隆闻言大喜,去蜀中那就意味着有立功的机会,忙作揖道:“谢陛下!”

  罗幼度挥手禀退:“霸图贤侄……朕没记错吧!一路远来辛苦,你先下去休息,明日再进宫来,去陪秦王读几天书,安分几日。宫内侍,替朕送贤侄出宫。”

  李继隆心中感动,再三道谢,作揖告退。

  罗幼度等李继隆离去,重新弹劾奏疏,静静的看了半晌,命人去叫韩熙载。

  “直接让他去文德殿,另外再让尚食局弄几个下酒菜,烧上一壶……杜康,对,韩夫子喜欢喝杜康,要上年份的。”

  罗幼度将手中的事情放一边,到了文德殿,换了一身便服,殿中已经支起了炭火烧着杜康。

  嗅着若有若无的粮食香味,罗幼度道:“先给我来上一壶……”

  这时尚食局热菜还未上来,就两个冷盘,一个腌鱼,一个肉脯。

  他也不等韩熙载,自己先就着冷盘吃喝起来。

  他吃的很快,一壶酒已经见底,眼眸中已经涌现一股酒意。

  韩熙载姗姗来迟,入殿见君上有着几分醉态,有些讶然。

  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君上这副模样,想着耳中听得的消息,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怒意。

  “陛下!”

  韩熙载风度翩翩,作揖行礼。

  “啊……是叔言啊,来得正好,坐,快坐下,陪朕,好好喝一杯。”

  韩熙载道谢之后,在一旁入座,见罗幼度频频劝酒,他也来者不拒,两人话没说几句,酒便喝满了一壶。

  韩熙载在江南事情没干多少,但这一副酒量却练出来了。

  韩熙载陪饮了一壶酒,方才打破了僵局,说道:“陛下这是为陈沟之事发愁?”

  罗幼度长叹一声,说道:“叔言也听说了?”

  陈沟就是那八个衙内细细胡闹之所,也就是未来陈式太极拳的发源地陈家沟。很显然,现在的陈沟还没有武林高手……

  韩熙载将手中酒盅重重地放在面前的案几上,怒道:“如此恶行,自是人尽皆知。臣万万想不到,在此太平之世,还有人如此欺凌百姓,实在可恶可恨。”

  罗幼度道:“朕何尝不是如此觉得的?朕恨不得将这些孩童通通贬为平民百姓,让他们亲自感同身受一下,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何等可恶。可是朕不敢呐,朕这个皇帝,当得真是憋屈。”

  他带着酒意,言语中有些愤恨。

  韩熙载见状立刻脑补了许多情形,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这四人居功自傲,联起手来逼迫君上。

  换作他人,或许不敢多想,但是韩熙载是亲身体验过武夫如何治世,如何嚣张跋扈的。

  韩熙载最初是北海人,出身官宦世家,其曾祖父韩钧,曾任太常卿;祖父韩殷,任侍御史;父亲韩光嗣,任秘书少监、淄青观察支使、平卢节度副使。他本人二十出头高中状元,若生于太平盛世,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只可惜处在武人当权的乱世。

  李存勖死于兴教门之变后,天下无主,平卢军青州指挥使王公俨乘乱杀死监军杨希望,掌握青州,他强迫韩熙载的父亲韩光嗣担任他的副手,借助韩家的威望安抚青州。

  韩光嗣一介书生,哪有拒绝的权力。

  唐明宗李嗣源稳定朝局之后,下旨传令平卢节度使王公俨调任登州刺史,又派遣霍彦威移镇青州。

  王公俨不愿服从,找了一个借口,说将士挽留。

  霍彦威却不管那么许多,抵达淄州后,聚集兵力,逼迫王公俨赴任,然后在途中发动奇袭,将王公俨斩杀。

  原本此事可以了结,但五代的武夫就没有适可而止的念头,他杀了王公俨还不够,还将王公俨任命的所有官员通通杀个干净,还要实行连坐灭族。

  悲剧的韩光嗣一族就这样让霍彦威杀个干净,唯有在外地任官的韩熙载逃过一劫。

  韩熙载不敢继续在后唐任官,逃到了江南,成为了江南的韩夫子。

  这种刻苦铭心的事情,韩熙载又怎么能忘?

  深知五代匹夫暴虐的韩熙载,登时起了共情,说道:“朝廷内外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已经一步一步扫平了前朝陋习,现在剩下的一些不过是癣疥之疾。以臣之见,几位将帅不过是闹闹脾气,耍耍性子,倚老卖老,翻不起什么风浪。”

  罗幼度道:“朕自然知道,朕所顾虑的不是现在,而是未来。陈沟之事,以情况来论,甚为恶劣。可总的来说,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真要问罪,充其量也就是扰民,管教不严。可是叔言想过没有,那群孩子为什么会选择在陈沟?”

  韩熙载道:“自是因为陈沟较为偏远,百姓求告无门。”

  “是啊!”罗幼度叹息道:“陈沟只是较为偏远,细说起来,还属于洛阳的管辖范围。即便如此,已经有这种事情发生,更为偏远的呢?我大虞疆域何止万千里,又当如何?那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朕相信陈沟之事不是个例,在更远的地方,在朕不知道的之处,有远比陈沟更加令人发指之事。”

  韩熙载默然不言,只能道:“陛下爱民如子,如此体恤苍生,真乃万民之福。”

  罗幼度苦笑着摇头:“能解决此事,才是万民之福。”

  韩熙载劝道:“陛下,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哪能事事顺如人意?陛下有此念头,已经远胜诸多明君圣主。”

  罗幼度道:“话是如此说来,但朕终究在想有没有办法约束这些无所事事的将门子弟,让他们精力能够发泄,不去袭扰百姓。就如你们读书人一样,读书人想要成才,得用十年时间上书塾启蒙,再十年苦读。二十年后,即便无法高中,却已成年,知道分寸,畏惧律法。不似陈沟闹剧,一群完全分不清是非的孩子搞出来的闹剧。”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可真要给他们养成了习惯,早晚会出事。可偏偏这群人不用为生活发愁,靠着蒙荫就能养活自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韩熙载道:“不如强迫他们进学?不结业,享受不到朝廷此利。”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今日无事……

  韩熙载话音一落,罗幼度猛地一拍大腿,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嘴里却是说道:“此法大妙……”

  他顿了顿,却摇头道:“不行,这恩荫制度波及太大,关系文武。此议无论由谁提出,都是得罪人的事情。叔言乃国之栋梁,朕可不愿见你里外不是人。”

  韩熙载带着几分傲气道:“陛下如此顾虑,可是将臣小觑了。就臣这性子,不该得罪的,该得罪的,早就得罪了,怎差这一次?”

  罗幼度会意一笑。

  如果满朝都是不知变通的魏征,绝对会出事情,但一个朝廷要是没有几个敢说真话的魏征,也会出大问题的。

  韩熙载就是大虞朝廷的魏征,不管是谁,不管官职多大,只要行为失当,他都敢直言弹劾,甚至当面弹劾,不留半分情面余地。

  换在前二十年,就韩熙载这种谏官,活不过一个月。

  但在大虞朝,韩熙载却过得有滋有味。

  他得罪的人多,却也收获了一大批迷弟。

  中原早年因武夫作乱,文风不行,最顶尖的人物是窦禹钧、张昭、田敏。

  窦禹钧之贵,在于品德,张昭、田敏之尊,在于翻译儒家经典,在创新上差江南不止一个档次。

  当年李煜入京,一身惊世才华,压得中原士子抬不起头。

  随着江南并入大虞,中原士林整体水平远逊江南士林。

  就不说李煜这种词坛雄主,书画一道董源、巨然、徐熙、顾闳中,文章之美,韩熙载、江文蔚、徐锴、高越、潘佑等饮誉南北,为天下所仰止。

  正面打不过就曲线救国。

  韩熙载身为北人,一身才气却冠绝江南,给尊为“韩夫子”、“神仙中人”,也算给中原争了点颜面,加上深受罗幼度器重,担任谏官,后来更是晋升御史中丞,执掌御史台,手中拿着类似魏征的剧本。

  窦禹钧醉心教学,已经不过问士林中事,张昭为赵普贬罚退隐,田敏病故。

  韩熙载隐隐有文儒领袖的架势。

  其他人或许受不住文武两端的排挤,但他却有无惧的资格。

  也是因为如此,罗幼度才诱使韩熙载提出此议。唯他有这个胆子,也唯他扛得住如此压力。

  看着正气凛然,带着几分孤高的韩熙载,以对方的聪明才智,罗幼度相信他一定看破了自己的用意,颇为感慨的高举着酒杯道:“朕敬叔言,此事委屈你了。”

  韩熙载自然知道圣心圣意,但身为人臣理当为君分忧。为君上背黑锅,也是一种荣耀。

  韩熙载不是赵普,也不是卢多逊,舔的毫无自尊。不管对错都是先舔为敬……

  韩熙载是真的感受到自己的这位君上体恤苍生百姓之心,心甘情愿的替他背这个受文武唾弃的黑锅。

  罗幼度并非天性凉薄,他很认可恩荫制度存在的价值意义。

  尽管后世人不断抨击官僚制度,可这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而且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古代现代都是一样。

  华夏五千年历史,真正的圣人道德楷模又有几人?

  身为人父,谁不为子孙后代考虑?

  古话就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朝廷真要不设恩荫制度,怎么让官员为朝廷卖命?为天下百姓谋福?

  真就依靠仁义吗?

  这根本就不符合实际。

  就如后世朱元璋的理念:当官不为钱,不为权,就是为百姓服务。大手一挥,把官吏的俸禄定得出奇之低,还取消了荫封,大官之子虽有荫叙,但所叙的只是“禄”而非“官”,想做官仍要参加考试。

  身为农民的朱元璋,他的初心是好的,但结果却是显而易见……

  尽管朱元璋惩治贪官的狠辣手段称得上古今之最,但贪官污吏却是层出不穷,越杀越多。

  可真要不管,欺凌百姓之事,将会成为常态,也会重蹈宋朝冗官、冗员的后尘。

  罗幼度并不打算废除恩荫,但必须在恩荫的基础上加上一个约束,不能如向训那样,后辈无可塑之才,就破罐子破摔,站着后辈吃喝无忧,就来薅朝廷的羊毛。

  向训这种情况绝不是个例,毕竟谁家没有一个混球?

  罗幼度不奢望将二代人人都如李继隆这样的李衙内,却也不想个个都是小说里的那种完全将朝廷赋予的权力私用的高衙内。

  罗幼度陪着韩熙载喝了一个尽兴。

  韩熙载红光满面,兴致盎然的告辞离去,脑中已经在草拟诏书,打算趁势在庙堂上丢一记重磅炸弹。

  罗幼度伸了一个大懒腰,想了一想,政务已经处理完毕,一拍大腿,轻哼了一句:“今日无事,暖阁听曲。”

  带着几分酒意,罗幼度向琥珀阁走去。

  大虞朝廷虽说最近人员变动很快,其实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正是因为一切上了正轨,罗幼度才会放心大胆的让赵普对“士大夫集团”动手,将一切的损失减至最低。

  大虞朝廷现在就如一个磨合成功的机器,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飞速地运转。

  罗幼度身为驾驭这台机器的人,已经不需要事无巨细地处理事务。

  他要做的就是发现问题,然后利用问题,解决问题。

  就如此次将二代引发的陈沟事件……

  稀碎琐事交给下面的人干,既可以磨炼他们的能力,也能适当给自己放个假。

  罗幼度并未让内侍通传,而是信步来到周娥皇的琥珀阁,一踏入殿内,就见周小妹百无聊赖地玩着积木:这是罗幼度吩咐工部特地制作出来,给自己女儿玩耍的。

  听到脚步声,周小妹漫不经心的转了一下脑袋,见是自己的皇帝姊夫,无神的双眸猛然一亮,带着几分雀跃地道:“皇帝姊夫,今天来得这么早?”

  她高兴的起身去迎,哪里有半点不适的样子。

  罗幼度看着面前的周小妹,心情有些复杂:这丫头似乎赖上了自己的姐姐,晚上不敢自己一个人睡,一闭眼泪水就哗啦啦的落下,导致了回朝至今,他还没有跟周娥皇深入交流。

  他现在是不缺美人儿,但周娥皇那高冷气质下文艺少女的范,还是让他甚为怀念的。

  “陛下……”

  周娥皇在书房里研究古曲,听到罗幼度的到来,快步而出,模样清冷依旧,但那双迷人的双眸也有些水汪汪……

  第一百三十章 愁嫁的周小妹

  周娥皇看着信步而来的郎君,眼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又有小小的内疚。

  身为大虞朝的四妃之一,周娥皇在皇宫里的地位仅次于符清儿这个皇后,与折赛花齐平。

  罗幼度回朝以后关顾的次数并不在少数,只是面对拖油瓶一般的周小妹,最后都是连夜离去。

  但便是如此,罗幼度来她这里的次数并不少,反而与她一并宽慰精神受创的周小妹。

  周娥皇外冷内热,性子冷清,却有着文艺少女的偏执,自是极为感动,心情也很是复杂,大有辜负了情郎的感觉。

  但让她不管周小妹显是不成的……周宗醉心权势,一辈子就两个女儿,周小妹是她娘家唯一的亲人,自然得好好照顾呵护。

  “陛下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妾都来不及准备。”

  罗幼度勤政是出了名的,大多都要忙到黄昏时分,才得空休息。

  现在不过午后,那是极少之事。

  罗幼度很随意地拉着周娥皇的手道:“爱妃国色天香,要什么准备?就如李太白诗句中的那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这样最好,多一分脂粉,反而不美。”

  周娥皇骨子里有着文艺青年的范,对于这种情话最是受用,带着几分窃喜的娇嗔道:“陛下就爱哄妾开心。”

  罗幼度一本正经地道:“君无戏言,实话实说。”

  周娥皇脸颊绯红,心里很是受用,嘴上却道:“小妹在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收回给罗幼度握住的手。

  罗幼度回朝有一阵子了,来这琥珀阁也有十余次,次次都有周小妹这电灯泡在。

  罗幼度有意无意的亲昵,周娥皇一开始拒绝,在自家小妹面前,很不好意思。可次数多了,却也有些习惯,没有那么抵触了。

  周小妹在一旁瞧着,很不是滋味,插嘴道:“皇帝姊夫今天不用处理政务吗?”

  罗幼度笑道:“风雨欲来,这暴风雨来临之前,总会平静一段时间。”

  周小妹喜道:“姊姊最近修复了唐明皇的《凌波曲》,小妹特地跟着曲中的意境,编了一支凌波舞,可以跳给皇帝姊夫看!”

  罗幼度并未应答,而是看向周娥皇,问道:“如何?”

  周娥皇笑道:“小妹在凌波舞上花费了不少心神,妾为她抚琴。”

  她说着去里屋取胡琴,周小妹兴致大好,舒展着身子,做着拉伸。

  罗幼度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热身这一事情,反正周小妹现在正在热身,轻柔地扭转着身子,时而作出拱桥姿态,时而将自己的身子做出一个倒着的土字。那一字马迈的,可比后世某音里的那美颜舞蹈博主专业的多。

  罗幼度即便深知周小妹在舞蹈上的天赋,也不禁暗暗咂舌:就这柔韧性,什么姿势做不出来?

  看着那微微露出来的芊芊细腰,配合妖娆的身型,罗幼度暗暗吞了口唾沫,暗忖:真是一个小妖精,要不是有历史上的前车之鉴,真有心将她办了。

  周小妹与历史上的小周后有几分相似。

  一样的美颜,一样的有才情,也一样的无法无天,一样的爱慕虚荣,贪图享乐……

  历史上周娥皇对于小周后这个唯一的亲人极好,小周后却趁着自己的姐姐病重,与姐夫李煜私会。当然,这事也不是小周后一个人的问题,李煜自身就是一个好色胚子,早就爱慕小周后的美貌,趁机就搅和在了一起。

  周娥皇本就在病中,发现之后,病情加重,气得面壁而卧,至死不回头看小周后一眼。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李煜现在依旧是个好色胚子,但相比历史上的憋屈,他现在的日子可就快活得多。

  人家狎妓从来不用付钱,中原上百头牌,都在扫榻而待……

  只要他点头,京中的名门闺秀,哪个不愿意嫁给一个才气惊世人的才子?

  至于周小妹相比历史上的小周后,更加的无法无天。

  因来到了汴京,周宗面对一个比南唐更加广阔的天地,已经不是南唐的司徒,重新开始自己追逐名利的道路。他在中原全无根基,仗着未来女婿罗幼度的势头,也混得风生水起。

  但周宗显然不满足于此,毕竟在入汴京之前,他便打听郭荣的儿子,打着将周小妹当作政治筹码的心思了。

  摊上这么样的爹,周小妹自然没有学好。

  随着年岁增长,她从自己的父亲身上感受到了名利权势的重要,便想着自己要嫁给天下最尊贵的人……

  那个时候,天下最尊贵的人正是她的姊夫!

  罗幼度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姑娘天真烂漫,时间一久,却也察觉出了一二。面对有着国色姿容的周小妹再三的诱惑,无可避免,动了点点色心。

  若是常人,你情我愿,早就顺势收了。

  但有周娥皇有历史上的前车之鉴,罗幼度还是管住了自己的第三条腿,并没有付出行动。与周小妹相比,周娥皇在他心中显然更为重要。

  在周娥皇未首肯之前,罗幼度即便再有色心,也不会将这小妖精吃了。

  周娥皇手拿着胡琴而出,周小妹也热身完毕。

  罗幼度高坐案首,看着下方的姐妹花,周娥皇清冷丰腴,周小妹热情妖娆,着实各有千秋。

  周娥皇、周小妹心有灵犀的互望了一眼。

  伴随着胡琴柔和明亮的音调响起,周小妹的身形腰肢如杨柳般扭动而起。

  周娥皇于音律一途的天赋确实过人,她最擅长的是琵琶,但对于其他乐器也是信手而来。

  盛唐的开元天宝时期是华夏音乐最鼎盛的时候,宫廷乐舞教坊艺人多达数万人,名家云集,高手如林,李龟年、李永年、马仙期、张野狐、贺怀智,莫不是各中翘楚,在华夏乐舞基础上留下了浓厚的一笔。随着唐末大动乱,武人崛起,诸多乐舞曲谱都为之损毁或者消亡。

  而周娥皇却能凭借自身对乐理超凡的认识,凭借损毁的曲谱,将曲谱补漏,令之再现世间。不只是《凌波曲》,还有极负盛名的《霓裳羽衣舞》、《雨霖铃》,都经过周娥皇之手,重现世间。

  确实音乐曲舞会让人玩物丧志,但同时也是宣扬文化的最佳渠道。想要文化入侵一个国家,音乐跳舞是一条捷径。

  汉文化博大精深,方外之国如何接受得了?

  但音乐舞蹈却是不同,人类的审美很多地方都有一定的共同之处,美妙的乐舞不分国籍,哪怕听不懂意思,也会觉得优美。

  南海的东南亚诸国一直以来都受到天竺文化的影响,汉文化一直都很难攻破。最先打破僵局的并非恢弘的文化深度,而是简单的音乐舞蹈以及漂亮的服饰。

  就是这玩物丧志的精神文化,对着盛行于东南亚的天竺文化,发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从而带起了传统的儒家文学的传播。

  同样的效果不只是对于外,对内也有一定的效果。如岭南、交趾、巴蜀诸蛮,他们甚至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还指望他们能够理解汉文化?

  美妙的音乐恰恰能够搭建起一座座交流的桥梁。

  周娥皇的音乐天赋对此也有一定的功劳。

  罗幼度将目光落在了周小妹的身上,轻盈的舞态似空中浮云又似晴蜒点水,真就如龙宫的仙女在波涛上飘来荡去……

  天赋异禀的周小妹好似无骨一般,极高极难的舞姿无不信手而来。

  罗幼度看看姐姐,又看看妹妹,若是能左拥右抱,那当真不枉此生。

  曲落舞停,意犹未尽。

  周小妹抹去笔尖上的点点汗珠,带着几分献宝的说道:“皇帝姊夫如何,小妹跳得怎样?”

  罗幼度抚掌赞叹:“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曹子建诗中的洛神如何,朕不知道,但想来也不过如此。”

  周小妹心中窃喜,微微一拜。

  周娥皇道:“小妹,你去将湘儿叫来,就说父皇来了。”

  湘儿自然是大虞朝廷的庶长公主,现在已经五岁了,性子并不似周娥皇般恬静,喜欢玩闹,常去折赛花的院里去跟哥哥弟弟们玩耍。

  周小妹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明抗自己姐姐的意思,小嘟着嘴儿,慢悠悠地离去。

  罗幼度见周娥皇支开小妹,知她有话与自己说。

  待周小妹离去,周娥皇颇为动情的依偎上来,罗幼度配合地伸出手臂将之搂在了怀中。

  周娥皇问道:“陛下觉得小妹如何?”

  罗幼度心头一颤,面不改色的道:“什么如何?”

  周娥皇急切道:“就是才貌品行。”

  罗幼度带着几分心虚又有点点期待,回道:“自然是上上之人,小妹神采端静,有才情,有样貌,至于品行,也是极好的。”

  最后一句话有些违心,但是周小妹为人并不跋扈霸道,也没有欺凌下人的事例,只是对她这个姊夫心怀不轨而已,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周娥皇一脸古怪难受,道:“妾也觉得小妹是极好的,才情样貌,还有家室,又有陛下照拂。依照道理,应该不愁嫁才对。”

  她带着几分不甘心的道:“可为何小妹嫁不出去?”

  罗幼度有点不舒服,道:“这话怎么讲?”

  周娥皇道:“父亲他……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妹。当时妾并不在身旁,是小妹与几个忠仆送的终。父亲的遗言就是希望小妹有一个好的归宿,能够无忧无虑的过此一生。这是父亲最后的的意思,妾自然要做到。通过圣人姊姊,妾接触了不少的人,但一听为小妹说媒,无不找各种理由推诿。”

  原来符清儿身为大虞皇后,没事召见诰命夫人入宫,聊个家长里短也是一种拉拢官员的手段。

  尤其是罗幼度出征期间,符清儿更是时不时的将各家诰命夫人请入宫中,一起打马球,聊天看戏。

  向来不参与诰命夫人聚会的周娥皇,在过百日守孝礼后,也跟着符清儿一起参与其中。

  符清儿知周娥皇的心思,大虞朝廷还是有不少家世显赫的年轻俊杰的。

  符清儿给周娥皇介绍了不少高品阶,家族中俊杰又有俊杰的命妇。

  周娥皇本以为就凭周小妹的姿容才气,找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不知为何,只要她提起此事,不管是上了年岁的国太夫人,还是中年持重的国夫人、郡夫人,甚至是新晋的五品宜人、六品安人,莫不是退避三舍,不敢接茬,甚至以各种借口理由推诿。

  周娥皇一开始还挺傲气,觉得周小妹不愁嫁。结果到了最后,自己这个妹妹真有嫁不出去的感觉……

  周娥皇入宫多年,每日不是研究罗幼度特地为她寻来的古曲谱,就是照顾孩子,或者弹琵琶自娱,从不过问宫外之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能暗暗急在心里。

  她又委屈又气愤,她性子本就清冷,高高在上的,放下身段为自己的妹妹说亲,结果一个个避如蛇蝎,在外人面前还能坚强,但此刻在爱郎怀里,小情绪一下子上来了,眼眶都有些微红。

  罗幼度看得好是心疼,低头亲了亲,说道:“那是他们没眼光……”

  他嘴里说着,心底却想着之前萧夷懒听来的关于自己爱好姐妹花的传闻,两件事隐隐约约的联系在一起了……

  姐妹花,确实让人心动。

  但罗幼度却觉得有些委屈,人家曹老板好人妻,那是有根据的,为了人妻还搭上了儿子、侄儿……

  自己还没有尝到味道呢,这么就偏爱姐妹花了?

  还让萧绰这丫头嚼舌根,说给了萧夷懒听。

  如果这事真的传开,周娥皇吃瘪那也就在情理之中,自己喜欢的东西谁敢来抢?

  真当是传奇故事?

  罗幼度眼睛微眯,好一阵安慰,违心说道:“要不朕下旨赐婚?”

  周娥皇心里好受了一些,哼道:“强扭的瓜不甜,他们瞧不上小妹,小妹还看不上他们呢。妾真就不信了,小妹还能嫁不出去?”

  罗幼度附和道:“就是……”

  同一时间,在屋外蹲着墙角的周小妹轻手轻脚的离去,眼中透着一丝丝的得瑟。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将三代

  罗幼度并未在琥珀阁久待,他本以为会有一个愉快的陪姐妹花的下午时光。

  但贼老天显然有些嫉妒,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便在他陪着周娥皇、周小妹的时候,传来了折御卿求见的消息。

  折御卿此来一是为了述职,二是为了给他恭贺新年。

  罗幼度自己知道,此次折御卿入京是他一手促成的。

  罗幼度最大的优势就是先知,能够知道对方的潜能,通过提前施恩来巩固忠心,同时也能体现他身为君王的识人之明。

  韩令坤、高怀德、韩通、石守信是大虞朝的一代将星,那么曹彬、潘美、耶律休哥、杨业、姚内斌、马仁瑀等人是第二代,而李继隆、秦翰、折御卿、尹继伦这些人就是第三代。

  相比他们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冒头,罗幼度先一步给予他们机会,给予他们更好展现自己的平台,意义完全不一样的。

  忠心从来不是某个人的性格,而是在特定的环境内,生出的高尚情操。

  诸葛亮对蜀汉的忠,是因为汉王朝?

  显然不是,那是基于昭烈帝刘备对其那厚重的知遇恩情。

  折御卿是大虞未来可以倚仗的力量,罗幼度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布局。

  面对政事,罗幼度最是拎得清,舍下了周氏姐妹花,下令让人将折御卿请到仁明殿,并且让人叫上了折赛花,将读书中的丑丑罗康叡叫了回来。

  折赛花听得小弟来了,很是高兴,有些激动,眼圈都有点微红。自从嫁入宫中,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哪怕是父亲折德扆病故,她也没能回府谷悼念,难过了好一阵子。

  “臣折御卿拜见陛下、圣人,祝陛下、圣人躬安……”

  随后又对着折赛花与罗康叡行礼问好。

  罗幼度看着面前不过还不满十三岁的少年郎,颇为感慨,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还是一个偷家里钱去打游戏的糊涂蛋,对方却已经是经过战场考验的少年将军了。

  定难军的拓跋氏大部分已经诛服,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逃到沙漠中化身为贼,四方劫掠。

  与历史上的不同,历史上的定难军深得宁夏百姓爱戴,导致了即便李继迁逃到沙漠里,还有宁夏的贵族暗中支持他们,还有南山的党项族愿意与他结盟,一点一点地打下了西夏的基业。

  但罗幼度通过经济封锁,让定难军的李家拓跋氏与宁夏贵族因为利益彻底决裂,双方现在势同水火。

  南山党项也早为罗幼度收服,定难军的余孽得不到支持只能化身劫匪,在沙漠中游荡,袭击宁夏诸地。也彻底断绝了李家百年来名望。

  面对这伙沙匪,朝廷也很是头疼,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李家人对于西北沙漠太熟悉了,他们人数又少,来去自如。

  地方官员多次主动出击都没有效果……

  直至一年前,折御勋寻得了定难军余孽的踪迹,与杨重勋、折御卿兵分三路围杀。

  定难军余孽不敢招惹成名的折御勋、杨重勋,打算给年少的折御卿一个教训,结果踢到了铁板,给年仅十二的少年将军杀得大败。

  折御卿深知此次对方是欺自己年少,不留余地全力施为,意图抢在折御勋、杨重勋支援以前,将自己吞下。面前的贼人就是对方主力,当即不顾折御勋、杨重勋两部,死咬着溃逃之兵,最大漠中追击八个昼夜,靠着马血止渴,马肉充饥,寻得了贼人在沙漠中不为人知的绿洲巢穴,将之连根拔起。

  定难军余孽人数不多,也就七百余人,折御卿的杀敌之功并不算大,但他在此次行军中展现出来的坚韧不拔,大胆果然已有名将风采,更何况他才十二岁。

  “自家人,不必多礼!都随意一些……”罗幼度很顺和地笑着说道:“朕听说你是你姐一手带大的,多年未见,想必也有很多话说,今夜就住在秦王的福宁殿,不必出宫了。”

  折赛花嫁入宫中的时候折御卿还小,他对于这个姐姐只是依稀有着的印象。

  不过府谷折家早年孤悬府谷,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启蒙的孩童最先学习的不是读书,而是握枪。女耕男战是当时的传统,必要时候不分男女全民皆兵。

  每一个劳动力,对于那个时候的府谷都极为重要。

  折母也不免以身作则,照顾折御卿的事情就交给了年少的折赛花。

  也因如此,后宫诸人论及带娃照顾孩子,反而是天真烂漫的折赛花最是拿手。

  府谷折家满门忠烈,为了教导后辈不忘初心,时常对折御卿说及昔年之事。也是因此,折御卿对于大殿下首的这位贤妃姊姊,很有感情,听极此言感激道:“谢陛下,臣确实有许多话想与贤妃娘娘说。”

  折赛花也很是激动,换作入宫的时候,早就不顾旁人上前与折御卿细谈。只是现在她已经是三个儿子的母亲,稳重了许多,就在一旁如针毡般地坐着。

  罗幼度见状笑道:“先不急着汇报府谷情况,你们姐弟先去叙旧,晚膳时再过来用膳。”

  折赛花大喜着与折御卿一并下去了。

  罗幼度看了一眼目送折赛花、折御卿离去的道:“小子,这个折御勋,还有明天陪你读书的李继隆,你要是能够获得两人的信任支持。守住未来给你的江山,那是轻易的事情。”他若有所指地说道。

  经过两年监国的罗康叡心性上已非孩童,作揖道:“皇儿明白。”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后世崇文抑武除了是唐末藩镇的前车之鉴,更多的还是文臣集团远比武臣集团好控制。

  庙堂文臣不管什么职位,哪怕是宰相,都可以随时根据局势更替,这千古名相难求,可能干宰相活的却是一抓一大把。武臣却不一样了,尤其是从战乱走过来的将帅,那都是一群人相互扶持,从战场上滚爬过来的。都是肝胆相照,过命的交情。

  皇帝的话,未必就能够胜过这种交情。

  但是如果没有这种交情,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一支军队又很难发挥出特有的战斗力。

  这是一个死结,很难解得开。

  尤其是居于边陲的大将,他们手中握着极高的权力,即便有制度的约束,但真遇到厉害的角色,如安禄山这样的,阳奉阴违,将内部打造的如铁桶一样,远在万里的皇帝,想要洞察也不容易。

  故而除了制度的约束,还要施威施恩,以恩威来帮着对方抵御诱惑。

  罗幼度现在除了自己施恩,还在为大虞的未来铺路。

  黄昏即至,折赛花、折御卿应约而来。

  折赛花与亲生弟弟聊了一下午的家长里短,折御卿也见了自己的三位外甥,两人皆是喜笑颜开。

  折御卿得知自己的姐姐、外甥都过得极好,对于罗幼度这个皇帝自然更加亲近忠心。

  在罗康叡的陪伴下,折御卿向罗幼度如实汇报了府谷现在的情况。

  府谷早已不是大虞的边陲之地,但是他的地位有增无减。

  府谷位于黄河中上游,负山阻河,地势险峻,水草丰茂,最适合繁殖军马。

  大虞朝廷在诸地都设有马场,但主要的军马来源分别于府州军马场、陇右军马场以及霸州军马场。其中府州军马场规模最大,所产的战马也是最好。

  折家并不负责府州军马场内部事务,但有护卫之责,监察之权。

  罗幼度听了不住点头。

  现在朝政清明,天下文臣都想着跟随罗幼度这种有为的开国之君,名垂青史,只要有担当抱负的,大多都不会在这种时候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负责府州军马场的官员也是勤勤恳恳,折御卿给了极大的好评。

  罗幼度并不怀疑他们两两相护,因为监察御史传来的消息也是如此。

  “骆驼骑兵怎么样了?”

  罗幼度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此次折御卿追击的捷报传到罗幼度手上,即动了心思,想要在沙漠中行军,骆驼才是最好的工具。

  华夏核心区域并没有大沙漠的存在,骆驼这种生物并不盛行。但越往西方而去,骆驼的价值意义越大。

  朝廷需要一支骆驼骑兵以及一支骆驼运输队来应付西方即将到来的变局。

  罗幼度将训练骆驼骑兵的任务交给了折家。

  至于骆驼运输队的任务,他交给了在陇右为官的李昉。

  武德司传来消息,西域摩尼教圣女与诸承法教王逃出了于阗,带着西方的情况而来。

  依照目前得到的情况,摩尼教圣女所带来的消息应该不小,很可能就导致西域大战的提前到来。

  骆驼骑兵也将拥有用武之地。

  折御卿作揖道:“自得陛下命令,兄长与末将便不敢懈怠,从军中挑选健儿日夜于沙海中训练,已颇有成效。就是单峰驼的数量有些少,双峰驼速度太慢,并不适合战斗。现在我军兵士,三人才分得一匹,有些拮据。”

  罗幼度道:“此事朕来解决,争取筹齐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回去告诉令兄,未来的西域,将是你们兄弟驰骋的战场!”

  他眯起了眼睛,府谷折家坐镇府州百年,忠肝义胆不假,但从长远计,挪挪窝还是好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圣战

  罗幼度一直留意着折御卿的表情。

  折御卿一脸喜意,说道:“谢陛下信任,我兄弟二人,决不负陛下厚望,为陛下为朝廷开疆拓土。”

  罗幼度见状也安心下来。

  府谷折家意义上来说还是属于军阀范畴,只是相比符彦卿、王景这类自私自利的老军阀,折家在高义情操方面甩他们十条街不止。

  符彦卿、王景都属于五代墙头草,他们有自己的底线,不是第一波投降的人,但真危机自身,还是会选择妥协的。

  契丹入主中原,符彦卿、王景见势不可敌,皆毫不犹豫地选择归顺,以此维护自身权势。

  折家的折从阮、折德扆却抵抗到底,尤其是后周时期,府谷为契丹、北汉、定难军四面包围。北汉不是没有尝试过劝降,但折家依旧尊中原为正朔,不管多困难,坚守府谷这一亩三分之地。若不是后来折可求降金,折家的威名怎么可能次于杨家之下?

  但哪怕折家代代忠烈,并无反心,罗幼度也不愿见到朝廷内部存在军阀这玩意。

  便如折德扆一样。

  折德扆不忍舍弃府谷这个折家的基业,罗幼度也随着他。他不会卸磨杀驴,但是折家想要得到重用,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罗幼度在折德扆统领折家的时候,也就是赋予了守土任务,对付近在咫尺的定难军余孽。

  真正北伐大功,折家上下并无一人参与。

  反倒是麟州的神木杨家,思想开放,愿意放弃麟州基业,杨业也不断地得到重用,成为大虞朝廷举足轻重的虎将。

  折御勋、折御卿两兄弟终究是志向远大,并非他们父亲折德扆能够相比的。

  放弃府谷的折家牢笼,罗幼度会给他们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让他们自由翱翔。但如果舍不得府谷,虽不会对他们做什么,但兄弟两人想要展翅高飞,却是不可能的。

  罗幼度与折御卿聊了一些自己当前所了解的西域的局势。

  折御卿听得极为认真,那句“未来的西域,将是你们兄弟驰骋的战场”他是真的听进去了。

  入夜!

  汴京城灯火通明。

  在汴京就没有宵禁一说,这里有了丰富的夜生活,各种小吃摊位沿街摆设,叫卖声此起彼伏。

  胡拉斯德快速的在大街上行走,在汴京已经呆了三年的他,对身旁的一切极为熟悉,兜兜转转来到了城中的驿馆,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一丝迟疑。

  胡拉斯德身为摩尼教的十二宝树王之一,肩负着营救圣女,宣扬摩尼教的任务,但是胡拉斯德并没有担负应尽的责任,而是沉迷于华夏的文化,无法自拔,跟着楚衍一并学习华夏术数,同时也将自己在西方学得的古希腊术数理论以华夏数字编撰成册,一并拿出来学习研究。

  西方的诸多理论思想很有可取之处,华夏术数不缺历朝历代的数学家的经验巨著,缺的正是基础理论。这正是西方重视擅长之处,华夏文化最具有包容性,一点也不排斥西方的术数理论,胡拉斯德的所掌握的术数理论,正好能够弥补其中的不足。

  数理馆在大学士楚衍的领导下,学士柳曜、周杰、周茂元、胡万倾加上胡拉斯德在罗幼度的支持下组成了一个学习科研小组,已经提前百年将增乘开方法研究了出来,现在正在向天元术方向攻克。

  此外朝廷科举还增加了术数科目,转术数的学子不胜枚举。

  面对无与伦比的学习氛围,胡拉斯德已经忘记自己的肩负的任务。

  直至今日,摩尼教的圣女与诸位宝树王在武德司的护卫下抵达了汴京,寻到了胡拉斯德。这才让胡拉斯德这位来至于波斯的学者想起了自己还有摩尼教宝树王这一重身份,在屋官衙外呆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经过通传,胡拉斯德略带忐忑的心走进了大厅,大厅上首坐着一位带着面纱的波斯女子,正是摩尼教的圣女,周边还有三位形态各异的中老年人。

  最年长的是一位古罗马拉丁人叫奥斯古丁,还有两个中年人分别是波斯人与埃及人,如胡拉斯德一样,三人都是摩尼教的承法教道者,也就是宝树王,除教主、圣女以外,地位最高之人。

  胡拉斯德在亲眼见到摩尼圣女与其他宝树王的时候,心中原本的忐忑一片清明,反而不惧了。

  长久以来,对于圣教的敬畏,让他心生惶恐,以至于都不敢相见。但其实在汴京的三年,胡拉斯德已经深受华夏文化影响,对于神明已经有了选择性的“认识”。

  在这里没有强制信仰,不管你信佛还是信道,都能拜菩萨还有天尊,甚至在大多数人的心里,孔子这“凡人”,威望都远胜老君天尊菩萨。

  胡拉斯德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对于明尊的敬畏。

  “见过圣女!”

  胡拉斯德对着上首的波斯女子行礼,然后又跟三人分别以西方的见面礼问好。

  波斯圣女道:“感谢勤修使徒的相助,方才使得我等脱离魔窟。”

  胡拉斯德略感意外,他真的什么也没做,连推广宣传摩尼教都忘记了,完全醉心于术数,不明所以。但转念一想,却也知是大虞朝廷这边给他说好话了。

  人情世故,胡拉斯德已经有所体会,当即道:“都是在下应当做的。”他迟疑了片刻,说道:“大圣、掌火、功德三位使徒?”

  波斯圣女失落的道:“三位使徒已经献身明尊,此次能够从李圣天这恶贼手中逃脱,全靠大圣使徒领着十二位萨波塞亲自为饵,方才寻得逃脱的机会。”

  胡拉斯德傻眼呆了片刻,摩尼教很惨他知道,但想不到竟凄惨至此。

  大圣使徒是十二宝树王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地位并不亚于教主、圣女,居然要牺牲他才能逃脱,实在……

  “唉!”胡拉斯德不知说些什么,只能长叹一声,以表心情。

  奥斯古丁道:“能够入得中土,也算我教浴火重生。勤修使徒莫要伤感,当务之急是要重整我教教义,招收纯善人、俗信徒。勤修使徒,你在此地三年,可否得到中土陛下的支持?”

  奥斯古丁是十二宝树王中位于第二的智慧王,也是当下摩尼教中话语权最重的一人。

  胡拉斯德回道:“陛下并不反对我等在中土传教。”

  他此言一出,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等宝树王大喜,纷纷开口称赞。

  奥斯古丁道:“我明尊圣火能够复兴,勤修使徒功德无量。”

  胡拉斯德摇头道:“圣女、智慧使徒高兴的太早了,中土百姓与我们之前所传教的诸国有着完全不同的思想。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或是尊儒或是尊道或是尊佛,甚至于在岭南还有人尊我们的圣火明尊。可那又如何?信道之人,路过寺庙,他们会拜的心安理得。信佛之人,也会跪伏在三清道尊面前为子孙祈福。中土陛下尊许我教传播不假,然我教想要在中土发展,必须遵守中土的规矩。尤其是纯善人地招收,更是需要注意。在中土,天大地大,朝廷最大,没有任何一尊神像能够超越陛下。也没有任何一个教派能够蔑视朝廷颁布的律法。”

  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等宝树王同时皱起了眉头。这种习惯在他们的理念中那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西方神权之重,不亚于皇权。

  摩尼教现在损失惨重,波斯圣女与一众宝树王并没有过大的野心,只想着延续明尊香火,并没有与道教、佛教争锋之念,但他们的理念无法接受信徒去跪拜别家的神仙,这异教徒的思想,万万要不得。

  处置异教徒是他们这些掌教理所应当的权利,照胡拉斯德的这番话,他们连处置自己教徒的权利都没有?

  这算什么事?

  奥斯古丁问道:“此事无法商量?”

  胡拉斯德肃然道:“没得商量,不改教义,我摩尼教在中土唯有灭亡一路。”

  波斯圣女直到此刻方才出声,说道:“我们掌握西方重要消息?不知以此是否能与中土皇帝做交易?”

  胡拉斯德心中微动,说道:“却不知是什么消息?”

  波斯圣女正想开口。

  奥斯古丁抢先道:“自然是李圣天这奸人的诸多恶行。”

  胡拉斯德心知奥斯古丁这个老狐狸已经怀疑自己,也不多说,只是如实道:“很难,大虞天子英明神武,比之凯撒、奥古斯都、查理曼三位大帝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他们这样的伟大君王,不会随意为利益所动。”

  听着胡拉斯德对罗幼度的夸赞,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波斯圣女、奥斯古丁等人并不怀疑胡拉斯德的话有所夸大。

  尤其是奥斯古丁,作为一个古罗马拉丁人,他今年已有八十高寿,是西方著名的学者,见识过昔年的大食帝国以及拜占庭的罗马帝国,也看过西方强大帝国的资料。给关押在于阗的这些时日,他开始研究东方的历史文化。只是唐末之后,中原丧失了对西域的统治,很多原本在西域盛行的资料早已不存在。

  李圣天表面上尊大虞为主,却一直存着独霸西域的心思,并没有在国内推广中原文化。

  奥斯古丁只能得到一些零碎的消息,可只是如此,足以让他震撼:一个从上古传承至今的文化,实在骇人听闻。能够统治如此神奇的土地,君王又岂是等闲?

  胡拉斯德详细说了大虞朝廷的情况以及注意细节,直至天明方才告辞离去。

  波斯圣女看着奥斯古丁,道:“智慧使徒怀疑勤修使徒叛教?”

  奥斯古丁摇头道:“并非叛教,而是缺乏对明尊的崇敬。在中土朝廷与明尊之间,他更偏向于前者。西方的消息是我们唯一能够与中土皇帝谈条件的筹码,绝不能有任何意外。”他顿了顿,带着几分激动地说道:“此地繁华富饶,政策制度又极具包容,正是我们重燃圣火的最佳之地。圣女,这中土皇帝胸怀伟略,对于西域的消息理当重视,要不了多久,必然会传旨召见。务必要说服对方,为我教获取最大利益。”

  ……

  随着朝廷的一切都步入正轨,并没有之前百废待兴时,有干不完的事情。罗幼度除了自己减负,也开始给下面的官员减轻负担。

  他大幅度的减少每日常参的官员,现在除了朔望大朝见一见百官以外,其他朝会时间都是与窦仪、赵普、卢多逊、薛居正、寇湘这些官吏见一面,聊一些工作。手上真要有事,知会一声也可以不用参加,让时间得到更加合理的利用,提高办事效率。

  这天也没有什么大事,在韩熙载没有点爆炸药之前,百官都异常安分。

  罗幼度只打算了解一下工部修蜀道的进程以及户部人口的增长,即结束今日的朝会。

  这还没等她开口,薛居正先一步汇报说道:“数理馆学士胡拉斯德要求面见陛下,说是有紧急情况汇报。”

  胡拉斯德是没有资格直接面圣或者将消息直达天听的,唯有通过议政厅,他才能见到罗幼度。

  “宣!”罗幼度已经听张进说过摩尼教的事情,知道摩尼教掌控着很关键的信息,就等今日朝会过后召见。

  胡拉斯德在数理馆的表现有目共睹,对于这个西方学者,抱有一定的好感。

  见胡拉斯德神态有些急促,罗幼度直接免去了行礼环节说道:“可是西域有了变故?”

  胡拉斯德回道:“确实如此,陛下,臣从旧部口中探知喀喇汗王已经暗中跟西方的萨曼国议和,他们还向大食法教廷求助,请求教廷发动圣战。”

  罗幼度一脸惊讶。

  圣战?

  胡拉斯德以为罗幼度不了解西方情况,忙道:“陛下,大食法在西方极为盛行,他们多次发动圣战,清算异教徒。一旦教廷同意,西方诸多信奉大食法的国家都会出兵相助。臣以为对付于阗,完全不必发动圣战。喀喇汗王此次放下仇怨与萨曼国议和,目的绝非只是一个于阗。对方是冲着我大虞朝廷来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晾一晾

  罗幼度并没有立刻理会胡拉斯德,心念电转,分析这消息将会引发的连锁反应。

  他并没有怀疑胡拉斯德带来消息的准确性,也认可了对方的判断。

  自从开丝绸之路以后,前往西域的除了商人,还有不少武德司密探。尤其是契丹覆灭以后,原本遍布契丹各处的武德司密探,诸多经验丰富的精英都调往西域。

  很多内部的关键消息,因为时间问题无法探知,但再隐秘的事情都会有一些蛛丝马迹的流露。尽管暂时无法探知具体原因,却也成为诸多密探关注的疑点。

  而今这些疑点与胡拉斯德此刻带来的消息加以印证,足以佐证此消息的准确性。

  不过相比对于契丹的全面了解,赵宋王朝并未涉及西域,罗幼度对于西方的情况不甚了解,需要一定的时间整合现有的消息,以便作出最佳判断。

  除了胡拉斯德以外,最了解西域的当属薛居正。

  薛居正是从礼部尚书入的相,主要负责处理事务的方向也是礼部外交方面的事情。

  作为大虞文臣的颜值担当,薛居正常代表朝廷与四方属国以及领邦往来,无可避免的了解对方的风土人情,他皱着眉头说道:“喀喇汗国多次派遣使者与我朝廷交好,十日前,凉州玉门关传来消息,一支喀喇汗国的进贡队伍带着丰厚的贡品向汴京而来。他们与于阗有着血海深仇,如此举动会不会只为对付于阗?”

  对于喀喇汗国,他有很深的印象与好感。

  胡拉斯德大急说道:“消息来至于萨曼王国的总督,也就是我朝的都督,绝对可靠。”

  卢多逊也接话道:“越是如此,越显得喀喇汗国心虚。”

  他先对着罗幼度行了一礼,然后对薛居正作揖道:“薛相公应该知道喀喇汗国是由漠北回鹘西迁到葱岭以西的一支部落建立的国家,其居民以回鹘人、葛逻禄人、突厥人为主,他们的国语就是突厥语,因为很多习俗都保留我东方的一定风格,给真正的西方人称之为‘秦之王’或者是‘秦与东方之王’。严苛的来说,喀喇汗国并非是西方国家,反而与我东方中原更为熟悉……”

  “他们都曾是华夏的手下败将,都曾跪伏于华夏,也都给华夏带来巨大的危害。但凡我华夏强盛,便是他们覆灭之时,我华夏羸弱,就是他们崛起之日。我大虞朝廷在陛下带领之下,已经再现汉唐盛世。都是老对手,彼此知根知底。臣不信他们对我们一点防备都没有……”

  “他们早早的派遣使者与我们往来,也会得知我朝覆灭契丹、海东,称雄南海之壮举。尽管朝廷目前并无出征西域之意,以发展休养为主。但可以肯定一点,他们一定防着我们再度收复西域。”

  “他们也应该知道,我朝收复西域是迟早的事情。与其等到我朝恢复北征的元气出动出兵西域,不如先一步借西方之力,提前进入西域。到那时,我们想要再度进入西域,面对的就不是高昌回鹘、于阗这些小国,是大半个西方。”

  卢多逊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博学,而且过目不忘,看得出来,为了跟赵普争夺这第一舔狗的地位,下了不少的功夫。

  窦仪皱着眉头,扶额道:“会不会危言耸听了?”

  他是真的不想打仗,大虞朝廷的疆域其实已经不亚于巅峰的汉唐时期,虽说西南还有一个大理,西域也未开拓。但而今漠北漠南都在大虞的掌控之下,东北也扩张到了北海大兴安岭,还有海东半岛加上倭岛、琉球诸岛,怎么样都抵得过西域。

  面对如此疆域,窦仪这位大虞朝廷的首相呕心沥血,拟定了一个三年方针,一个五年规划,尝试将漠南、漠北真正归入朝廷的统治,展开建设。

  这西域真要起了兵戈,计划只能往后推迟。

  罗幼度直接道:“绝非危言耸听,西方势力不能入西域。由他们先一步进入西域,我们想要向西扩张便难了。就算最后取得了胜利,留给我们的也是满地残骸。我们的文化容得了他们,他们的文化,却容不得我们。”

  封建时代,东西方最大的差别在于核心,一个是神权至上,一个是君权至上。尽管双方的文化都讲究君权神授这一说法,都在用迷信约束百姓,让他们对高高在上的君王心生敬畏,从而臣服,但本质上有很大区别。

  就如喀喇汗国,他加入西方的敲门砖就是宣布大食法为国教,强迫国内王公贵族以及二十万帐突厥人入教,壮大大食法的影响力。摩尼教也是因此原因,遭受毁灭性的灾难,从而向东逃亡。

  大食法对于异教徒是极其严苛的,历史上之所以会出现十字军东征,也是因为大食法过于霸道而引发的。

  真让大食法进入西域,少不得先内部清洗一通。大食法除了拥有信仰,还肩负教育文化宣传。

  先以血腥手段清理一波不服的异教徒,然后建造庙宇创建学校,宣扬属于他们的文化信仰,恩威并施。

  文化这玩意一旦断绝,想要卷土重来却不容易,尤其是具有侵略性的文化……

  胡拉斯德见罗幼度一语道破大食法的霸道,忙道:“陛下说得极是,喀喇汗国原本信奉圣火明尊,便是因为萨图克·博格拉汗为了取得大食法的支持,受到了屠戮驱逐。”

  摩尼教起源于西方,但是一直不瘟不火,唯有昔年的回鹘将之定为国教,喀喇汗国核心民族正是漠北回鹘……

  罗幼度见苍老的窦仪,想着朝廷的经济情况,确实不适合再战,笑道:“可象也不必焦虑,据朕所知,喀喇汗国与萨曼王国有着数十年的仇怨,现在黑衣大食也大不如前,内部钩心斗角。此事真要成了,不至于如此神秘。现在能够成为摩尼教的筹码,可见尚在执行之中。”

  “陛下英明!”一号舔狗赵普眼中闪着异彩,轻描淡写的看了卢多逊一眼。论及博学,自然是对方更胜一筹,可比及洞察能力,却是他的长处,说道:“先前胡学士说消息来源于萨曼王国的总督,能将如此重要的消息泄露,便可知萨曼王国内部并非全部支持和解。”

  胡学士就是胡拉斯德,他为了方便,给自己取了一个汉人名字叫胡德。

  “属下觉得喀喇汗国想要促成议和已是不易,再想要促成圣战,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萨曼王国也是信奉大食法的国家,在没有得到足够利益之前,不会赞同发起圣战。朝廷完全能够在此事上大做文章,相信萨曼王国也不会乐意见到于阗灭亡,平白让对手壮大。”

  历史上便是如此,喀喇汗国让萨曼王国、于阗两个国家东西夹击,疲于奔命,手忙脚乱,多次向大食法教廷求助,企图发动圣战解决困境,可皆受到萨曼王国的阻止。最后还是喀喇汗国破釜沉舟,在国都喀什噶尔以及旧都怛罗斯为于阗攻陷的情况下,先将萨曼王国灭了。这才说动大食法教廷发动圣战,发起反击,覆灭了于阗国。

  罗幼度并不了解西方的历史,自然不知其中细节,但就如赵普分析的一样,喀喇汗国知道华夏的厉害以及对西域的执念,能够从长远考虑,由波斯人建立的萨曼王国又如何得知?

  这其中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窦仪听闻终于松了口气,也不再言语了,不立刻开战就好。

  朝会结束,罗幼度特地留下了胡拉斯德。

  “胡学士能够传递如此消息,朕倍感欣慰,当记一大功!”

  胡拉斯德赶忙道谢:“为陛下效力,乃臣的本分……”他终究是摩尼教的信徒,想要为摩尼教说些好话,但不知从何说起。他知道摩尼教在中原是没有存活空间的。

  罗幼度见她欲言又止,微笑说道:“胡学士可知佛教也是从西方传来的?”

  胡拉斯德当然知道。

  罗幼度继续道:“卿在汴京已有三载,对于我中原的佛家也应该有一定了解。可以对比一下天竺的佛教与我中原的佛家有何不同。朕从不排斥摩尼教,甚至乐于见到摩尼教的兴起,只要你们能够融入我华夏文化,一切都好说。”

  他顿了一顿,饱含深意的说道:“相比佛教,朕更加希望能够在西域推行你们摩尼教。”

  胡拉斯德大喜过望作揖道:“谢陛下指点!”

  罗幼度也眯起了眼睛,大虞朝廷以道教为国教,他自然想推广国教,但道教在西方实在不吃香,远比不上佛教、摩尼教。

  佛教已经足够兴旺,再推行佛教,那群和尚得翘上天,不如推行摩尼教附和基本利益。

  但有个前提,摩尼教必须如佛教一样……儒家化,成为宣扬汉文化的载体。

  “臣会竭尽全力说服圣女……”

  罗幼度却道:“不必,你不用表现得过于热情。这样会显得你在求他们,得让他们来求你,这才好行事……朕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底牌消息,失去了底牌,她们便是砧板上的鱼肉,还有什么资本?朕先晾一晾他们,看看着急的是谁。”

  第一百三十四章 压力反转……

  就在罗幼度决定晾一晾摩尼教一行人的时候,韩熙载在大朝会上引爆了雷。

  一封厚厚的弹劾奏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弹劾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王审琦等一众武将,怒斥他们管教不严。

  韩熙载此番显然是做足准备的,除了特地选择在文武官员齐聚的大朝会上弹劾以外,还利用这几天的时间整理了这些年将二代的嚣张跋扈的诸多事迹。

  其实将二代这些年累积下来早已干了不少的事情,只是并未造成大的影响。一般人也不愿意为了一点小事去跟他们计较,能避则避。

  即便是寇湘这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判官,也会有一个尺度,不会盲目地为他人出头,将小矛盾闹大,从而影响他人的生活。

  但文人的花花肠子不是寻常武夫能够相比的,他们不追究,并不代表不计较,而是将诸多问题一一记录下来,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在关键的时候一股脑地抖出来。

  罗幼度也有些傻眼,他一直以为韩熙载这位江左的神仙刚直方正,现在看来也没少干记小本本的事情。

  韩熙载将这些年将二代跋扈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有条不紊地说出来,甚至详细到人物时间,根本不存在作假诬告的空间。

  这谁家没有一两个败家玩意?

  就算家教极严的曹彬,也不可避免。曹彬的小舅子醉酒闹事,最后抬出了曹彬,不了了之。这事曹彬完全不知情,但对方也确实仗了曹彬的势。

  这种情况再谨慎的人也避免不了。

  于是乎一个个被点名的武将都接连请罪,心中恼怒,却也无处辩驳。

  在这大朝会上即便是韩令坤、石守信这等受宠的大将亦不敢多言放肆。

  这些天尽管都不提此事,可民间的指责声一点也没减少,甚至都流出罗幼度偏爱韩令坤、石守信处事不公,或是武臣逼宫等流言蜚语。

  不管是哪一个,都让他们草木皆兵。

  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皇帝得放下身段哄武将的时代。

  见武臣们一个个低耸脑袋,大多文臣们都露出幸灾乐祸地笑容:之前覆灭士大夫集团,宋琪党,武臣没少看热闹,现在终于轮到他们了。

  唯有赵普、卢多逊这等拥有长远政治目光的人却在心中暗叫:“不好。”

  若是在之前,大字都不识几个,只靠武勇上位的武夫自然能够随意任由他们拿捏,但现在对面出了一个潘美,韩熙载这招完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诚然文人重视名誉,他们这些有地位的大臣名士,绝大多数人都会约束子孙,整治家风。

  可还是那一句话,再严谨的家风,也避免不了出现漏网之鱼。

  偌大的一个家族,不可能没有老鼠屎。就算管得了儿子女儿,亲戚也可能拖一把后腿,就如曹彬的小舅子……

  武臣中将二代有这种情况,文臣里的官二代,又怎么可能没有。

  罗幼度一脸为难,看着一众请罪的将官,说道:“都是为朕出生入死的大将,都起来吧!”他带着几分和气地道:“诸位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以至于忽视家中教育,情有可原。朕会给出相应处置,韩卿以为如何?”

  他完全一副和稀泥的态度,意图包庇的心思不要太过明显。

  韩令坤、石守信、白延遇、赵晁已经被点名的诸将,见状皆松了口气,均暗思:陛下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韩熙载却不管不顾,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妥。若事事都情有可原,那要律法何用?若是于国有功,便能拥有特权,后世子孙便可为非作歹,长期以往,不加以限制,将会动摇国之根本。”

  韩令坤坐不住了,冷声道:“韩中丞危言耸听了吧!”

  韩熙载毫不犹豫的说道:“并非臣危言耸听,而是诸多将帅后人长期习武,加上年少气盛,满腔气血之勇,一言不合就大动干戈。此类事件几乎天天发生,从未断绝。尤其是石节帅,教子有方。公然放出豪言,与人争斗赢了有赏,输了回家挨揍。令公子可没少酒后失态,与人当街斗殴。”

  石守信脸上一红,有些气急败坏,说道:“打坏了东西,又不是不赔。”

  韩熙载颔首道:“此言不假,令公子相比其他人确实要多懂一些礼数,造成的损害皆会多数偿还。可这并不意味着令公子的行为就是对的,百姓的损害可以弥补,造成的影响如何赔付?”

  石守信搭不上话,他知道理不对,可就算再来一百次,他也是这样教儿子的:石敢当的儿子,哪能让人欺负?

  韩熙载见石守信并不答话,继续道:“臣以为让诸位将帅之后入书塾、大学学习读书,不符合实际。让他们过早的进入军营中历练,亦不合适。不如建教武堂,让朝中将帅之后入教武堂学习武艺兵法,传授行军布阵之术。唯有从教武堂结业的学子,方能享受朝廷恩荫。”

  他此言一出,武臣中一阵哗然。

  其实大多数武臣都不知道教武堂是什么东西。

  教武堂在历史上是有先例的,顾名思义,是一个专门教授军事技能的场所,历史上记载的真正意义上的军校,由前秦苻坚开创。但效果并不明显,这还未成立一年大臣朱彤就开始进谏,说“大王东征西伐,所向无敌,只剩下江南弹丸之地,随手可灭,理当偃武修文。可您倒好,反设教武堂教人作战,非令天下归心之途。”

  于是苻坚就关闭了教武堂,然后就是著名的了投鞭断流、风声鹤唳的淝水之战。

  但是除了潘美这样少数文武双全的,即便如韩令坤这样识字的武将,平时看的也是一些兵法韬略,而不是历史典故。如石守信这样字都认不全的更是如此了。

  不过约束恩荫,这是他们不愿意见到的。

  即便在这朝会之上,也忍不住喧闹起来。

  潘美瞟了一眼上首的天子,心中明悟,原来如此。

  他一直觉得奇怪,韩熙载今日刻意针对他们武臣,并非他往日风格。这位与寇湘寇判官齐名的韩钟馗,向来是怼天怼地,不论文武,今日逮着他们武臣怼,所弹劾的对象也是武臣,似乎意有所指……

  现在却明白了,甚至比赵普、卢多逊更先一步反应过来。

  赵普、卢多逊是靠着自己的才智揣摩圣心,而潘美则是理解罗幼度的思想理念。

  很早很早的时候,御营司只有五百人,那个时候罗幼度就开始抽出一定的训练时间来传授兵卒知识,让兵卒读书习字。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询问缘由,放才知道目的是让兵卒明理。即便是现在他都记得原话:

  “学习能够令人开智,我不需要一群听到号角声就‘嗷嗷嗷’冲上去与人一对一的莽汉。我需要的是懂得随时随地利用优势,在战场上相互配合,以多打少的兵卒。即便身处战场,哪怕是一小卒也需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什么时候补位,什么时候前进,什么时候撤退。”

  事实证明五百御营司的老兵之中涌现出了许多中下级的将官,他们在御营司扩军的时候,成为了御营司的基石,成就了现在第一禁军的美名。

  “开设教武堂绝对是陛下的意思,只是如果单纯的开教武堂,何必通过韩熙载在这尴尬的时候说出来?莫不是另有目的?”

  看着已经激愤的武臣,看着幸灾乐祸的文臣,潘美立时明悟,出班说道:“韩中丞今日弹劾,是否公允?”

  韩熙载道:“相公何出此言?”

  潘美道:“诚然因年少轻狂,家中颇有权势,不少人因其年少,导致行为跋扈。如此情况不只是出现与我等将帅之后吧?在下也曾听说不少官宦俊杰在甜水巷为争一秦楼女子一掷千金,甚至打得头破血流,引为笑谈。听说不少人还将此视为雅事……我等饮酒斗殴是错,为戏子头破血流,就是风流逸事?”

  韩熙载一时无言。

  见韩熙载吃瘪,石守信立刻来了精神,说道:“就是就是,什么话都让你们说去了。我们打架不对,你们就对了?还唯有从教武堂结业的学子,方能享受朝廷恩荫,你怎么不说未从大学结业的学子,不得享受朝廷恩荫?”

  他这话一出,原本看戏之人,人人神色大变。

  这引火上身,可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武臣见状登时来了精神,开始冷嘲热讽,都是粗人说话难听,婊子骂娼,假仁假义,什么难听的都来。

  罗幼度也不制止。

  读书人也是有脾气的,这比文斗,他们焉能认输?当即就展开了反击……

  就在这文武激愤之中,韩熙载高声道:“陛下,臣觉得石国公此议甚好,臣赞同。”他本等着潘美接茬,不想石守信冲了上来,顺着杆子而上……

  瞬间文武噤声,都愕然的看着韩熙载。

  韩熙载却是轻轻一笑,道:“怎么?石国公这是说话不认了?”

  石守信哪受得了这气,道:“有什么不认,只要平衡公允,我没意见。”

  潘美这时也受到了激励,道:“臣也认可韩中丞之意……”说了,带着几分蔑视的看了诸多文臣一眼。

  所有的压力瞬间到文臣一边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诸国降王侯长

  罗幼度在上方静静的看着表演,限制恩荫制度这是长远必然之举。

  这恩荫制度是华夏上古时代世袭制的一种变相,先辈有功而给予后辈入学任官的待遇。

  汉朝的荫任制,唐朝的门荫皆是如此。

  本来这是朝廷对于有功之臣的一种恩泽,但最后都会成为巩固政治地位,败坏吏治,维护士绅官僚特权和既得利益的一种手段。

  尤其是唐末五代,皇帝为了拉拢朝臣,朝臣为了巩固地位,将恩荫制度彻底玩坏了。

  历史上宋朝非但没有改正,反而变本加厉,将恩荫制度变为收买士大夫官员的一种方式,对其名额大范围的扩充,范围更大,名目繁多,什么圣节荫补、大礼荫补、致仕荫补、遗表荫补等等,甚至连旁支、异性、门客都能享受此利,最终导致严重的冗官冗吏现象。

  做个对比,作为大一统的唐王朝,李世民为了节约开支,将中央朝廷两千多官员减至三百六十四人。而宋朝严苛的来说,并非大一统的朝廷,只能算是封建割据,但他们的中央官吏在宋仁宗时代就超过了一万七千余人……

  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你当官的越多,效率就无法提的上来,臃肿就是溃烂的开始。

  宋廷又采用厚禄养廉的制度,朝廷大部分的税收都进了士绅官僚的口袋,百姓的生活也可想而知。

  当然在获利的士大夫口中,大宋的政治清明,富庶远迈各朝。

  若不是终宋一朝,四百余起的“刁民”起义,真就信了。

  罗幼度一直都在寻找机会对恩荫制度展开限制,只是这约束恩荫制度关系文武乃至大虞朝廷所有中上级别官员的利益,即便他身为皇帝,也不敢轻易开口。

  哪怕是皇帝,也得顺应时势。

  现在却是一个机会。

  潘美在罗幼度的扶持下,已经成为武臣集团在庙堂上的发言人,他的话很大程度能够代表武臣。

  但韩熙载的分量明显不够,不足以代表这大朝会的上所有文臣。

  一瞬间无人敢接茬。

  本就给韩熙载这样刻意针对,受到文臣看戏嘲弄的武臣,来了精神。

  大虞朝廷这个阶段的武臣几乎都是凭借战功一步步走上来的,大多数都不懂政治场里的弯弯绕绕。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不理解约束恩荫制度代表什么,在他们看来就是晚一些恩荫,不过就是晚一些日子领俸禄。

  武臣最不缺的就是钱,相同一级别的官员,武臣的是俸禄是文臣的两倍。这还不包括打胜战的犒赏以及空饷之类的额外收入。

  他们之前不开心主要还是因为韩熙载将他们在皇帝陛下面前逐一弹劾了一遍,还单方面的约束他们,损害他们的利益。

  现在弄巧成拙,起了敌忾的心思,一部分人便如打了胜战一样,就怕没直接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面对咄咄逼人的武臣集团,赵普看着有些义愤填膺,又有些恼羞成怒的文官们,发现不少人都望着自己。

  此宋琪罢相,赵普的势力开始膨胀,逐渐取代了对方的地位。

  他露出为难之色,给众人一副无奈的表情,出班道:“陛下,臣觉得潘相公的建议极好。读书学礼乃人臣本份,未出学堂,字不识礼不通,即便受陛下恩典,得了一官半职,亦是庸才,败坏家风。”

  赵普话音刚落,卢多逊就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臣也同意潘相公的建议!”

  他心中带着些许不爽,但他更清楚他没有资格代表文臣,只有等窦仪、赵普任何人表态以后,才能发言。

  他是希望站出来的是窦仪,压赵普一头。

  他能看出这一切是罗幼度主导的,赵普焉能看不出来?

  卢多逊刻意的无视了赵普,说道:“陛下这些年致力于推广教化,与城镇中广建学堂,招募良师,与各地创办小学、大学,且授予文凭,臣以为可以凭借文凭享受朝廷恩荫。教武堂亦是同理,可以效仿之……”

  庙堂五相,赵普、潘美、卢多逊三人表态,几乎等于此事有了定论。

  罗幼度见下首静默,打破了沉闷,说道:“诸位爱卿皆言之有理,但还是朕觉得,规矩不能定得太死。功勋之后,理当授予一定嘉奖,哪怕对方才略不足,也得顾之周全。不然朕心难安……”

  他苦思片刻,道:“这样吧,与国有大功之人,可适当受以虚职。至于其他,便如诸位爱卿所议……”

  打一棒子,当然得给一个甜枣。

  只要破了五代承传下来的陋习,其他在细节上的改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罗幼度又解决了一件大事,心情大好,说道:“对了,朕听说洛阳城已经修葺完工,洛阳宫也恢复了七成风貌。朕决定去西京看看,时间就定在来年的初五,如何?在汴京祭祀天地仙人之后,在洛阳与我大虞百姓欢庆上元节。”

  古代并没有过年一说,大年初一称为新岁、岁旦,万象更新的岁首,并不是阖家欢乐的日子,而是更为隆重严肃的祭祀。

  有道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在古人眼中不亚于战争。

  新年初始是报祭天地众神、祖先的恩德,驱邪攘灾、祈岁纳福的日子。

  大虞朝廷自然不例外,礼部已经开始筹备祭拜天地、告慰太庙的活动。

  三天上元节才是真正欢庆的时候。

  罗幼度表面是询问,实际上已经给出了选择。

  庙堂文武自不会拒绝,而且他们对于去洛阳过节并不排斥。

  开封太小,本来人就多,这一过节就是人挤人的情况。

  这几年国运大涨,汴京人数突飞猛进,每年上元节都会因为拥挤而出现不小的事故。

  尤其是去年,前线大捷,虹桥之上那是人山人海,高声欢庆,近百人给挤落下水,情况混乱。

  卢多逊虽为宰相,但拍马之功却日渐精进,立刻联想此事,高声道:“陛下心系苍生百姓,定是念及年初虹桥之事,仁心圣德……”

  说了老大一通,然后高呼:“陛下圣明!”

  罗幼度都让他吹得有些脸红,道:“朕为天下之君,自然为天下先。”

  随着新年即将到来,朝廷逐渐忙碌,尤其是礼部更是如此。

  除了各处庆典以外,还要接待入京朝贡来贺的四方诸国。

  契丹的覆灭,在东方这片大陆上已经找不出任何能够与大虞相比的势力,不管真心假意,四方诸国都派出了使者,已经有了万国来贺的迹象。

  尤其是薛居正感慨最深,当年大虞新立,借助夺回幽州、覆灭北汉之威,不少国家想要一探虚实,前来朝贺。

  薛居正作为接待大使,能够看出诸国使者的态度。

  不过六年,情况已是天差地别。

  “陛下,礼部有一问,告慰太庙时,是否要让契丹、高丽、倭国方面的官员参与!”

  罗幼度略一思索,笑道:“让吧!不过不是其他的身份,以我大虞朝的臣子的身份参加祭祀。”

  雍靖六年,岁首,太庙。

  在陪同祭祀的百官中,一个矮小肥胖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紫袍,努力地踮着脚,探着身子想要看一看前面的景象,只可惜他人太矮,完全给前面的高个子遮住了视线。

  “莫要东张西望!”

  忽地一声厉喝,吓得矮小胖子打了一个激灵,脚下一软,险些跪倒,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是一阵鞠躬。

  这一下让刘鋹有些尴尬。

  在诸多亡国之君中,刘鋹地位最低。原因无他,他并非提前投降,也不是被逼投降,而是自己跑了,然后给丁部领生擒,辗转落到罗幼度手上的。

  相比钱弘俶的荣耀,刘鋹只是得了一个幸运侯带着几分嘲弄的封号。若不是他改良了神臂弓,连幸运侯都没有。

  每每有宴席,他都是坐到末尾的那一个。

  不想今日祭祀,于侯爵这一列居然有人排在自己的身后,心情大好,起了与之结识的念头,但见对方獐头鼠目,完全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摆起了身份上的谱,呵斥了一声。

  结果换来对方一个劲地鞠躬,一连串的动作浑然天成,让他防不胜防。

  “够了!”刘鋹赶忙制止,生怕闹出什么事故来。

  刘鋹低声问道:“你叫什么?”

  矮小胖子忙道:“成明践祚。”

  “什么怪名字?”刘鋹嘀咕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是倭国的那个违命侯?”

  矮小胖子正是倭国的村上天皇,成明践祚是他登基前的名字。

  当时成明践祚亲自为倭国最伟大的阴阳师安倍睛明捧场,坐看安倍睛明驱动平安京的百鬼覆灭攻入平安京的大虞军。

  结果安倍睛明面对杀将而来的大虞军跪伏在地,成明践祚吓得落荒而逃,躲进了猪圈,让奈良的和尚搜寻出来,最后送到了汴京。

  面对成明践祚,罗幼度毫不客气的封他为违命侯,成为亡国之君中最垫底的存在。

  成明践祚道:“正是在下。”

  刘鋹点了点头,一副老江湖的气派道:“同是诸国降王别跟田舍汉一样,丢故国的脸,我是诸国降王侯长,最得陛下器重了。想要在汴京过得好,你得听我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愿为陛下舞上一曲

  刘鋹带着几分倨傲的说着,成明践祚听的是一愣一愣的。

  其实哪有什么诸国降王侯长,纯粹就是刘鋹作为亡国之君,一个幸运侯在同个圈子里处处让人压制抬不起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比自己地位低的,本能的心生好感,想要与之交朋友。这样两人走在一起自己也倍有面子。

  成明践祚这位村上天皇倒也不是愚蠢之人,只是身为一个傀儡,他自登基起就失去了实权,在倭国属于吉祥物的存在。他的眼界思想都给困在了皇宫,以至于到了汴京,无所适从。

  罗幼度对于倭国又有一种本能的厌恶,对成明践祚也不上心,更使得对方难以融入汴京的生活。

  成明践祚见刘鋹有提携自己的意思,赶忙打蛇随棍上,深揖道:“在下初来乍道,又远居海外,不懂天朝礼数,还望侯长大人多多指点。”

  成明践祚的谦卑,刘鋹甚为满意,轻声道:“在这里想要混得开,首先得讨得陛下的欢喜。只要陛下高兴,要什么有什么。当初……”

  他想说自己当初是恩赦伯,就是因为制造了神臂弓给提拔为幸运侯,但转念一想,人家违命侯虽说难听,却也是个侯爵,自己那个伯,说出来太丢人了,立刻转移了话题道:“那个,就是前面那个叫李煜的。这臭小子就是给陛下写了一篇文章,讨得了陛下的欢喜,现在于汴京横着走。”

  李煜的父亲李璟已经去世了,李煜接替了南昏侯这个爵位。

  基于李煜对于中原文化的推动之功,加上当初力劝李璟投降的功劳,罗幼度给他升了爵位,现在是莱州郡公。

  刘鋹是满腔的嫉妒恨,想着如果自己当初跟钱弘俶一样,直接纳土归顺,那该多好,少不得一个王爵在身,心里那个气。

  成明践祚眼珠子转了转,忙问道:“不知是什么文章?”

  他自负才气,在倭国也是响当当的文化达人著有《清凉集》,受到平安京所有贵族的吹捧,对于自己的文采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李煜能够用一篇文章讨得陛下的欢心,自己为什么不能?

  成明践祚深得民族传统三味,能屈能伸,当年白江口惨败,当了多年的孙子,现在不过是重走老路。只要能够过得好,当个孙子没有什么不对的。

  刘鋹想了想,又尴尬了,说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成明践祚却有些不依不饶,再三追问。

  刘鋹只好说了四个字:“讨倭檄文。”

  成明践祚尴尬地挠了挠头。

  刘鋹看出了对方想要讨好罗幼度的意思,眼珠子转了一转,计上心头。

  陪同罗幼度祭祀的人太多,两个小人物在后边叽叽歪歪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文官一列中后方也有一人在人群中左顾右盼,他一身红袍,目光认真严肃,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逗留,好似要将他印在脑海之中。

  即便祭祀结束,百官有序退场。

  红袍男子依旧自顾自的环顾四方,并没有退去的意思。

  “闳中兄,你这左顾右盼的,看什么呢?”

  醇厚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红袍男子正是从高丽战场回来的顾闳中,此番他奉命绘制精细地图,用时两载,走遍海东半岛全境,绘制出了一份精细的地图。此番回京是因为母亲生病,需要回来照顾,不然还打算走遍东北,将大虞朝廷新得的领土详细绘制下来。

  顾闳中新绘制的地图极为详细,远胜存储的旧时地图,罗幼度龙颜大悦,升任他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

  顾闳中低声道:“鼎臣兄,此次随军出征,绘制地图,将山水缩小于笔下,意外获得不小感触。前日与叔达、兴和把酒言欢,两人皆拿出彼此画作,让某大为震撼。”

  这位叫鼎臣的,正是与韩熙载齐名徐铉,也是文采飞扬的好人物。

  徐铉就站在顾闳中的身后,将顾闳中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只是相比刘鋹、成明践祚,身为江南名士他更加知礼,忍着好奇一直未出言询问,直至祭祀结束,方才出声。

  徐铉轻笑道:“这是自然,陛下文武并重。对于书画一道,亦极为重视。这汴京中聚集了南北画师,彼此交流探索,功底是越发深厚,尤其是叔达的《泰山小径》,以小窥大,仅看一小径,便有小天下之感。”

  两人口中的叔达、兴和分别是董源、徐熙。此二人皆是当世少有的画家,董源是南派山水画开山鼻祖,擅于山水画,笔力沉雄,后以真山实景入画,与李成、范宽,并称“北宋三大家”,而徐熙善画花竹林木,蝉蝶草虫,为五代、宋初花鸟画的两大流派之代表。

  顾闳中工画人物,用笔圆劲,也是江南久负盛名的画师,彼此关系极为要好。

  “是啊!”顾闳中也是眉飞色舞,说道:“我也对《泰山小径》爱不释手,此画必将名垂青史,成为叔达兄的代表之作。”他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自归顺陛下以后,在下投身仕途,多年未有佳作面世。见诸位好友画技精进,皆有良作面世,颇为心动。鼎臣兄当知某最擅画人物,今日祭祀。文武百官皆是名臣猛士,陪同使者不下百人,还有归顺的诸侯国主,这般盛景,若能画下来,岂不美哉。”

  徐铉恍然大悟,随即又迟疑道:“不妥不妥,人物不比死物。想要将这番盛况绘于画中,如何绘制人物细微表情?倒是可以缩小人物,以画全貌。可闳中兄最擅长的是神情意态,少了人物细微姿态,无法发挥仁兄特长。”

  顾闳中道:“我已想出解决之法,不必只画一图,可以择取关键,多画几幅,以叙事之法,拼凑而起。”

  徐铉抚掌大笑:“妙哉妙哉,期待闳中兄大作。”

  ……

  罗幼度脱下身上长袍,长吐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胡床上,大大地舒张着手脚。

  这祭祀可不比打仗轻松多少,穿着一身厚重的冕服,戴着高冠,头不能歪,脚不能移动,一步步都得按照流程而来,几乎不能喝水不能休息,一整套流程下来,整个人都累脱了。

  缓了一会儿,恢复了一点点元气,罗幼度道:“宴会准备的如何?”

  这祭祀过后,将会是一场超大型的宴会。

  就如日后公司年末聚餐一样,吃了这一顿,就是万众期待的年假。

  五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各国使者归顺的诸侯王都在宴请的行列。

  礼部侍郎吕余庆道:“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待时辰一到,即可开宴。”

  罗幼度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卿办事,朕放心”便让吕余庆下去了。

  这个吕余庆是横海军节度判官吕兖之孙,兵部侍郎吕琦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叫吕端,就是那个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的宰相。兄弟两人都是难得的人才,一个在京中当任尚书,一个在地方当任刺史,皆为朝廷立下不小的功劳,值得信任。

  小歇了片刻,到了黄昏时分,罗幼度得到消息,宾客已经到位,提了提精神,来到了宫中的宴殿升平楼。

  升平楼是皇宫中最大的宴殿,可容下三百张宴席,支持上千人宴会。

  他从里间走出,文武官员以及各国使者纷纷起身行礼问好。

  宴席分左右两侧,左边的是大虞官员,右边的是诸国使节。

  坐在左上首的毫无疑问是钱弘俶。

  这位昔年的吴越王在大虞朝拥有无与伦比的待遇,但凡他参加的宴席,他都居于首席。

  钱弘俶备受恩宠却不骄不躁,约束子孙,安分守己,甚至自行断绝了与昔年吴越旧臣的往来,这点是最难能可贵的。

  也是因为如此,那么多年过去了,钱家的恩宠半点没有减少。

  钱弘俶以下才是庙堂宰相以及诸多公侯。

  至于使者一列,最上首的毫无疑问是真腊使者。作为接受大虞驻军的国家,那是理所当然的兄弟之国。

  不管实力如何,必须是最上首。

  “诸位免礼,新年喜庆,辞旧迎新,诸位尽情畅饮,朕与诸位共庆新春!”

  在恭贺声中,教坊司安排的乐舞节目也逐一呈现。

  随着礼乐大兴,教坊司的节目也逐渐多姿多彩起来。此番覆灭了契丹、蒙古、高丽、倭国,还引进了一批他们自身衍生的本土节目。

  除了中原特有的乐舞还引进了契丹的散乐,蒙古的角抵,高丽的花郎,倭国的和歌等等,别有滋味。

  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中原的《霓裳羽衣舞》,毕竟论玩,李隆基是一把好手。

  优美的音乐加上婀娜多姿的佳人,无不吸引着众人的眼球。

  罗幼度看着推杯交盏的众人,意外发现一人与宴会格格不入。

  顾闳中若一个旁观者在认真观察着殿中的一切,完全没有融入宴会中去。

  罗幼度正待出声询问,却听一人说道:“今日喜庆,我等二人愿意为陛下表演一个节目!”

  罗幼度收回心思,寻声望去,却见刘鋹拉着成明践祚走了出来。

  成明践祚总觉得让刘鋹坑了,但这时候也容不得他退缩,硬着头皮道:“臣愿为陛下舞上一曲助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孝心可嘉

  罗幼度啼笑皆非的看着下方的刘鋹、成明践祚。

  这男人跳舞在古代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寻常时候喝酒聊天,舞乐声一起,兴致来了,找一个顺眼的人,说一声:“郎君,能否请你舞上一曲?”然后两个大男人搔首弄姿的相对蹦跶,属于正常交际。

  只是现在这个宴会是正式场合,在场的官员级别最低的都是五品官,还有王侯公爵,各国使节,都属于有身份的人。谁愿意在这种场合自降身份,取悦他人?

  对于刘鋹、成明践祚的提议,宴席上的诸位都有一些意外,但都露出看戏的表情。

  罗幼度却是引以为常了,并非是成明践祚,而是刘鋹这个身怀被迫害幻想症的家伙。

  刘鋹此人安全感极低,这也跟有一个禽兽父亲有关。他父亲刘晟荒淫暴虐,杀臣诛弟,十八个弟弟刘晟杀了十五个,剩余三个不是刘晟手下留情,而是死得早,没来得及杀。刘鋹身为嫡长子,南汉朝第一继承人,面对这样的禽兽父亲,没有半点的安全感。以至于精神上有点点的问题,总觉得有人会迫害他。

  刘鋹自身又极为惧死,为了避免遭受迫害,他选择溜须拍马。只是刘鋹大小锦衣玉食,后来当了皇帝,宠信太监,一门心思都用在劝说他人割鸡儿,哪里会奉承他人?

  他的溜须拍马属于尬拍,以小丑的姿态来取悦罗幼度。

  历史上的刘鋹也是如此的,通过各种方式来取悦赵匡义。南宋的史官李焘在编写《续资治通鉴长编》的时候,很婉转的送了刘鋹“诙谐”二字。

  罗幼度面对刘鋹的尬拍,一开始觉得挺有意思,时间一久觉得无趣:他并没有这种折辱他人取悦自己的恶趣味,好言劝刘鋹不要如此,却将之吓得够呛,还以为他说的是反话,自己小命不保,当即就跪下来请罪。

  罗幼度只能好言相劝,一阵安抚。

  为了避免尴尬,索性有类似的宴会,在礼部最后送来名单的时候,他将刘鋹的名单从列表上划去了。

  结果刘鋹又多想了,生了大病,还耽误了工部的工作。

  最后逼于无奈,罗幼度任由刘鋹“胡作非为”,还陪着他尬笑。

  虽说有些愚蠢,但刘鋹的那双手,确实精巧,工部没有一人比得上。诸多诸侯君王,刘鋹是唯一一个拥有实际职位的人,值得谅解。

  罗幼度看着成明践祚这个倭国前天皇,露着与刘鋹一样的谄媚表情,暗暗好笑,也猜到对方是让刘鋹忽悠瘸了。

  不过能够看一看倭国前天皇的舞姿,也是不错的。想当年李世民让突厥的颉利可汗跳舞,成为一段佳话,自己让倭国天皇主动跳舞,也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吧。

  当然论及身份,倭国天皇跟颉利可汗那是没得比,却也好过无。

  罗幼度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说道:“准了!”

  见罗幼度高兴,刘鋹精神大为振奋,给成明践祚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好好表现。

  成明践祚见罗幼度真如刘鋹所言那般,龙颜大悦,也进入了状态,随着音乐的响起,这位倭国天皇在众目睽睽之下,翩翩起舞。

  出人意料的是成明践祚舞技很不错,一举一动,很有力量。

  作为一个没有实权,唯有政治意义的天皇,成明践祚在平安京里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在平安京里领着一群公卿,不过问朝政,纸醉金迷。他在倭国多次于皇宫内里举行盛大歌会,本人亦精通琴、琵琶等乐器。后世倭国人将之称作是“使平安文化大放异彩的天皇”。

  这舞蹈正是他的强项……

  倭国的核心文化起源于唐朝,他们的乐舞来至于华夏的乐府诗。对于精于华夏文化的宴会众人来说,也能看得明白。

  在业余中算是顶尖的,但跟教坊司出来的那些专业舞者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不过成明践祚跳得很是卖力,娇生惯养的他体力自然比不上教坊司的舞者,一曲舞毕,大冬天里已经是汗如雨下,气喘如牛,总得评价:孝心可嘉。

  罗幼度带头鼓起了掌,心中却有着小小的后悔,若是有事先安排宫廷画师将这一幕画下来就好了,倭国天皇如此精妙的舞蹈,只能体现于文字中,可太遗憾了。

  他却不知在宾客中,顾闳中这位过目不忘且擅长绘制人物的画师,脑海中已经有《大虞天子夜宴图》的构思了。

  历史已改,中国十大传世名画《韩熙载夜宴图》注定不复存在,但却出现了全新的更为珍贵的《大虞天子夜宴图》……

  本就精彩的大宴,因为刘鋹、成明践祚的出现,又多了几分谈资。

  祭祀太庙之后,朝廷的重心就为迁移洛阳做准备。

  罗幼度说是去洛阳过上元节,这真到了洛阳少不得住上五六个月,什么时候回来,看他心情再说。等到朝廷重心向洛阳倾斜的时候,迁都之事,自是水到渠成。

  对于移驾洛阳,最兴奋的莫过于罗康叡、罗宁松、罗宁柏、罗慧湘四个小孩子。

  这些年后宫不是没有添丁,皇后符清儿生了一个女儿叫罗慧珍,贤妃折赛花又生了一个儿子罗宁川,德妃周娥皇再次生了女罗慧竹,婕妤花蕊夫人更是一炮双响来了一对龙凤胎,分别是罗宁和跟罗慧玉,即便是没有什么存在感,昔年高丽送来的公主皇甫秀也生了一个儿子,目前还未取名。

  后续子嗣年岁都在三四岁不等,刚刚少不知事,并不觉得稀奇。

  但罗康叡、罗宁松、罗宁柏、罗慧湘皆到了知事的年纪,长期困在本就不大的汴京皇宫,早就向往外边的世界。

  动身的当日,罗宁松、罗宁柏、罗慧湘三人高兴的如脱缰的小马驹一样,围着马车蹦蹦跳跳,嘴里不住高呼“去洛阳,去洛阳!”

  罗宁松、罗宁柏两小子如虎犊子一般精壮皮实,这也跟折赛花接触的教育有关系。

  折赛花出生于府谷这边陲之地,女躬耕男征战,府谷儿郎几乎是会跑会跳的时候就开始为习武打底子。

  当年符清儿用老符家的手段教育罗康叡都让罗幼度一阵心疼,折赛花这直接上老折家的教育方式,罗幼度都不忍看了。他不止一次见到折赛花提小鸡似的将自己的儿子拎起来,对着屁股就是一顿输出。

  都说慈母多败儿,可他家这两个媳妇生生把他逼成了慈父。

  不过也是因为自小严格,罗康叡、罗宁松、罗宁柏三人的品行都很不错,罗康叡经历过了年幼监国的重担,有着超于常人的沉重,而罗宁松、罗宁柏皮是皮了一些,却不是熊孩子的那种无法无天,知道分寸。

  “二郎、三郎!不要跑得太快,担心摔跤!”罗康叡作为嫡长子,充当着管教弟弟妹妹的责任。

  罗宁松、罗宁柏顿了顿,见罗慧湘迈着小短腿已经追了上来。前者叫道:“兄长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他说着还一个跟斗了马车,然后从马车的另外一边跳了下去。

  罗宁柏小罗宁松一年,还没有这本事,却也身手灵敏,手脚并用爬上了马车,从另外一边爬了下去。

  跟在后边跑的罗慧湘年岁与罗宁松相当,也想效仿两个长兄攀爬马车。但她一直为周娥皇富养着,加上女子在力量灵活上本就比不上男子,哪里爬的上去,上半身子挂在车上,小短腿浮空,晃荡晃荡,上不去也下不来,急得眼睛都红了。

  突然身子一轻,一股力量从后边传来,罗慧湘忙借着力量爬上了马车,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长兄罗康叡,笑嘻嘻的说了声:“谢谢兄长!”

  罗康叡和悦一笑,随即绷着脸道:“过来。”

  罗宁柏、罗宁松两小子脸色微变,带着几分胆怯的来到了近处,叫了声:“兄长!”

  罗康叡老气横秋的教训着两个弟弟:“三人一起玩,别顾着自己,三妹哪有你们的身手……”

  看着这一幕的符清儿带着几分打趣的说道:“丑丑可比你这父皇更有威严……”

  罗幼度开怀笑道:“可不是,这两小子在我面前,可没这么老实。”

  长兄如父,罗康叡本就年长,又有血脉压制,看不顺眼抽自己弟弟几下,两小子哪敢还手?

  反倒是罗幼度见两人常挨母亲、兄长的教训,心疼的扮演慈父的面孔,不被畏惧,当然也更加亲近一些。

  不远处萧绰扶着胡老徐徐而来:罗幼度此次打算在洛阳住上半年,自然不能将胡老孤零零的留在汴京,将他一并接往洛阳。

  至于萧绰也在同行之列,萧胡辇已经从蒙古退回了漠南,将漠北的军务交给了萧术鲁列,而她将聚集的萧家族部撤回了张家口。萧胡辇也知此次南下,就没有什么机会北上出征再见这些跟着自己征战的族人,将族部托付给了萧挞凛,作善后之事,也耽搁了返回的时间。

  罗幼度已经传信让她直接去洛阳,萧绰自然跟着同往。

  小丫头裹在一件桃红色的棉袄中,粉脸冻得通红,身上看不出半点契丹人的气息,反而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感觉,只是她目光躲闪,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萧绰的志向

  罗幼度看着有些躲闪的萧绰,眉头挑了挑,这小丫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编排自己喜欢姐妹花,自己真要有这癖好,还能留你到今天?

  罗幼度带着几分恶意的想着。

  不过这小丫头还真是越长越有味道了。

  萧绰这几年跟着窦禹钧的义女杨氏学习儒家经典,相比周小妹的囫囵吞枣,萧绰学的却极为用心,已经颇有才名。

  这饱读诗书,身上自有一股知书达理的优雅气质,一眼望去真就如隋唐时期门阀世家精心培养的大家闺秀一般,温文尔雅,亭亭玉立。但罗幼度却是清楚,这小丫头可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狐狸,心思鬼着呢。

  罗幼度快步走了上去,原本在马车旁嬉闹的几个小孩,在丑丑罗康叡的吆喝下一起跑向了胡老。

  “太公!”

  罗康叡向胡老行了一礼。

  罗宁松、罗宁柏、罗慧湘就没有那么多礼,都跑到胡老跟前。

  罗宁松、罗宁柏各抱着胡老一条大腿,罗慧湘则去拉他的袖口,皆亲昵的叫着太公。

  随着年岁越长,胡老身子骨大不如前,入宫的次数反而多了起来。

  小孩子向来亲近隔代长辈,胡老也常带一些宫外寻常孩子家的玩具入宫,深得诸多皇子的喜欢。

  胡老见身旁一下子多出一群孩子,笑得合不拢嘴,摸摸这个脑袋,摸摸那个脑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早已准备的压岁钱。

  说起这压岁钱,也有一番故事。

  压岁钱最早叫压胜钱,并不是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是为了佩戴玩赏而专铸成钱币形状的避邪品。到了唐朝变成了一种春日散钱之风,就是立春日,宫内皇帝赐给新生儿的洗儿钱,除了贺喜外,更重要的意义是长辈给新生儿避邪驱魔的护身符。此习俗只限于宫内,民间并没有这一习惯。

  但因罗幼度自己后世在粤省生活了多年,那边的习俗是没结婚的人皆有红包,哪怕三四十岁的都有,但红包的数量真就全凭心意。

  罗幼度将这习俗带到了古代,最早就给御营司五百兵卒发放少许利是,图个吉利。

  一开始也没有引起什么效果,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随着罗幼度登基称帝,他过往的许多事情都给人翻了出来。

  这发利市讨吉利的行为,在这些年的传播下,风靡天下,成为过年的习俗。

  当然跟后世千奇百怪的漂亮红包还是有一定不同的。

  这个时代在罗幼度的督促下造纸工业确实获得了极大的提升,每年的纸产能有着显著提升,却也没有多到浪费用来制作红纸包的程度。

  但古人自有庆祝的方式,没有红纸包便用红绳。以红绳穿钱孔,简单的打个蝴蝶结,手艺好的直接编制成龙形、凤形,美观实用。

  胡老的压岁钱就是府中心灵手巧的侍女编制的龙、凤形态。

  收了压岁钱的几个孩子嘴里叫得更加甜了……

  罗幼度、符清儿与一众嫔妃这才上前跟胡老打着招呼。

  “胡伯!”罗幼度道:“洛阳不比汴京,洛阳宫的占据范围远胜汴京大内,进出一趟极为不便。您老到了洛阳就别住在外边了吧,在宫里住着吧,也便于照顾这几个小子。”

  胡伯一直拒绝在宫里享福,说舍不得街坊邻居,当然也有这个原因。但关键还是不想给罗幼度添麻烦……

  可随着年岁越高,胡伯独自住在府上也觉得寂寞孤单。尽管因为养育之恩,罗幼度加封他为忠义王,佣人钱帛自然不缺,可终究是有区别的。

  这一次胡伯没有拒绝,只是带着几分迟疑地道:“那……燕燕怎么办?”

  罗幼度撇了她一眼,说道:“这丫头不是想考科举吗?朕可不能给她开这个先例,不过就她这机灵劲,当个女官却也是绰绰有余。能否超脱时代束缚,得看她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是否把握得住机会了。”

  萧绰闻言大喜过望,美眸中透着一丝丝的激动,忙道:“谢陛下成全。”

  胡伯张了张嘴,但见萧绰如此高兴,梗在喉咙间的话语也说不出口了,只是长叹了口气。

  萧绰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在古代这个年纪早就可以结婚生子了。

  萧绰虽是契丹人,但她的背景并不差。在中原她契丹后族的身份没有用,可就凭大虞忠义王义女这从身份就足够吸引人。何况她师从窦禹钧的义女杨氏,是名扬京畿的才女,在罗幼度出征的两年里,上门求娶的人不胜枚举。

  胡伯也有为她说亲的意思,特地在私下里拿了一串名单让萧绰挑选。

  萧绰毫不犹豫的回绝。

  没有借口,也不想推脱,而是直接拒绝,还对胡伯说出了理由。

  “耶耶,燕燕知道您老疼我。燕燕讨好您,一开始确实心存不良,希望得到耶耶的庇佑。面对耶耶无微不至的呵护,燕燕早就没了最初的念头。在得知父亲亡故后,在燕燕的心里,您老就是燕燕的父亲。耶耶想燕燕有一个好的归宿,燕燕明白。但燕燕不想嫁人,不想被生活束缚。燕燕想跟大姐一样,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燕燕想要当上官婉儿……”

  胡伯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惊骇的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片混乱。

  罗幼度回来之后,胡伯私下里与他说了此事。

  罗幼度也呆了半晌,萧家这几个姐妹还真有意思,老大想当将帅,统兵作战,老三想要从政,当上官婉儿,就老二好一点,却也是一个眼高于顶的主,非君王不嫁……

  只是一个女子想要混迹政治场哪有那么容易?

  这并非罗幼度歧视女性,而是在这个以男人为主的男权时代,女人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太难太难,尤其是在政治场上,不靠男人的女人,在罗幼度的记忆中也就是上官婉儿了,她靠的是武则天。

  至于武则天、吕雉这些人,她们的权力还不是她们男人授予的?

  尤其是武则天,吕雉至少有一个吕家撑腰,武则天的一切权力都是李治给的。

  至于原因那是李小九吃了外戚长孙无忌的亏,不想外戚做大,逼得自己的皇后跟武家决裂,利用贺兰氏杀了武惟良、武怀运,然后让自己的皇后公开骂自己的母亲乱伦。庙堂上的所有宰相都是反武的……

  武家可谓最惨外戚……

  是李治自己身体不争气,急转直下,眼睛还瞎了,来不及将太子扶持起来,担心自己死后,还未成气候的儿子给大臣们欺负,便给了武则天极大的权力,让她庇佑自己的儿子,加上裴炎的神助攻。这才让武则天有了机会……

  罗幼度并不否认武则天厉害,她能抓住一切机遇,成为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已经足够了得,但无可否认的是她的一切政治资本都是李治赋予的……

  没有一个后盾,女性想要在政坛混出点东西,太难太难。

  不过罗幼度并不怀疑萧绰有这个天赋,就如她姐萧胡辇一样,确实有着不输于男儿的能力。她们缺少的是机会,但最难的就是这个机会。

  罗幼度可不想冒天下的大不为,在这个时代提倡男女平等。可念及萧绰在历史上的成就,还是忍不住给她一个机会,就看她能够走到哪一步。

  萧绰也不是不知自己选择的路千难万难,可自从在书塾里接触过报纸之后,听师丈与他亲友谈论国家大事的时候,无可避免的沉溺其中,心中涌现一股冲动。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却很清楚如果自己此刻嫁人就一定不可能成功。

  罗幼度看着萧绰谢恩的爽快利落,满意的点了点头:皮厚,接受他人的好意是成大事的第一步。

  如果她摆出一副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成功的态度,那也就这样了。

  现实,不是玛丽苏。

  很显然萧绰看得很清楚,她自己想要得偿所愿,只能依靠三个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胡老,还有一个是军功在身的姐姐萧胡辇……

  “我们出发吧!”

  罗幼度见时候不早,挥了挥手。

  后宫女眷都上了马车,罗幼度、罗康叡则一并骑上了自己的坐骑,在御前班直的护卫下驶出了皇城,踏上了前往洛阳的路。

  汴京驿馆。

  摩尼教的一行人就如给抛弃了一般,自胡拉斯德那夜离去以后,便无人问津,就如他们不存在一样。

  摩尼教的诸位大多来自西方,那边并没有进入华夏文化圈,不存在以会说汉语识汉字为荣。

  除了他们的智慧王奥斯古丁在于阗临时学了一些,其余人连基本交流都成问题,无人关照,就晾着哪里……

  奥斯古丁人老成精,看出了中原天子的把戏,对摩尼圣女说道:“现今就看谁先沉不住气,谁沉不住气,谁失去主动。”

  于是,一众人如此僵持着。

  直至今日,他们听到街道上传来“陛下万胜,大虞万胜”的呼喊,走出驿馆,看着浩浩荡荡的人流,奥斯古丁这才知道大虞天子要去另外一个都城住上一阵子,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奥斯古丁将此消息告诉了摩尼圣女。

  摩尼圣女立刻反应过来,说道:“勤修使徒可没与我们说此事?”

  奥斯古丁道:“此贼背叛了明尊。我怀疑他已经将圣战之事,泄露出去了。”

  摩尼圣女一脸凝重,他们防着一手,但胡拉斯德身为摩尼教的宝树王,在摩尼教有一定的人脉,未必查探不出她们掌握的筹码!

  第一百三十九章 驾临洛阳

  当御驾抵达洛阳城的时候,出现了比之开封更为盛大的景象。

  倒不是因为洛阳已经取代了开封,而是洛阳的街道比开封的御街宽阔得多得多,街道两旁容纳的百姓远胜开封。

  洛阳在五代时候已经走向没落,是罗幼度重新打通了丝绸之路,让这走向没落的城市重新散发光彩。

  经济的复苏,人口的回流,洛阳短短五年时间已经成为比肩金陵、成都的存在,仅次于汴梁。

  洛阳百姓对于大虞天子自是感激涕零,正好是喜庆的时节,得知罗幼度特地从汴京过来与他们过上元节,那与有荣焉的荣耀感无以言表,都换成了一阵阵的热烈欢呼。

  罗幼度依旧高坐马上,挥手向周边示意。

  他不是不知道坐马车舒服,在没有到真正能够享乐的时候,他都不准备松懈享受。

  罗幼度对于“上行下效”这四个字有很深的认识。只要他敢贪图享乐,下面的人就会成倍的放松。反之亦是如此,连皇帝都未曾懈怠,下面的人又哪敢放松?

  罗康叡跟在自己父皇的身侧,听着周边百姓高呼“大虞万胜”、“陛下万胜”,心底也涌现出一股自豪感,不禁的暗思:“若我以后也能如父皇一般,那便好了。”他情不自禁的微挺胸膛,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洛阳的布局与长安、开封不同,长安、开封的皇城位于城中心,而洛阳因地势的原因位于洛阳城的西北隅。

  罗幼度是看不出来什么名堂,但负责修缮洛阳以及洛阳宫的喻皓却对洛阳的一切结构布局赞不绝口,说什么天人合一,城池对应星象。

  苍穹中央分为太微、紫微、天市三垣。天市垣位于紫微垣东南方,紫微垣在天市垣西北。而洛阳城外郭城象征天市垣,宫城象征紫微垣,而太微垣即为皇城百官办公之处。

  说得神乎其神,罗幼度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沿街而行,城内街道纵横相交,宽窄相配,街道分割成众多的里坊,形成棋盘式的城市布局,相比开封汴梁的紧凑拥挤,洛阳城明显更甚一筹。

  罗幼度还是第一次见到修缮后的洛阳,左顾右盼,尤其是面前这大约一百多米宽的主街道,甚为满意。

  其实真正欣喜的是跟随而来的一部分饱受拥堵困扰的官员,汴京的臃肿已成日常,给他们上下朝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现在就洛阳这条最宽一百四十米,最少也有一百一十米的天街,加上四通八达的街坊……

  拥堵?

  至少在近二十年内是完全不存在的。

  沿着天街过了天津桥进了皇城,全新修葺的官署位于两侧,左侧的官署核心是宰相们的议政厅,右侧则是对应的枢密院……

  皇城里头才是此次的真正目的地洛阳宫也叫紫微宫。

  进了紫微宫,第一批赶到洛阳的内侍傅裕已经等候多时了。

  “陛下,宫里的一切用度,都已经准备调度妥当,随时都能入住。”

  罗幼度深知重用太监的危害,对于太监的使用也慎之又慎。真正得他信任的太监就两个一个是傅裕,一个是秦翰。

  傅裕负责宫中采办,从不让他涉及政务,而秦翰也只是负责统领御前班直,护卫安全。至于身旁的照顾的太监,也不会让他们掺和行政之中。

  未来怎么样,罗幼度不知道,但他自己这里要带好头。

  赶了好几日的路,后宫诸人皆有些疲累。尤其是胡老,下马车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罗幼度笑道:“日后有的是时间游玩欣赏,今日便各自回宫,看看朕给你们准备的住处喜不喜欢。”

  他说这话的语气带着几分暴发户的感觉。

  汴京的皇城太小了,以至于内宫之中唯有罗幼度跟符清儿有属于自己的宫殿,即便是四妃级别的折赛花与周娥皇也只能与花蕊夫人、萧夷懒、皇甫秀这些九嫔一并住在慈元殿。

  甚至于汴京的皇宫连太子的东宫都没有,历史上宋朝的太子所住的地方是和帝、后的宫室连为一片的区域,画一个圈就是东宫了。

  洛阳宫里的东宫就不一样,亦分内外,还有幕府办公署,俨然就是一个小朝廷。

  九嫔级别的妃子三人分一殿,至于四妃级别的也一人拥有一处宫殿。

  符清儿、折赛花喜好练武,她们的宫殿里有特别为他们建造的演武场,还有玩乐的篮球场。周娥皇的宫殿有一个书楼,一个小型的花园,皆以江南园林的风格修建。

  还有花蕊夫人、萧夷懒、皇甫秀,她们的住所,罗幼度都根据她们日常习惯与喜好作了特别的安排,都上了心。

  不过罗幼度并没有来得及欣赏爱妃们的喜悦之情,而是命人邀请了韩通、吴廷祚、喻皓三人先后觐见。

  想要人给你好好干活,表彰是少不了的。

  洛阳城与洛阳宫能够及时竣工,这三人是功不可没。

  罗幼度以护卫东京为由,将韩通部调来洛阳,兵卒没少为洛阳宫的建设出力。

  吴廷祚这位洛阳留守更是如此,洛阳能有今日繁华,固然因为开了丝绸之路的缘故,但也跟他用心治理密切相关。

  喻皓自不用说,一开始他还是因为资历问题是修葺洛阳城的副工程师之一,但随着工程的深入,喻皓所展现的天赋受到了大众的认可。

  换作常人,早就给人排挤了,但是喻皓自身是由钱弘俶这位胶东王举荐,罗幼度亲自任命的人物,也没有敢对他动手,渐渐地凭借能力征服了所有人,成为主要的工程师。

  与韩通的交谈很简单,就是问他是否喜欢自己送他的宅院。

  在设计图出来的时候,罗幼度就让韩令坤、韩通、高怀德、石守信四人自己选择一处街坊,送给他们屋邸。

  至于其他人罗幼度根据职位功劳也送,但显然没有四将的待遇。

  韩通感激道:“喜欢,陛下考虑的太过周到了,臣即便身死,亦无以为报。”他眼圈有些微红。

  这真不是做作。

  他选择的地方是立德坊,位于皇宫东城。

  罗幼度特地将太医署安排在了东城,就是因为韩通有一个年迈的母亲以及多病的儿子。

  做到这一点,韩通自是感激涕零。

  罗幼度很随意地挥了挥手道:“严重了,你我君臣交心,不必如此。再说卿父子皆是朕倚重之人,日后少不得倚仗你们之处。”

  韩通肃然道:“臣万死不辞!”

  罗幼度挥手让他下去,接见吴廷祚的时间要长许多。

  对于洛阳的了解,罗幼度仅限于文书,自然不及吴廷祚了解的详细。

  洛阳将会成为未来大虞的中心地,少不得要了解一二。

  吴廷祚治理洛阳多年,对于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详细的说了洛阳的优势,还有不足。

  洛阳的优点,依旧是老一套了,群山环绕,八关四水,有天险也有平原,又位于天下之中,得天独厚。

  吴廷祚沉声道:“洛阳极易引发水害,尤其是伊水、洛水,只要天降暴雨,绵延余日,即溢满而出。陛下想要在洛阳久住,对于伊水、洛水的治理,需多多注意。”

  罗幼度不住点头,将此事记下。

  召见喻皓就简单多了,喻皓的地位远比不上韩通、吴廷祚。

  罗幼度也没对待他们的拘束,表达了自己对于洛阳宫的满意,赏赐了他钱帛等物。

  “陛下,西苑何时动工?”喻皓突然问了一句。

  西苑?

  罗幼度想了想,反应了过来,对哦,洛阳这里还有一个西苑。

  这西苑是隋炀帝杨广创建的禁苑,象征天之瑶池,周回两百里,面积约四百平方公里,是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皇家园林,被誉为“天下第一苑”。

  因为洛阳是挨着西北而建,所以西北处就多出了一大块广阔的空间。

  杨广是多潇洒的人物,直接在苑中挖出了周长十几里的大人工湖“北海”为景象构图中心,海中设蓬莱、方丈、瀛洲三岛,北至邙山,南抵伊阙,号称华夏最华丽的园囿之一,只是早已荒废了……

  罗幼度尴尬地笑了笑道:“西苑就算了,朕囊中羞涩,待日后再说。”

  喻皓道:“那臣斗胆问一句,接下来是否还有用得着臣的地方?”

  罗幼度奇道:“怎么了?你有事情?”

  喻皓不敢隐瞒,道:“回陛下,是这样的。城中白马寺因战祸焚毁,胶东王找上了臣,愿意出资为修缮白马寺,还有心在白马寺里修建一座最高的宝塔。臣想着,若是无事,不知是否能够揽下此活。”

  罗幼度听得是一阵肝疼,倒不是因为钱弘俶信佛,而是相比佛教的发展,道教也太佛系了一些。

  作为大虞的国教,有国家的支持,发展都要输上佛教一筹,这往哪说理去?

  为了推广道教,罗幼度还曾派人去华山请传说中的道家老祖陈抟,来一段佳话,刺激一下,结果人家出门远游去了,也不知在那个山林里修仙……

  最高的宝塔?

  罗幼度依稀记得历史上喻皓在开封修建了一座十三层的木塔叫开宝寺塔,塔高三百六十尺,是这个时代,最高最精妙的木塔,以至于欧阳修忍不住赞叹“国朝以来木工一人而已。”只是后来开宝寺塔在一次火灾中被烧毁,没有能够保存下来。后人在原址上又建造了开封铁塔,也就是现在开封的名胜之一。

  第一百四十章 “些许钱帛”

  罗幼度若有所指地说道:“对于佛塔可有想法?”

  喻皓忙道:“胶东王的要求是建一座大虞最高的佛塔,最好是要惊奇,让人望之惊叹。臣构想是在白马寺中建一座十三层的木塔,不用一根铁钉,纯木建制。”

  罗幼度即便知道喻皓这家伙真在历史上建造出了十三层木塔,此刻听了也忍不住咂舌,问道:“估计多高?”

  喻皓道:“初步预估三百五十尺。”

  罗幼度心算了一下,这时代的一尺大概是后世的三十一厘米,一百零八米,百米高塔!

  在没有钢筋没有水泥没有各种器械的时代,建造一座纯木质的百米高塔,想想都不可思议。

  罗幼度莫名有些嫉妒,钱弘俶这才是神仙日子,不像自己节衣缩食的,一出手就捐赠一座高塔,还要独一无二的天下第一塔。

  这家伙的身份是胶东王、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一个人要领了五个最高品级的俸禄,除了这些,他在杭州还有额外收入。

  杭州最出名的是什么?当然是茶叶!

  如国营盐铁一样,茶叶在吴越是最畅销的物资,也为吴越朝廷掌控。但在纳土归虞的前期,钱弘俶将茶叶私有化了,将最大最好的西湖茶园卖给了自己的小舅子。因为在大虞茶叶并不是国有的产业,只要有条件的人都可以自行种植。肥水不流外人田,交给自己的小舅子,总比给他人好。

  茶叶畅销东西南北,完全不愁销路,日进斗金,钱弘俶每年都能获得一大批的分红。

  这时代没有什么财富榜,但罗幼度可以笃定,钱弘俶的家财不说前三,至少也是前五的数,称一句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一点也不为过。

  得想法子让他掏一点出来。

  他心念转动,却也有了定计,笑道:“这第一塔的名号可不能给胶东王,朕也有心择地建造一座高楼,里面摆放我大虞朝廷的功勋重臣,英烈健儿的画像,若汉之麒麟、云台阁,唐之凌烟阁一般。此事还得你来设计监工。至于胶东王所请,朕会替你回绝。”

  罗幼度并不排斥钱弘俶信佛,却也不想佛教再次做大。

  这洛阳白马寺已经足够有名,作为洛阳一景,重修白马寺无可避免,可在于其中整一座天下第一塔,风头还不全让佛教抢去了?

  喻皓自然明白罗幼度、钱弘俶这两人之间的分量,毫不犹豫的应诺下来。

  接见了韩通、吴廷祚、喻皓三人之后,罗幼度方才有空逛一逛自己的洛阳宫。

  见御前班直牵来宝马,罗幼度立刻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感觉。

  在汴京皇宫,来去都是双腿,可在这洛阳宫需要骑马,这差距可不能以道理计。

  不只是女人喜欢大的东西,男的也是一样。

  上了战马,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事,洛阳宫如此广阔,窦仪上朝岂不是很不方便?

  这庙堂上还是有一些人需要特殊照顾的?

  “传朕口谕,窦相公、魏太尉可乘轿子骑马入进宫。”

  他想了想,加了一句“亦可骑驴!”

  窦仪这骑驴宰相的雅号,已经传遍天下。

  魏太尉自然是魏仁浦,在处理黄河水患上,这位历经风雨的老臣透支了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宰相重任。但他的才智见识依旧受到罗幼度的倚重,时不时便会请入宫来,商谈对策。

  至于赵普、卢多逊这类人,就让他们多走走,权当锻炼身体,等他们真到走不动的时候,再给他们这个权力。

  第二日,罗幼度便在雍靖殿接见了钱弘俶。

  钱弘俶红光满面的向罗幼度行礼。

  罗幼度笑眼盈盈道:“胶东王就是不听劝,朕与你亲若挚友,私底下哪来那么多礼数。你是雍靖殿第一位客人,看看,这雍靖殿如何?”

  洛阳宫中庭有三大殿一小殿,分别是三大殿乾元、太和、仁德以及雍靖小殿。

  其中最中央最豪华的是乾元殿,那里是举办大朝会以及重大庆典,如封后册立太子的场所。太和殿是寻常朝会的地方,仁德殿则是罗幼度寻常办公之处,昨日召见韩通、吴廷祚、喻皓三人就在此处。至于雍靖小殿类似于开封的文德殿,是疲累小憩的地方。

  仁德殿是办正事的场所,而雍靖殿作为休息之处,唯有亲近重视之人,才有这个荣幸收到邀请。

  钱弘俶也是圈内人,自然知道这不成文的规定,倍感荣幸,脸上笑开了花,心里再次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纳土归降的决定:不然哪有如此待遇?

  不只是今日,每每宴会,钱弘俶都居于首席,那种感激倍有面子。

  钱弘俶左右看了一眼,说道:“简单大方,朴实厚重。”他说的是赞美之词,心底却觉得有些寒酸。不过比起文德殿的破旧,这里至少是新的。他有一种感慨,貌似面前的天子,过得好像不如自己。

  罗幼度不以为意的说道:“说白了就是简陋,这朝廷处处用钱,朕这个皇帝,真不如你们自在。”

  钱弘俶少不得一阵吹捧,说道:“陛下心系天下,宽俭待民,古之尧舜,不过如此。”

  罗幼度道:“那是因为实在囊中羞涩,谁不想过好日子?”他摆了摆手,道:“不说了,今日叫胶东王来,主要是为了喻皓的事情。听他说你想为白马寺建一座百尺高塔?”

  钱弘俶不敢迟疑,说道:“确实如此,臣早陛下几日来到洛阳,特地去白马寺看了看,如此古刹毁于战火,实在可惜。臣下与灵光主持探讨了佛法,深受感触,故而动了此念。”

  钱弘俶是虔诚的佛教信徒,在吴越为王的时候,就曾自豪的自称“凡千万机之暇,口不辍诵释氏之书,手不停披释氏之典”。统治两浙期间,因中原战祸,佛家典籍焚毁,特地遣使往高丽、日本寻求佛教诸宗典籍,在首府杭州重修灵隐寺,创建永明禅寺,建六和塔、保俶塔、雷峰塔等,还修了烟霞洞、慈云岭、天龙寺、飞来峰等几处南方地区少见的石窟造像。

  吴越让钱弘俶打造成了一个江南佛国……

  罗幼度颔首道:“朕打算修建一个纪念功臣的高楼,有大功于朝廷的功臣,皆表入其中,这名字都想好了,叫重华阁。喻皓怕是抽不开身了。今日要你来,也是同你说声。”

  钱弘俶满心疑惑,这种事情派人知会一声就好,何必将自己叫来面谈?嘴上毫不迟疑的回应:“自是陛下的事情重要,臣这里不急的。”

  他说着有些意兴阑珊,到了他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了。

  地位有了,财富那就是数字,不值得一说,所求的也不过是个名字。

  为何要在白马寺捐献一座天下第一的宝塔?

  固然是因为钱弘俶确实是佛教信徒,更多的还是为了出名,炫富。

  随着洛阳政治地位的上升,白马寺这东汉永平年间建造的古刹注定了其不会限于平凡,内里再有一座天下第一的宝塔,将会是什么景象,不用多言。

  届时钱弘俶之名,也必然会水涨船高。

  可再如何出名,比得上麒麟阁十一功臣?云台阁二十八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一下子钱弘俶便觉得什么第一塔不香了。

  罗幼度继续说道:“朕新建的这高楼与麒麟阁、凌烟阁略有不同,麒麟阁、凌烟阁只为表彰文治武功出色的功勋,但朕的重华阁不一样,除了最高三层表彰文治武功皆出众的功勋以外,余下几层还会表彰一些对天下有特殊功绩的人。如引领文坛的李煜,术数巨匠楚衍,力学先驱怀丙和尚,还有各种发明出于国有大用的新奇事物等发明家,如发明出水运浑象的张思训。甚至为我朝廷开辟海外的商人,都可能成为重华阁上的宾客。”

  钱弘俶听到这里,登时激动了,即是如此,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入阁?

  “陛下?那你看臣,是不是也?”

  钱弘俶眸光熠熠,带着几分期盼。

  罗幼度略带迟疑道:“胶东王纳土归顺,若非钱家百年积蓄,朕亦无钱粮征伐南汉,此功不小,倒也不是没机会……”

  他说着又随意的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国库空虚,西域那边也不安定,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建成。”

  钱弘俶察言观色,瞬间明白了一切,道:“陛下为天下殚精竭虑,臣才略不足,无法为陛下分忧解难,唯有敬献些许钱帛,略尽绵薄之力。”

  当天便有一车车的钱帛运入洛阳宫。

  这“些许钱帛”也确实是些许……

  罗幼度看着一车车的钱,大有人比人气死人的感觉,身为皇帝,他羡慕李煜逛青楼不花钱,现在也开始羡慕钱弘俶有数不完的钱……

  看着忙上忙下的侍从,罗幼度猛的一拍脑袋,真蠢!

  明明有抢钱的路子,为何还要讨?

  几年前他就曾想过推行纸币,只是当时大虞朝廷的影响力不足,现在契丹灭了,还顺带将高丽、倭国一并拿下,影响力公信力正是最鼎盛的时候,完全可以开银行推行纸币……

  他竟将这抢钱的行当给忘记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纸币之议

  罗幼度本想给自己放个假,直至上元节以后,再行处理朝政。

  但心中有事,还是忍不住先行处理。

  这习惯与后世一般无二,多次说要休息出去游玩,最后都会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取消了一切活动。

  罗幼度迫不及待的将窦仪、赵普、卢多逊三人请来。

  五相中潘美是不参与政务的,薛居正是老好人,用于维护庙堂稳定。

  窦仪、赵普、卢多逊三人才是大虞朝廷真正拥有实际权力的宰相,国之大事,基本上都是由他们商议,然后罗幼度最后拍板,其他人更多的是负责执行。

  罗幼度看着自己昨夜整理出来关于纸币的一些细节,看看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补充的。

  尽管此时在休假,但赵普、卢多逊还是第一时间赶到了仁德殿。

  从速度来看,两人根本就没有休假,而是在议政厅候着,就等着自己的召见。

  罗幼度会意一笑,这两个家伙现在内卷得紧,什么事情都得比较一下高低,连勤快也是一样。

  两个宰相,大过年的还守在办公署加班,若非财政拮据,这个时代的薪酬又是一年一结,他都有心给两人开双倍工资了。

  罗幼度尽管知道两人的心思,但还是打开了这个话题,让两人有表现自己的机会:“你二人来得好快?不是从家中来的吧?”

  赵普作揖道:“微臣愚钝,常为人笑话才学平庸,也只知能力有限。可受陛下如此器重,不敢辜负厚望,更不敢有半点懈怠,只想着笨鸟先飞,以便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罗幼度心底暗道:“你若愚钝,这天下哪里还有聪明人?”

  赵普是怎么不动声色地取代宋琪,成为现在庙堂上最大党派,他这个皇帝可是一清二楚。

  也听出了赵普解释之余,还给卢多逊上了一副眼药。

  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文化程度低,人所共知。

  卢多逊身为后周进士,不止一次表示自己对赵普的鄙夷与不服。

  罗幼度撇了卢多逊一眼。

  卢多逊却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

  他位低赵普些许,没有抢在他前头说话,说话却也不甘示弱道:“陛下乃在世尧舜,如此年纪,功劳亦不输历代明君圣主。臣知陛下忧心国事,天下人歇了,自己亦不会歇。陛下不歇,臣又岂敢歇息?”

  罗幼度笑着点了点头道:“爱卿的心意,朕收到了。你们且入座品茶等候,待窦相公来了以后,一并商议。”

  他说着也不理会两人,自行看着手中的资料。

  窦仪也是一个工作狂,但他不似赵普、卢多逊没事也在议事厅杵着,来得较晚一些,脸色有些红润。

  “见过陛下!”

  窦仪带着几分虔诚地行礼。

  相比能干事也能惹事的赵普、卢多逊,罗幼度对于窦仪是完全信任的,窦仪亦是如此。

  他们君臣相知多年,即便窦仪早已知道罗幼度的为人,可今日入宫,听侍卫说特许他骑乘车马入宫,还是忍不住的生出一股暖意。

  罗幼度入住洛阳宫不过第二日,这命令已经传达,可见面前这位君上是真的将自己放在心上的。

  细节方见真心。

  罗幼度示意窦仪入座,然后说起了发行纸币的事情:“通宝铜钱只适合小规模交易,一旦上了数额,钱币将会成为一种累赘,极大因素的影响贸易往来。针对这一点,前朝发行了飞钱,我朝将飞钱彻底推广推行。”

  所谓飞钱就是便于商人贸易的一种兑换钱币的方式。

  随着时代的发展,商业越来越为朝廷重视。古来轻商的社会,到了唐朝已经开始给商人开后门行便利之举,飞钱也就因此而生。

  所谓飞钱,也就是字面意思凭纸券取钱而不必运输,钱无翅而飞。

  说白了就是一种凭证,类似于支票。汴京的商人可以将贸易本金交给进奏院,由进奏院开发凭证。然后商人带好凭证去成都、泉州,甚至广州这些地方的进奏院领取等量的货币,免去了一路上带着数百斤的钱币之苦。

  为了便于专门办理更换,罗幼度还特地在进奏院设置了兑换司这个部门,而且钱币兑换只收取很小很小的利息,以促进刺激远距离的商贸往来。

  但飞钱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一种汇兑业务,它本身不介入流通,不能行使货币的职能。

  罗幼度加重了声音:“可朕以为只靠飞钱远远不够,最好是直接发行纸币。朝廷在天下各大州府开设钱庄,商人百姓以钱币换取同等的纸币,用纸币来代替大规模钱币的交易,如此一来,不论商贾还是百姓,购买大宗货物皆无须携带大量钱币,只要携带几张纸币即可。若能推广发行,好处多多……”

  他详细的将开设钱庄,发行纸币的好处一一细说。

  什么便于商品的流通,能够促进民生发展。可以适当的收回商贾百姓手上的钱币,充当国用,甚至于朝廷调控利息等等等等……

  罗幼度后世就是经商的,对于商业中的猫腻,知道得一清二楚,他选择性地挑一些方便接受的来说。

  长篇大论,说得有些口干舌燥。

  罗幼度端起了桌子上茶水,一饮而尽,喘了口气,说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仿佛回到了后世开会,找到了一点点的状态。

  窦仪、赵普、卢多逊都是当时一等一的俊杰,他们认真地听着,努力消化着一切。

  三人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各自思索着什么。

  过了半晌,窦仪整理了思绪方才说道:“臣大体上了解了陛下的意思,陛下这推行纸币之念,确实独特,各中自有奥妙。不过臣心中有几问却不知陛下如何解决?”

  罗幼度微笑道:“可象直说。”

  窦仪说道:“纸币纸币,自然是以纸制而成。再牢固的纸张,转手多了,保养不好,终究会有损耗。届时无可避免会出现字迹磨损,甚至破裂,应当如何?还有这世上奇人无数,我大虞的雍靖通宝做工精良,尚且有人仿照。大量发行的纸币,不可能让国之圣手,逐一绘制,必然得用到印刷术。这印刷的物件,极易模仿。万一纸币发行之后,伪造泛滥,人人都以假纸币换取真通宝,又当如何?”

  “还有陛下可曾想过,这纸币不过是一张纸,它能够代表的面额直接与朝廷的信誉连在一起。但凡出了问题,将会直接影响朝廷的信誉,将会导致市场的动荡,百姓不再相信朝廷,将会倒退至以物易物恶劣情况。到了那一步,又如何收场?”

  窦仪一连三问,问的罗幼度是连连惊叹。

  古人或许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在很多事情上受到常识的束缚,显得短视甚至无知,但真以为他们愚蠢,那就太小觑前人了。

  窦仪第一次听说纸币,但仅从罗幼度的叙述中立刻就洞察出了纸币存在的巨大不足。

  这份干略,着实让人惊叹。

  一切正如窦仪说的一模一样。

  对于钱币的发展,后世身为商人的罗幼度是知晓其中一二的。

  历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纸币最早的记载是蜀地民间富商主持发行的,十六家大型商号为了便于贸易,联合起来发行了纸币。但很快就因其中个别商人的道德丧失,个别商人的财力的不足,导致纸币失去了应有的公信力。

  但此举也给北宋朝廷提出了可行之法,随即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面世。

  交子的面世很快就风靡天下,但随即也引发了各种问题。

  封建时代,朝廷无法有效地控制纸币的发行量,每当出现巨额财政开支需要时,朝廷约束不了自己的行为,利用手中的权力,滥用公信力,无限制地发行纸币,令得交子成为其敛财的工具,造成通货膨胀,从而使纸币丧失了信用,也就丧失了流通的功能,变成了废纸。

  窦仪的三问,字字珠玑,就如未卜先知了一般。

  而罗幼度无法很好的解决,他没有任何隐瞒,而是如实道:“可象一语中的,朕也无法彻底解决这无可避免的问题,但朕以为发行纸币,于国大利,值得一试。”

  发行纸币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甚至无可避免,但是便利之处,也是肉眼可见的。

  历史上宋交子,明宝钞,民国钞票最终的结果都令得民不聊生。

  可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有如此多的前车之鉴,这纸币依旧流行于世?

  是历朝历代的官员愚蠢?看不明白这中间的危害?

  明显不是!

  实在是随着时代的进步,经济的发展,笨重的钱币已经满足不了经济的需求,纸币的出现是必然的结果。

  罗幼度身为大虞王朝的最高掌舵人,明显就感觉到朝廷经济渐渐到了一个瓶颈。

  钱币支付的不便利,大大影响了经济的发展。

  尤其是远距离贸易……

  譬如江南的茶叶、漠南漠北的马匹皮革药材。

  草原人无茶不欢,江南少马缺少优质皮革,本可形成一条互补的商道。但是江南的商人宁愿廉价将茶叶卖到附近,也不愿意卖往北方,漠北漠南的马匹皮革药材也是一样。

  实在是路程太远,钱币交易太麻烦,风险超过了价值,直接影响商品的流通,经济的发展。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试点推行

  自从想到推广纸币之后,罗幼度连夜做了调查。

  根据后世经济学的经验判断,如果不推行纸币,南北的经济受到货币支付困难的影响无法相容,不只关系南北经济,也会直接影响南北的接触往来。

  南北贸易越频繁越深入,才能真正融合在一起。

  如果不作改变,永远自顾自的,漠北漠南很难彻底融入华夏,成为大虞朝廷的一分子。

  罗幼度推心置腹地道:“朕知道推行纸币会有诸多困难,但朕以为遇到困难就退缩,并非真正解决问题之法。将问题克服,是处世之道。”

  面对罗幼度的态度强硬,窦仪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沉思。

  大虞朝廷自创立起始,窦仪就接管了朝廷的政务。

  他是最传统的儒学门徒,心系天下百姓。横渠四句中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是窦仪最真实的写照。

  一直以来,窦仪主要负责的方向也是政治民生这一块。

  这些年的工作经历,窦仪自身也不住的成长,认识到了商业的价值意义。

  农业是生活的根,但商业却是富国富民之本。

  乱世重农,盛世重商,这是窦仪为相多年的心得。

  正因为如此,窦仪能够理解推行纸币的意义。

  纸币的推广,对于经济的推动毫无疑问是巨大的,若是成功,将会迎来一波经济的腾飞,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但是在利益面前,人心是最不可相信的。

  纸币背后的漏洞太大,利润又高的可怕,一旦出现问题,将会让朝廷失去最为倚重的民心。

  大虞朝廷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窦仪作为首相最懂得其中的原因关键。

  无他,就两个字,民心。

  论及历朝开国皇帝,得民心者,莫过于今朝。

  倒也不是大虞天子如何如何显德,远胜历代开国圣君,而是受这时代的影响。

  唐末以后,武夫当权,礼崩乐坏,人命如草芥蝼蚁,皇帝换了一茬又一茬。论及动荡,在华夏历史上唯有南北朝可以相比。

  罗幼度却在短时间内如救世主一样,拨乱反正,结束这个动乱的时代。

  以至于很多百姓亲身体会过时代的动荡,深知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道理。

  对于终结这个乱世的人,罗幼度只要不如杨广那样折腾,就算生活苦一点,他们都会心存感恩之念。

  朝廷诸多的政策,百姓皆愿意配合,政令通达。

  纸币一旦出现问题,受伤的不会是商人,更不会是贵胄,而是百姓。

  这不是概率,是一定……

  窦仪知道没有多少人能够拒绝这个诱惑。

  正当他考虑如何开口的时候。

  卢多逊站了出来,道:“针对纸币的发行,臣以为应当注重四个方面。其一、监管。必须设置专门的机构负责监管纸币的制作发行;其二、针对纸币的损耗,可设置一个使用年限,以两年到三年为准,避免纸币损坏严重,从而导致无法辨别;其三、禁止私人印刷纸币,违者严惩不贷,必要时可采用连坐政策;其四,想要杜绝纸币,关键还得看自身。想法子从纸币上入手,或是纸张的材质,或是印刷的技术。让他人无法轻易仿造,更甚至仿造不了。”

  罗幼度再度于心底赞叹,卢多逊这四点可是说到点子上了。

  未等他开口,窦仪不再犹疑,说道:“陛下之言,发人深省。确实如此,退缩并非解决问题之法。卢相公所提四点,亦是字字珠玑。但臣以为关键问题犹在,无法解决。尤其是当下,天下百废待兴,受不住经济动荡的打击……只要能够解决问题,臣支持全力推广。”

  罗幼度脸色一僵,却不想给窦仪反将了一军。

  “陛下,臣倒有一个建议!”一直没有开口的赵普突然说道。

  “快说!”罗幼度精神一振。

  赵普作揖道:“推行纸币与国有大利,只是其中存在诸多不可控的危害。不如择一地推行,看看成效,将推行中遇到的问题整理出来一一解决。如此可将危害降至最低。”

  罗幼度心中微动,这不就是试点推广?倒是一个好方法……

  窦仪看了赵普一眼道:“臣并无意见。”

  罗幼度想了想,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没能直接推广纸币,确实有些遗憾,但他也有一种感觉,这事确实是自己太急了一些。

  在时机未成熟的情况下,稳妥胜于冒险……

  “那就如此决定了!”

  罗幼度不再纠结,豁达的笑道:“就先定在幽州推广吧,若成则带动北方的经济。即便出现问题纰漏,也能于第一时间弥补,将损失控制在范围之内。”

  他正愁幽州人口的问题,在幽州推行纸币,会带动此地的经济发展。至于出现的各种隐患,也会因此地的人口缘故,不至于引发动乱。

  幽州北连漠南漠北,南接中原,西方接着山西,东面还有津沽这样的经济港口,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窦仪、赵普、卢多逊皆无异议。

  罗幼度了却了心事,伸展着手臂,但见窦仪皱着眉头,马上收回了不安分的双手,一本正经的道:“三位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平日你们事情繁重,难得有悠闲的时间。这节假日难得聚在一起,就陪朕一起小酌一番,下……”他本想说下围棋,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臭棋篓子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立刻改口道:“赏赏寒梅……”

  “至于纸币一事,你们回去好好思量,节假日后第一日,便执行此议……”

  虽说等到节后执行,罗幼度最后还是没忍住,召集来了国子监丞范墉。

  范墉是吴越人,跟着钱弘俶一并入京的,相较中原武夫当权,南方文风鼎盛,江南吴越的官员在文采方面胜于中原,诸多官吏也因此被罗幼度安排从事教育行业。

  范墉便是其中之一,编入国子监负责印刷方面的工作。对于印刷,有着一定的认知。

  当然最关键还是他为官清廉,德行高尚。

  国子监丞地位并不低,俸禄颇丰,但范墉自身除了官服无一件好的衣服,所有积蓄都托人捐给家乡,帮助家乡建设。

  这等品行,即便久居宫中的罗幼度都听其名声。

  负责印钱这事,就得找这样的人干才能放心。

  故而罗幼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范墉。

  其实范墉还有一重身份,便是他偶像范仲淹的父亲,只是相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文正。范墉除了在历史上留下清廉之名,就再无其他具体事迹。罗幼度自然不知……

  “陛下!”

  范墉模样清瘦,但精气神极佳,双目炯炯有神。

  罗幼度将发行纸币一事向范墉细说。

  范墉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很理解纸币的价值意义。

  罗幼度也不在乎,要是人人都有窦仪、赵普、卢多逊这样的能力,他这皇帝可就清闲了。他只是略作解释,将内里情况细说,然后直入正题,道:“……因故,朕打算从印刷方面入手,能不能制造出他人难以仿照的纸币?”

  范墉细细一想,很直白的道:“不能!”

  罗幼度面色一僵。

  范墉小心翼翼的道:“我朝印刷技艺确实有了十足的进步,但总归是熟能生巧的死物。陛下口中的纸币想来也就寻常书本大小,磨具便是再复杂也是有限。有心仿造印刷模板,只要十余年的老匠人都能做到。至于纸张,即便用最好的澄心堂纸,也是有利润的。”

  范墉听得解释也明白了大概:纸张就为了避免通宝的笨重衍生的产物,面额相对巨大。除非出现跨时代的纸张,不然都无法避免仿造。

  罗幼度忽然想到后世电影里那些假钞最关键的是油墨,忙问道:“是不是可以从墨上入手?”

  范墉沉吟片刻,道:“倒不是不失为一种思路,只是印刷水墨也是极易制作的常见之物……”

  罗幼度奇道:“水墨?不是油墨?”

  他记忆中小时候的试卷都是用油墨印刷的。

  范墉说道:“叫法不同而已,印刷用墨以水调和为主,但也会在其中添加一些桐油、麻油、脂油,总的来说,还是水墨。”

  “不对!”罗幼度忽然意识到关键所在,道:“印刷就得用油墨,你回去以后招募一些经验丰富的制墨匠人,让他们研究油墨。”

  在印刷技术上东方可谓西方印刷术的老祖宗,但还有一种说法西方的约翰内斯·古登堡才是印刷术的发明者,这种言论是极其可笑的。

  毕昇的活字印刷早了他四百年,至于什么约翰内斯·古登堡的金属活字,远胜毕昇胶泥活字,都是屁话。

  毕昇就是杭州书肆刻工,一个小匠人,哪来的资本用金属刻活字?

  有了胶泥活字,自然会有金属活字。

  古登堡的活字印刷最重要的革新压根就不在印刷术上,他的印刷术不过是拾东方牙慧,真正的贡献在印刷油墨,他发明了油基油墨大大提升了金属活字的印刷效果,也是这一发明,大大降低了印刷成本,令得书籍在西方广泛普及,从而文化大兴。

  罗幼度哪里了解印刷的内情,只是在他记忆中油墨油墨就是以油为主的墨,而不是油烟墨。

  油烟墨用来书写绘画是一绝,但印刷上还得是油基油墨。

  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了纸币而衍生的一系列效应,会给后世带来何等翻天覆地的影响。

  第一百四十三章 提倡研究

  与范墉针对印刷术作了详细深入的探讨,罗幼度也了解了印刷术的内情。

  印刷术是一直有在发展进步的,尤其是天下归一之后。吴越、南唐、孟蜀归附以后中原的印刷技术与三国融合,取长补短,效果斐然。

  但是印刷技术发展的方向是走向低端,并非研究花里胡哨的东西。

  现在的大虞朝廷不需要将一本书印刷的多么完美,甚至有彩绘点缀,而是要让书本更加廉价,普及大众,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令百姓开智,发展的方向与纸币要求的精细是完全相左的。

  罗幼度不住颔首,无怪窦仪态度决绝,自己这步子确实迈得有些大了。

  这也是自己的通病,尽管这么多年,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通过超前的知识,大开方便之门,无可避免的就会混淆常识,纸币便是如此……

  支付的便利,最能带动经济的发展。

  一想到这,他就忍不住怀念后世口袋里没有纸币的日子。

  不如退一步,先将金银货币捣鼓出来?

  相比铜钱,金银固一样笨重,但价值上远胜通宝,也能够解决大宗商品支付的困扰。

  何况在市场上也有金银换取货币的方式,只是不受官方管制而已。

  银子在明清时期才成为正式货币,但自古以来这两类金属就因珍贵稀有,属于硬通货。就算不在市面流通,但只要身处喧闹市场,凭借手中金银都能够换取足够份额的钱币。

  相比纸币,金银还有一点好处。

  开采困难,需要一定的冶炼技术,极难仿造。

  实在不行不整元宝的样式,弄个复杂的银元?再将自己头像刻上去……额……罗,罗大头?

  这个……还是算了吧!

  罗幼度心底一阵恶寒。

  要不,将郭荣的头像刻上去?好歹人家也是一方财神。

  罗幼度思绪大开,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

  历史上银子真正成为国家货币的是什么时候?

  明朝的时候,国外的白银涌入明朝,渐渐取代了明朝的宝钞跟铜钱。

  现在大虞的航海技术、造船工艺达不到五六百年以后的水平,可他们有倭地……

  倭地小归小,却是盛产金银的大国。马可波罗在游记里称呼倭国为黄金之国,倭岛也被西方人称为金银岛。现在这些都是自己的东西,以倭岛金银,巩固国内贸易系统。等书本普及之后,再走高端精密的路子。发展出稳固的金融体系,再来考虑纸币一事。

  范墉看着突然陷入沉思的罗幼度,不敢出言打扰,他与罗幼度本接触的不多,能力也比不上窦仪、赵普等人,无法产生思维上的共情,就安静如鸡的站着。

  罗幼度想到开心处一拍大腿,惊得范墉打了个哆嗦。

  罗幼度见范墉还在,忙道:“朕适才在想多亏了有爱卿这样的良臣,我大虞未来,人人有条件读书识字,皆爱卿等人之功。”

  范墉听了也是眉飞色舞,身为一个读书人,罗幼度的那句“为往圣继绝学”可是为他奉为座右铭的,他自知能力不足以成为宰辅,为天下贡献力量,能够在国子监里为后人读得起而努力,便是他此生之愿。

  罗幼度继续道:“纸币之事,你且不用理会,但墨水上的改良不变。朕会让度支司调拨一笔经费,供给你们进行研究。”

  范墉顿了顿道:“就在国子监里?”

  罗幼度想了想道:“对,就在国子监。”他手指在案几上重重地敲了一敲,说道:“你除了挑选同僚研究,朕还允许你们招国子监里有天赋的学子加入研究。但记住,要做好保密工作,定下协议。研究期间,可以适当的给予他们一定的工钱,研究成功亦可获得学分奖励,表现出众,有特殊功绩者,可以保取入工部科技司。”

  经过罗幼度的引领,大虞诸多重臣已经意识到农业是立国之根,商业是富国之本,其实还有一句:科技是强国基石。

  罗幼度对于科技上的重视不遗余力,又是上报,又是重金嘉奖,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只是还没有达到罗幼度的要求……

  人才还得以培养为主,当然如毕昇这样靠着天赋自己野蛮生长的大有人在。可想要满足一个国家的需求,就得拥有一套自己的人才培养系统。

  国子监是国家掌控的最高学府,是时候在科研上作出一点贡献。不能让大虞朝廷的未来,都奔着宰相死读书。

  这能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确实是读书人的毕生志愿不假,但也得量力而行。

  现今大虞的教育系统逐步完善,是时候作一些改革。

  罗幼度又将窦仪、赵普、卢多逊找了过来,与他们说起了白银的事情。

  对于这番变故,窦仪、赵普、卢多逊没有一个意外的,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君臣相交多年,他们早已习惯了自己这位君王在某些方面的思想跳脱,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个想法来挑战他们的常识认知。

  但是三人都很清楚一点,那跳脱的思想,并非空穴来风的胡言乱语,而是存着极深的道理,只是有些时候因为各种原因不适合立刻实施。

  便如纸币,他们三人回去以后,作了深入研究,确实能够刺激举国经济。只是利益会促使各种未知问题,反令百姓受累。但如果真有一套可以避免危害或者控制危害的办法,纸币完全可行,而且大有可为。

  窦仪甚至将此事罗列了一个章程,封存于议政厅,以备时机成熟后使用,留给后人……

  相比纸币的不成熟,银子的推行就顺理成章了。

  本来金银就属于货币的一种,只是不被朝廷承认认可而已。

  随着生产力的提升,冶炼技术的加强,华夏又是产铜大国。经济越发展,铜的价格也会大受影响,将银子投入市场与铜钱并行,确实极有必要。

  窦仪、赵普、卢多逊皆没有反对,一并认可了此事。

  “可象留下,你们二人先行下去吧!”

  罗幼度留下了窦仪。

  刻意留下他并未是为庙堂之事,而是关于大学义塾的改革。

  窦仪的父亲窦禹钧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教育家,毋庸置疑。即便在武夫当权的时代,他依然坚守着开办义塾,甚至为了让人多读一点书,多认识几个字,不论是谁,即便不能入学,只要来听课就提供衣食,自己则抠搜俭朴。若不是他五个儿子,个个都高中进士,一家人出钱养着义塾,根本开不下去。

  现在不一样了,让天下人读书识字是罗幼度这个皇帝的事情,窦禹钧已经做得足够多,怎么能让他一直无偿付出?

  在朝廷的干涉下,窦禹钧的义塾也开始改革改变。部分改为民办教育,部分为官府收购。

  原本义塾很不规范,师资力量也有限,甚至八岁孩童跟十八岁的书生在一间教室学习。

  现在也分了种类,有小学、大学以及年级之分。

  在罗幼度的默许下,窦禹钧整合了这些年的义塾师资,开了一家开封大学,简称开大。凭借他为人的威望,还有师资力量。开封大学已经成为汴京最好的大学之一,仅次于最高学府国子监。

  罗幼度出声询问:“现在开大是望之负责一切事务吧?”

  望之是窦禹钧的二儿子窦俨的表字,窦家五子登科满门龙凤,原本都在庙堂任职。但窦禹钧希望有人继承他教书育人的事业,最终好贤乐善的窦俨退出了庙堂,辅佐窦禹钧管理学校。随着窦禹钧上了年纪,精力不济,窦俨已经接替了父亲的一切工作。

  窦仪躬身道:“正是二郎!”

  罗幼度颔首道:“开大的发展前景不错,据朕所知,已经有不少人成为了来年科举的种子选手,其中有一个叫陈万倾的,朕都听过他的大名。此次术数一科,几乎是他囊中之物。”

  术数一学,不同于其他进士科目。

  一篇文章一份见解,有的人说好,有的人说烂。但术数,会就是会,解不出来,就解不出来,不存在其他问题。

  故而术数一科,魁首之人很容易猜出大概。

  窦仪显然也听过陈万倾的名望,笑道:“此子与常人不同,昔年天下大乱,僧一行的后人逃难至岭南,将历算之法传于此处,因故南汉术数学问远胜诸地。他本是僧一行的徒弟陈玄景之后,南汉神童,通九宫三元之法,此番入京算是带师学艺。不过此子于术数上的天赋,确实超凡。初接触我中原算术华夏数字,便能举一反三,知一通十。”

  罗幼度道:“于教学上开大确实为朝廷培养了不少的人才,但朕以为你们可以大胆一些,开放一些。就拿术数来说,开大的昭文先生以辈分论可是大学士楚衍的师叔,楚衍一直对他这个师叔尊敬有加。楚衍将术数融合力学,创出了物理学。昭文先生亦是术数宗师,为何就不能在开大里展开学术研究?开大学子可为助手,若是因经费问题,朝廷可以相助。”

  “朕以为大学不只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还是研究学问,探究学术之处。”

  “说句不好听的,死读书,读死书又有何用?”

  第一百四十四章 理念的冲突

  窦仪出了皇宫,并没有回自己的相府,而是来到了自己二弟窦俨的家中。

  得知兄长到来,窦俨高兴的出门相迎:“兄长!”

  窦禹钧家教严苛,窦家五兄弟本就是手足,兄友弟恭,互爱互敬。

  窦仪拉着自己二弟的手,大步向内走去道:“先去给父亲请安!事情等会再说……”

  窦俨却顿住了脚步,尴尬的道:“还是兄长去吧,父亲刚刚将弟轰了出来,就不去惹他生气了。”

  窦仪一脸意外,更加好奇说道:“父亲最钟爱你,怎么会生你的气?”

  窦俨道:“这事,晚点就与兄长说。兄长且去给父亲请安,弟让娘子弄些下酒小菜,你我兄弟好好细谈,正好弟这里也有事情向兄长请教。”

  “好!”窦仪大步向窦禹钧的院子走去,心下却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五兄弟皆是儒门弟子,受父亲熏陶,五子登科,同属大儒,但心性擅长的方向皆不相同。他这二弟心性豁达,好贤乐善,精通礼乐,与父亲窦禹钧年轻时最为相似。因故六年前,窦禹钧希望他们其中一人退出官场,协助他管理开封大学的时候。

  窦俨是最先愿意放弃自身官职,揽过此项重担。

  对于此举,窦仪心中很是佩服。

  要知道他这二弟虽比不上他为相多年,却也高居礼部侍郎的职位,且编撰《虞正乐》一百二十卷,新朝的礼乐皆是出自他这个弟弟之手,已经有了晋升的空间功绩。说放下就放下,这份心气,窦仪自问比不上。

  当然佩服的同时,还有小小的遗憾。

  外人说道他们窦氏五龙,大多都赞誉不绝,什么五子登科,满门英杰。但身为长兄的窦仪却清楚,几个兄弟虽同为进士,然论及天赋潜力三郎、四郎、五郎都没有办法与自己跟二郎相比。

  昔年冯道也曾评价窦家五子,窦仪与窦俨尤为才俊。

  窦俨是完全有能力为相的,届时一门两相五进士弟,那是何等的荣光。

  窦仪每每念及自己这个二弟,便觉得惋惜。

  窦仪来到父亲的院子里,让下人去知会一声。

  原本照顾父亲是他这个长兄当仁不让的责任,兄弟成年分家之后,窦禹钧也一直与他同住,便是因为窦俨退出官场,接手开封大学之后,窦禹钧自己跑去跟窦俨同住了。

  未能尽孝膝前,窦仪对此很不是滋味。

  窦仪带着疑问给窦禹钧请安。

  窦禹钧已经九十了,身体大不如前,挂了一个太子太傅的名号,处于半退休状态。

  窦仪见自己父亲似乎并没有生气,请了安,聊了几句家常,问起了窦俨的事情,身为长兄,当个和事佬,调解一下矛盾。

  窦禹钧见儿子询问,摇了摇头道:“为父并没有生二郎的气,只是自己这心里过不去,老了,不中用了,比不上你们豁达。”他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与二郎聊聊,自然明白。”他突地一笑:“莫要气坏身子。”

  窦仪满心疑惑,作揖告别而去。

  来到客厅,窦俨已经准备好了酒菜,邀请窦仪入座。

  兄弟两人对饮了三杯,窦仪先问出了心中疑惑。

  窦俨却有些心虚笑道:“还是兄长先说吧,弟这事有点大,怕也惹的兄长不开心,耽误了兄长的事情。”

  窦仪哑然失笑,道:“看来事情不小?”他也不拒绝,将今日罗幼度特地留下他以后发生的事情,大体上说了一遍。

  窦仪本以为听了自己的话,他这位二弟会一脸肃然,却不想迎上的却是一对发光的双眸。

  窦仪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这位弟弟没有反应过来,说道:“陛下特地强调了大学士楚衍与怀丙和尚一并研究出来物理学,听陛下的语气是打算在学校里推广的。二弟有所不知,这物理学已经脱离了孔孟之道,物理学的前景不再是让人明理而是为了战争。”

  窦俨沉吟了片刻,道:“兄长此言,弟不太敢苟同。”

  窦仪语气有些激烈道:“那是你不了解物理学,有些事情为兄不能与你说,但物理学真要发展起来。为兄有一种预感,非常非常的可怕。”

  窦仪身为大虞朝廷的首相,很多事情自然是明白的。

  其实楚衍这位数学巨匠与怀丙和尚这位力学专家加上摩尼教宝树王胡拉斯德一并研究出来的物理学与后世的物理不是一个层面等级,充其量就是初级物理入门。但只是这个入门,已经涉及各种力量抛物线的知识。

  在罗幼度不断的提醒下,各种砲石车已经规定度量衡,统一标准配件,加上规定弹药的重量大概密度,便于流水线生产,利于在战场上快速维修,拆卸搬运,在精准方面也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通过力学的进步,现在大虞朝廷的抛石车已经能够发射一百五十斤的巨石。

  此外大虞的火药也有了革新,一次意外有人在黑火药里夹杂了一点白糖,结果威力大增,霹雳弹也有了一定威力,不再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一切窦仪都看在眼里,以至于有些恐惧。

  如果这一切都作为大虞朝廷的秘密武器,窦仪还不至于迂腐的惧怕,而是罗幼度的态度大有将一部分知识推广出去,还要在大学里推行。

  这就让窦仪有些惊惧了。

  他是看着黑火药从一点点如烟花爆竹一样的威力,发展成现在开山裂石,未来保不准能够将人轰个四分五裂……

  窦俨一脸诧异道:“能有多可怕?比得上当年耶律德光入主开封,将帅向他讨赏,他的那一句‘我契丹无此犒赏军队的先例,诸位想要钱财,自行打草谷去吧’,来的更加惨烈?”

  窦仪脸色一白,眼前浮现凶神恶煞的契丹兵在开封城,在京畿周边打草谷的情形。如果不是得冯道的庇佑,他们窦家满门都有可能死在那次兵乱之中。

  他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窦俨。

  窦俨继续说道:“兄长难道不应该庆幸,你口中那可怕力量,握在我们手中,而不是在我们的敌人那边?”

  窦仪眼中透着一丝迷茫,说道:“话是这么说不假,但现在天下大定。是应该让苦了百年的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时候……”

  窦俨道:“这不正是兄长这些年一直在干的事情?我大虞立国初,兄长便握相印至今,陛下对于兄长的信任并不亚于昭烈帝与孔明,唐太宗与房玄龄。”

  窦仪默默颔首,说道:“确实如此,能遇陛下,为兄此生无憾。”他有些混乱,带着几分烦躁地挥了挥手道:“只是你不觉得在教书育人的学堂里教这些很不妥当吗?”

  窦俨认真看着窦仪肃然道:“不瞒兄长,弟以为可以接受。”

  窦仪一脸骇然的看着窦俨,再三确定他说的话,然后看着自己这个陌生的弟弟。

  窦俨问道:“兄长,你以为书塾学堂是什么地方?”

  窦仪毫不犹豫的道:“当然是学习的地方。”

  窦俨再问:“那学习为了什么?”

  窦仪依旧没有任何犹豫道:“明理开智。”

  身在教育之家,这几乎是祖训一样的东西。

  窦俨先是一阵沉默,随即道:“弟这些年除了管理开封大学,手中还有些许小学。兄长,你可知道,现在的孩子,了不得。八岁,人人都会背乘法口诀,九岁就会计算加减乘除法,稍微机敏一些的,甚至能够做到心算。你说我们当年,哪会这个?到底是四书五经令人开智,还是数学?”

  窦仪高居相位,日理万机,对于这些情况自是不了解,动容:“当真如此?”

  窦俨重重的颔首点头,说道:“弟特地做过调查,发现数学成绩优异的孩子,思绪之敏捷,远胜那些研读《三字经》、《千字文》的孩子,这些孩子的未来,大有可为。这些年弟从事教育,一直在研究陛下透露出的思想,发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都是孔孟书本里没有的,但这些知识的存在,给了天下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尤以数学为最。”

  “兄长,如果不是当初陛下以六艺中的‘数’来强调数学的重要,强行推广数学,会有今日情况?”

  “这些年弟一直在研究数学,发现数学之深奥,远非《四书五经》能够相比的……”

  “住口!”窦仪气得身子微颤,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窦俨毫不畏惧的道:“当然知道,还很清楚。弟也曾迷茫过,可看着已经改变的学子,看着越来越富强的天下,愚弟现在比谁都清醒。”他看着自己的兄长,一字一句的道:“数学之重,不亚于《四书五经》,甚至孔孟之道。孔孟之道教人明理,但数学却能开智。”

  窦仪猛地拍着面前的案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窦俨却开心畅快地笑道:“兄长莫要以为只是愚弟变了,兄长是当局者迷。您是何等清高之人,曾经的你视金钱如粪土,蔑视商人逐利之心。可现在呢?一门心思研究商政,整天考虑的如何攒钱……”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学

  窦俨的话语,让窦仪微微一怔,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虞疆域广阔,短期内是不存在土地吞并问题的。

  为了吸引百姓迁徙黄河以北,不论是山西还是河北、幽州,朝廷都出台了许多租地降息的政策。百姓只要愿意举家北迁,便能领取相应劳力的土地,而且只需支付少量的租借费用,耕种满十年或者五年,则土地归百姓所有。就连迁徙的费用,都是朝廷支付。以各种政策填补北方人口的不足,诸多无地生活困苦的百姓,朝廷甚至半强迫的将他们送到北方生活。

  劳力不缺,还有足够的土地,只要不遇到灾荒之年,粮食是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即便遇到灾年,也有南海诸国这个大粮仓,不至于出现粮食短缺,无粮救济赈灾的情况。

  盛世的机遇就摆在面前,只要不遇上杨广,猪在风口上都能振翅而飞。

  面对这种情况,继续一味发展农业,只会让朝廷开倒车,让已经富足的百姓陷入困苦之中。

  谷贱伤农!

  这个道理,窦仪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到了这一步,发展商业已经是不得不干的事情。

  尤其是在海外贸易上获得巨大的成果之后,以窦仪的才智,怎可能察觉不出商业富国的道理?只是他不愿意往这边去思考而已。

  窦俨此刻揭开了面纱,让窦仪伪装不下去了。

  窦俨不客气的说道:“兄长已经意识到,想要百姓富足,商贸的繁荣才是关键。其实这已不是先例,是必然之事。重农抑商是历朝历代之国策,从先秦奖耕战、抑商贾开始,秦至隋唐崇本抑末,虽一直如此,内中政策却一直放宽。最初士人不与商人往来,到近亲有人从商者不得为官,直至唐中后期,商人之后可以科举为官。即便是前朝世宗,亦曾南下从商,补贴家用。”

  窦仪道:“借前朝之鉴,取长补短,固本创新,本就是治理天下之法。农业是根,这根基强壮,遂以商富民,理所当然之事。为兄问心无愧,并不觉得半点不可。”

  窦俨赞道:“兄长壮哉,朝廷正因有兄长这般开明且一心为民的良相辅佐,才有今日之盛。”

  窦仪压下心中怒火道:“休要给为兄戴高帽,为了朝廷,为了百姓,顺应时势,以作调整,此在情理之中。可你说的却是什么话?你接管学堂才几年?竟敢大言不惭,放言数学之深,胜过圣人留下来的四书五经?数学之重,可比孔孟之道?读书能明理开智,此乃千年文化传承。你凭什么一句孔孟之道,教人明理,数学却让人开智,就否认圣人之学。”

  他重重地拍着桌子道:“孔孟之道,四书五经就不能开智了?你有今日成就,靠的是什么?你别告诉为兄,你有今日成就,靠的是数学……休要凭你个人揣摩出来的东西来质疑你我学了五十年都没有学透的圣人学问。”

  若非面前这个质疑孔孟之学的人是他最亲近的弟弟,窦仪早已甩袖而去了。

  窦俨之前的一番话,已有严重质疑孔孟学说的意味。身为圣人弟子,在这个儒家独尊的时代,这种异类思想是难以接受的。

  今日窦俨这些话如果传出去,必将受到千夫所指,为士林唾弃。

  窦俨却早已料到这一幕,类似的情形,在不久前已经出现过一次了。只是训斥他的人换了一个,不过相同的是两人都乃他最尊敬的对象:一个生养教育的父亲,一个如父一般的长兄。

  看着已经动怒的兄长,窦俨并没有与之争辩,而是静静的看着对方,待他略微平复心情之后,方才道:“兄长,弟以为圣人千言,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意思。孔圣留下来的经典,传承至今,到底真实何意,谁又有把握悟透?别的不说,就父亲传授我们的经义,便于潜夫先生,大有不用。是父亲说得有理,还是潜夫先生说得在理?”

  窦俨口中的潜夫先生,就是张昭。

  窦禹钧、张昭、田敏这三人同为中原的文儒领袖。

  窦禹钧重教育,而张昭重校释。

  中原最乱的那些年,还保留文化种子,于张昭不辞艰辛的校释六经功不可没。

  作为站在中原士林巅峰的两人,对于儒家经典的理解在某些方面有着一定的冲突。

  双方皆有一定的支持者,为此争辩了多年,谁也说服不理谁。

  窦仪早年还用心研究经义,能够说上一二,可自从当上宰相之后,一心为国为民,少有研究儒家经义的时间,当年分不出个真伪,现在更是如此了。

  窦继续说道:“我们中原尚且如此,现在天下一统。江南一个意思,巴蜀一个意思,现在更是,契丹也来凑一个热闹。一句话,能有五种六种甚至更多的解释,谁对谁错,弟真不知道。”

  窦仪知窦俨说的是实情,中原受到五代动乱影响最为严重。以至于礼崩乐坏,对于读书人的打击最为严重,很大一部分的读书人都给武夫强行打断了脊梁骨。

  以至于文风鼎盛的江南、巴蜀在这方面向来看不起中原,他们对于儒学有自己的见解,并不认可中原的经义。

  这不但是江南、巴蜀瞧不起中原文化,连中原自己的士子都有些看不起自己。

  随着窦禹钧、张昭、田敏的老去病故,中原士林推崇的领袖叫韩熙载。

  韩熙载虽说是北海人不假,也有足够的才能担任这个领袖,可他深受南方士林的影响,对于经义的理解偏向于江南。

  这让窦仪、窦俨都很难受,却也无可奈何。

  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大儒,可真要在经义上与韩熙载展开辩论,他们未必就是那位庙堂上的钟馗,江南的神仙中人的对手。

  至于契丹也在参上一脚,别说是中原,即便是江南、巴蜀也有一点无从招架。

  契丹的汉文化来自耶律德光从中原带去的书籍,那位契丹太宗除了将代表中原正统的帝王器物带到了北方,还将中原朝廷代代传承的儒家经义一并带去了。孔颖达编撰的那集合魏晋南北朝以来经学大成的《五经正义》的孤本就在契丹人的手上。

  契丹的学子拿着他们根据儒家正本拓印来的书籍对着中原、江南、巴蜀的士林学子一口一个:“我们学的儒家经典是传承下来的正版,你们所学的皆是私人藏书,或有错漏,或有修改,并非真正的儒家经典。”

  一副我们学的才是真的,你们学的都是假的架势。

  降维式打击,就跟秀才遇上了兵,没办法反驳。

  总而言之一句话,各有各的理解,外人或许无法察觉,但士林内部却极其混乱,尤其是罗幼度打压了孔家之后,现在更难做到经义上的统一解释。

  窦仪沉声道:“经义混乱,是这乱世所致,天下分裂,导致文化断绝。面对突然一统,彼此存在摩擦,在所难免。陛下已经一统,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前进。你我受时代影响,无法给予准确答案。但只要我等恪守本心,后人自然会将你我的观点作出总结解释。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窦俨道:“可数学不一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真正的道理,哪有那么复杂?”

  “二郎!”窦仪脸色大变,说道:“你……你这是质疑圣人学问?”

  “不!”窦俨一脸凝重肃然道:“兄长,你错了。弟不是质疑圣人学问,更不敢质疑圣人。是想拯救圣人学问。由始至终,弟都将自己视为圣人门徒。只是弟以为学问应该跟着时代而变,并非复古守旧,墨守成规。现在儒学思想如此混乱,弟以为与其争论一个对错,不如创一个新学,一个由儒家衍生的新学。”

  窦仪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弟弟,眼中满是震撼。

  窦俨继续道:“就跟初唐一样,两晋南北朝,混乱动荡。儒家学问一样给拆解的四分五裂,是盛世鸿儒冲远先生奉唐太宗之命编纂《五经正义》,将诸多经学家见解融合,让思想得以统一。”

  他口中的冲远先生便是唐初的大儒孔颖达,是孔家除孔子外最伟大的经学家。

  窦仪总算听明白了自己这个弟弟存的念头,倒吸了口凉气,说道:“你想统一儒家经义,将数学也加入其中?”

  窦俨道:“圣人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数本就是孔圣重视的学问,是我们后人丢弃了。现在陛下找了回来,将之纳入儒学之中,有何不可?”

  “兄长!”

  窦俨叫唤了一声,带着几分期望又有点点哀求地说道:“创建新学,将数学纳入儒学之中,利于朝廷,也利于儒学,更利于后世,倘若成功,保不准你我兄弟便如冲远先生先生一般,亦获得鸿儒之美名。”

  窦仪脑中忽然浮现自己父亲的话,“为父并没有生二郎的气,只是自己这心里过不去,老了,不中用了,比不上你们豁达。”还有最后的那句“莫要气坏身子。”

  “原来父亲大人指的是这个……听他的语气,他竟也为自己这个弟弟说服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新的未来,新的儒学

  窦仪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二郎,这可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窦俨道:“弟明白,甚至于能否成功,是臭名昭著,还是什么,都无法确定,但这条路终究得人来走。与其交予后人,不如自己先闯上一闯,探探路。哪怕失败了,也为人换得一些经验,让他们少走一些路。”

  窦仪看着豁达的弟弟,高举着手中的酒杯道:“二弟有此魄力壮志,兄自愧不如,敬二弟一盅。”

  两人对饮之后,窦仪一脸肃然,说道:“立新学,非同小可,为兄现在于经史造诣比不得你,但旁观者清,亦帮你参考一二。”

  窦俨忙道:“求之不得!”

  当即他将自己琢磨的新学向窦仪细说。

  “新学其实受到了一位小兄弟的影响,他叫柳开……”

  窦仪本耐心听着,可听到“柳开”之名,忍不住道:“就是那个河东狂士?”

  连他这个宰相都听过此人之名。

  柳开最早的名字不为人知,扬名的时候叫肩愈,字绍先,自称‘师孔子而友孟轲,齐扬雄而肩韩愈’故叫肩愈字绍元,取继承韩愈、柳宗元之意。后来,他又不服韩、柳,又给自己改名为开,字仲涂……

  柳开是一个文人,但更是一个狠人。后周年间,他随父亲居住在南乐县。一夜,有强盗闯入柳家宅院。家人都吓得不敢动弹,只有柳开拔剑冲出,杀得强盗翻墙逃跑,结果被柳开挥剑劈掉两个脚趾。当时,柳开只有十三岁。

  柳家是当地大户,财政权掌握在柳开的叔叔手中。柳开和叔叔一个想挥霍和一个吝啬闹得很不愉快,叔侄关系很紧张。

  柳开有一朋友,叫赵昌言,游学到大名府寻他。两人是一见如故,柳开见赵昌言贫寒,便想支助他一些钱。

  柳开的叔叔却不给,说生出乱世,天下人皆困苦,如何接济得过来。

  柳开一气之下,一把火就给他叔叔家烧了。

  活下来的叔叔,看着自己的侄儿,大方的给了他三千钱支助赵昌言,而且从此柳开花钱顺当了许多,叔侄关系分外和睦……

  其实历史上还有一事,柳开进京赶考,在一个叫临淮的驿站休息,临淮令贪墨,给仆人抓了把柄。仆人直接威胁临淮令,要取他的女儿。

  柳开闻讯之后大怒,烧了一锅汤,将仆人杀了,丢到锅里,然后请临淮令来吃……

  不过因为大虞官场风气所致,并无此事发生。

  当然别看柳开狂狠,历史上他却标举文统与道统,主张文道合一,是北宋诗词、文章革新运动的发起人,在他身后的是王禹偁、穆修、石介、范仲淹、李觏、尹洙、梅尧臣、欧阳修、苏洵、苏轼、王安石、曾巩这一票牛人。

  范仲淹在他的文集中就曾给予柳开极高的评价:唐贞元、元和间,韩退之主盟于文而古道最盛、懿僖已降,寝及五代,文体卑弱,皇朝柳仲涂起而麾之,髦俊率从焉。仲涂门人能师经探道,有文于天下者,多矣。

  但其实柳开自身的能力只能说不俗,算不上拔尖。与范仲淹、欧阳修、苏洵、苏轼、王安石这些人比起来,不足为道。但他狂他傲,看不起任何人,任何事,故而有胆量勇气打破腐朽禁锢,冲在反对陋习弊端的第一线。

  柳开没有能力破局,可他的行为却点燃了火种,范仲淹、欧阳修、苏洵、苏轼、王安石这类大佬又接过了火种,将之转化为熊熊烈焰……

  大虞朝廷因为罗幼度的出现,已经不存在宋初颓靡的文风。

  罗幼度推崇的是唐朝激昂的边塞诗,鼓励学子彰显刚阳之气,而非醉生梦死的靡靡之音。即便是李煜这样尚写情爱的花间派大词人都改了文风,自然轮不到柳开再来起这个头。

  柳开没能掀起古文运动,可他孤傲的性子,注定不会安逸,主张文道合一,大有将儒道并举之意。柳开自身的行径并没有产生重大影响,可他大胆的将文道合一,却给陷入迷茫中的窦俨照亮了一盏明灯。

  腐朽是可以用来打破取代的……

  窦俨根据柳开文道合一的初步设想,将儒学、数学揉捏在了一起,然后还不知足,将道教、佛教的一些可取的知识披上了儒学的外衣,形成了新学的根基。

  窦仪听着窦俨一点点说着自己的新学,眼中全是震撼。

  其实儒释道三教合一是历史的必然性,魏晋南北朝梁武帝是一个阶段,唐宋是一个阶段,元明清是一个阶段。

  经过唐朝的过渡,这个时候彼此内在意识上的已经融合,逐步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精于道法、佛法的儒生,通晓儒学的道士,懂得儒学的和尚,比比皆是。

  宋朝的程朱理学就是以儒释道为核心的道德神学,明朝的阳明心学更是集儒释道合一于大成的学问。

  窦仪作为当代大儒,他也精于佛道之法,听懂了新学的核心立意。除了其中夹杂了大量的数学,让他有些膈应以外,竟生出了一点点共鸣。

  窦仪心道:“如果没有‘数’参与其中,新学大有看头……不过,陛下应该特别欢喜。”

  “兄长,你觉得如何?”窦俨一脸期待。

  窦仪只是略微迟疑,却抚掌道:“大受启发,叹为观止。二郎,若需相助之处,可与为兄说来。”

  他是有异议,不过却也知道和而不同的道理。

  窦俨激动的眼中含泪,说道:“能得兄长支持,再好没有了。”

  窦仪笑道:“其实父亲并不反对你创新学,只是上了年纪,好颜面……”

  窦俨道:“弟晓得的,父亲大人的脾气,做儿子的,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他顿了顿,说道:“弟这里确实有一事急需兄长相助。”

  窦仪已知自己弟弟的壮志,说道:“你且说来。”

  窦俨道:“此事其实在弟心中已经谋划好一阵子,也遇到了同路知己。只是建立新学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整合大量古籍经典。我们开封大学的藏书量远不及国子监书馆,更不及朝廷的书楼。弟希望能够随意进入国子监书馆,若是能借阅朝廷书楼里的诸多孤本典藏就更好了。”

  窦仪讶然道:“你还兼任着大学士之职吧,进不了国子监书馆?”

  他话刚说完,就反应过来,想到了缘由,必然是开封大学的缘故。

  罗幼度对于官员的任命管的极严,最近连恩荫都受到了限制,科举的地位无可避免的得到提升。越是如此,这大学也就越受重视,各所大学彼此间的明争暗斗也是越演越烈。

  大虞这些年拔尖的大学不少,如白鹿洞大学、应天府大学、嵩阳大学等等,这些大学就是历史上的四大书院中的三位,他们历史悠久,凭借丰厚的底蕴,依旧成为当世第一流的大学。

  但国子监与开封大学同在京师,都在天子脚下,彼此间的矛盾就大了。

  窦俨想以大学士的身份进国子监书馆,国子监表面上不会阻拦,可身为百官之首,他深知只要存心刁难,国子监上下有一百种方式在不触犯法规的情况下让窦俨进不了书馆。

  他说道:“为兄会跟监正打招呼的,进出国子监书馆并无问题,不过想要借阅皇城书楼里的孤本典藏,这就得让陛下恩准了。”随即,他又笑了笑道:“数学一道乃陛下极力促成,他应该乐得见到此事。明日……明日你随我进宫,拜见陛下。”

  正如窦仪说的,听了窦俨对新学的介绍,他强压着镇定,心中却涌现了滔天巨浪。

  其实对于儒学的动荡,罗幼度是知道的,只是他并没有出门干涉,一方面他乐意见到如此,儒学自己的思想都没有归一,就没有多余的心思来针对数学、物理之类关于未来的强国新文化。一方面他也知道除非孔子复生,不然就儒家那么多部经典,一万人有一万个意思,不是随便干涉就能成型的。

  历史上同一时间也发生类似的动荡,导致程朱理学的诞生。

  程朱理学由宋初三先生胡瑗、孙复、石介拉开了序幕,周敦颐、邵雍、张载奠定了基础,最后由程颢、程颐、朱熹作了最终的完善。

  这一套系统从北宋跨越到南宋,发展了上百年才成了气候。

  罗幼度最初的念头是打算在胡瑗、孙复、石介三人形成新学基本观念的时候,再行干涉,将之改为利于朝廷的儒学思想。

  他想不到在蝴蝶效应的影响下,窦俨在胡瑗、孙复、石介三人之前提出了新学,而且新学之中数学还占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形成了新的儒学。

  罗幼度瞬间意识到了新的未来即将在自己的面前的诞生,影响了华夏六百年的宋明理学,那个以伦理道德为核心的儒学将不复存在,出现在世界的将会是包容了数学、物理乃至于未来化学的新儒学。

  “啪啪啪!”

  罗幼度用力地鼓着手掌,说道:“学孔孟之道明理,学数学开智,望之先生,说得太好了。”

  他看着忧心忡忡的窦仪,笑道:“可象,你也无须担忧,孔孟之道乃我华夏根本,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乃国之美德,朕重视数理发展,却也不会舍弃我华夏的美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虞契丹骑军入城

  罗幼度并非忽悠敷衍窦仪,发展科技固然重要,但是国人的美德一样重要。

  他在后世就很反感一群公知片面的自由论调。

  相比所谓的自由,他更加崇信老祖宗传承下来那生而为人所应当担负的责任。

  窦仪闻言也宽慰了不少。

  罗幼度对于窦俨的新儒学极有兴趣,拉着他这位未来的鸿儒,细细说了一些自己对于儒学的理解。

  罗幼度确实不精于儒家经典,来到这个时代那么多年,也没有多少时间去钻研《四书五经》,充其量就多读了几遍《论语》、《礼记》这类用的到的典籍,但是他对于儒学并非一无所知。

  因为后世浙商大佬大多推崇阳明心学,与他们往来,坐下来品茶聊天,嘴里不会说几句“心外无物”、“知行合一”、“致良知”等心学思想都聊不到一起去。

  为了生意,罗幼度还真翻过几本说阳明心学的书籍,不敢说有多了解,能够谈古论今,班门弄斧。随意聊天的时候,却也能说上几句,小装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展露自己这方面的知识。

  窦仪、窦俨兄弟皆是当世大儒,自有一定的判断力,分得清好坏。

  心学源于南宋陆九渊,经明朝陈献章开启,湛若水完善,王守仁集大成,但总的来说都是围绕儒学衍生的一门学问,万变不离其宗。

  两兄弟未必认同,却也能够理解,各有感触。

  尤其是窦俨,他的新儒学本就未完全定型,最容易受到影响,得了不小的启发。

  罗幼度也对兄弟两人针对物理学作了详细的介绍,将生活中能够用到物理学的东西一一说了出来:如水车、纺车、起重机都一一描述,便是为了让窦家兄弟明白,物理学除了能够适用于战场,对于天下人的生活,也有巨大的影响。

  送别了窦家兄弟,罗幼度依旧难掩心中激动,新儒学若成,未来他们华夏,必将引领时代变革。清末民国列强侵略的耻辱亦将不复存在。

  窦仪、窦俨一并出了宫,两人心情也格外激荡。

  因为现在还是新年休沐日,皇城里空荡荡的。

  窦俨轻声说道:“兄长,你说陛下是不是真的如传说的一般,紫微星下凡?”

  紫微星在中国古代一直都视为帝王星。

  窦仪缄默了会儿,说道:“你也察觉了?未尝没有如此可能!”

  他自从淮南之战时,便跟着罗幼度。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这个上司常有惊人之语,虽说顶着小诸葛,后周名士的称呼,实际上对于四书五经的理解入门都算不上。当时世人将他顶得那么高,实属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发人深省,同时也需要一个能够站出来与武将打擂的文人。

  罗幼度那时候的风头无两,固然是因为逼降后蜀、淮南之战,表现优异,得到郭荣的器重,文臣们在背地里默默支持吹捧也密不可分的。

  不了解的人或许会为盛名所骗,但窦仪这样跟随他多年的身边人,哪里不知真相。

  不过自从登基以后,他就发现自己这个上司胸中藏着无数让人叹为观止的东西。

  很多时候,能够将一些惊世骇俗之语,当作常识一样轻易的说出。

  窦仪了解得越多,越有如窦俨一样的感觉,越发觉得自己辅佐的是一位紫薇圣人。

  其实哪有他们说的那么玄乎,就是罗幼度随着地位越来越稳,选择了不装而已。

  因为他不信现在还有谁能将他捆绑起来,破开脑袋调查研究!

  就在上元节的前一天,洛阳举城狂欢之前,洛阳的守军暂时接管了北大街的控制,将行人劝离街道两端。

  不一会儿,原本车马如龙的大街百姓都列队于大街左右。

  急着行路的,在街边人群里徐徐而动,不急赶路的则顿住眺望。

  摩尼教一行人也在其中。

  摩尼教的波斯圣女好奇向城门口处眺望,一般这种情况在他们西方是大人物到来才有的景象,很早很早以前,在她的记忆中自己的教主父亲也曾有如此待遇。

  “不知是哪里的王侯?”波斯圣女心里想着。

  奥斯古丁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想要发展教派首先得到皇帝贵族的支持,将他们收为信徒,授予他们权势,脑海里想着能不能将之发展一下。

  这时他听身旁一挑担小贩,开口询问道:“吴头,什么人物,这个阵仗?”

  被称之为吴头的人叫吴朝辅,曾经是御营司龙骧军的一个都头,在此次北征的时候,于三叉水同契丹先锋军作战的时候,肩膀上挨了一刀,伤了骨头左臂无法使力,不得以退出了军队。

  对于这种为国受伤的退伍兵卒,朝廷除了发放抚恤之外,还会安排一定的就业机会,让他们在家乡任职。

  吴朝辅就获得了洛阳北城巡检都头一职位。

  他看了小贩一眼,道:“去去去,打听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些去市场,担心你家许娘子不让你进门。”

  小贩他认识,叫栾一雄,住在兴义坊的百姓,靠贩卖各种杂货为生。因性子执拗,不愿意缴纳“保护费”与街道的地痞关系不睦。他任职之后遇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帮栾一雄教训了地痞。

  两人也有了一定的往来,栾一雄还请他喝过一顿酒。

  栾一雄急眼叫道:“她敢!还反了不成。”

  周边大多都是邻里邻居,闻言都善意的笑出声来。栾家娘子可是泼辣出名的……

  一人道:“吴头,说嘛,陛下进城差不多这个排场吧?”

  吴朝辅虽一条胳膊无法使力,却是实打实凭借战功升任龙骧军都头的,手下曾管着五百龙骧军,手上染了不少敌人的血,即便只有一条胳膊,也不是地痞流氓能够对付的。

  自他接管洛阳北城的街道治安以后,整体的治安大为提升,原本流氓地痞都夹起了尾巴。

  经过大虞这些年的宣传,百姓潜意识里有了军人、大学生都是光宗耀祖的概念。

  吴朝辅这类从前线退下来的将官,身上自带光环。

  他们通常为了维护自身光环,享受百姓的爱戴,会约束自己的行为,尽责的干一些好事。

  吴朝辅也因此深受街坊爱戴。

  久而久之,就打成了一片,军民关系融洽。

  吴朝辅看着周边都期盼的目光,低声道:“是萧大娘子凯旋了!”

  周边一阵惊呼。

  栾一雄眼中闪着光道:“就是纵横漠北,在霍骠骑封狼居胥的肯特山建姑衍城,设瀚海州的萧大娘子?”

  大虞对于朝廷里以及历史人物的英雄事迹的宣传很是到位,报纸上关于霍去病封狼居胥,禅于姑衍,登临瀚海的事迹早已通过说书、出故事书、登报等途径反复宣传。

  萧胡辇威临漠北,在霍去病封禅的姑衍山下建城,这种光辉事迹自也少不了宣传。

  茶余饭后,在茶馆酒肆听书,已经成为了大虞百姓最喜欢的消遣之一。

  哪怕是一平头小百姓,也知道大虞庙堂上的诸多英雄豪杰。

  吴朝辅挺着胸口说道:“除了她?还有谁有这排场?不只是她呢,此次她南下,据说还带了漠北三十九个部落的首领,一起南下觐见陛下。”

  栾一雄突然想到什么,低声说道:“都说陛下喜欢姐妹花,听说宫里的萧婕妤就是萧大娘子的妹妹,吴头,你说这位大娘子?”

  吴朝辅脸色微微一僵,一时不知怎么说出口。这事他还真知道一些,当年北征的时候,他是龙骧军党进麾下的兵,在幽州城北安营。

  萧胡辇率部来幽州会见,麾下所部亲卫骑军是他们负责接待的。

  据说萧胡辇那天晚上没出幽州行宫……

  尽管不能确定,却也留下了不少的传言。

  栾一雄察言观色,惊呼道:“还真是?”

  “不许胡说!”吴朝辅板起了脸。

  栾一雄却道:“陛下圣德,乃千古明主,又不会怪罪,怕什么。”

  正说间,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从洛阳的北门驶入,为首一人正是威压漠北,征服蒙古、室韦、乌古等强大草原部落的萧家大娘子。

  她一身火红的铠甲配上若烈焰一般的神驹,英姿飒爽,在她身后的是一支英伟的骑兵,但与常见的骑兵不同,这支骑兵队是亲一色由契丹人组成的,他们的容貌与中原人比起来并没有多大区别,但是发型就有很大差异了。

  中原人习惯了须发,而契丹大多习惯了髡发,所谓髡发就是将头发剃去一部分或大部分,然后留下几许辫子。

  军队入城,并不少见,但如此规模由契丹人组成的军队入城,就不多了,追溯往前,还是耶律德光入主中原的时候,那时候的契丹骑兵就是屠夫恶魔。

  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先是一怔,随即想起这支契丹骑兵帮着他们大虞抵御住了蒙古大军的南下,征服了漠北,开始为之欢呼鼓掌。

  萧胡辇听着周边百姓的呼喊,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她在汴京生活多年,深知中原人对契丹的仇恨。

  当罗幼度让她率凯旋之军南下,接受检阅庆功封赏,她是有些不安的,怕发生不好的事情。

  但听着四周的欢呼,萧胡辇也明白,罗幼度那句:只要一心,汉胡一家,并非虚言。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也是可以的……

  罗幼度检阅契丹骑军的地方在应天门外,正是洛阳王宫的正南门。

  这里是朝廷举行登基、改元、大赦、宴会等外朝大典的场所。历史上唐高宗曾在此诏释百济国王扶余义慈、武则天曾在此登基称帝,亦是接见倭国遣隋使、遣唐使以及万国来朝之所。

  选择在这里检阅萧胡辇所部,是对萧胡辇此次征服漠北的最大肯定。

  在汴京的时候,他也是在同等地位的宣德门前检阅部队。

  两者除了洛阳地方更为广阔以外,并无差别。

  罗幼度以此表示自己对于契丹的信任与善意,他不会以有色目光来对待契丹人,对于他们不会苛责也不会有优待,纯纯的视为汉人一般对待。

  看着尽量维持队形的契丹骑军,罗幼度脸上露出了理解的笑容,相比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禁军,尽管萧胡辇提前做了准备安排,在纪律这方面还是逊色许多的。

  因为大多契丹兵还不会汉语,罗幼度特地安排耶律贤适在一旁翻译,免得自己叽里呱啦的说一大通,下面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也没有听懂。

  老生常谈的一套赞美,换作是大虞的禁军,听到罗幼度的夸赞,早就热烈欢呼,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作为武功超凡的开国之君,罗幼度在禁军心中的地位是超凡的,能够得到他的夸赞认可,那是非常荣幸的事情。

  这股契丹兵不一样,他们是萧胡辇拉着萧家的旗子一手打造,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耶律贤、耶律颇德从契丹临潢府带来的。

  这些年他们确实受到了中原带来的各种福利,可是想要他们立刻承认罗幼度,为他几句夸赞而骄傲自豪,显然没到这一步。

  当然也有一些例外……

  如萧胡辇、如萧挞凛。

  萧胡辇本就因罗幼度如此善待她们而心情愉悦,又听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表彰自己的功绩,认可自己在漠北的一切功绩。罗幼度与她而言,除了是君王还是丈夫,同时得到两者的认可,加上多时的思念,振臂高呼:“愿为陛下效死,大虞万胜!”

  至于萧挞凛,这位历史上阵亡于澶渊城下,为辽朝立下汗马功劳的虎将,早因萧家的遭遇对于契丹辽朝死了心。在大虞凭借自己的成就一番大业,早已是他此生追求。

  此番北征,他屡屡充当先锋,攻无不克,论其功绩仅次于萧胡辇,今日得罗幼度如此隆重接待,念及已经获得重用的耶律贤适、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几人,亦是喜于言表,高呼:“愿为陛下效死,大虞万胜!”

  萧胡辇是这支骑军的核心,而萧挞凛又是军中第一虎将,他们带了一个好头。

  余下人也跟着高呼起来,他们有样学样,带着几分蹩脚的契丹语口音,喊着汉话,却也颇具威势。

  罗幼度制止了呼喊,适宜的公布了奖赏。

  随着耶律贤适将赏赐逐一吐露,契丹将士这才发自内心的恍惚雀跃,声音震耳欲聋。

  事实证明,任何优美的词句夸赞,亦比不上实务来得令人惊喜。

  再一次制止了呼喊,罗幼度道:“今夜为了与将士们表功,又为欢庆这新年,朕特地为你们一人准备了一套崭新的棉衣。将士们可穿着新衣服,参加今夜的宴会。”

  经过南方的文化入侵所吸取的经验,罗幼度已经意识到文化入侵最快最好的方式不是真文化,而是精神文化,漂亮的衣服,优美的音乐,能够让人心声共鸣的舞蹈,这些才是让人迷失的存在。

  草原人在北方生活了千百年,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想要让他们作出改变,并不容易。

  先从乐舞以及服装入手,是庙堂官员一并拟定的方针。

  乐舞是常规操作,有人的地方就离不开乐舞。

  至于衣服,并非华美的衣服,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是保暖用的棉衣。

  历史上棉衣是出现在宋朝中后期,但其实棉花很早以前就有了,最初是叫绵花,无人知道它的价值,只是将之视为观赏之物。

  罗幼度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收集了一批种子,让人在岭南、福州等地大范围种植。

  为此朝廷还亏了不少的钱。

  棉花并不是种出来就能立即使用的,还得有棉纺织技术、棉纺织机。棉花的加工,与蚕丝完全不一样。

  种出棉花不会加工,闹得听劝种植棉花的百姓都聚起来闹事,最后还是官府一律收购,才平息了此事。

  但不得不说,人类能够成为地球上的霸主是理所当然的。

  无与伦比的创造力,只是短短两年时间,棉纺织技术、棉纺织机先后出现,尽管技术还不是很成熟,却已经能够制作出暖和的棉衣棉被了。

  罗幼度第一时间在福建、岭南建造官方的纺织厂,让他们依照汉人传统的服装方式大批量的制作衣服。

  棉衣优越的性能不是皮衣能够相比的,相信要不了多久,漠南漠北以及东北等地,人人都会裹着汉人的棉衣生活。

  这穿汉人的衣服,或许一开始并不代表什么,但只要穿多了,想要脱下来却不容易。

  当天夜里的庆功宴,契丹诸将本来对于带着几分花里胡哨的漂亮衣服有些排斥,可穿上以后,那种轻便舒适暖和的感觉,让他们欣喜若狂。

  寒冷是草原民族最大的敌人,北方的冷是南方人无法想象的。

  后世有人说南方的冷是魔法攻击,北方的冷是物理攻击,那是因为没有见识过什么叫冷。

  北方人到南方冻成狗,是因为装备的问题。你要是将北方零下三四十度穿的衣服在南方穿起来,能给你捂出汗。

  棉衣的出现对于中原人或许只是锦上添花,可对于北方人那就是雪中送炭。

  当夜宴会,陪宴的官员与契丹将官一样,都穿着各式的棉衣,并没有任何的特殊。

  萧胡辇也分到了一件,她的样式最为华丽,淡红色棉袄,外罩一件淡红色大氅,娇美不失英武。

  罗幼度见状都不免在心中暗赞。

  随着宴席的开始,罗幼度发现诸多契丹将帅他们都挽起袖子吃喝,不免问向萧挞凛道:“萧将军,你们这是为何?契丹人的习俗?”

  萧挞凛脸上微红,尴尬道:“这里的食物太过丰盛,油性大,我等不擅使箸(筷子),怕脏了陛下赏赐的衣裳。”

  罗幼度登时哈哈大笑,却也没有说话,而是在等耶律贤适开口。

  果然,没过片刻,耶律贤适便道:“萧将军大可放心,此棉衣乃陛下为了你我北人,特地命人制作的御寒之物。未来将会优先供应北地,人人皆有。”他说着也感慨的叹了一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棉衣的价值,如果当作珍品贩卖,绝对能够赚得盆满钵盈,但罗幼度却为北方大开方便之门。

  尽管他明白,此举存有一定目的,但是真正享受此福利的还是他们北方的族人。

  原本他与耶律贤是存着一个意思,用心为罗幼度效力,以换取他对契丹人的优待。

  现在却改了想法,竭尽所能让契丹人融入中原,成为大虞百姓。

  他相信面前的这位天子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大虞百姓,不论对方是什么人。

  耶律贤适在契丹人眼中还是有极高威望的,听他如此说来,皆露出感激之色。

  萧挞凛高举着酒盅道:“末将敬陛下,祝陛下健康长寿,祝大虞千秋万代。”

  罗幼度笑着与之共饮。

  其余将校也纷纷效仿,罗幼度也是来者不拒,这些年他的酒量也练出来了。

  直至深夜,宴席方才散去。

  罗幼度并没有放萧胡辇出宫,而是领着她往后宫行去。

  萧胡辇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更添了几分娇媚。

  来到一处宫殿,殿上高挂着“瀚海殿”三个大字。

  萧胡辇看着眼前的瀚海殿,目光中透着一股暖意。

  罗幼度道:“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宫殿,至于为何取这名字,当然是为了纪念爱妃饮马瀚海的丰功伟绩。明日封赏即会下达,朕特地为你创荣妃之位,以彰爱妃之功。”

  四妃依照惯例,贵、淑、德、贤。

  折赛花是德妃,周娥皇是贤妃,贵妃、淑妃空缺。

  罗幼度没有立贵妃的心思,面对萧胡辇也没有依照惯例,特地赏赐她符合身份的称号。

  “陛下!”

  萧胡辇感动的叫了一声。

  罗幼度“嘿嘿”一笑,拉着她道:“一起进去看看,瀚海殿里的陈设可是朕特地为你修葺,朕知道你喜欢宝马良驹,喜欢打马球,殿里就有一个马球场,还有马厩,偏带契丹风。”

  萧胡辇想着爱郎如此体贴,也兴致高昂地陪他闲逛。

  萧胡辇见这里的布局陈设都迎合自己的喜好,越看越是满意,脚步也是越走越快。

  好一会儿,萧胡辇才反应过来,说道:“这里好大,比汴京大多了……”她说着带着几分迟疑的道:“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

  罗幼度心中微动,漫不经心地道:“自然的,四妃以上,一人一殿。九嫔以下方才混住,这里是洛阳紫微宫,可不是汴京。不过倒也没有特别规定,非得一人一殿。你若愿意将夷懒接来一起住,也是可以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锻炼 没有资格

  萧胡辇听极罗幼度提起自己的二妹妹萧夷懒,忍不住轻哼了声,自己临行前让他帮着照顾,可倒好,直接照顾到床榻上去了。

  罗幼度自知理亏,在一旁赔笑。

  萧胡辇也没有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缠,她是契丹贵族出身,对于贵族生活的混乱早有所耳闻。

  自己这个男人比契丹那些乱七八糟的贵族可要好太多了,在来的路上萧夷懒也修书道明缘由。

  想着自困五载,只为报仇的妹妹,萧胡辇也很是心疼,本来就不指望能够独宠,宫里多一个妹妹照应也是好的。而且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这位丈夫,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对自己的三妹妹有意思,此次外出统兵,留下萧绰为人质,甚至做好了小兔子给大灰狼吃了的准备。

  现在不过换了一个妹妹,似乎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萧胡辇不是那种使性子的小女人,也实在心疼萧夷懒这些年受的罪,说道:“那妾明日便将二妹接来。这些年委屈她了,孤独无依的在贼人眼皮底下潜伏,定然受了不少的苦。”

  罗幼度并不觉得自己有姐妹花的嗜好,只是想着萧夷懒那贴心的建议,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毕竟那滋味,还没尝试过呢。

  萧胡辇并不知罗幼度此刻心中所想,汴京传开罗幼度有特殊喜好的时候,她已经远在张家口练兵,并没有听说,只以为罗幼度一心为她们姐妹着想,想着这些年的照拂与思念,眼眸水汪汪的一片。

  罗幼度现在是久经疆场,瞧出了爱妃情动,草草结束了瀚海殿夜游,携手共入闺房。

  第二日便是上元佳节。

  丑丑罗康叡一大早就领着罗宁松、罗宁柏、罗慧湘几个兄弟妹在宫廷回廊翘首以盼。

  一道熟悉的身影由远而来,眼尖的罗慧湘首先叫道:“是爹爹,是爹爹,爹爹在晨跑!”

  罗幼度已经将晨跑养成了一种习惯,罗慧湘也是知道的,年纪小小的她并未多想。

  罗宁松、罗宁柏也是如此,大叫着“爹爹”不止。

  上元佳节不及岁首祭祖隆重,却是举国欢庆的日子。

  在这一天几乎所有县镇都会组织各种节目,与民同庆。

  朝廷自然也不例外,户部早已经请了五千民间艺人,他们会分成好几批,沿着洛阳城的三条主干道流动式表演绝技。

  但最终他们的目的是端门街……

  罗幼度作为大虞天子,会亲自登端门领文武官员与他国使节一并观看,与民同庆。

  在汴京皇城门口清一色的摊贩,没地方举行这种庆典,为了避免踩踏事件,多是小打小闹,罗宁松、罗宁柏这些从未出过皇宫的皇子更是不知烟火气息。

  罗幼度今日答应他们,带着他们登端门看表演,兴奋得彻夜未眠,一大早就起来了,若三尊望爹石。

  唯有日渐成熟的罗康叡觉得好奇古怪,自己这个爹爹虽有晨练的习惯,还常常陪着自己跟随母后练习拳脚,多都是点到为止,以强身健体为主,会抽出一些时间看书,今日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在锻炼?

  罗幼度气喘吁吁地来到近处,看着扑向自己的罗宁松、罗宁柏,伸手摸了摸两人的脑袋,然后大张着双臂等着自己的小棉袄跑过来。

  罗慧湘如他所期待的一样,大步奔向自己的爹爹,但跑到一半,见他满头大汗的模样,顿住了脚步,皱眉道:“湘儿换了新衣裳,不要脏脏的爹爹抱抱!”

  给自己的小棉袄嫌弃,罗幼度一脸受伤。

  罗康叡上来行礼,打了圆场,道:“父皇,天气寒冷,您这出了一身汗,莫要冻着了,先去屋里洗漱一下吧。”

  罗幼度本身体热乎,停下来只是片刻,冬天的凉意入体,打了一个寒颤,忙道:“康叡,你领着弟妹先自行耍耍,父皇再跑一会儿……”

  他说着摆了摆手,大步而去。

  罗康叡看着自己父皇离去的身影,眼中透着一丝敬重,心道:自己的毅力跟父皇比起来,还是差太多了。母后说上元节休息一日,自己便忍不住雀跃,断了晨练。父皇日理万机,却依旧如此坚持,真是不该。

  他却不知,自己的父亲,心中那伟岸的高山,昨夜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洗去了一身的疲累,罗幼度在皇后符清儿的帮助下,穿上了大红的龙袍。

  符清儿道:“都在等你了,大过节的,也不知休息一下。”

  罗幼度一本正经的说:“那可不行,锻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朕还觉得自己平日练习少了,以后得多多锻炼才是。”

  他想着萧胡辇那可怖的体力,自己费尽千般手段,才与之同归于尽,这一个都如此勉强,再来一个,还不得要自己的小命?

  再说了,一个都搞不定,还想来两个?

  不嫌丢人?

  不成,从明天开始得将晨练的时间加倍……

  ……

  当罗幼度出现在端门上的时候,端门前的巨大广场已经聚集了数以万计的百姓。

  应天门是皇宫的正南门,而端门则是皇城的正南门。

  端门正门对着洛水,有一块巨大的空旷之地,便如后世的广场一样,是百姓游玩之所,但凡有个节日,定有百姓在此地施放烟火。

  在洛水上有三座巨桥,分别是天津桥、黄道桥与皇津桥。

  此刻密密麻麻的百姓沿着河道站立,三座横跨洛水的大桥上也挤满了人。

  洛水的河道上更是舟楫频移,好似在以舟船于河面上铺上木桥一般。

  技艺高超的民间艺人正在中央耍着百戏,找鼎、寻橦、吞刀、吐火、叠案倒立,这世间存在的杂技,绝大多数都在在此处见到。

  尤其是罗幼度出现在城楼上的时候,气氛更加炽热。

  在洛河之上,一艘豪华的三层画舫,停靠在一处极佳的观景位置。

  摩尼教的一行人正在画舫二层看着远处的表演。

  “那是安息五案,想不到这里也能看到。”

  波斯圣女本因处处碰壁,传教不利,苦大仇深,但此刻受周边的节日气氛感染,又见到诸多前所未闻的表演,心情渐渐开朗,看着远处几位漂亮的西域女子在叠摞起的木案上摆着各种高难度的姿势,忍不住说了一句。

  在她身旁站立的并不是他们的智慧王宝树王奥斯古丁,而是改叫胡德的勤修宝树王胡拉斯德。

  奥斯古丁此刻位于两人之后。

  这几日摩尼教想尽一切办法求见罗幼度,以及诸位宰相甚至于尚书,都受到了冷遇。

  摩尼教波斯圣女,智慧宝树王在西域或者是岭南,还有一点点的威信,但在洛阳、汴京这京畿之地,他们的身份,还比不上一个百姓。

  最终摩尼教选择向胡拉斯德妥协,愿意先修改教义。

  这才得以登上这艘画舫与洛阳百姓一同过这上元节。

  胡德以波斯语说道:“大虞朝廷海纳百川,在这里除了能够欣赏到本国的特色,还能玩到吐蕃的马球,吃高昌的面饼,能够喝着波斯的三勒浆、龙膏酒,听着龟兹的音乐,跳大食的舞蹈。他们重视自己的文化,却不排斥他国的文化。相比西方的回回,大食法,这里将会是传教的圣地。”

  波斯圣女冷着脸说道:“但我们要被迫改我们的教规,改我们的神明?”

  胡德道:“这就是为何我教无法昌盛的缘由,你可知道我大虞的尊道,以道家为国教,为何佛教发展的势头更胜一筹?”

  波斯圣女并不说话,而是侧耳恭听。

  奥斯古丁也竖起了耳朵。

  胡德道:“那是人家那群和尚懂得什么叫做入乡随俗。观音菩萨本是男性,是转轮圣王无净念的太子。因此地百姓觉得男性性格多粗狂,脾气暴躁,不符合大慈大悲的形象。佛家就说‘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以大道理,将之变成了女性。”

  波斯圣女、奥斯古丁听得是目瞪口呆。

  胡德继续道:“关羽,华夏史上忠义的化身,在百姓心中极有威望。佛教便将其尊为伽蓝菩萨,供奉祭祀。”

  “这上元节真正最热闹的时候是入夜,届时整座城池,数以十万盏灯火争辉,整座城市为火光笼罩,成为一座不夜城。上元节的习俗源于汉魏时期,这燃灯的习俗是一个叫杨广的暴君兴起的。杨广为了彰显自己国家的强大,将四方诸国使者请到洛阳,免费提供他们吃喝玩乐,整条大街的树上都挂上绫罗绸缎,在端门,也就是这里,盛陈百戏,炫耀国力。所谓‘声闻数十里,自昏达旦,灯火光烛天地;终月而罢,所费巨万’。”

  “此事过后,上元节昼夜燃灯的习俗也因此而起。这原本是一个暴君的炫耀之举,可佛教却说此为燃灯供佛。满城的灯火,佛家灯火遍布民间……”

  胡德毫不留情地道:“你们来此地传教,连基本对手都未弄明白,着实可笑。”

  奥斯古丁问道:“如此说来,佛教才是我摩尼教的敌人?”

  胡德“嘿嘿”一笑道:“我所言之佛家手段,不过百中之一。智慧使徒真觉得我们有资格成为他们的敌人对手?”

  第一百五十章 摩皮汉骨

  胡德看着依旧拥有西方思想的波斯圣女跟奥斯古丁,说道:“大虞朝廷的开放与强大,远超你们想象。想要在这里立足,就得收起你们的傲慢。学会融入这里,而不是让这里适应你们。来到大虞,就得守大虞的规矩,看清自己面对的局势……”

  他偷偷的左右看了一眼,见画舫上大多人都在看着百戏,低声道:“如果不是我们摩尼教在西域有一定的根基,陛下根本不会搭理你们。以陛下的雄心壮志,早晚有一日会跟西方诸国大战一场。若能在此事上成为陛下的助臂,即便中原这里不易发展,西方还是大有可为的。”

  言尽于此,胡德也不多说了。

  或许在波斯圣女跟奥斯古丁眼中,胡德已经归为叛徒的行列。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对明尊的信仰依旧不变,只是在中原的这些年,受到了华夏文化的影响,思维渐渐东方化。对于宗教远没有以前的那种狂热,变得更加的理性理智。他还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够见到摩尼教能够在大虞发展。

  面对思维固化的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一众人,胡德自能来当这个恶人。

  想要摩尼教成功,佛教的方式就是最好的例子。

  摸着别人过河,远比自己摸石头过河更加便利。

  胡德已经为摩尼教定下了基调,就看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妥不妥协。

  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却失去了看百戏的心情,两人看了一会儿,便退入船舱商议去了。

  胡德并没有跟上,依旧津津有味的看着百戏。

  他心中已经有了备案,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这伙人顽固,死守教规,他也不打算坐视圣火熄灭,大不了自己另起炉灶,以自己的想法点燃明尊圣火。

  两人的决定,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事实上波斯圣女、奥斯古丁并没有其他的选择,西方除了公教就是大食法的天下,也就西域还有一定的影响力。可为了图谋出路,逃离于阗国,已经与李圣天交恶,现在的他们便如丧家之犬一般,除了在东方,没有任何去路。

  这些日子的冷落,已经让他们认清了事实,找上了胡德,便是存着妥协的意思。

  只是他们实在接受不了胡德让他们将华夏的文化融入摩尼教的教义,还要更改他们的神邸,将他们的明尊与火神祝融牵扯到一起。

  “众所周知”罗幼度的祖先已经给追述到火神祝融之后了,大虞又崇尚火德,七弯八绕的将摩尼教的明尊圣火与大虞朝廷有了一定的联系。

  大虞天子受圣火庇佑,几乎将他们摩尼教的教义改了个彻底,就是披着摩尼教外皮的汉学。

  波斯圣女珍珠一样的大眼睛里闪着一丝的无奈,说道:“智慧使徒,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奥斯古丁缄默的半晌,面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女,比他想象中的更要机敏,说道:“至少还能将摩尼教握在手中,还有希望。真要放弃,这世上将再无我教。”

  至从胡德将那篇写着“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的教义总纲,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这位年近九十的智慧王已经明白了一切。

  东土朝廷需要一个摩尼教在西方宣扬东方文化,压根就不在乎这个摩尼教在谁手上。

  他们便如为狮群围困的羔羊,只有待宰一途。

  波斯圣女道:“走吧,让勤修使徒领我们去见陛下。”

  奥斯古丁道:“勤修使徒原来东方宣扬教义,翻译我摩尼教法典,居功至伟,可尊为大圣使徒。”

  摩尼教十二宝树王中大圣为尊,次之才是智慧王。

  波斯圣女道:“知道了。”

  罗幼度得到胡德传来消息的时候,正在城楼上抱着自己的小棉袄看百戏。

  罗慧湘手舞足蹈地指着洛水上密密麻麻的人潮,小手都拍得通红。

  宫里时不时也会请民间的百戏艺人入宫表演,罗慧湘已经见过不少,对于他们的表演并不感兴趣,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热闹的景象,看人更胜过表演。

  至于罗康叡一行小家伙早已经没影了。

  这端门上除了他们一家子,还有不少官员以及彼此的家眷。

  半大的孩子聚在一起,哪能那么老实的看表演,早不知跑哪里去玩耍了。

  左右都在皇城之中,罗幼度也不在意。

  符清儿在一旁不见罗康叡,忍不住道:“也不看着点孩子,这么乱,万一闯了祸如何是好?”

  罗幼度眯着眼笑道:“放心,有寇家小子在呢,翻不起天。”

  寇家小子指的就是寇准,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未来名相,还不满十岁,已经如小大人一样,老气横秋。

  作为丑丑的少时玩伴之一,寇准现在就有小魏征的风范。

  有他在一旁陪同,罗幼度还是很放心的。

  得知摩尼教妥协以后,还未等他开口,符清儿无奈地道:“湘儿就交给妾身!”

  周娥皇不喜热闹,并没有一同跟来。

  罗幼度冲着善解人意的符清儿一笑,悄无声息地下了端门。

  罗幼度并没有特地去皇宫接见波斯圣女跟奥斯古丁,就近的户部找了一个安静的办公署接见了胡德、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

  “摩尼教穆宁、奥斯古丁见过陛下!”波斯圣女、奥斯古丁用着华夏的礼仪行礼问好。

  “穆宁?”

  罗幼度目光落在波斯圣女的脸上,这位波斯圣女满打满算二十余岁,修眉端鼻,樱桃小口,鼻子高挺与汉人有着明显的差别,尤其是那双眼睛,隐隐闪着天空之蔚蓝,湛湛有神。

  波斯圣女有些感慨面前这位东土天子的年青,操着蹩脚的汉语,大方的自我介绍:“在下伊本·阿赫马德·阿穆宁,入乡随俗,为自己取了穆宁的汉名。”

  罗幼度暗笑,表面上不同意,心里还是很诚实的嘛,连名字都取好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波斯美女,说道:“你们今日来见朕,说明已经同意了胡德博士的提议。不过作为砧板上的鱼肉,朕觉还是得你们得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才有商讨下去的必要。”

  他这段话说得有些复杂,奥斯古丁听懂大概,穆宁却只能看向胡德。

  胡德忙为两人翻译。

  穆宁闻言,惊疑的看着上首那位年青的天子,想不明白自己都已经作出了如此大的让步,还要怎么证明自己的价值?

  奥斯古丁恭声道:“我等最大的筹码即是圣战,已经为陛下探知,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价值。”

  罗幼度好整以暇地说道:“你们费尽心力从于阗逃于此处,以圣战为筹码。可据朕这些日子的探知,此事并未传开,处于保密阶段。你们从何处得到的消息?朕想知道的是这个……”

  覆灭契丹以后,武德司的精锐密探大批进入西域,开始组建西方情报网。

  以回纥人和葛逻禄人等族群为主的喀喇汗王国与西域老牌势力于阗的交恶,已经影响到了西域的稳定。

  武德司的谍报也是主攻这两个国家,但就算是现在他们依旧未得到圣战的任何消息,只是察觉出喀喇汗王国确实作出了一些诡异的调动。

  这些调动可以从侧面佐证“圣战”消息的可靠性,但如果不是事先知晓有圣战一事,就凭现在的蛛丝马迹是无法得知这一切的。

  穆宁、奥斯古丁是以受到李圣天的迫害为由,借助武德司的力量逃到了大虞。

  从一开始,罗幼度就不信这个说法。

  李圣天是一个极有野心的政治家,他对中原表面恭敬,早早的尊奉中原为宗主国,大力支持丝绸之路,可实际上一直阻碍中原文化的侵入。提防着大虞再次掌控西域,将西域视为自己的禁脔。

  于阗国举国崇信佛教,李圣天收留摩尼教是处于政治考虑,要掌控西域他最大的两个对手一个就是宿敌喀喇汗王国,一个是高昌回鹘。

  而摩尼教在这两国都有很好的基础。

  李圣天现在的国策就是拉拢高昌回鹘对付喀喇汗王国。他脑子只要不是被驴踢了,就没有任何理由迫害摩尼教,最多就是将他们软禁起来,不让他们逃往大虞或者对于摩尼教更加友好的高昌回鹘、甘州回鹘。

  现在于阗国在与喀喇汗王国的战斗中一直是处于优势的一方,甚至包围了喀什噶尔城,缴获了大批珠宝、良马和一头会跳舞的大象。

  在这种局势大好的情况下,摩尼教穆宁、奥斯古丁一行人宁愿壮士断腕也要撤向大虞,显然跟喀喇汗王国打算放弃怛罗斯,以此讨好萨曼王朝,发动圣战有关。

  问题在于这种最高级别的国策,至今也没有半点消息透露,甚至于李圣天都不知情。

  摩尼教又如何得知?

  他们退得如此决绝,显然对于这个消息来源有十足的把握。

  摩尼教在西方也曾辉煌一时,尽管现在受到了大食法跟公教的打压,没有了立足之地,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罗幼度笃定,他们在西方必然残存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力量。

  他不在乎圣战这消息的本身,消息是哪里传来的,却是罗幼度最为关注的重点。

  第一百五十一章 浴火

  穆宁、奥斯古丁两人心头各自慌乱,眼神不安。

  正如罗幼度说的那样。

  他们摩尼教源自古代波斯祆教,有着八百多年的历史,还是拥有着一定的底蕴,在西方诸国中有不少潜藏的信徒。

  当年喀喇汗王国国王苏丹·萨图克·博格拉汗,宣布伊斯兰教为国教,创建官僚队伍与管理机构,设立宗教法庭,驱逐异教徒的时候,摩尼教便是在潜藏信徒的提醒下,才免除遇难,成功逃到于阗,避免了灭顶之灾。

  圣战的消息也是这伙人传出来的,为的是让他们早些准备,避开即将发生的兵祸。

  其实最早从喀喇汗王国逃出来的时候,穆宁、奥斯古丁就没有想过投奔李圣天,他们的目标是高昌回鹘。

  回鹘一直将摩尼教视为国教,相比佛教盛行的于阗国更加适合他们发展。

  只是他们的行踪为野心勃勃的李圣天掌控,先一步派出军队把他们迎到了于阗。

  面对李圣天诚恳的招揽,穆宁、奥斯古丁也动了心思,相比求稳发展的高昌回鹘,李圣天更有可能领着他们杀回喀什噶尔、坦罗斯,甚至于更远的塞琉西亚和安条克……

  但是局势的发展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的那样,东方兴起了一个强大的帝国,重新打通了西域。

  面对这一变故,李圣天明显有些慌乱了,但最先支持不住的居然是喀喇汗王国。

  他们莫名的畏惧东方的力量,面对崛起的东方,他们先一步选择向自己的宿敌萨曼王国妥协,放弃西线对坦罗斯的争夺。

  这一下让西域的局势彻底变了……

  其实于阗国的实力比之喀喇汗王国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之所以节节胜利,甚至一口气杀到喀喇汗王国的王城喀什噶尔,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喀喇汗王国在西线有一个老对手萨曼王国。萨曼王国是西方的一个老牌强国,吸引了喀喇汗王国大部分的兵力。

  喀喇汗王国处于两面受敌的状态,这才让于阗国处处占据优势。

  现在喀喇汗的国王受到了大虞朝廷的压力,选择向萨曼王国服软,只要将西方的兵力调往东方,形势将会逆转,于阗国未必就讨得了好。更加别说还准备发动圣战,穆宁、奥斯古丁对于西方大食法的回回们那为了信仰,悍不畏死的尽头那是记忆犹新。

  留在于阗,失去了一切意义。

  即便到了现在,穆宁、奥斯古丁都想不明白。当年李圣天率领的于阗大军不止一次次杀到喀喇汗王国的王城喀什噶尔,面对这种近乎亡国的局面,喀喇汗王都选择跟萨曼王国硬刚,两面作战,强硬无比。为何听到东方大国的消息,会吓得与宿敌妥协?

  他们哪里知道作为老对手的回鹘、葛逻禄、突厥遗民,他们的基因深处就刻着对东方大国的忌惮。深知东方一旦崛起,四方将会完全丧失一切动武自由,一个不慎,动辄灭国。

  但不管怎么样,于阗已经不安全,尽管李圣天对待她们确实不差,穆宁、奥斯古丁还是决定强行逃离。

  他们原以为带着圣战的消息已经足够跟东方的皇帝换取相应的筹码,却不想对面盯着的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一时间穆宁、奥斯古丁都不知如何开口。

  罗幼度却怡然自得地品着茶,今日他来见穆宁、奥斯古丁就是为了摩尼教潜藏的力量,不然以皇帝之尊,两人又凭什么得他亲自召见?

  只因为他们是摩尼教的圣女跟智慧宝树王?

  连基本的推心置腹都做不到,还指望她们能够配合宣传汉传摩尼教?

  真就不愿说,还不如将胡德推出来,让他担任这个摩尼教的教主,至少人家现在心向着大虞。

  道教在西域不太吃得开,反倒是佛教如鱼得水。

  实在不行,在西方宣扬佛教,也是一法。

  于阗自身就是佛教圣地,高昌原本也是,但回鹘西迁之后,占据了高昌,将摩尼教带到了此处。可受高昌本土佛教影响,高昌回鹘虽依旧坚持以摩尼教为国教,但内部已经有不少人改信佛教。

  说白了摩尼教教义二宗三际。爱、信、忠实、崇高、贤明、温顺、智慧、了解、秘诀、洞察,这些崇尚人性品德智慧或修身信仰,根本比不上佛家的来世之说更得民心。

  现在的西方、西域奴隶盛行,百姓贫苦,今生无望,但求来世,能够大富大贵。

  这种思想在这个时代不是一般的吃香。

  罗幼度手上可用的牌很多,自然不会跟穆宁、奥斯古丁有商有量的。

  真谈不拢,两人走不出这皇城。

  智慧宝树王一大把年纪了,可以将就,就是穆宁这圣女倒是有几分可惜,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还是有些迷人的。

  罗幼度胡思乱想着。

  盏茶工夫后,穆宁带着几分不甘的说道:“传递消息与我们的是伊斯玛仪·阿米尔阿布尔·卡姆·曼苏尔·伊本·海达尔……”

  罗幼度听得有些傻眼,就这名字,怎么记得住?

  一旁翻译的胡德心中却翻起了巨浪,强压着镇定,解释道:“此人是当今萨曼王国古拉姆将军,臣想不到他竟是摩尼教的人。”

  罗幼度是知道西方古拉姆制度的。

  这古拉姆源于波斯文,意为经过训练的奴隶。

  这项制度最初出现于阿拉伯帝国时期,他们的国王哈里发在身边蓄养一批奴隶侍卫,负责哈里发的个人安全。其实就是职业军人,与大虞的禁卫军一样。不同的是大虞的禁卫军是雇佣制度,而古拉姆军队是奴隶买断。

  国王从购买精壮的奴隶,组装训练他们,将这些奴隶视为最亲密的战友。为了培养出悍不畏死的军队,古拉姆在训练的时候,还会灌输他们宗教的献身思想,将他们培养成一支没有自由,有着狂热献身精神的军队。

  古拉姆统帅的统帅竟然是摩尼教的人?有些滑稽……

  难怪胡德会如此震撼。

  罗幼度皱眉头道:“此人可靠?”

  听着胡德的翻译,似乎已经察觉危险的穆宁,毫不犹豫的道:“海达尔是我义兄,当然可靠。”

  原来当年穆宁的父亲摩尼教的教主为了重返西方,收留了一批突厥奴隶,培养他们长大,将他们安插进古拉姆中充当内应。其中大多数人或是背叛,或是生死,只有少个别活了下来,其中就包括了海达尔。

  萨曼王国内部贵族问题严重,不少大贵族都想着自立。

  萨曼王国国王只能依靠古拉姆与之对抗,造成了古拉姆奴隶兵夺主的情况,干预朝政,甚至拥兵割据。

  海达尔却因为恪守内奸的本份,坚定不移地跟在萨曼王国国王左右以便于探知整个国家的政策动向,反而深受器重。

  萨曼王国国王在驱赶了阿尔普特勤以后,便将古拉姆的统帅交给了海达尔。

  而给驱赶的阿尔普特勤,最后在加兹尼建立了一个新的突厥政权伽色尼,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罗幼度已经将心思扩张到了西域,也知海达尔这身份的价值意义,沉吟了片刻道:“两年,只要你们能够做到将圣战推迟两年,朕在西域给你们一个良好的传教环境。”

  刚刚结束了与契丹的大战,不宜立刻拉开西域战事。

  当年唐朝因各种原因输了一次,这一次他可不能让历史重演。

  “谢陛下!”穆宁、奥斯古丁怎能看不出罗幼度的心思。

  大虞的国教道教在西域、西方没有影响力,佛教势头太猛,而西方宗教气氛浓厚,让佛教挑大梁不符合大虞朝廷自身的利益,将汉传摩尼教推出来是必然之举。

  唯一不同的是主教是他们,还是胡德。

  他们在,摩尼教至少还能保留一些,真让胡德当这主教,摩尼教得直接改成明教。

  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拿捏。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罗幼度并没有为难穆宁、奥斯古丁,而是和悦的领着两人一并登上了端门。

  随着夜幕的降临,烟火从洛阳上空炸开。

  带着几分畏惧的看着天上的烟火,奥斯古丁看着远处与官员、使节谈笑风生的大虞天子,轻声道:“也许对于我教来说,今日被迫之举,并非坏事。”

  左右都是拿捏,那就躺下来享受。

  躺着看天上的烟火,未必不是一种新的感受。

  穆宁明白奥斯古丁说的意思,摩尼教越来越颓势未尝没有自身原因。

  摩尼教的历史仅次于公教,比大食法早了五百年。结果呢?大食法由穆罕默德创立至今不过两百余年,他们就给大食法按在地上摩擦了两百年,从一个西方宗教,一点点的驱赶到东方,还不能说明一切?

  “也许吧!”

  穆宁看了身穿大红龙袍,在满城火光的映照下,闪闪生辉的大虞天子,看着如同白昼一般,为火光包裹的洛阳城,大有浴火重生的感觉,脑中浮现了一个念头:也许他真与我教有缘?

  到了这一步,即便无缘也是有缘。

  罗幼度看着洛阳的万家灯火,脑中浮现昔年此地的破败,也有一种浴火重生的感觉。

  上元节的狂欢过去以后,罗幼度并没有将主要心思放在西域上,用心的处理着国政,静下心来发展自身的力量,打铁还得自身硬,硬实力才是问鼎世界的关键。

  第一百五十二章 西方之事

  布哈拉!

  萨曼王国的国都,位于泽拉夫尚河三角洲畔,沙赫库德运河穿城而过,是中亚最古老的城池之一。

  身为萨曼王国古拉姆将军,海达尔如往常一样巡视着宫城,往来的官员、神职人员经过时,莫不停下脚步,与之热情地打着招呼,亲切地叫着“海达尔将军”。

  海达尔完全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只是带着几分淡漠的回应,但并不妨碍对方的热情,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热脸贴上海达尔的冷屁股。

  “海达尔将军!”

  海达尔忽然顿住了脚步,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

  叫他的是一位一脸络腮大胡子的中年人,头顶锃光瓦亮的,头发与胡子的数量完全不成正比。

  来人正是大食法在萨曼王国的大祭司阿布·阿里·侯赛因·本·阿卜杜拉·本·哈桑·本·阿里·苏莱曼,简称苏莱曼。

  作为一个神权至上的国家,苏莱曼在萨曼王国的地位仅次于国王,对外影响力甚至超过国王。

  海达尔不敢怠慢,恭敬地叫了一声“大毛拉。”

  大毛拉有保护者、教长的意思,大祭司的通常叫法。

  苏莱曼眯着慈祥的双眸,友好的说道:“刚刚从将军家里归来,你儿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得了胃病,已经给他开了药,只要好生调理,不出五日,即可痊愈。在这五日里,当需忌口,不得吃食辛辣之物。”

  海达尔虽知对方别有用心,还是忍不住心生感激,苏莱曼出生于医学世家,一身医术远近闻名,但自他当上大祭司以后,极少出手救治病人了。

  自己的儿子昨夜不知吃了什么东西,疼痛难忍,今日遣人往大清真寺求医,不想苏莱曼居然亲自出手。

  海达尔连连道谢。

  苏莱曼却道:“真主庇佑善者,将军一家最是虔诚,爱好和平,当得真主庇佑。在下只是受真主指引,回馈将军。”

  他话中有话的说着,并没有等海达尔回话,慢悠悠地离去了。

  海达尔并未来得及表示什么,对方却先一步离去,让他如鲠在喉。

  海达尔瞧着苏莱曼远去的背影,眉头紧蹙。

  萨曼王国内部的情况很复杂,这位中亚强国已经到了日暮西山的境地,内部三权分立,分别是皇权、宗教、贵族。

  皇权毫无疑问,自然是萨曼王国国王曼苏尔一世,宗教、贵族分别是苏莱曼为首的大食法教以及迪万贵族。

  迪万贵族掌控着财政、外交、户口,而大食法教掌握着法律、教育、医疗。

  针对喀喇汗王国的示弱,宗教想要扩大大食法的影响,愿意接受喀喇汗王国,同意发动圣战,帮助喀喇汗王国清除西域的异教徒,将大食法扩张向西域。迪万贵族却不愿意求和,打仗能够巩固他们的势力,有外部威胁,他们才能握住兵权,一旦和平来临,他们与皇室的矛盾冲突会直接激发。

  而作为萨曼皇权一派,曼苏尔一世既不愿意见到治下宗教势力扩张,也不愿意坐看迪万贵族门做大,自立门户,一直都在勉力维持平衡。

  现在显然要维持不住了,到底是偏向宗教还是贵族,曼苏尔一世无法权衡利弊,给不出一个果决的答复。

  海达尔是曼苏尔一世最信任的人,他的态度是最容易左右曼苏尔一世最终决定受到。

  也是因此海达尔成为双方极力拉拢的对象。

  今日受苏莱曼如此大恩,却不知怎么还了。

  “唉!”

  所有烦恼,最终都汇成了一声叹息。

  海达尔推脱了一切邀请,以儿子生病为由,提前回家,刚到家门口身子却是一僵,一种恐惧由心底涌现。

  在屋子的墙角有人画了一个黑色的云,那是摩尼教要求见他的特殊符号,他潜伏于古拉姆近卫军以后,还是第一次收到摩尼教主动请他见面的消息。

  拳头紧握,身子微微颤抖。

  摩尼教虽是历史悠久,但先让公教教做人,后给大食法杀的溃不成军,早已日暮西山,在西方没有什么出路。

  海达尔自幼受摩尼教洗脑不假,可在萨曼王国一步步晋升崛起,成家立业,直至今日地位,早已改变了心底最初的想法念头。对于大食法教义的认可,甚至超越了对明尊的崇拜。只是有些事情挥不去抹不掉,并非他变心变节就能当一个好人。摩尼教那边有他的把柄,若他不为摩尼教效力,死的不只是他一人,还有他的妻儿老小,都会受到牵累。

  大食法对于叛教者的残忍,海达尔这些年深有体会。

  海达尔不敢有任何犹豫,说道:“大毛拉今日特来为我儿医治,我当去寺庙还愿!”

  没错,摩尼教约定的秘密据点就在大食法的寺庙之中。

  人多,眼杂,灯下黑。

  ……

  喀什噶尔皇宫。

  喀喇汗国的国王木萨·阿尔斯兰汗在大殿里接见了从东方回来的使者官居埃米尔的帕里萨·罗素。

  埃米尔是西方的一个官职,在西方有很多意思,但对于喀喇汗国来说指的是最高级贵族的封号,地位等同于宰相。

  “埃米尔,一路辛苦了!此去见闻如何?”

  木萨·阿尔斯兰汗带着几分急切的询问。

  帕里萨·罗素微微摇头:“东土的情况,比汗王想象中的更要糟糕。”

  木萨·阿尔斯兰汗脸色苍白,眼眸中闪过一丝丝的恐惧,说道:“比当初的辽国还要强大?”

  喀喇汗国虽然西化,全盘接受大食法带来的文化,可身上留着的血脉却属于东方草原的,他们的核心族部依然是回鹘人、突厥人、葛逻禄人以及铁勒人。

  故而喀喇汗国与东方的往来从未断绝。

  相比他的邻居萨曼王国,对方就一直以为历史上跟黑衣大食在坦罗斯大战的“大秦”就是李圣天的于阗国,他们称呼李圣天为“中国皇帝”。

  在他们作家的游记中甚至记载了萨曼王国恐吓中国皇帝,吓得中国皇帝改信大食法成为了一个回回教徒。

  整一个就是夜郎自大的井底之蛙。

  喀喇汗国却不一样,他们一直都保持着与东方的往来。即便中原内乱的时候,喀喇汗国依旧留意着中原的情况,并且与安定的辽国展开贸易往来,甚至互结儿女亲家,双方一直保持密切的友好关系。

  历史上宋朝这边刚统一,喀喇汗国的使者就到了,可见他们对于中原情况的重视。

  毕竟是好几百年的老对手,知根知底。

  这一世也一样,大虞刚刚崛起露头,喀喇汗国的使者就来到了汴京,双方除了展开贸易往来,喀喇汗国还亲切的用外甥的礼节表明自己的立场。

  大虞、喀喇汗国舅甥盟友。

  帕里萨·罗素苦笑道:“陛下说得是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时的辽国?”

  历史上辽国的巅峰是在耶律贤与萧绰监国时期,但这个时代的巅峰毫无疑问是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这段时间……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帕里萨·罗素苦笑着道:“大虞的势头远胜昔年的李唐朝廷,汗王这是太小觑东方天子了。”

  木萨·阿尔斯兰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想着回鹘、突厥、葛逻禄的血泪史,虽说他们确实能够在中原颓废的时候,占据一定的优势,但毫无疑问,只要中原真的崛起,他们唯有按在地上摩擦的份。

  比李唐朝廷还强?

  怎么可能?

  帕里萨·罗素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汗王说道:“昔年李唐的巅峰,有人口不足的缺点。隋末的大动乱,让东方人口少了七成。现在的罗虞朝廷却不知为何,没有这个顾虑。他们拥有足够的人力发展国家,势头远比贞观时期还要旺盛。此番出使东方,去了他们的汴京跟洛阳。京畿之地,完全恢复了生机。我们西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资格成为他们的对手,除非聚集西方大食法的力量。”

  木萨·阿尔斯兰并不怀疑帕里萨·罗素之言,自从得到辽国灭亡的消息以后,他就有预感了,向自己的宿敌妥协,就是存着借助西方之力,再来一次怛罗斯之战,维护自己的地位。只是想不到局势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木萨·阿尔斯兰强行压下不安,深吸了口气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帕里萨·罗素摇头道:“一年,或者两年。汗王,东方的天子是一位不亚于汉武帝、唐太宗的君王,在他们的眼中西域就是他们的领土,早晚会来取的,只是时间问题。”

  木萨·阿尔斯兰来回走了两步,说道:“一年,两年,还有时间。只要我们能够拿下于阗、高昌,就能将东方堵截在沙碛之外。就算只拿下于阗,也能占据有利地位,以逸待劳。来人,将大毛拉请来……”

  当务之急,就是要让愚蠢的西方知道东方的巨龙已经腾飞,再不做好准备,待他们做好准备的时候,将为时已晚。

  他命令下达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便听到下人来报大毛拉阿道弗·琼斯求见。

  “汗王!”阿道弗·琼斯大步入殿。

  木萨·阿尔斯兰忙道:“大毛拉,联盟清扫异教徒之事可有消息?”

  阿道弗·琼斯沉声道:“萨曼同意停战,可并不支持发动圣战。”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是时候回来了

  雍靖七年,八月,洛阳宫仁德殿。

  “陛下,这是燕云十六州,十所大学的入学数额名单!请陛下过目……”

  萧绰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儒士服,秀美中透着几分干练,带着几分细长的丹凤眼,闪着与她年纪不符的精明。

  罗幼度兴致高昂,说道:“快快拿来!”

  自覆灭契丹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罗幼度主要的精力就用在三件事情上。

  银币、金币的推广,南人北调的大工程以及教育。

  银币、金币的推广很顺利,天下人对于金银的价值本就有一定的认识,只是一直没有得到官方的承认。

  现在官方特别为之定义价值,很快就得到了普及,也暂时缓解了大宗商品的远距离的贸易货币难以携带的问题。

  南人北调的过程有坎坷,但都为朝廷以及地方官员所克服。

  五代十国的动乱对于北方的伤害太大,尤其是契丹的几次南征,各种屠戮不说,还将人口强行迁徙至漠南漠北。

  大虞的经济重心在中原,在南方,以至于中原、南方越来越富,人也是越来越多,出现了拥挤的情况,相反北方的人口始终得不到满足。

  这种情况并非好事,只有河北幽州镇得住场面,漠南漠北以及辽东才不会乱。

  河北幽州贫瘠,力量薄弱,靠什么让漠南漠北的少数民族心服?

  其实南人北调的政策大虞朝廷已经推行三年,各种优待,只是收获不明显。毕竟中原与江南的发达是有目共睹的,谁愿意舍弃繁华的地方,去荒凉之所发展?

  面对这一情况,罗幼度失去了耐心,在平定契丹以后,从雍靖六年初,采取强硬措施。根据户籍,将原本从北方逃难至南方的百姓强制遣返回乡,至于那些地痞流氓,无业游民都在迁徙之列。

  如预想的一样,这一政策一旦实施,立刻引发了不小的动荡。

  不过此事乃长远国策,朝廷上下态度一致,也不受战事拖累,动荡很快就平息了。

  随着人口的填充,各方面的资源都向着北方汇聚,已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至于教育自不用说,教育乃国之大计,再苦不能苦学生,再穷不能穷教育。

  针对前后世的经验,罗幼度对科举进行了一定的改革。对于参加科举的考生展开了限制,也取消了官员的举荐名额的传统,在野学子严格按照,乡试、州试、省试、殿试流程来走,同时在这基础上开了一个后门:地方毕业大学生能够跳过乡试、州试,凭借大学文凭,直接参加省试,以此鼓励更多的学子考读大学。

  每次科举,罗幼度还会让国子监统计一个榜单,记录各科中举进士名额,根据他们背后的学校列出一个排名,授予不同的奖励,甚至经费支助。

  南方学习氛围浓厚,面对良好的教育环境,涌现出了不少的人物。北方本就人少,又受契丹统治多年,很多方面都不及南方。

  而北方的情况又与漠北、漠南、辽东戚戚相关,对北方的关注,罗幼度远胜南方。

  萧绰将手中的资料呈上,说道:“陛下,臣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情况。”

  “说!”

  罗幼度笑盈盈的看着面前的萧绰一眼,目光落在了对方呈献上来的名单之上,心中却颇为感慨,这小姑娘实在太厉害了,真有从政的天赋。

  罗幼度的最初想法就是给萧绰一个女官的身份,让她负责皇子皇女以及贵胄子女的教育工作,便如历史上的博士韩兰英以及唐朝的宋氏五女一样。

  萧绰很珍惜此次机会,在处理完本职工作以后,她借着自己国子监助教的身份,在国子监与上下同僚打成一片,尤其是国子监的监正戚同文,对于萧绰更是欢喜,特地收她为学生。

  这个戚同文可不是一般人,华夏历史上著名的教育家,睢阳学舍创办人杨悫的学生。睢阳学舍也就是四大书院之一应天书院的前身,现在为应天大学。

  戚同文继承师业,继续在睢阳学舍办学,人称“睢阳先生”,历史上从睢阳学舍走出来的学子,于北宋初年,登第者就有五六十人之多。

  罗幼度在选择国子监监正的时候,连下了三道旨意,这才将戚同文从应天大学请到了京畿,担任国子监监正,总理天下教育。

  萧绰本就有了才女之名,被戚同文收为弟子以后,更是取代了昔年的周娥皇,成为了京畿第一才女。

  萧绰在国子监也是如鱼得水,以弟子辅助恩师的名义,协助他处理国子监的公务,成功晋升为国子监博士。

  萧绰晋升如此之快,自身能力是其一,但有一个军功在身荣妃姐姐也是关键。她从来不忌讳自己的身份,利用她姐姐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天生的政客思维。

  罗幼度关注教育,经常与国子监接洽,了解各地的教育情况。

  萧绰凭借特殊的身份,又接下了这个任务。

  萧绰说道:“江南文风鼎盛,他们的综合成绩皆胜于中原北方。”

  罗幼度闻言颇为无奈,确实如此,江南文风极盛,直接导致了他们的整体文化水平高其他地方一截,科举取士,高中进士者,江南学子占据其中一半。

  中原、北方、巴蜀、关中、陇右、凉州等分另外一半。

  “臣留意了今年南北大学传来的消息成绩,发现北方学子在数学、物理方面的成绩较之南方学子更为优异。”

  萧绰知道罗幼度在为南北两地文化差异的不同而烦恼,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

  罗幼度听得一怔,他到是没有发现这个细节,拿着手上的资料,细细查看,还真如萧绰说的一样,数理方面的知识,北方学子接受的很快,反倒是南方的学子在这方面不是很理想,尤其是平均成绩。

  他微皱眉头,细细思量,想明白了缘由。

  多半是如此了。

  江南重文学,他们以高中进士为荣,至于词殚文律科、岳牧科、词标文苑科、贤良方正科、茂才异等科、文经邦国科等科目都不在考虑之中,只有对于自己信心不足的,或者没有考上的才会选择别的科目。

  其中数理科是最不受江南学子待见的,不过就算如此,最近几届的数理科考生依旧是以江南、中原人为主。

  现在实现了反超,多半是因为实用。

  文学装逼大于实用,相反数理能够融入生活。

  河北、幽州是银币、金币推行的试点区域,加上人口迁徙,百废待兴,不管是建筑还是贸易,甚至是测量都跟数理有关。

  生活中处处用得到,自然有人去学,新科数理本就面世不久,南北差异不大,很容易就追了上来。

  罗幼度看了萧绰一眼,说道:“你觉得为何?”

  萧绰道:“臣以为关键在于‘务实’。”

  “好一个务实!”罗幼度笑赞:“说得好,相比浮夸,朕更喜欢务实,求真。朕就觉得,都是一个脑袋两个眼睛,谁又会输谁?”

  他记得历史上南北文化断层更加夸张,面对这种情况,朱元璋甚至不得不搞出南北榜,南北卷,以平息南北差异。

  这种南北榜,南北卷是有一定弊端的,会造成严重的地域派系区别。

  不过明朝的时候,北方人沦陷数百年之久,彼此的文化发展已经不在一个档次,不分南北榜,南北卷,北方永无出头之日。

  朱元璋分南北榜,南北卷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顾,直接引发对立。

  大虞朝面对的情况就要好得多,北地沦陷时间不长,南北之间却有差距,但不明显,不至于北方无一人入取的情况。

  不过江南学子的文化水平确实要胜过北方,即便罗幼度在入取各科官员的时候,有心维护北方学子的尊严,最终结果还是南方中举的占据多数。

  面对此情景,朝堂上也有人提议分开考试,当然不是南北榜,而是契丹榜、高丽榜甚至于倭国榜。

  契丹、高丽、倭国文化程度远比不上汉人,一起考试太过吃亏,不如给予优待,更好的让他们体会到君恩。

  罗幼度担心过于优待,反而令得对方心生优越感,特别对待,反而无法更好的融入,一直未能决定。

  今日之事,让他彻底坚定了自己维护公平的念头,文化差异是一时的,真要形成了地域区别对待,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罗幼度看着手上的资料,心中欢喜。

  “陛下……潘相公求见,有枢密院紧急情报。”

  罗幼度还想跟萧绰聊上几句,突然得到此消息,挥手对方退下,将潘美请入殿中。

  “陛下!国华传来消息,东川郡铜矿发生暴乱,高家、杨家同时出兵平定了暴乱,他们一并上书向陛下请罪,说自己管理不当,无颜继续管理,愿意让出东川郡,将之还赠陛下。”

  罗幼度双目瞳孔微缩,幽幽道:“当朕是三岁小孩糊弄不成?欧阳回呢?他有什么消息?”

  潘美从怀中取过一封密信道:“这是欧阳刺史一并送来的。”

  罗幼度打开了密信,信上内容与他想象的一般无二,笑道:“算算时间也是时候了,大理是时候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战事起

  欧阳回的密信中写的正是大理权臣高、杨两家对于东川郡铜矿的剥削压榨,最终导致了东川郡的矿民受不住压迫,揭竿起义。

  一桩桩一件件恶行,可谓罄竹难书。

  罗幼度见之都忍不住摇头而叹,这些人可以说是因他而死的。

  东川郡铜矿是当世发现的最大铜矿群,号称天南铜都,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铜矿产地之一。从秦汉时期一直到后世,一直都处于开发开采之中。

  在这个以铜钱为主要货币的年代,铜矿代表着财富。

  当初与大理议和的时候,罗幼度就针对东川郡铜矿为来日进攻大理埋下了伏笔。

  他强势的讨要了东川郡,但将开采权交给了大理的两大权臣高氏、杨氏。

  罗幼度占五成,高氏、杨氏出人出力,占其中两成半。

  罗幼度从他的五成中,抽取出一成分给所有矿工。

  问题就出在那一成的分红之上。

  东川郡的铜矿之大之多,放眼整个华夏只是仅次于还未发现的江西德兴铜矿。

  如此大的规模,一成已经是不可估量的数额了。

  在此之前,东川郡的铜矿是高家一人独享,作为大理军阀权臣,挖矿的人大多都是大理罪犯奴隶。哪里需要支付工钱,饭都不给吃饱的,死活无论。

  罗幼度大手一挥,直接、给了一成利。

  那段时间原本让人闻风丧胆的凶煞之地,成了万千人向往的发财之所,不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想成为一名光荣的矿工。

  慑于对罗幼度的威势,高氏、杨氏一开始并不敢有任何小动作,每月月初,两人老老实实地将罗幼度的五成利分为两份,一份送到成都官邸,一份分发给东川郡的旷工。

  但随着大虞朝廷的重心放在南海、契丹之后,高氏、杨氏渐渐受不住诱惑,慢慢的一点点苛刻矿工手上的那一成利润。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见大虞朝廷并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欧阳回这个建昌刺史也对东川郡的情况不闻不问,胆子越来越肥,也越来越不知足,开始将手伸向了罗幼度的那四成利润。

  诚然高氏、杨氏相互敌对,两人在一起有彼此牵制的作用。但在利益面前,双方都心照不宣,伪造出了各种假账。

  欧阳回谨记罗幼度的劝告,暗中搜集罪证,并不插手干涉。

  却不想还未等他们进攻,东川郡的矿工却先一步受不了了。已经尝试过富足生活的矿工们,哪里甘心再次受到剥削?怨气如弹簧一样,高压过后,迎来的是最为激烈的反弹。

  大理的高氏、杨氏担心此事蔓延,最终会导致他们这些年欺上瞒下的事情泄露,对起事的矿工展开了血腥的镇压。

  所有参与造反起义的人全数屠戮……

  如此恶行,加上欧阳回这些年收集的罪证,足以兴兵讨伐。

  “传令给曹彬,让他即日南下,征伐大理。”

  修路是最能体现官员政绩的一方面,大虞朝廷每年的徭役除了必要的疏通河区,大部分都用在了修路之上。

  从洛阳到江陵,再经巫峡入蜀,已经有了一条像样的官道。

  快马加鞭,不过十余日时间,已经将命令传达成都府。

  作为当今天子最信任的将帅,曹彬在入蜀之前就知道自己肩负的任务,覆灭大理,稳固南疆,图谋吐蕃。

  东川郡铜矿起义事起的时候,曹彬已经意识到战机来临,做了一定的部署。

  此刻得到明确的出征命令,曹彬当即就考虑起先锋人选,想了一想,说道:“将李继隆叫来。”

  李继隆在汴京无意间惹了大事,罗幼度将他丢到了蜀地跟着曹彬历练。

  当初在御营司的时候,就属曹彬、潘美、李处耘关系最好,对于李继隆这侄儿,曹彬少不了以长辈的身份给予一定的关照。

  李继隆是将三代里最出色的一个,军事方面的潜力更是出类拔萃,即便对比曹彬、耶律休哥这样名将都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好人物,只要给他一个踏板,就能一飞冲天。

  何况是曹彬的特殊关照,只是半年时间,李继隆已经在西南巴蜀军中闯出了自己的天地。

  东川郡的事情传到了成都,李继隆也意识到了覆灭大理的机会到来,先一步找到了曹彬,请为先锋。

  曹彬虽未立刻答应,但这需要调动人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毫无疑问就是李继隆这位能力出众的故友之子。

  军中以实力说话,李继隆这样又有能力又有背景的,自然备受青睐。

  “节帅!”

  李继隆一脸兴奋地赶来汇报。

  曹彬也没有寒暄,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你为先锋,大理怎么打?”

  李继隆早在脑海中做过一定的推演,说道:“逐个击破。末将若为先锋,当避开大理杨氏,从圣共赕直取三赕(丽江),一口气奔杀至龙首关,于此地跟大理高氏一战。”

  曹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问道:“理由呢!”

  李继隆道:“我们若打杨氏,高氏必定来救,届时就算能胜,损失亦不小。反之我们无视杨氏的存在,杨氏则大概率会因就不救援,吵得不可开交,或是作壁上观,按兵不动,或是勉强救援,离心离德。我们即可逐一击破……”

  “好!”

  曹彬忍不住赞叹道:“正元兄有子如此,真令人羡慕。”

  大理的皇室姓段,可大理的权势却不姓段,分别掌握在高氏与杨氏手中。

  两大家族一个掌控大理国都阳苴咩城,一个控制善阐府昆明,将大理一分为二,相互势如水火,都恨不得将彼此覆灭。

  大虞南下征伐有三条路可走,一条走会州,攻打杨氏的善阐府,一条路便是李继隆说的进兵路线,可绕过避开杨氏的地盘,抵达大理阳苴咩城的门户龙首关。

  至于第三条路是一条小道,从汉源北渡大渡河,沿古青溪道南下,穿行千里山谷,进抵丽江之畔。

  曹彬坐镇巴蜀期间,招募南疆健儿,已经训练了一支擅于登山涉水的精锐步卒,但当年罗幼度定下以金沙江为界,控制了金沙江流域。没有必要为了特地绕开金沙江,让军队吃那种苦。

  是打杨氏,还是高氏就成为最先面对的问题。

  大虞势大,面对大军南下,大理杨氏、高氏即便矛盾再大,在这关键时候,也不会坐视彼此不管。

  唇亡齿寒的道理,杨氏、高氏任何一方都不可能不明白。

  但是大理高氏跟大理杨氏内部的成分是不同的。

  大理高氏是新兴贵族,是跟着段思平创业崛起的豪强。

  而大理杨氏却是白族地区的第一大姓,白族四分之一人都姓杨,是云贵地区的千年大族。

  两者之间各有优劣。

  新兴贵族根基不稳,但胜在团结,上下一心。

  而杨氏这种老牌大族,朋友兄弟虽多,可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各有恩怨矛盾,各怀心思。实力固然强劲,但无法将力使在一处。

  这也是明明大理杨氏明面实力更强,却一直被高氏压制的原因。

  杨氏能够相信高氏的援兵,但高氏却不可能相信杨氏的援兵。

  打杨氏则意味着打整个大理,反之只是一个高氏。

  其中的弯弯绕绕早在曹彬的算计之中,甚至于在杨氏集团中收买了不少人充当理奸。

  如果高氏没心没肺的信任杨氏,后果更加凄惨。

  李继隆如此决然的进兵,想来也是看破了这点,也可以看出下了一点功夫。

  曹彬当下也不迟疑,说道:“准备的不错,就看手上的本事够不够硬。陛下出兵的旨意已经下达,本都命你为先锋,做好准备后,即刻南下。”

  李继隆眼中闪着光,高声领命。

  成都调兵的动向并没有瞒过大理,对于此次大虞的南征,不论是高方还是杨建两人都没有多少意外,表现得很沉着冷静。

  倒不是因为无惧,而是两人已经做足了准备。

  在曹彬调任成都之前,大虞、大理之间的关系是极为融洽的。

  主要原因在于贸易,云贵一带多山多林,道路崎岖不便,物资运转困难。

  茶马古道是云贵当地百姓用血汗走出来的贸易线路,大虞与大理以金沙江为边界与大理共享滇藏道的利润,彼此的和平能够带来共赢的局面,往来得特别频繁。

  直到曹彬调任成都,气氛一下子违和起来。

  大理国的高方,还有杨家杨建都是老狐狸,立刻意识到曹彬的调任就是为了他们大理而来。

  两人本是势同水火,但这些年的和平共处,也寻得了谈话的机会。

  面对大虞这样可怖的存在,高方、杨建都很清楚,他们合则有一线生机,分,半点胜算也没有,暗中已经有过接触,定下了一致对外的基调。

  两年筹备,为的就是今日。

  因故得知大虞调兵的迹象,不论是高方、杨建在经过短暂的心慌之后,有一种大石落地“终于来了”的心情。

  两人在第一时间就根据他们早年约定的方略,动员一切可用之兵,与大虞打消耗战。

  赢?

  两人不敢想,但是凭借地理的优势,能够逼退强敌,与他们而言就是一场大胜。

  故而大理高氏、杨氏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得到消息的一瞬间,做出了相对的措施。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两场军事会议

  善阐府昆明!

  杨建除了先一步调兵防备以外,也在第一时间召集了族里的精英以及各部豪强。

  大理地形地势情况复杂,除了核心白族人以外,还有漂人、古剌、哈剌、缅人、结些、吟杜、弩人、蒲蛮数十个族部,故而又称百夷。

  他们很多人都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都有着极大的军政自主权力。

  但杨建一个传讯,四里八乡的部族纷纷派出了代表参加会议。

  这份人脉面子即便是大理国第一权臣高方都不曾拥有,也就是杨家云贵千年豪门才有这样的底蕴。

  不过这会议的前戏远比会议本身更加精彩。

  同生活在一片地区,彼此族部之间因为一条河,一头牲口都可能干上一架。

  三十余人代表着大大小小的部落以及家族的豪强们聚在一起,有摩擦矛盾的哪里忍得住,你嘲讽一句,我嘲讽一句,你骂一句娘,我骂一句爹。

  各种云贵黔的方言国骂不绝于耳。

  尤其是矣尼迦部与教合部,磨弥殿部跟夜苴部、乌蒙部,这两拨人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险些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起了手。

  其他人也有冷眼不对付的仇人,却也多是怒目相视,或冷眼以待,不似他们这般激烈。

  但见彼此闹大,也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看着热闹。

  这两拨人的矛盾是最近几年才诞生的,而且都是跟大虞有关。

  磨弥殿部之前是唐朝的麻州,自从罗幼度定了以金沙江为边界,磨弥殿部便与大虞隔江为邻。

  云贵地区山林繁茂,动植物资源丰富,有着药材宝库、香料之乡等美誉。

  山中的药材,百年老木,珍稀动物的皮革都能卖一个好价钱。

  原本是没有贸易渠道,商品滞销。现在大虞的商人就在金沙江的对岸翘首以盼,磨弥殿部当然不会错过这赚钱的机会,凭借着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整个部落赚得是盆满钵盈。

  至于夜苴部、乌蒙部,他们位于富源、乌蒙地区,离金沙江就隔着一个麻州。

  两部见磨弥殿部成了暴发户,心下羡慕,也让族人收集物资,前往金沙江与大虞商人贸易。

  一开始磨弥殿部没有多余的想法,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三家竞争的恶劣环境,严重危害到了磨弥殿部的利益,然后磨弥殿部开始封锁要道,不让夜苴部、乌蒙部掺合进来。

  这一下夜苴部、乌蒙部急眼了,矛盾爆发。

  矣尼迦部与教合部的情况也是一样,不过他们的领地位于东南角,大理最偏僻荒芜的地方。

  两部为了对抗恶劣的环境,曾几何时亲如兄弟。

  可随着大虞攻取交趾,收复越芒人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交趾的红河三角洲随着南海的稳定,得到了适当的开发,成为安南经济贸易的心中。

  两部为了争夺与交趾的经贸往来,反目成仇。

  五个部落都因特殊的情况环境,得到了不小的便利,早已让其他吃不到肉的部落眼红,现在见他们狗咬狗的一嘴毛,自是幸灾乐祸。

  夜苴部的代表童远方指着磨弥殿部的欧万泉叫道:“你就是罗虞的细作,你们磨弥殿部早就让北人收买了,跟你一起战斗,我可不敢。指不准,你们手中的刀,砍向谁呢。”

  欧万泉气急败坏地大叫道:“你他娘的血口喷人,要不是老子手中没刀,现在第一个将剁了你。”

  为了安全,杨建聚众开会,禁止携带武器是传统。

  童远方也毫不退让:“就你?你爹砍人的时候,你还在玩尿泥呢!”

  “够了!”

  杨建在他们将要动手的时候,一声怒喝,打断了前戏。

  一位六旬老者从侧门而入,老者身型佝偻,走路都需人搀扶,但随着他现身的那一刻,最精彩的前戏瞬间止住了。

  杨建徐徐四顾,脸色有些难看,这殿中都是他们杨氏的核心力量,其中不乏杨氏族中的子弟,可看戏的看戏,拆台的拆台,就没有一个能够镇住场面的,自己活着还好,下面不敢放肆,自己一旦病故,就这一盘散沙,拿什么跟高氏斗?

  这年纪越大,看问题就越毒辣。

  历史上正是因为杨建病故,杨氏缺乏一个镇的住场面的人,最终为高氏所破。

  大理段氏也正式成为了高氏的玩物,想怎么玩闹就怎么玩。心情不好,将段氏废了自己当皇帝,心情好了,又将段氏迎回来,自己继续当一个权臣……

  “现在敌人的军队已经到了家门口,他们的铁蹄即将踩在我们的脸上。还在这里吵闹内斗?怎么了?”

  杨建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打着地面,高声道:“一个个都想抛下祖宗留给我们的山林?一个个都想去十万八千里远的汴梁去给北国天子跳舞助兴?你们觉得这样很光荣?”

  杨建的话激起了不少人的斗志。

  不愿意去汴梁,不愿意离开大山,是诸多百夷部落最真切的写照。

  在大理的治理下,他们拥有足够的自主权,但换做大虞就不一样了。

  大虞绝无可能如大理一样那般纵容他们。

  乌蒙部靳杲厉声道:“老子不管你们这么想,我乌蒙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山里,谁敢要我们搬,我就跟谁拼命。就怕某些人,得了北人的好处,不愿意死战。”

  欧万泉怒道:“我磨弥殿的勇士自会在战场上证明一切,不会只动动嘴皮子。杨侯,北人若来,我部可为先锋。”

  “好!”杨建重重点头,道:“要的就是这气魄。其实在北人任命曹彬坐镇成都以后,老夫就料到会有今日。岳侯与老夫所见略同,我二人早已定下盟约,放下一切成见,相互应援。”

  看着目瞪口呆的诸位,他沉声道:“国难当头,老夫与岳侯都能为了国家放下一切,你们何必计较许多?打赢此战,要什么没有?”

  ……

  相比纷乱的昆明。

  大理国都阳苴咩城的军事会议就纯粹许多了,没有多余的钩心斗角,也没有其他的弯弯绕绕,就是纯粹的军事会议。

  谋主董均介绍着他们面临的情况:“曹彬的动作非常的迅速,成都府的兵马已经向建昌方向集结。他们的行军速度奇快,都是轻装而进,不带半分的辎重。”

  高智武惊愕道:“不带辎重打什么仗?”

  董均说道:“曹彬当世名将,覆灭南唐,与契丹耶律休哥将遇良才,是北国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他不可能这般冒进。臣估计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瞒天过海。”

  高方道:“八成是借助商人的掩护,茶马古道如此繁华,借商人运送货物的方式,将军粮以货物的形式分批次运往前线。我们的眼线主要盯梢他们的军队,这方面确实有所忽视。”

  高智武骇然道:“军队未至,先在前线囤积军粮,就不怕我们抢先进攻?”

  高方道:“就算事先知道,你敢确定此不是大虞的诱敌计策?”

  高智武默然无言,这就是小国的悲哀,大国能够输一百次,但小国却不能输一次。

  就算真走漏消息,他们多半只是过过嘴瘾,不敢真的出兵。

  董均道:“此次北国的先锋大将是李继隆,此人年不过二十,来到蜀地还不满一年,很得曹彬的欣赏。自身似乎没有亲临战阵的经验,但他父亲是凉州都督李处耘,也是北国皇帝的心腹,非常了得,在凉州城外,曾经以五百人大破五万吐蕃联军。如此人物的儿子,不可大意。”

  他顿了顿继续说“根据可靠消息,他在两日前,先一步抵达建昌,现在应该已经表露出进攻意图了,是先昆明,还是阳苴咩城,得等到最新的消息。”

  高方麾下第一大将傅南荣皱眉道:“这小子的速度太快了吧,很不正常。”

  董均说道:“曹彬麾下有两支精锐,一支名曰踏白,一支名曰捷胜。踏白军乃蜀地少见的骑兵队,每人两匹军马,一匹是吐蕃战马擅于奔袭作战,一匹蜀中小驷马,擅于爬山涉水。曹彬将踏白军一分为二,李继隆分得一半。此次为先锋,想必率领的正是踏白军。”

  傅南荣听了甚为羡慕,自己打了半辈子的战都没有统领过一支骑兵队,对方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竟然有资格统率骑兵队?

  带着几分嫉妒的冷哼了一声,傅南荣道:“我大理多山林涧溪,骑兵又有何用?只要进入圣共赕,那里涧溪纵横,骑马,还不如两条腿利索。呸,现在应该叫罗共赕,什么圣共赕,狗屎。”

  罗共赕位于蒗蕖附近,为了避罗幼度的讳,以表虔诚,大理将罗共赕改成了圣共赕。

  董均也同意傅南荣的说法,说道:“但不管如何,都得小心才是。圣共赕是我方第一处据点,只要李继隆出现在此地,便可证明他们的目标是我们。届时便可通知杨侯,让他赶来支援。只是……”

  他说着看了一眼高方道:“属下并不敢相信杨侯麾下的那些族部。”

  高方笑道:“老夫也不信,所以这龙首关不能让杨侯的人协助,让他们去丽水,双方遥相呼应,抵御北贼。”

  董均恍然大悟,道:“岳侯高明,勿怪让善守的古将军支援圣共赕,就是为我军争取杨侯支援的时间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洞若观火

  李继隆牵着自己的战马过涧,看着略显疲惫的兵卒,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他自幼在军营里长大,虽未上过战场,无临阵经验,但李处耘处处耳提面命,传授了不少经验心得。

  疲劳行军是兵家大忌。

  不管在任何时候,只要进入未知领地,都必须保留随时战斗的体力。

  过于求快,容易为敌人所乘。

  这山路的消耗,比他想象中的要大。

  他问向身旁的一位少年将军郎时昌:“郎将军,前面可有休息之处?得停下来歇一会儿……”

  郎时昌便是保塞部郎安平之子,那个自称孟获之后的忠良之后。

  不管是不是真的,但自从为高怀德收服之后,举族迁入西昌城,已经正式融入大虞,族部不少健儿都选入成都军区,郎时昌便是其中之一。

  此次李继隆为先锋,曹彬特地调拨郎时昌给他充当向导。

  郎时昌一开始还有些担忧,觉得李继隆过于年轻,无法担此重任,但一路而来,发现自己这个年轻上司对行军中各处需要注意的细节处理的非常到位,心中大安。

  郎时昌想了想说道:“再往前五里有一个山坳,可以歇脚休息。”

  李继隆高声道:“坚持一下,去前面山坳歇脚。”说完他又道:“邢善应该有消息了,你安排人去接应,将他带到山坳里见我。”

  邢善是他们的探马首领,负责圣共赕动向。

  郎时昌见李继隆一言一行皆极有章法,领命而去。

  李继隆抵达山坳不久,郎时昌便领着邢善赶来汇报。

  “李将军!”邢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汉子,一身大理山民的打扮,腰间挂着竹制的望远镜。

  李继隆通晓人情世故,并没有急切的询问情报,而是从马背上扯下了水壶,说道:“一路辛苦了,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邢善受宠若惊的接过,抿了一口,不等李继隆询问,已经先一步将自己探听的消息说了来:“将军,大理高方麾下的大将古元达已经抵达了圣共赕,接管了圣共赕的守备,足足有五千兵。”

  李继隆闻言面色如常,心底却在暗自盘算:若正面交锋自己麾下这两千兵士,足以击破对方这五千兵,但若他们依照军堡严防死守,自己这两千人就不足了。

  李继隆尽管没有亲眼所见圣共赕的防御情况,却也能猜出一二。

  圣共赕可不是其他地方的赕可以相比的。

  所谓赕,在南方也就是大理这边代表着税赋的意思。

  大理的行政机构很简单,经济繁华的地区都是围绕国都云南,善阐府昆明这两处核心扩散发展。其他绝大多数都在山林之中,大部共计三十七,中小部大理自己都记不过来。

  为了便于管制,他们在山林间的要道建造一个交易站用来接受各部纳税事情。

  大理自己人哪里不了解那些山里人的尿性?

  没有一点实际利益,他们不可能老实纳税。

  建立一个交易站,贩卖一些山里没有的生活必需品,山里的人会乖乖的山下纳税。

  圣共赕便是其中之一,为了贸易的安全,官方还会建造简单的防御设施,以防不长眼的小部族劫掠。

  但自曹彬坐镇成都以后,高方就找各种由头,加固圣共赕,将此处修葺成了一座坚实的堡坞。

  作为先锋军,李继隆的目的是给后方大军创造一个安逸的行军环境。只要他安全抵达圣共赕外,不管打不打得下来都是一件功劳。

  只是李继隆家学渊源深厚,自身又天赋异禀,这人生首战,不甘就此平凡,于是问道:“可有发现不寻常之处?”

  邢善说道:“没有,古元达是一位很稳重的将军,最善于防守,他自率兵进入圣共赕以后,便遣兵卒砍伐树木,派出探马打探情报。我们的人多次与他们遇上,凭借千里镜的优势,我们并未吃亏。”

  李继隆神色微动,说道:“砍伐树木这是为何?”

  邢善听的一呆,带着几分狐疑道:“应该是修葺防御工事吧。”

  郎时昌也想不到一路都表现极好的上官,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解释道:“将军或许不了解古元达,此人是大理宿将,为人最是稳重善守。昔年杨干贞为了除去段思平这个祸害,率兵进攻滇东。古元达据山道而守,三十余日衣不卸甲,身居前线不退,以八百之众,抵御六千人的进攻。他抵达圣共赕派人砍伐树木必然是为了巩固防守。”

  他说着偷偷看了李继隆一眼,忙藏起眼底的轻视。

  李继隆却默默地摇了摇头,对于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报以截然相反的态度。

  “不对,将军这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如果古元达的任务是死守圣共赕,他这番举动,合情合理。可他的目的并不是居此地死守,而是阻止我们,不让我们轻易杀到丽江,直接兵临龙首关。”

  李继隆目光看得更远,说道:“圣共赕是一个四通八达的交易点,修葺的再坚固,也成不了战略要地。抵挡我们先锋前军确实绰绰有余,可大军一到,根本守不住。别说是古元达,就算换张睢阳来也不行。高方派他来是为了争取善阐府杨家的增援,只要拖延我们十日即可。完全无必要在这种情况下派遣兵士砍伐树木,平白消耗将士体力。”

  圣共赕并不是城池,里面只生活了少量的商人,他们在得知战事来临,早就拖家带口的逃离了,根本没有多余的民力协助。

  这大战即将到来,为了一座拖延时间必定放弃的防御据点,无端消耗自己兵卒的体力,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古元达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郎时昌听得一怔,也反应过来,惊愕道:“那他们砍伐树木这是为何?”

  至于邢善,那是完全说不上话了。

  李继隆并不答话,而是闭上了眼睛,耐着性子一点点的思考原委,忽然听得身旁战马的嘶鸣,灵光一闪道:“他这是在准备后路,原来如此。”

  迎上郎时昌、邢善不解的目光,李继隆激动地说道:“大理国小,养不起多少骑兵。古元达这五千兵马当然是步卒,他们依仗圣共赕抵御我们不难,但想要全身而退却是不易。所以我所想不差,他们砍伐树木并非为了加固圣共赕,而是要在后方布置阵地,以便撤退的时候,能够减缓我们的追击速度,他们好全身而退。”

  郎时昌双手一合道:“将军说得在理,这个古元达最爱惜士卒,故而麾下的兵士都愿意为他效死。”

  李继隆突然看着邢善说道:“我们能不能从山林里绕过去,绕到圣共赕的后方。”

  “应该可以!”回答的却是郎时昌道:“据我所知,有些中小部族为了不纳税,会在山林中开辟小道绕开各地的赕。这圣共赕怕也不会例外。不过人数不宜多,容易暴露。”

  李继隆眼中闪着光,说道:“我领两百人绕至圣共赕的后方去进攻他们后方布阵的兵士,将军继续行军前往圣共赕。若圣共赕派兵救援,便以响箭为讯号,将军可直接绕过圣共赕打援。拿不下圣共赕,也得将他们这五千人吞了。”

  郎时昌大为心动,跃跃欲试道:“将军让末将领兵绕后吧!”

  李继隆警惕的道:“郎将军这是想抢功?”

  郎时昌苦笑,忙道:“不敢!”硬着头皮道:“此去绕后,终究危险。”

  李继隆道:“那本将更加当仁不让,我大虞军人,哪有惜命怕死的道理,就这么定了……”

  ……

  圣共赕以西一里外有一处浅滩河涧,地势崎岖不平,当地人称之为十八跳。

  古元达赤裸着身子,高举着大木槌用力地将一根地刺打进土里,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看着这临时临急布置下的防线,略微心安,笑着高声道:“加把劲,刚刚得到消息,北朝虞国的骑兵就要走出山涧了,以他们的速度,出了山涧抵达圣共赕至多不过一日时间。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耗在这里,能不能安全撤回龙首关,就看今日……”

  他在军中极有威望,加上亲力亲为,一并劳作的兵士皆无怨言,跟着他一并高呼:“好!”

  为了更加卖力,古元达还唱起了大理白族的山歌:“山那头的阿妹呦……”

  一边干活,一边高歌,热火朝天。

  便在他们唱到最兴起的时候,山林里却涌现出一群不速之客。

  他们如狼似虎的冲入人群之中,挥舞着手中的刀剑。

  李继隆放肆大笑:“阿妹没有,你大爷来了!”

  他们的人数不多,且皆露疲态。但是大理这一千余兵卒更是连衣甲都没穿,他们大多赤露着上身,手里拿着的都是木槌这样的工具,无甲无武器……

  根本不用计算,就是当方面的屠杀!

  古元达气急败坏的看着突如其来的大虞兵屠戮自己的兵士,气得心中呕血,高呼“稳住”手中木槌砸向了一名兵士,将对方砸飞了出去。

  但还等不及第二次挥击,一名兵卒的长枪已经先一步刺穿了他的身体。

  这种钉木桩的木槌威力大不假,攻速却是太慢……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无敌,真的寂寞

  阳苴咩城!

  当古元达阵亡,圣共赕守军溃败的消息传到高方手上的时候,这位大理国高氏的奠基人,脸色瞬间惨白,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失神道:“天……亡我也!”

  弱国与强国的较量,弱国未必不能胜。但弱国这边不能出一点的差错……

  一次失利,造成的影响将无可挽回。

  圣共赕的失陷并不是简单的丢失一块地盘,意味着大虞的军队能够长驱直入直达丽江。

  丽江位于玉龙雪山之下,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山高谷深,山势陡峻挺拔,河流深切其间,易守难攻。据守此地可以跟倚靠点苍山的龙首山遥相呼应。于两地左右驻兵,相互依存,能够很好牵制大虞的进攻大军……

  依照高方的原定计划是杨建部驻守丽江,而他亲自领兵守龙首关,双方唇亡齿寒,抵御来敌。

  现在大虞攻破了圣共赕,以他们轻骑的速度至多不过两日即可抵达丽江,杨建部根本来不及支援。

  董均此刻也是头皮发麻,说道:“岳侯,要不让傅将军先一步赶往丽江?待杨建抵达的时候,再行换防?”

  “不可!”高方决然道:“我们的实力本就不足,丽江、龙首关只能选其一,强行兼顾,最终只会一无所获。龙首关之后就是我们的苍山洱海,丽江虽重,远不及龙首关。”

  “只是……”董均担忧道:“我们若与杨侯一并驻守龙首关只怕会出大事。”

  高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作为交恶二三十年的老对手,杨氏内部的情况,他们了解的不亚于杨氏本身,分开两地驻守配合,除了地理需要,也有避免双方积怨过深,在关键的时候内斗。

  当然高方也担心大虞对高氏的渗透:他们的地盘远离大虞疆界,尚且有一些人表面仰慕中原文化,干着叛国求荣的事情。稀罕的是对方压根就不是大虞的细作,纯粹是自己骨头轻贱,一厢情愿的给大虞当狗。

  就这养狗技术,高方不相信杨氏的那些领地直接跟大虞接壤的友邦势力全部不受污染……

  龙首关是拱卫苍山洱海最后的屏障,是国都阳苴咩城的门户,一旦有个意外,他高氏基业不存。

  高方也不敢将自己的基业赌在老对手的身上,咬了咬牙,最终艰难的下了决定:“让他们回去……”

  他们的实力本就不能与大虞相比,少了杨建的支援,胜算更加渺茫了。

  只是高方明白,龙首关是不可能让杨建的人帮忙协防,留对方打副手对方也不会乐意,容易产生矛盾,反而会让局势恶化的更快……

  与其面对诸多的不安因素,不如果决果敢一点,将未知后患抹除,死中求生。

  ……

  建昌府西昌城。

  抵达前线的曹彬刚刚入城休整,便收到了李继隆传来的捷报。

  看着手上的战报,这位大虞西南军区的统帅一脸的不可思议,但也没有任何迟疑,道:“立刻传令李继隆,让他不要理会古元达部的残兵,直接赶往丽江,先一步占据此地,将高家、杨家的兵都堵在龙首关。”

  曹彬并不知道高方的计划,但他有他的进攻方略。

  此战核心不在别处,正在那龙首关。

  拿下龙首关,就意味着大理高氏的覆灭……

  大理国都阳苴咩城根本无须攻打。

  大理的地势与中原不同,阳苴咩城依山而建,确实易守难攻。但因地势狭小,阳苴咩城的体量并不大,只限于贵族居住,百姓都是围绕这苍山洱海混居。

  拿下龙首关,这些百姓都会落入曹彬手中,阳苴咩城一座孤城,还能如何?

  曹彬心中有许多套计划,其中最理想的就是将大理全军逼至龙首关,围绕着龙首关决胜一战。

  现在李继隆以两千先锋军攻破圣共赕,已经创造了这个机会。

  下达了命令以后,曹彬才望向全师雄说道:“真是后生可畏,此子用兵大胆,细察入微,勇谋兼备,他日非我所及。”

  全师雄也一脸惊讶道:“古元达是大理四将之一,以谨慎闻名,不想死在了这谨慎之上,实在让人唏嘘。”

  全师雄也是一个有抱负的人,特地研究过大理诸将,觉得最不好对付的就是古元达,因为他太稳。

  结果却死在了这个“稳”上。

  曹彬笑道:“遇上李继隆这小子,也算他时运不济。”他顿了顿道:“这小子不是安分的主,别坏了我的大事,全刺史,你领所部速去支援,在我大军到来之前,务必要让大理的援兵出不了龙首关。”

  全师雄见曹彬对龙首关如此执着,知他必有用意,立刻领命而去。

  曹彬在城中休整了一夜,继续向丽江进兵。

  还未行至圣共赕,得到了高方拒绝杨氏援兵的消息。

  曹彬暗自遗憾,暗思:“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在这关键时候,还能理清是非……”

  没能赚取龙首关确实有些遗憾,但曹彬也没有沮丧,这本就是阳谋的一种。

  大理本就国小,现在还一分为二,还能顽抗多久?

  圣共赕过早失守,高氏、杨氏无法并力,注定了大理的结局。

  雍靖七年,十一月十五日,曹彬全歼大理军高氏主力于龙首关。

  十一月二十日,全师雄率兵抵达阳苴咩城。

  二十一日,大理皇帝段思聪携印玺归降。

  曹彬接受段思聪归顺之后,并没有对善阐府发动攻击,而是遣使赴各部招降,自己在阳苴咩城安抚百姓,稳定秩序。

  二十五日,夜苴部童远方袭杀杨氏杨建,带着他的头颅领着夜苴部向曹彬投降。

  曹彬当即安排夜苴部迁居于洱海之畔,大理国最富庶之地。

  一瞬间大理百夷人人惧惊,生怕被“自己人”手刃,纷纷归顺。

  十二月二十八日,大理全境归附,只剩残余不愿受管制的小部落藏于山林之中,需要耗费一定时间慢慢清理。

  从九月出征,到十二月末结束,大理的覆灭前后不过三个月。

  ……

  当罗幼度得到大理归附的时候,已经是雍靖八年的上元节了。

  罗幼度依旧在洛阳与民同庆。

  自从于洛阳过了第一个上元节,每年下半年都会跑到洛阳欢庆新年。

  对于大理没有支持住三个月,罗幼度一点也不例外。

  国力的差距太大了,大虞现在就是一个巨无霸,对于小国已经有了碾压之势。

  大理本就立国不久,国内民心不稳,内部又是矛盾重重。

  若非地势山险,莫说三个月,一个月都撑不住。

  “无敌,真的寂寞!”

  罗幼度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觉得兴趣缺缺,真就放眼四顾,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现在能够让他提起精神的只有西域了……

  想到西域,罗幼度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随着这些年西域的消息不断传来,他对于西方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眼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不只是大理、东南亚,也包括了西域。

  现在西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强国,当年能够与大唐叫板,不可一世的大食,已经分裂成了多个国家,哈里发几乎就是汉献帝的翻版,傀儡一样的存在,成为挟天子令不臣的物件。

  倒是号称东罗马帝国的拜占庭有几分起色,他们在巴西尔一世的带领下向四方出击,获得了一定的成绩,却也只是不弱而已,真算不上多么强盛。

  无怪历史上耶律大石领着一群给金兵打跑的残兵败卒都能够称雄中亚。

  “来人,去请穆宁圣女入宫。”

  罗幼度并没有因此而轻视西方的一切,反而将之视为最重要的对手。哪怕对方弱的跟兔子一样,他也要竭尽全力一搏。

  原因无他,华夏在西方经不起第二次失败。

  历史上大唐与阿拉伯帝国的怛罗斯之战,虽说点到为止,但其实影响深远。

  华夏文化有着非常可怕的影响力,即便是未来后世华夏周边诸国都依稀可见汉文化汉元素,绝大多数的邻邦都是在华夏文化滋润之下成长的。唯独西面,受西方文化侵蚀严重。

  不得不说怛罗斯之败,让西域的汉文化彻底颓势。

  后世宋朝羸弱,连基本盘都保不住,更别说西域了。

  明朝又因各种原因并不重视西域,以至于反受西方文化侵蚀。

  这一世他既来此,还走到了今日这一步。断然不会重蹈覆辙,要让西方体会一下孔圣人这个一米九的山东大汉领着三千门人在境内行走的感觉。

  “民女见过陛下!”

  穆宁穿着一身红色棉袄,蔚蓝色的眼眸如天空般透亮。

  罗幼度让她入座,问起了摩尼教发展的情况。

  穆宁言语中透着一丝欣喜,说道:“在西方的传教极为顺利,甘州回鹘、高昌回鹘都派出了使者来洛阳求取经文教义,他们对于大圣使徒翻译的《彻尽万法根源智经》、《净命宝藏经》、《秘密法藏经》极为钟意,还特地邀请使徒去甘州、高昌宣传。”

  穆宁一开始对于汉传摩尼教极为排斥,只是无力抵抗,只能被迫接受。

  可随着汉传摩尼教的推广,他们发现不论是大虞百姓,还是甘州、高昌的回鹘百姓,都更加喜欢与祝融、大虞能够联系起来的明尊,信徒增长的速度远胜以往……

  穆宁看着越烧越旺的明尊圣火,逃不开真香定律。

  第一百五十八章 调戏圣女

  罗幼度看着眉飞色舞的穆宁,眼眸中也露出一丝笑意。

  摩尼教在西方的兴盛,最大的得利者正是他这个大虞皇帝。

  汉传的摩尼教除了崇尚圣火光明不变,内里夹杂了许许多多东方的思想与价值观。

  摩尼教起源于波斯人摩尼,但在全新的教义中加了一句“摩尼曾言:圣火燃于东方”。

  当年赵普为了提高洛阳的地位,为修葺洛阳提升洛阳地位作准备的时候,上演了一出凤凰出洛的戏码,此事过于玄幻,至今都为洛阳百姓津津乐道。

  摩尼教的几位宝树王在“翻译”波斯文教义的时候,将此事引用入典籍之中,来佐证摩尼教的圣火在洛阳。

  至于那一只洛阳本地人亲眼目的的凤凰已经成为了摩尼教的护教神兽。

  罗幼度还记得自己看到这一幕的复杂心情,对于摩尼教的前景少见的抱以乐观的态度。

  因为他们足够不要脸,已经有了佛门信徒的风范。

  杨广为了炫富,在上元节通宵达旦的燃花灯,佛教硬是将之套在自己身上,编出了燃灯浴佛。

  摩尼教也开始盗用典故,编写得活灵活现,一点也不亚于对方。

  果然这种融合“现实”的假话最吸引人,已经有不少回鹘人特地来洛阳朝圣。

  汉传摩尼教借着大虞朝廷的势,凭借回鹘人信奉摩尼教的先天优势,为宣扬东方思想打响了第一枪。

  穆宁带着几分喜悦的说着摩尼教的情况,但见上首的大虞天子眼中露出几分好笑神色,不免略微尴尬,这刚刚能够流畅说的汉语,开始结结巴巴起来。

  罗幼度见状,笑容直接显在了脸上。

  穆宁心中有气,却也不敢显露,只能憋着,闷闷的道:“陛下召民女来,不知何事?”

  罗幼度绷着脸佯怒道:“这话说的,无事便不能找你了?”

  穆宁吓了一跳,汉语博大精深,她凭借过人的天赋,用了两年时间,已经做到正常交流,但还是分不清这种真怒还是假怒,想着不久前刚刚学会伴君如伴虎,与喜怒无常这些词汇意思,有些惶恐。

  大虞海纳百川,实力强劲,确实是最佳的布道之处。

  但在这里皇权大于神权,大多数的神仙甚至都是皇帝册封的。

  摩尼教的未来,就寄托于面前这个男人,将他惹怒了,可没有好果子吃,忙道:“民女不是这个意思?”

  罗幼度追问:“那是什么意思?”

  穆宁完全不知怎么解释,这一紧张言语词汇容易混乱,自己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就是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

  穆宁脑中一片浆糊,破罐子破摔道:“就是一切听陛下的意思。”

  罗幼度听得一怔,细细上下打量,面前的波斯圣女确实别有风味,尤其是那双眼睛。

  穆宁吓得一缩:“民女不是这个意思!”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熟悉,生怕对方再来一句“那是什么意思?”

  罗幼度适可而止,并没有过于为难,回到了正题:“让你们准备的人,准备的怎么样?”

  在摩尼教整理出汉化教义的时候,罗幼度便让穆宁、胡德、奥斯古丁选出一批来自西域诸国的法堂主与纯善人,让他们学习汉化教义以及汉语。

  摩尼教除了高高在上的教主、圣女以外,还分五个阶级,分别是承法教道者、持法者、法堂主、纯善人以及净信听者。

  承法教道者就是十二宝树王,在华夏这里他们自然不能称王,持法者类似于地方主教,法堂主等同传道长老。纯善人就是入教信徒的意思,等同有了度牒的道士、和尚。至于最后的净信听者就是广大信徒百姓。

  罗幼度一路给摩尼教开绿灯,可不只是让他们跟佛教打擂台的。

  摩尼教的舞台在西域在西方,两年的沉淀,大虞现在是兵精粮足,西域的李圣天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再拖下去反而会误事。

  西域脱离汉人掌控太久,而且上百年都未接触往来,那边的百姓早已经不知汉话,失去了对东方华夏的向往与尊重。

  与西方的征服掠夺不同,对于华夏而言武力征服只是一种手段,让对方归顺臣服才是东方独有的特色。

  罗幼度不否认自己开疆扩土的野心,但他的野心绝不是建立在野蛮屠戮之上,并不单纯为了财富。他要将汉文化,华夏文明宣扬出去,让华夏成为世界的中心。

  西域人重视宗教信仰,那就让披着华夏文化的摩尼教作为沟通的桥梁。

  穆宁作为摩尼教的圣女,是纯洁的象征,自出生以后就给灌输献身明尊的思想,哪里经历过这种情况?但见对方适可而止,大松了口气,压下那点点的不适,正容道:“已经挑选出来了,都是我教虔诚的使徒,只是对于汉语的学习,进展有些缓慢,只能做简单的交流。”

  罗幼度道:“足够了!汉字汉语博大精深,哪有那么容易学的,会说几句简单的忽悠忽悠西方人,足矣。”

  一开始他打算从汉人中选择一些机敏的人学习西域方言去传教,但西域这些年各方势力各自为政,有的说突厥语,有的说回鹘语,还有说吐蕃语的……

  索性直接从摩尼教里选择机敏听话的,让他们学习汉语跟汉传摩尼教教义。反正最后不管是百姓还是当地人,最后都得学习汉语。作为本地人,他们也能更好的融入地方,干好宣传工作。

  穆宁眼睛一亮,已经听出了这背后的意思,说道:“陛下这是打算收复西域了?”

  罗幼度对于穆宁用“收复”这词很是满意,本来嘛,西域就是华夏的固有领土。

  “李圣天已经节节败退。高昌多次遣使进贡,表达了对西域局势的担忧。是时候下场了,若不是大理东川郡铜矿事发,此刻说不准已经出兵。”

  于阗之前跳得厉害,那是因为喀喇汗王国受到了西方的钳制。随着与萨曼王国停战协议的签订,喀喇汗王国将西方的兵力往东边一调,李圣天压力大增,只能勉力支撑。

  靠着这些年累积的底蕴,勉强撑了两年,现在已经势如危卵,也不止一次向中原投递请罪书函,希望得到谅解。

  罗幼度能够从请罪书上感受到那位大朝大宝大圣大明天子的后悔。

  但请罪后悔道歉有用,那还有大虞朝廷什么事情?

  其实李圣天在后世的评价很不错的,因为他是西域最后推行汉文化,抵御大食法入侵的屏障。

  只因历史上同一时期宋王朝羸弱,无力顾及西域,所以对于李圣天向他们示好的举动高兴的同过年一样。但其实李圣天在西域一直以唐朝的继任者自居,自称大朝大宝大圣大明天子,以至于西方一直以为李圣天的于阗就是曾经辉煌的大唐王朝,将之视为东土皇帝。

  在宋王朝无力顾及西域的时候,李圣天在西域推行汉文化自然是值得称道的举动。

  可这个时代,大虞朝廷有实力也有意向西顾,李圣天就尴尬了。

  他可不愿真的将自己的权柄交出,好好的西域天子不当,真的成为大虞朝廷的附属。一边对着大虞虚与委蛇,一边擅自挑起战事,想要趁着大虞没有心力西征的时候,征服喀喇汗王国,扩张自身实力。

  结果一脚踢在了铁板之上,反让喀喇汗王国打得节节败退,也失去了大虞朝廷的支持。

  穆宁得到确切的答案,立时心花怒放,摩尼教近两年在罗幼度的支持下,确实在洛阳扎下了根基,但也只是立足而已。与真正流行的道教、佛教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胡德已经提醒过她,道教的底线不能碰,佛教无所谓,只要不闹得太难看,上面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摩尼教多次找理由借口想跟佛教来一场辩论法会,但是佛教的和尚们多圆滑鸡贼,根本就不接招。

  摩尼教现在就是一群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辩论赢了他们没有好处,万一马失前蹄,那可就丢大发了,完全不予理会。

  摩尼教面对高冷的道教,水泼不进的佛道,只能一点点地发展,无捷径可走。

  可佛道两教在华夏根深蒂固,千年的本土道教不说,佛教也有六七百年的历史,摩尼教如何追赶?

  穆宁已经看出来了,想要真正成为大虞朝廷认可的第三教派,破局关键就在西方。

  只有在大虞朝廷征服西方的时候立功,摩尼教才能真正迎来崛起的机会。

  “摩尼教上下早已准备妥当,全听陛下号令。”

  穆宁激昂的表达着忠心,蓝色的眼眸中泛着光,好似星辰大海。

  罗幼度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让穆宁下去准备了。

  看着穆宁妙曼的身影,罗幼度笑了笑,眼神很快变得深沉,让人去将张进叫来。

  在真正出兵西域之前,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做。

  “陛下!”

  张进依旧如木头人一样,不苟言笑。

  罗幼度道:“朕即将下令招归义军节度使曹延禄进京,你先安排人盯着归义军上下的一切举动,若有异样,通知李处耘,让他便宜行事。”

  归义军曹家跟于阗关系极为密切,双方联姻多年,向来同进同退。

  现在是曹家作最后决定的时候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归义内乱

  瓜州。

  曹延禄独自一人喝着闷酒,脸上给自己老婆抓的一道血痕特别显眼。

  自艾自怜。

  一个男人要权没权,在家里还给老婆熊,活着真没意思。

  曹延禄是曹元忠的儿子,作为归义军在位最长的军阀,对于局势看得非常通透。

  他为了维护瓜、沙二州的和平,让自己的侄儿取瓜州第一豪强慕容家的女儿,让自己的儿子曹延禄取于阗国王李圣天的女儿,巩固曹家的权。

  此举在乱世中确实是高明的政治手段,但于和平时期,却在无形中造成了内部的分裂。

  曹家自从张家手中夺取归义军大权以后,一直秉承兄终弟及的继承法。

  最早的曹议金病故以后,传位大儿子曹元德,这短命的家伙当家不到四年就去世了,传给老二曹元深,老二很不巧,也短命,活了五年,传到了老三曹元忠的手上。

  依照规矩,曹元忠病故之后,他的位子将会传给老大曹元德的儿子曹延敬。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侄儿再亲也比不过亲儿子。

  曹元忠在位期间,并没有明确宣布由谁继承自己的位子,分别给了曹延敬、曹延禄相差无几的待遇。

  曹元忠在位期间八面玲珑,在夹缝中生存,可谓一世枭雄,但面对自己侄儿跟儿子之间的抉择,还是不免左右为难犹豫。

  这一行径让曹延禄看到了希望,也让曹延敬察觉到了危机。

  但其实就算兄弟两人相敬如宾,曹延敬背后的慕容氏,曹延禄背后的于阗都不会坐视变故的发生。

  兄弟之间,明争暗斗多年,曹元忠甚至派曹延禄出使过中原,以求得到中原的支持,让本不占继承顺位的曹延禄取代曹延敬。

  不过最后曹元忠还是选择了兄长的儿子曹延敬接替自己的位子,他已经察觉李圣天对中原的抵触,心知亲近于阗的儿子真要上位,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曹延敬接替曹元忠成为归义军节度使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任命曹延禄为归义军节度副使衔,权知瓜州事,表面上是分给自己的弟弟一半权力,但其实瓜州的大权向来由地方豪强慕容氏把控,曹延禄在瓜州就是傀儡。

  于阗国现在节节败退,多次向归义军求助。

  曹延敬对于阗国并无好感,虽念及多年情谊没有拒绝,却也没有任何出兵迹象。

  消息传到了于阗圣天公主李氏耳中,大怒之下与自己的夫君大打出手。

  曹延禄自觉有亏,不敢还手,只能灰溜溜的独自喝着闷酒。

  连喝了好几盅,嘴里无味,曹延禄似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右侧的架子上,宝贝似的从上面拿出一个锦盒,回到了位子上,带着几分虔诚地打开锦盒,却是一颗颗小小的黑白果子……槟榔子。

  曹延禄宝贝似的取过一颗,放入嘴中咀嚼,只是一会儿,便觉得身体发热,心中烦闷一扫而空。

  这个时代的人并不知什么是致癌物,槟榔子产于热带,天竺也是主要产地。

  这玩意在佛门是极其重要的供养物,一般人还吃不到。当年大唐的玄奘法师在天竺的时候,每日便能分得二十颗……

  南北朝时期,随着佛教盛行,槟榔子也在中原上流社会盛行。

  曹家几代人皆崇信佛教,敦煌莫高窟虽起于前秦建元年间,但却在归义军曹家手上全面扩展。

  这槟榔子也是曹家人钟爱之物。

  便在曹延禄享受槟榔子刺激大脑的时候,圣天公主李氏却带着一人走进了屋里。

  曹延禄喝了几杯酒,胆气也足了些,想着自己脸上的抓痕,黑着脸道:“你来做什么……”他还没有兴师问罪,后知后觉的留意到圣天公主身后的人,惊呼道:“葛先生,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于阗国重臣葛卓希,当年曹延禄入京面圣求封赏的时候,便是跟他同路而行的,关系极好。

  他反应过来,大步跑出屋外,见左右无人,方才放心入内,压着声音道:“葛先生胆子也太大了,这里到处都是我那兄长的眼线,让他们察觉,你我小命怕是难保。”

  圣天公主李氏看着自己这不争气的丈夫,说道:“瞧你这模样,一个将死之人都把你吓成这样,能成什么大器。”

  曹延禄彻底傻眼:“怎么回事?兄长身体康健,怎么就将死了?”

  圣天公主李氏闻着对方一身的酒气,还有槟榔子那特有的味道,没有好气的道:“吃槟榔子吃死的。”

  曹延禄反应有些迟钝,想着自己嘴里还含着槟榔子,五脏六腑都要翻了边,“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

  曹延禄恢复了一些精神,忙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葛卓希带着几分尴尬的将情况细说:“昔年大公子凭借不法手段从郎君手上夺取归义军节帅之位,我家陛下为郎君不平,便让人在槟榔子中动了一些手脚。”

  虽说曹延禄与曹延敬立场对立,终究是曹家人,自己一方给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的下药,连葛卓希自己都觉得不妥。

  曹延禄脸色果然很不自然,他们曹家内部的事情本就忌讳他人插手干涉,何况是这种手段。

  这今日能害曹延敬,是否意味着明日能害他曹延禄?

  槟榔子这玩意吃了会上瘾,曹延禄每日都会嚼上一些,真要在这方面下手,自己真的一点防备也没有。

  因为槟榔子是佛家的供养物,他们咀嚼的这些也不是在市面上流通的次品,都是天竺佛国运来的圣品,是由归义军供养的高僧进献给他们的。

  身在乱战之地的上位者,曹延禄平时在吃食上很小心,可对于槟榔子这种供养物却没有多少戒心。

  又是惊惧,又是愤怒,又是庆幸,还有一些悲哀。

  如果自己与于阗交恶,也许今日死的就是自己了。

  归义军早已不复当年张议朝时的鼎盛,西受制于于阗,东受制于甘州回鹘,远处又有大虞朝廷这庞然大物压着,当真举步维艰。

  葛卓希见曹延禄神色不对,也知他们此次做得太过,却也是无奈之举。

  他们本想用慢性药慢慢除去曹延敬,将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让曹延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接管归义军,但是局势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

  于阗现在在正门战场上节节失利,步步败退,国力大损,必须得到强有力的支援。

  面对这种局势,于阗国不得不铤而走险,加重了药剂。

  如此激进,无可避免的留有隐患,会引来不小的后果,葛卓希也只能提前通知曹延禄做好准备。

  圣天公主李氏见气氛尴尬,柔声道:“夫君,父亲这也是为你着想,曹延敬勾结回鹘、慕容氏,逼迫公公做出违心举动,窃取了属于你的位子。曹延敬刚上位就选择架空夫君,未来还指望他能将归义军交给夫君?”

  曹延禄收起心中忌惮,说道:“都已箭在弦上,还能说什么?兄长现在情况如何?”

  葛卓希沉声道:“不出意外,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正如葛卓希说的,就在第二日黄昏,曹延敬突然暴毙,吐血而亡。

  瞬间沙州上下一阵动乱。

  曹延敬正值壮年,从未想过安排后事,突然暴毙,引发了一连串的后续反应。

  当年曹元忠是想让自己亲儿子曹延禄接替自己位子的,因为如果从了兄终弟及这一继承制度,归义军有可能再也回不到自己这一脉手中了。

  曹元忠是老三,他上面除了老大曹元德一脉,还有曹元深一脉,即便兄终弟及未来也只是会交给曹元深的儿子,不会是他曹元忠的后人。

  曹元忠在沙州做了许许多多的安排,就想扶持自己的儿子,只是迫于曹延敬得到慕容氏以及回鹘的支持,于阗李圣天又图谋不轨,不得不让曹延敬上位。

  曹延敬上位以后,一直在清算曹元忠给曹延禄安排的后手,已经伤及了大部分人的利益,现在他突然暴毙,这些人立刻就涌现了出来。

  虽然依照法理,曹延敬之后应该轮到曹元深的儿子曹延奇,但是当年曹元忠压根就没有培养曹延奇,这关键时候,当然无人理会他。

  至于曹延敬死的有无蹊跷,在这时候反而无人在意追究。

  归义军宿将李安第一时间派兵从瓜州迎回了曹延禄,将他推上了归义军节度使的位子。

  曹延敬死得太过突然,近在咫尺的慕容家都没有反应过来,何况是更远的回鹘?

  待他们想要阻止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本来归义军分沙州、瓜州两派,沙州亲于阗,瓜州亲回鹘。

  曹延禄回到沙州如蛟龙入海,天宽地阔,毫无阻碍,众望所归地接手了归义军。

  看着四周的熟悉面孔,曹延禄心情激荡,一扫在瓜州的郁闷。

  不过身为一个政客,曹延禄表现得极为沉稳,一脸哀痛,沉声道:“长兄如父,兄长病故,曹某深感悲痛,为稳住沙州局势,只能擅领节度使之位。阎长史,你立刻动身去汴京报丧,告之朝廷兄长之事,向朝廷表明归义军永远效忠朝廷。”

  第一百六十章 黄雀在后

  曹延禄拉着长史阎续的手,再三叮嘱,说道:“一定要将沙州的情况好生向陛下汇报,要向陛下表明我归义军的忠心。要让陛下知道,归义军曹家,永远忠于陛下。还有此去中原千万莫要吝啬钱财,需要上下打点之处,一定要好好打点。”

  说到动情之处,眼中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为小势力的上位者,很多时候更是如此。

  让自己兄长架空,曹延禄固然心里憋屈,至少性命无碍。

  可现在当上了归义军节度使,成为了归义军之主,曹延禄并没有半分大权在握的快感,反而有一种如临深渊的感觉。

  于阗将之扶持上位的手段过于霸道,即便是既得利益者,也无法接受。

  坐上位子以后,曹延禄本以为会面对一波刁难,毕竟他兄长死得太蹊跷。

  结果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他兄长的暴毙,所有人都在利用他兄长的死,维护自己的利益。

  曹延禄意识到沙州内部的这些豪强,并不在乎位子上坐的是谁,只要符合他们的利益,哪怕是一条狗,都无所谓。

  归义军这些年因为中原的威慑,提前过上了太平的日子,少了外部的威胁,内里倾轧得更加严重。

  归义军占据的瓜沙二州,又处于丝绸之路的必经地段,受到了高昌回鹘、甘州回鹘乃至于于阗的拉拢渗透。

  曹元忠未死之前,还能震慑得住。

  他一病故,不管是曹延禄还是暴毙的曹延敬,都没有威信能力镇得住场面。

  曹延禄也在上位之后,才明白了于阗人为何如此大胆。

  面对归义军里的骄兵悍将,面对沙州、瓜州的豪强,坐在位子上的人要是没有半点倚仗,会给他们吞的骨头都不剩,曹延敬是凭借慕容家的力量以及回鹘的支持控制局面。

  而曹延禄想要不被吞噬,只能依靠于阗这个外力。

  左右都不能自主,怎么选都是傀儡,身不由己。更别说还有一个大虞朝廷虎视眈眈。

  这昏暗的前景,让曹延禄把持不住泪腺,泪如雨下。

  阎续看看眼泪鼻涕一套流的上司,并不知他心中诸多凄苦,只以为他在装样,表达自己的无辜,暗自冷笑。

  这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没人追究曹延敬的死,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知道谁是幕后之人,只是没人揭发而已。

  毕竟沙州靠着于阗,经济来源很大程度上依靠于阗,曹延敬是瓜州派系的,跟甘州的回鹘走得近,并不得沙州豪强的支持。

  阎续于他背后的利益团体也更加喜欢曹延禄,带着几分慎重的说道:“节帅放心,此去汴京,属下定会与陛下道明一切缘由。”

  他这话说的也是发自肺腑。

  沙州豪强早就不是张议潮时期的英雄好汉了,他们眼中只有自身的利益,只想着维持当前的局面,并不想大虞朝廷将手伸向他们沙州,夺取他们现在应有的权力。

  就算明知是不可为,也要拖到最后一刻,捞足了好处再归顺。

  毕竟最后朝廷问罪,反抗朝廷的是曹延禄,是无恶不赦的曹家,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被逼的。

  曹延禄有些麻木的回到后院,圣天公主李氏、葛卓希立刻迎了上来,询问情况。

  曹延禄强行挤了一个笑脸,说道:“好在岳丈大人的威严犹在,暂时镇住了他们。”

  李氏、葛卓希皆露出会心的笑意,曹延禄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就很好。

  他们就是想让曹延禄对他们心生依赖,唯有如此才能对他们言听计从。

  曹延禄无奈道:“沙州这边好说,问题是瓜州慕容氏,他们不会轻易臣服。我于前日已经向慕容如戒发去书函,但若石沉大海,毫无消息。”

  葛卓希皱眉道:“确实是个问题。”

  慕容氏的危机不除,归义军上下也不敢安心支援他们。

  曹延禄脸上带着几分惶恐道:“慕容如戒有其父慕容归盈的霸道,不会吃这亏的。”

  葛卓希沉默片刻,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的在曹延禄身上停留了会儿,说道:“确也未必,现在上头有大虞朝廷压着。甘州回鹘不敢明里相助,只要沙州上下一心,慕容氏也很难说动瓜州的其他豪族并力。只靠慕容氏一家,不足为惧。此事由老夫出面斡旋吧……”

  于阗与沙州大多豪族都有生意上的往来,在这种时候,只能他们出一波血,来换取曹延禄位子的稳定。

  葛卓希有些怀疑曹延禄利用他们坐稳归义军节帅的宝座,但到了这一步,他也无别的选择了。

  喀喇汗国最近攻势减缓,但调度频繁,明显要有大动作。于阗再得不到有力的支援,很有可能会被兵临城下,到时候于阗就危险了。

  必须在喀喇汗国行动之前,稳定归义军的局势。

  葛卓希念及于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告辞离去。

  世间之事本是如此,没有什么万全的事情。尤其是政治场,想要得到一些,就必须舍弃另一些,有舍有得才是道理。

  曹延禄与夫人李氏你侬我侬了半晌,方才离开院子。

  前脚刚走出院门,曹延禄那殷勤和善的脸庞变得阴沉。

  哪怕是傀儡也有翻身的念头。

  “公子!”

  曹延禄前走了不过百步,一人神秘兮兮的迎了上来。

  曹延禄见到来人谨慎的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忙低声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他依旧眺望,并没有看着来人,而是观察情况。

  来人是他当前为数不多的亲信叫丘道亨……

  他父亲当年给他培植了不少政治遗产,但都给曹延敬打散收编了。身旁可以信任的人,屈指可数,这个丘道亨便是他目前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对象。

  丘道亨也刻意压低着声音道:“一切都办妥了,已经安排大娘子与少公子离城了。”

  “好好好!”曹延禄一连说了三个好,不住地点头,兴奋地舞动着手臂,派兵支援于阗?

  对他可没有半点好处。

  但只要挑起沙州曹家与瓜州慕容家的内斗,便有足够理由不出兵,他也能趁势一点点地收回权柄……

  至于归顺大虞,曹延禄从未想过,归义军曹家百年基业,焉能毁在自己手上?

  何况就算他有心,沙州的大族也不同意。

  ……

  黑夜,鸣沙山。

  这十余人护送着一辆特殊的马车在沙漠中徐徐而行。

  为首一人三十余岁,叫苗宗正是这伙人的头头,负责护送曹延敬的夫人慕容氏以及她十岁的儿子曹宗寿回瓜州。

  历史上曹宗寿是曹氏第七任归义军节度使,亲自领着慕容氏逼死了曹延禄,当上了归义军的节帅,当然现在都是后话。

  “苗都,前面就是月牙泉了。”身旁一人提醒说了一句。

  沙州、瓜州之间隔着一个大沙漠,沙漠行走,路有千万条,但固定的补水点却只有那么几个。

  鸣沙山月牙泉在后世是一个景点,但在古代却是生命之源。

  不管怎么绕路,到了最后都会到水源点取水。

  苗宗颔首道:“你带着几个兄弟去探探情况,无须入驿站,就在泉边沿打点水就好。”

  看着黑影飞驰而去,苗宗看了身后的马车一眼,心里想着此次完成任务,会得到什么奖励。

  过了许久,苗宗有些不耐烦,忽然座下战马不安的无故嘶鸣,不安分的左右移动。

  苗宗猛力拉着缰绳,轻抚着颈脖,将坐骑安抚下来,正觉得奇怪,余光竟发现有几个黑影竟趁着夜色摸到了近处,登时汗毛倒竖,正想大声呼喊,耳中却听到了“嗖嗖嗖”的箭矢破空的声音。

  苗宗还没反应过来,胸口一阵剧痛,摔下了马背。

  苗宗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想法,完蛋了,小命要交代在这里了。

  耳中听得周边传来的惊呼哀嚎,苗宗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一摸胸口,却是一根细长的弩箭,惊恐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是连环弩?

  大虞武德司!

  弩是管制兵器,禁止私人拥有。

  他们归义军也有弩,但那种弩是沙场使用的,笨重不够灵活,但威力奇大,真要一击必中,莫说自己现在没有穿甲,就算穿了甲也得命丧当场。

  还有一种灵巧的手弩,用于短距离交锋,威力远不及军用弩,却胜在灵活轻便。

  这种手弩结构精巧造价极高又不实用,唯有大虞武德司大量装备,在特殊的环境下拥有奇效。

  苗宗想要起身,但胸口的弩伤让他呼吸都带着绞痛难以使劲,这刚起身,又有两支细弩矢将他射倒……

  还没等苗宗有所反应,矫捷的黑影已经到了近处,黑色的短刃将他的喉咙开了一道口子。

  慕容氏在马车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手捂着他的嘴巴,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她不敢看外边的情况,只是听到一连串嗖嗖的声音,夹杂着惊呼惨叫声,然后就恢复了寂静。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呛鼻子的血腥味。

  万籁无声。

  突然马车动了。

  慕容氏沉默了半晌,说道:“壮士这是要带妾身去哪?只要壮士能将我儿送回瓜州,我愿为人质,为壮士换取千金。”

  车外没有理会诱惑之言,只是言简意赅地传来两字“凉州!”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通知

  慕容氏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是一路东去,神秘人对他们照顾得极为周到,除了禁止母子下车以外,一路饮食,无微不至,也略感安心。

  在马车上无所事事,慕容氏只能数着白天黑夜度日。

  当她数到三十二天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

  “慕容娘子,都督等候多时。”

  慕容氏死死地抱着儿子曹宗寿下了马车,却发现自己正位于一处军营门口。

  威严的营门左右各有十名兵士站岗,营门内侧还有三个呈现品字形的瞭望塔,塔上也有兵士居高眺望。

  慕容氏心底一沉,在听说对方要带自己去凉州的时候,她便想过这伙人来自大虞。只是不敢确认,毕竟慕容家在瓜州独大多年,也是有不少仇敌的,栽赃嫁祸这种手段太常见了。

  但见到如此兵卒,便知自己现在真的在凉州。

  除了大虞,在河西这一亩三分之地,哪里找这种装备精良且英武的兵士?

  即便有,在也得如上客一样供着,在这里居然只是营门卫兵?

  在神秘人的引领下,慕容氏护着自己的儿子,一步步走进层层叠叠的营盘。

  看着往来巡逻的兵士,即便是女流之辈,慕容氏也能看出大虞的军势远非归义军可比的。

  一路来到了帅帐,慕容氏见到了传说中的凉州都督。

  于她而言,李处耘确实可以用传说来形容。

  孤身一人领着河西节度使的名号来凉州,在四方皆敌的情况之下,以五百破五万,反客为主,成功将凉州豪强收服,为大虞打下了凉州。

  在他担任凉州都督的这些年,凉州境内马贼不生。

  两年前有一伙不长眼的沙匪在凉州境内抢劫了一支商队。对方知道李处耘的厉害,得手之后,立刻往甘州方向逃遁。

  李处耘闻讯之后,派兵杀入甘州境内追击了五百里,将沙匪全歼,方才折返。

  当时甘州回鹘还以为李处耘来攻,整个甘州都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至此之后,甘州回鹘境内的沙匪也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沙匪怕不怕,无人知道,但甘州回鹘的可汗景琼却是怕了。

  有一个如此强势的边帅,他们这些邻居,自是敬畏。

  李处耘年近五十,受河西风霜的影响,较之当初略显老态,但更显威严,便如一座高山,压得慕容氏感觉喘不过气。

  曹宗寿更是吓得躲在慕容氏的身后。

  慕容氏咬了一下嘴唇,疼痛让她舒缓了紧张的情绪,一切为了宗寿。

  “见过李都督!”

  慕容氏目光略带坚毅。

  李处耘说道:“曹夫人免礼,我是个粗人,不喜拐弯抹角,有话就直说了。你想要为令郎求得一世富贵,还是一口棺材?”

  慕容氏拉着曹宗寿,跪伏在地上,说道:“恳请都督明示。”

  李处耘道:“本都已经得到了消息,曹延禄自领归义军节度使之位,还向汴京派出了使者。如果一切顺遂,曹延禄便是归义军节度使,你们母子便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相反,若情况有异,曹延禄德不配位,令郎才是归义军节度使的唯一之选。便能享受节帅待遇,此生无忧。”

  慕容氏幡然醒悟,磕头叩首道:“李都督,夫郎为曹延禄毒害,恳请都督为我母子做主。”

  李处耘眼睛微眯,说道:“可有证据?”

  慕容氏道:“夫郎暴毙前口含槟榔子,妾身当时便有所怀疑,偷藏了几颗。”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绣帕,里面正是曹延敬暴毙前所食的槟榔子。

  于阗的葛卓希敢如此大胆,也是有缘由的。

  给曹延敬提供槟榔子的人是天竺高僧阿难,他早年在于阗弘扬佛法,受到了李圣天的优待,成为了对方的门客。

  阿难是莫高窟第一法师,信徒遍布沙州,其中他的六徒弟安廷锐是沙州名医,医术高深,专为沙州贵胄看病。

  尽管曹延敬已死,但怎么死的,总得有个说法。

  在沙州这小地方并没有仵作这个职业,安廷锐便是检查尸体的第一人选,有毒的槟榔子让他偷梁换柱,一些中毒而亡的迹象也悄悄掩盖。

  慕容氏心思灵巧,在安廷锐灭迹之前,先藏了一些证据。

  其实李处耘根本就不在乎证据,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出兵的借口和理由。

  当然如果有确切的证据,那就更好不过了。

  李处耘叫来军中医官,果然发现了槟榔子里发现了斑蝥。此物有破血逐瘀,散结消瘸,攻毒蚀疮。但有大毒,一旦过量,就有生命危险。

  医官道:“斑蝥味辛,服之能够引发皮肤发红、灼热,与槟榔子功效类似。将此物与槟榔子混在一起,下毒之人确实花费了一些心思。”

  慕容氏双目含泪,切齿道:“畜生,好歹毒的心肠。”

  一直处在惊恐状态的曹宗寿,也渐渐理清了情况,哭着跪在李处耘的面前,说道:“恳请都督为家父报仇。”

  李处耘走下帅位,亲自将曹宗寿扶起,大义凛然的道:“令尊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归义军节度使,曹延禄为一己之私,竟杀害朝廷命官,罪无可赦。本都答应你,定然给你一个交代。”

  他说着对外高声喝道:“击鼓聚将!”

  只是三通鼓,原本空荡荡的帅帐聚满了将官。

  李处耘已经得到了罗幼度的授权,可以便宜行事,直接下达了军事命令。

  “尹团练,你领兵马直接奔袭沙州,无须攻城,防止曹延禄逃往于阗。”

  “慕容指挥使,你率部奔袭瓜州,告之慕容如戒,令爱已经于凉州痛诉曹延禄罪行,本帅已知一切,让他立刻领兵与你一同前往沙州杀贼。慕容如戒若从,自然是好,若是不从,立刻号召城中豪强除贼。谁敢不从,将名字一一记下,等本都过来收拾。”

  随着命令的下达……

  尹崇珂、慕容德丰一并出班领命。

  慕容德丰一脸兴奋,他是陇右节度使慕容延钊的二儿子,有其父之风,为人勇敢干练,并未多想。

  尹崇珂却道:“此次出击,无可避免的要经过甘州,要不要事先跟甘州回鹘打声招呼?”

  李处耘咧嘴一笑道:“自然要的,你们且去,我自会派人通知景琼。”

  第一百六十二章 马前卒

  景琼走在山丹王城,看着繁华的街景,解郁的心情缓和了许多。

  山丹王城是甘州回鹘这一分支最骄傲的杰作。

  当年回鹘有着短暂的辉煌,但很快因为各种原因为黠戛斯击败,回鹘也一分为四,其中一部分融入华北汉人,一部分迁徙至西域高昌是为高昌回鹘,还有一部分流浪到了河西,形成了沙州回鹘、甘州回鹘。

  沙州回鹘融入了归义军,而甘州回鹘则在甘州自立称王。

  甘州回鹘受汉文化影响,不再以游牧为生,反而痴迷建造城池。

  他们用了数十年的心血,在甘州山丹建造了一座雄伟的巨城,在河西走廊、西域一带,无出其右,以至于有位大食的作家看到此城后,误认为这座城就是中国的王城,百般夸赞。

  景琼便漫步在这座王城的集市之中,感受着繁华与热闹。

  西域现在不太安分,好在并没有爆发全面会战,高昌回鹘以及一些小国,还是维持正常商贸往来。

  在丝路商贸的带动下,甘州百姓的生活一日好过一天。

  见到如此情形,景琼作为回鹘可汗,自是满心喜悦。

  只是……

  景琼看着一群信徒涌向了大光明寺,眉头便忍不住皱起,想起了今天是月曜日,也就是星期一。

  摩尼教有月曜日洗礼忏悔的仪式,这群甘州百姓,显然是去接受洗礼的。

  大光明寺是他们甘州回鹘为了更好的控制百姓思想特地修建的摩尼寺庙,他们回鹘人以摩尼教为国教,而河西之地佛教昌盛。当地的原著居民多信佛教,双方理念冲突,最初的时候,还闹过不小的事情。

  当初的可汗庞特勤大肆宣扬摩尼教,修建了这座大光明寺。

  结果摩尼教便如扶不起的烂泥,并没有从甘州吸取到多少原住民,反而有不少的回鹘百姓受到当地人的影响,改信了佛教。

  当代可汗发现佛教同样便于管理百姓,也就不再强行推行摩尼教。多年下来,回鹘固然还有一半人坚持自己的信仰,却也在生活中接受了佛教的事实。

  直到近两年,随着汉化版的摩尼教经书顺着商路向西宣传,一直不温不火的摩尼教突然有了起色。

  各种熟悉的经义内容,经过默奚悉德的传播,很快就风靡甘州,掀起了风潮。

  景琼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汉化版的摩尼教经书,看着经书上的内容,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恐惧。

  经书的内容太熟悉了,与他自幼学习的东方汉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与之生出了思想上的共鸣。

  崇尚强者人之常情,大虞朝廷的强大,配合信仰的加持,摩尼教在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里,首次压过了佛教的风头。

  这可是当初他们耗时百年都未成功的事情。

  景琼已经意识到东方的大虞朝廷是在借助摩尼教来宣扬自己的文化,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

  只能看着摩尼教的信徒疯涨,看着汉文化在内部上下流行。

  “回去!”

  景琼有些糟心,大虞的影响力是越来越大,他们的百姓对于大虞的各类生活用具也越发的依赖,喜欢穿他们的衣服,听他们的音乐,接受他们传来的信仰,再如此下去,回鹘将不再是回鹘。

  可就算知道,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实力完全不成正比……

  凉州的李处耘、河湟的耶律休哥、宁夏的折御勋!!!

  李处耘自不用说,那是五百干翻五万的狠人。

  河湟的耶律休哥自从调至河湟以后,虽然没有高举仁义大旗,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彰显仁义二字。

  这位契丹的名将是真有儒家将帅之风,吐蕃的牛羊吃草过界,耶律休哥很热心友善的将牛羊还回去,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言出必行,热情友善,不但让河湟百姓信服,河曲、青海的吐蕃人都知道河湟有一个好说话的统帅,纷纷要求归附。

  这人善被人欺,耶律休哥这种性格与当初的刚猛霸道慕容延钊完全相反。

  有不开眼的就觉得他好欺负,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上了战场的耶律休哥完全就是另外一副面孔,刚毅决绝,雷厉风行,将意图占便宜的吐蕃军阀以及河湟内部不安分的旧吐蕃贵族清扫干净,得了一个半面菩萨的称呼。

  折家以府谷为基,虽代代忠良,却又无可避免造成了军阀的事实。

  当年折德扆便因不愿意调任离开府谷,灭契丹这样的大战役,折家上下无一人参战。

  新一代折御勋、折御卿皆是志向远大之辈,没有折德扆老一辈的坚持,愿意离开府谷。

  罗幼度便将折家调往了宁夏,坐镇富饶的塞上江南。

  就西北这有李处耘、耶律休哥、折家兄弟组成的军事力量,任何一方都不是现在的甘州能够应付的……

  景琼现在是一点也不敢招惹大虞这个庞然大物,只觉得人生憋屈至极,这个可汗的位子,坐得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带着无奈与不甘,景琼向自己的王宫走去。

  还没有走到王宫,却见一骑仓皇而来:“大汗,大汗,不好了,大虞,大虞万余骑兵向我们这里杀来了。”

  景琼只觉得天昏地暗,颤声道:“那个混蛋不开眼,得罪了祖宗?”

  他对于当年沙匪之事,可是记忆犹新。为了不受第二次,他不惜动用所有军力,对于境内的盗匪展开毁灭性的打击。

  这一次却不知什么缘由……

  “快,立刻传令下去,让所有兵士都撤回城中,禁闭四门。”

  景琼是完全没有正面硬刚的念头,即便大虞真的打上门来,他也只能只敢据城而守,与大虞接触得越频繁,越能体会到现在大虞的强大。

  实力的差距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战战兢兢地等了两个时辰,景琼方才得到李处耘的通知。

  李处耘的使者正是张齐贤,这位历史上的饭桶宰相终究抵不过封侯拜相的诱惑,并没有如文人一般走正常进士科的路线,而是报考了特科。

  科举是分好几种类型的,其中最重要的是进士科,其次是诸科,里面包含了九经、五经、礼科、明法科、术数科,然后才是特科,特殊人才。往下还有词科、明字科等……

  以张齐贤的才干,考进士科才是目标,但他却放弃了进士科,连诸科都不考,而是选择了特科,可惊掉了汴京上下一大批人的下巴。

  特科跟进士科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进士科那是成为宰辅的捷径阶梯。放弃进士科而考特科,在大虞朝廷那是最愚蠢的选择。

  罗幼度看着高中魁首特科的张齐贤,忍不住将他叫来询问情况。

  他看好的几人中,张齐贤就是其一。

  得知张齐贤有投笔从戎的雄心壮志,自然给予支持,将他调往了凉州。

  张齐贤一如既往地能吃,而且什么都吃,胃口好了,市面上的假药都会买来拌饭,原本就肥硕的身子骨在凉州养的更加壮实,一身的横肉,没有半点的文人气,真露着身子,手里拿着杀猪刀,就同屠夫没有什么两样。

  窦仪是骑驴宰相,张齐贤就是骑骆驼大臣,寻常的马匹根本驼不动。

  看着膀大肥圆的张齐贤,景琼忙道:“张先生,到底发生了何事,却不知朝廷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张齐贤腼腆地笑道:“归义军曹延敬暴毙之事,景大汗应该听说了吧。”

  景琼一脸愕然,说道:“曹节帅死了?什么时候?”

  其实他哪里不知道,沙州回鹘与甘州回鹘相互间有着一定的往来,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一批人。

  今日外出散心也是因为错过了夺取归义军的大好机会……

  不过张齐贤面前他是不敢承认的。

  张齐贤自来到凉州以后,表现的极为出色,既有文人的智慧,也有武人的果敢。

  别的文人腰间配的大多是装饰用的佩剑,张齐贤则是两把唐刀,那是真的能砍人的,也出过鞘。

  张齐贤上任的时候,吐蕃的一部觉得失去了自由,打算趁着交接的时候计划私逃往吐蕃。

  张齐贤得知以后,一边去叫援兵,一边上门拜访,就在人家的府上,还在寒暄的时候,抽出两把刀就将对方砍杀了。

  他左右手各一把唐刀,守在大厅,无人敢进,直到援兵到来。

  李处耘闻讯之后大喜,对于张齐贤更是欣赏,在凉州这种边地,手段一定要果决,道理是建立在刀剑的锋利之上的。

  景琼半点也不敢小觑面前这个胖子。

  张齐贤心照不宣地说道:“原来狄大兰还未将消息传至,是这样的,慕容氏前来凉州告曹延禄毒害其夫,李都督大怒,兴兵讨伐,借贵境而行,特遣某来告之大汗。这事出突然,未来得及提前通知,还请大汗见谅。”

  景琼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惧,沙州回鹘有多个首领,其中狄大兰明面上与他最不对付,但其实双方私底下关系最是要好。张齐贤坦然自言,显然已经掌握其中关键,但他很快掩去了一切的不自然,大笑道:“先生哪里的话,我景琼就是大虞皇帝陛下的马前卒,莫说是借地,便是让我出兵,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第一百六十三章 哪敢说一个不字?

  景琼慌忙表态,一副只要一纸调令,甘州回鹘所有兵马任凭调遣的态度。

  景琼可不是敷衍,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干。

  如果说之前他还抱有一丝希望,现在张齐贤的出现,得知李处耘已经出兵瓜州沙州,打消了所有不安分的念头。

  景琼自身是有一定野心的,历史上他便多次插手归义军的内政,利用瓜州的慕容氏以及沙州的回鹘人来分化归义军,最后还险些成功了。

  之所以用险些,那是因为西夏崛起得太快。

  就在甘州回鹘准备吞下归义军的时候,西夏李元昊将甘州回鹘跟归义军一锅端了。

  现在历史大势的走向已经大变,但原来的人还在,景琼的野心并未消散。

  只是因为大虞朝廷的压力,变得更加小心,他已经收起了从明面上占据归义军的打算,利用与他们走得近的慕容氏,利用同气连枝的沙州回鹘,通过亲善的方式,掌控归义军的话语权,将河西力量整合。

  此举并非为了对抗大虞朝廷,相反是为了帮助大虞朝廷维护河西的稳定。

  在这乱世之中,大国有大国的法则,小国也有小国的生存之道。

  大虞朝廷如果是秋后黄花,景琼自然会毫不犹豫的捅上一刀,可现在大虞蒸蒸日上,无可匹敌,景琼能做的唯有证明自己的价值,通过不断的迎合来避免自己的国家给吞并。

  今日李处耘的态度、张齐贤的到来都证明了很多事情。

  景琼明确的感觉到大虞有逼迫自己亮刀子的心思,也进一步知道对方已经洞察了自己的一切小心思,将牌打在了明面上,逼着自己作最后的选择。

  真要动,现在是唯一的机会。真等到大虞朝廷趁此机会,拿下了瓜、沙二州以后,那么他们所在的甘州,就是瓮中之鳖,成为一处包裹在大虞疆域里的国中之国,没有半点的活路前景可言。

  景琼更加清楚,自己真动了,死得更快。

  景琼并非看不透关键,只是渴死跟喝毒药解渴之间,大多人都会选择后者。

  至少后者还保留一丝解毒的可能……

  听着景琼的表态,张齐贤并不意外,景琼既没有破罐子破摔的实力,也没有决死的勇气,选择依从是最好的办法,但心里不免有小小的遗憾。

  针对甘州回鹘,他与李处耘私底下多次进行过细谈。

  总的来说,不外乎两种,逼反、怀柔。

  这世间之事都有一定的游戏规则,即便是大国,也需遵守。

  不管景琼个人内心如何想,甘州回鹘自大虞立国以后,就帮了不少的忙。从最初的战马贸易,到后来稳固丝绸之路。

  大虞朝廷的吩咐,甘州回鹘无不依从。作为一个属国,他做了能做的一切。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因为一些眼前的利益,对甘州回鹘挥刀相向,将之覆灭,造成的损失远比一地的得失更大。

  甘州回鹘先动手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堂而皇之的将之覆灭,将甘、肃两地收回来。

  景琼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不但表示了忠心,还作出了实际的承诺,只要大虞朝廷的一纸调令,甘州回鹘所有兵马听命而动。

  到了这一步,张齐贤已然明白,对付甘州回鹘唯有怀柔。

  此法妙在不动刀兵,可见效不快,这功劳却不如直接覆灭来得快捷。

  张齐贤也是豁达之人,幸喜道:“大汗的忠心,在下必当如实禀报,西域情况复杂,自有用得到大汗之处。”

  景琼也毫不迟疑:“陛下旦有所命,我甘州上下无有不从。”

  ……

  就在景琼妥协的时候,瓜州慕容如戒也召集了氾氏、粟特、龙家、嗢末四大豪强商议事情。

  慕容如戒是昔年慕容归盈的儿子,慕容氏原是吐谷浑的贵族,因与异母弟慕容廆冲突率部脱离鲜卑慕容部,迁徙到今甘肃、青海一带,成为地方豪强。

  昔年张议潮收复河西的时候,就得到了慕容氏的鼎力支持。

  慕容归盈还是曹议金的姐夫,曹议金能够取代张氏,慕容家居功至伟,也因此与曹家各据一州之地。

  归义军是曹氏当家不假,但在瓜州这一亩三分地,慕容家的话语权不比曹家少。

  瓜州除慕容家以外,就是下首的氾氏、粟特、龙家、嗢末四大豪强。

  他们五大豪强几乎掌握了瓜州的九成力量。

  “诸位,我那女婿死得蹊跷,我女儿现在也下落不明。这天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一定是曹延禄这个畜生,夺了我女婿的权力。”

  慕容如戒义愤填膺的咆哮着。

  但下首的四大豪强们却一言不发,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专心致志的饮茶,对于慕容如戒的话,置若罔闻。

  慕容如戒话锋一转,也不说自己的事情,而是道:“据说葛卓希在沙州上下游走,给了他们诸多好处。似乎打算在敦煌建一处大集市,接收西域的商货。”

  他此言一出,四大豪强皆神色大变。

  粟特人喀什噶里怒道:“他敢?”

  沙州、瓜州贫瘠,贸易的主要依仗就是丝绸之路,只要商队路过他们的城镇就有油水可捞。

  这商队实力不同,远行的能力也不一样,并非所有商队都有实力从西域直接抵达洛阳终点,更多的商队是以凉州为终点,以此往返。可不管是洛阳、还是凉州,他们都得经过瓜州。但如果在沙州建造一个大集市,将会诱使很多实力一般的商队直接以沙州敦煌为终点。

  如此一来,瓜州的经济将会大受影响。

  粟特人是一个擅于经商的部族,从东汉时期直至今日一直往来活跃在丝绸之路上。

  此事若成,瓜州的粟特人影响最大。

  喀什噶里立刻改变态度,道:“我归义军内部的事情,哪里轮到于阗指手画脚?曹延禄是李圣天的女婿,真让他坐稳了位子,归义军怕是要改姓了。”

  嗢末人香农道:“改不改姓无所谓,我嗢末人受了多年的苦,再也不愿意为他人战斗。不管曹延禄怎么闹,想要支援于阗,那是万万不能的。”

  嗢末人的成份很特殊,昔年吐蕃出兵打仗时,富家豪族都带有随军奴隶,这些奴隶平时散处耕牧,战时随主征战。在长期的战争生涯中,由于多种原因造成主仆相失。这些奴隶摆脱主人后,自相啸聚,形成新的部落群体,他们以嗢末自称遍布于河西。

  因为出身的原因,嗢末人最是团结也最是厌战,但只要上了战场,他们又将化身为不要命的杀神,战斗力极其可怖。

  慕容如戒哼道:“葛卓希如此卖力的东奔西走,甚至不惜舍弃自身利益来讨好沙州豪强,香农兄以为他是菩萨心肠?”

  香农并未接话。

  龙家的龙毅道:“曹延禄屁股向着那一边,你我心知肚明,无须慕容兄多言。若是以往,龙家自当以我们瓜州为上。可现在归义军真就是曹家的归义军?这将大虞罗天子置于何地?老子不怕曹延禄,可对于罗天子却是惧怕的很。曹小子也有胆子,真不怕罗天子出手?”

  龙家源于西域的焉耆皇族,昔年跟随吐蕃对抗回鹘。吐蕃大败之后,焉耆龙家便迁徙至吐蕃所占河西,在瓜州立足。

  出身皇室贵族,龙毅的战略远见极高,压根就不在乎曹延禄,一直都想着如何才能巴结上大虞的罗天子,最不济也得是李处耘这级别的好人物。

  慕容如借道:“罗天子终究太远,消息一来一回就得数月,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不如直接将事情坐实,你我把利益一分,到时候将沙州献给罗天子,大家都好。”

  氾氏的氾邦侃双手一合,笑道:“此法甚好,什么事情都不干,直接多了一州之地,罗天子想必也不会过于追究。”

  他跟慕容如戒走的最近,从一开始就是支持慕容氏的。

  慕容如戒见几人皆已心动,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归义军,该换换人了。

  便在慕容如戒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耳中却听得有人高声呼喊:“将军,将军,不得强闯……”

  这声音还未落下,一人大步闯进大堂,环顾了一眼,见堂中几人,说道:“本将军乃大虞凉州兵马使慕容德丰,你们都是什么人,谁是慕容如戒?”

  这一变故让慕容如戒始料未及,强行压下心中慌乱,说道:“在下便是。”

  慕容德丰大大方方地走到堂上,如自己家一样,一屁股坐在主人位上,笑道:“都是一个姓,保不准八百年前是一家。回头,我们喝上一杯。现在正事要紧,你速去召集瓜州诸将,曹延禄联合于阗杀害兄长,罪无可赦。李都督命我率兵讨伐,你们也在其中,速度点齐兵马随我出战。”

  慕容如戒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抉择。

  慕容德丰一手握着腰间宝刀,怒道:“还不速去?莫不是你们同曹延禄是一伙的?”

  “兵马使莫要误会,我等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命臣讨伐逆贼,臣这就出兵!”

  很意外最先响应的居然是嗢末人香农。

  龙家的龙毅最擅见风使舵立刻道:“末将领命!”

  喀什噶里眼珠子一转,忙道:“末将得令!”

  慕容如戒、氾邦侃面对这一情况,哪敢说一个不字?

  第一百六十四章 愚蠢

  身为慕容延钊的儿子,慕容德丰此刻一手握着刀柄,双目怒视堂下的慕容如戒,那气势大有昔年其父虎步陇西,所当无前的样子。

  慕容如戒未尝没有动杀慕容德丰的心思,可今日他要是动手,瓜州慕容氏将会从此在历史上消失。但若今日不动手,瓜州将会为中原掌控,慕容氏想要出头,将千难万难。

  诸多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嗢末人香农再次道:“慕容将军,在下与沙州的校尉宁德嘉往来密切,此人乃沙州北门守城大将的姑夫,或可让劝降他,让他开城归顺。”

  慕容德丰大喜过望,道:“此事若成,当记你一大功。”

  慕容如戒意外的看了香农一眼,不敢再有半点迟疑,泣声拜道:“陛下远在万里,却心系西方之事。为我女儿女婿正名,慕容如戒叩谢陛下大恩,愿为先锋,为陛下讨贼。”

  他算是明白了,香农早已倒向了大虞朝廷,自己此刻就算想杀慕容德丰,也做不到。

  香农此举确实是表明态度,嗢末人作为战奴聚合的部族,因为出身问题,他们善战又厌战且极其团结。

  他们讨厌为别人而战,但为了维护和平生活,他们能够豁出去一切。

  瓜州酒泉地处河西走廊西端,境内大多都是风沙之地,也就疏勒河、榆林河附近有为数不多的可以畜牧耕种之处,只能勉力维持生活。

  一直以来,位于瓜州的嗢末人都过着贫苦的日子。随着东方大虞朝廷的强大,重新开了贯通东西的丝绸之路,嗢末人的生活有了显著的提高。

  相比日暮西山为于阗、甘州回鹘左右的归义军,大虞朝廷还未正式接管瓜州,已经给瓜州上下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或许慕容如戒这样百年豪强并不能感觉到,但嗢末人这类抱团取暖的原吐蕃战奴集团却是深有体会。

  谁能够给族人带来更好的生活,不言而喻。

  以香农为代表的嗢末人,在大虞朝廷还没有将心思放在西方的时候,已经存了追随的心思了。

  慕容德丰以势迫使慕容如戒妥协,香农自然毫不犹豫的站出来支持。

  瓜州上下豪强皆知大势已去,不管之前存着什么心思,到了这一步都收起了多余的念头,争取在新主子面前好好表现,以求能为维持富贵。

  当慕容德丰领着瓜州兵马从沙州出发的时候,尹崇珂已经先一步抵达月牙湾休整取水。

  他们翻过了沙漠,人马疲乏,尽管知道此刻休整很可能暴露行踪,却也别无选择。

  大虞的兵马这一进入月牙湾,消息立刻就传到了沙州。

  还在沾沾自喜的曹延禄立时间傻眼了,他惊恐的看着脸色苍白的传令兵道:“你确定是凉州的兵马?不是瓜州的?”

  他早已派人盯着东方的动向,当然目标不是大虞,而是瓜州。

  毕竟在他的计划里,沙州曹家、瓜州慕容家将会来一场决定归义军归属的战斗。

  这一切也都是他的算计。

  他并不甘心受制于于阗,为了巩固自己的位子,一方面派人携带重礼去汴京希望得到朝廷的支持,一方面故意放了慕容氏,想要挑起沙州、瓜州的矛盾,避免陷入支援于阗的窘境。

  原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接下来只要等到瓜州方面声讨出兵,即可万事大吉。

  归义军的核心一直是在沙州敦煌,瓜州的实力远不如沙州的。

  曹延禄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平定瓜州之患,保不准还能借此机会,一举荡平慕容氏,将归义军真正变成曹家的归义军,一举多得,完成自己父亲临终前的遗愿。

  哪里想到来的居然不是瓜州兵马,而是大虞的轻骑。

  传令兵颤着声音道:“确实是大虞的兵马,他们高举着大虞的旌旗,将士们都穿着青黑色的铠甲,人数足足有三千之众。”

  曹延禄瞬息间明白,天塌了。

  即便整个归义军都凑不齐三千清一色的骑兵盔甲,毋庸置疑,这就是大虞的手笔。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传令兵,说道:“一路原来辛苦了,先下去休息!”

  他并没有禀退传令兵,而是让人将传令兵带入空置的客房,看管起来。

  直到传令兵退下,曹延禄一屁股瘫在地上,他不敢有任何耽搁,连滚带爬的跑向了后院。

  逃,唯有逃出沙州,才有一线生机。

  后院的圣天公主李氏并没有闲着,她在点算着家当,此次与瓜州一战,关乎归义军的未来,关乎于阗的未来,一边是自己的丈夫,一边是父亲,都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即便赌上一切,也要打赢这一仗。

  见自己的丈夫诚惶诚恐的跑来,秀眉忍不住拧在一处,自己这个丈夫什么都好,就是软弱了一些,若不是葛卓希设计,他哪能坐上归义军节度使的位子?

  “快,就要兵临城下了,将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去岳父那里……”

  曹延禄根本来不及细说,就开始满屋子捣鼓屋里值钱的东西。

  李氏压根不知什么情况,气得秀眉倒竖,叫道:“不就是瓜州出兵了吗……有什么好跑的,来得正好,就看看慕容氏到底有多少斤两。”

  曹延敬将他们贬至瓜州,在与甘州回鹘交好的慕容家所掌控的一亩三分地里,李氏这位于阗公主可没少受气。

  曹延禄看着不知所谓的夫人,心头也是火起,若不是去于阗需要自己这个傻夫人帮衬,此刻便想将她丢下。

  他压着怒火,没什么好气的道:“来的是朝廷的凉州骑兵,多少斤两?就凭沙州试得出来?”

  李氏登时惊呼了一声:“怎会如此?”

  “你问我,我问谁去?快走,现在跑,还来得及,晚了万事皆休。你去将儿子接回来,别告诉任何人,就我们一家人跑。”

  曹延禄手上动作毫不停顿,将自己这些年收集的珍宝都往袋子里放。

  李氏闻言终于慌了,说道:“这还能去哪?于阗也不安全,要不跟陛下解释,毒害曹延敬的是葛卓希,你并不知情。”

  曹延禄终于停下了手,怒道:“妇人之见,到了这一步,事实重要吗?我知道我是清白的,要不是你们自作主张,我还在瓜州享福呢。现在罗天子需要一个接管归义军的理由。他们需要我来当这个恶人,不是我杀的,现在也是我杀的。只要落入朝廷手中,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李氏听到这里,这才慌张失措的跑出后院。

  曹延禄气得口干舌燥,他根本顾不上喝水,继续收拾着细软。

  此去于阗也是暂时之计,大虞朝廷早晚会进入西域,于阗就算挡得住西方,也挡不住东方。

  只有带足了钱帛,才能安逸地过下半辈子。

  足音响起,曹延禄还以为是李氏带着儿子回来,一转头见李氏居然领着葛卓希走来了,一瞬间完全不知说什么。

  李氏道:“郎君,妾身想了又想,还得跟葛先生商量一下,我们就这么逃,不是个事。”

  曹延禄气得几欲呕血,满脑子都是妇人之仁。

  葛卓希也是一脸惊恐,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闹到这一地步。

  即便他知毒害曹延敬很可能会引得东方的震怒,可一来一回,终究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们还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葛卓希强压着慌乱,肃然道:“节帅,公主说得对,逃得了一时,还能逃一辈子不成。大虞朝廷出兵如此神速,必然是动了收归义军的念头。节帅留在这里,确实是死路一条。可真就这样逃到于阗,于阗也无力庇护节帅。”

  他左右看了一眼,说道:“节帅,当前之局,惟有放弃归义军,将能调之兵,能用之财调往于阗。”他压低着声音说道:“有些话,我不方便说,其实于阗远没有当前看见的那般陷入颓势。我家陛下早有胜负手,只是未曾使出而已。只要能得归义军部分力量相助,可保万全。节帅可以收到陛下之命支援于阗为由,命驻守玉门关的兵士立刻支援于阗……”

  李氏忙道:“郎君,葛先生说的在理,就这样逃回去,妾身又有什么颜面见父皇?”

  李圣天表面对大虞臣服,但他自身一切皆维持天子仪仗,对西方也是以天子自称的。

  李氏这位于阗公主自然跟着尊称李圣天父皇。

  曹延禄看着自己愚蠢的夫人一眼,摇头道:“就这样吧!”

  他几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

  于阗真的会在乎他们?

  于阗要的是归义军的钱粮以及人,他们只是顺带。

  如果没有钱粮人,就他们几人,反而会成为大虞朝廷进攻于阗的把柄,一点用处也没有。

  葛卓希难道看不出来,凉州轻骑来得如此快,就是为了避免他们将沙州的人马钱粮带往于阗?

  不外乎就是没有钱粮人,他们就不必去于阗了。

  就这样吧……

  不挣扎了!

  便如曹延禄想的一般,大虞的骑兵根本就没有给曹延禄半点时间机会。

  尹崇珂是一员经验丰富的宿将,他在趟沙漠的时候,便将军中用水作了合理分配,两千人维持最低限额供水,一千人马维持充足的水分。抵达月牙泉的时候,确实有两千兵失去了战力,但还有一千人维持了充沛的体能。只是略作休息,他们便动身奔袭敦煌。

  第一百六十五章 理论与实战

  沙州四门禁闭。

  尹崇珂轻骑先行,并未携带任何攻城器械,只是在城外驻扎。

  副将邓存忠围着沙州逛了一圈,带着几分郁郁的向尹崇珂汇报。

  “将军,这归义军便如乌龟一样,我们才千人,还远道而来,他们竟然不敢出战,也太怂了一些。”

  尹崇珂轻轻笑道:“让彦璋说中了,归义军真不敢与我军动手。”

  穆彦璋谦逊一笑,并未说话。

  邓存忠却有些郁闷,更加不爽,骂骂咧咧道:“一群缩头乌龟……”

  尹崇珂并未理会邓存忠,作为过来人,他能够体会邓存忠的感受,也看出了自己这位最信任的副手与穆彦璋之间有着一定的矛盾。

  而且这种情况是不可改变,也是整个大虞朝廷的普遍现象。

  军营中向来是一个以实力以军功说话的地方。

  谁有本事,谁的功劳大,谁的嗓门就大。

  这种现象在乱世中很实用,可现如今却不大实用了。

  天下承平,获取战功的机会远不如前,无可避免的造成最新一批军官拿不出镇得住场面的功绩。

  邓存忠身为尹崇珂最信任的副手,跟随他多年,打了不少的仗,表现很不错。

  穆彦璋却是身上无寸功,不过他是属于另外一种情况。

  罗幼度身为后世人,早已看到了这一点,大虞朝廷在很久以前就开始给军中兵士上课学习理论知识,并且开军校,以理论来弥补实战不足的缺点。

  穆彦璋就是大虞军校第一批毕业的军事高材生。

  穆彦璋凭借优异的成绩分配到凉州,成为尹崇珂的佐官,地位与邓存忠相当。

  邓存忠自然不满,自己有军功在身,多次险死还生,穆彦璋凭什么同自己平起平坐?

  就靠读了几本书?

  尹崇珂一开始还有心斡旋,化解两人之间的矛盾,不见效果以后,也不再理会了。

  劝不动,那就看两人谁更有本事冒头拔尖。

  军功实力永远是巩固一个武将地位的真理。

  尹崇珂笑呵呵的说道:“我们此次来的任务并非攻城,是防止曹延禄闻讯逃跑。不必强求一战,待都督大军抵达,再看情况而定。”

  正说间,外边却传来沙州豪强索惟康求见的消息。

  尹崇珂让邓存忠、穆彦璋分列于左右,让人将索惟康请了进来。

  索惟康是一个魁梧的汉子,但步入军帐之后,立刻低耸着脑袋,拜道:“索惟康见过尊贵的天朝上将军……”

  尹崇珂沉着脸道:“你此来是代表自己,还是曹延禄这个弑兄逆贼?”

  索惟康忙道:“回禀将军,两者皆有。若非得到曹延禄恩准,在下出不了沙州城,但我索家对于曹延禄弑兄之举,深恶痛绝,只恨实力不足,无法替朝廷锄奸,特地以充当解释使者为由,来向上将军投诚。”

  尹崇珂心中微动,说道:“现在沙州什么情况?”

  索惟康道:“人心惶惶,上将军来得太快,以至于沙州上下绝大部分皆不知发生何事。曹延禄还在哄骗城里的百姓,说慕容氏勾结甘州回鹘来犯,将上将军说成是甘州回鹘的兵马,着实可恨。我等上下对此敢怒不敢言,私下商议合计,今日夜里一起并力为上将军打开沙州西门,助上将军取城。”

  尹崇珂说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索惟康恭声道:“零零散散加起来两千人,比不上天朝雄师,都是忠心朝廷的好汉。”

  尹崇珂暗自沉思。

  穆彦璋却道:“与你联手的都有什么人?”

  索惟康说道:“除我索家之外,还有薛、司、查、胡、连五家。”

  穆彦璋微微颔首,并不接话。

  尹崇珂以知其意,说道:“汝之来意忠心,本将知晓,你且下去听候消息。容我等商议一二,再行决定。”

  让人送走了索惟康,尹崇珂看了邓存忠、穆彦璋两人一眼,问道:“你们是怎么看?”

  其实尹崇珂心里还是偏向邓存忠的,毕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绝对的信任,可以将后背完全托付的存在。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一点,穆彦璋确实好用。

  作为军校出身的穆彦璋,基础知识齐全,行军布阵、战略思想自不用说,甚至于地形绘图都有一定的了解,使唤起来特别顺手,让人忍不住对着委以重任。

  邓存忠忙道:“值得一试。”

  穆彦璋却道:“属下建议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尹崇珂沉声道:“你怀疑其中有诈?之前你不是说曹氏自从曹议金病故后,因继承问题,弄得上下不得人心,无法将力量聚于一处,离心离德。境内各大豪强各怀心思,不会跟曹氏共进退。这沙州索家据我所知根深蒂固,仅次于昔年张家的存在,若非发生的动乱,也不至于让曹家占了便宜。”

  沙州索家当年是跟张家齐名的豪强,张议朝起兵的时候,索家是张议朝最得力的助臂,也因此两家结为亲家。

  后来张家内部动荡,索家索勋窃取了张家的位子,成为了第四代归义军的统帅。但最终因为不得民心,让曹家拣了便宜……

  索家也因此失去了对归义军的控制,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索家现在依然是沙州豪强之一。

  穆彦璋道:“此言不假,将军,索家归顺之心应该是真的,他想要立功,以此巩固索家的地位。可就是因为想要立功,属下才觉得此事有异。”

  尹崇珂茫然道:“此话何解?”

  穆彦璋道:“沙州豪强,除曹家外,以索、张、李、淳于、拓跋五姓为上,可索惟康说的薛、司、查、胡、连,其中有些属下听都不曾听过。可见索惟康并没有真正地纠集沙州豪强,而是聚集了一批与自己关系好的力量,想要独吞这份功劳。”

  尹崇珂听明白了,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穆彦璋颔首道:“确实是人之常情,故而属下不敢去赌。索家家大业大,他们是沙州上百年的豪强,根基就在这里,跑不了的。陛下这些年一直对河西施以攻心之策,在此地炫耀我大虞的强大,吹嘘大虞不可战胜。我大虞实力本就强盛,久而久之,大虞不可战胜的念头,深入人心。曹家内部不稳,索家这样的大豪族自然不愿意跟如今的曹家共存亡。小家族却不一样,只要有足够利益,舍了沙州家业又如何?我大虞还能为了他们追杀至天涯海角?”

  “若今日索家联系的是张、李、淳于、拓跋等姓,此事可成。可只有索家一家,却不够格。”

  尹崇珂不住颔首,说道:“言之有理,依你之见,按兵不动?”

  穆彦璋道:“不错,末将以为,到了这一步,当以稳妥为上。只要大都督后续兵马抵达,沙州撑不了多久。”

  邓存忠却有几分不甘,闷闷的道:“多好的机会。”

  尹崇珂也有心捞一份大功,随着时代的发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立功的机会将越来越少。

  穆彦璋就是最好的例子:朝廷最新的一批基层官员已经有一部分不靠军功晋升了,而是理论成绩。

  不过身为军中宿将,尹崇珂还是抵挡住了诱惑,下了决定。

  他让索惟康回去等待时机,且告诉曹延禄真有误会,让他亲自前往汴京解释。

  当夜!

  穆彦璋睡梦之中,突然为刺耳的金锣声惊醒,他带着几分惶恐地冲出了大帐,却见前营起火,火光中喊杀声震天作响。

  夜袭?

  穆彦璋脑海中闪过两个字,一切瞬间明悟。

  正如他所想的一般,索惟康就是一颗棋子,既是诱惑他们出战,也是为了骄自己的心,告诉他们沙州内部尔虞我诈,各怀心思,就是要他们放松警惕,对方一开始就拟定了请君入瓮,夜袭两套策略,目的就是利用他们轻敌的思想。

  看着远处的火光,穆彦璋想通了一切,听着那刺耳的喊杀之声,他脑中闪过在军校里学的那些应对之法,张了张口,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莫名的一片空白。

  通过系统的学习,穆彦璋有着极高的军事素养,但他们的情况与当初的曹彬、潘美不同,两人并不缺少初始战功,在当年郭荣后周时期,两人就已经在捞功绩熬资历,缺少的是证明自己能够独当一面的战绩。

  大虞到了今日的体量,不存在小打小闹,要不不动,动则如雷霆。

  故而现在穆彦璋这一批人,连跟着军中大哥磨练的机会都没有。

  真真正正的新人菜鸟,今夜是他第一次临战。

  成绩优异的穆彦璋,不止一次想着自己在大军中指挥若定,七进七出,威风八面,可真到了这上阵的时候,就好像健忘了一样,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穆彦璋紧张的时候,邓存忠已经领着十余人,冲到了前营。

  大虞的兵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面对敌人的奇袭,虽然无可避免地陷入短暂的混乱,但并不会轻易溃败,而是三三两两地自我组织展开反击。

  他们的反击效果并不明显,但却能有效的拖住一定的时间。

  邓存忠出现在前线战场,人数不多,却是一面旗帜,将各自为战的兵卒汇聚在了一起,组织起了有效的抵抗。

  第一百六十六章 被遗忘的英雄

  邓存忠挥舞着手中的马槊,笔直向敌势最盛处冲杀过去!

  他确实没有经过正统的军事培训,但多年军旅生涯的直觉告诉他,必须将敌人的锐气压下,不然敌众我寡,又占据先手优势,很可能就给对方突破至中军,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此时万分危急,大将的胆气,就是支撑军中将士的动力,见邓存忠一往无前的前突。

  大虞凉州军的兵卒开始向邓存忠所在的方向汇聚,逐渐越聚越多,最后变成了一群,就像小溪一般,逐渐汇集到军旗下,重新形成了汹涌的江河。

  邓存忠的勇猛跟凉州军的顽强让此次夜袭的大将胡常眼眸中闪过一丝惧意。

  胡常就是索惟康拉拢的小豪族胡家的家主。

  一切正如穆彦璋所想的一般,索惟康这种豪门反而不会舍弃自己的家业跟并不得人心的曹家共存亡。

  他们也不会轻易为利益所动。倒不是他们有多高尚,而是百年豪强,家大业大,一般人给不起让他们豁出去的利益。

  胡常这种中小家族却不然,只要给得够多,大不了向西域或者吐蕃迁徙。怎么样也好过留在沙州,给大虞瓜分了手中的私兵,当一个无足轻重的富家翁。

  索家想要独吞归顺献城的功绩,避开了真正的豪门大族,选择与自己亲近的小家族邀他们一起干大事,前脚刚定计,后脚胡常便将之卖了。

  曹延禄、葛卓希闻讯之后,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要将大虞军诱入城中围歼,将归义军彻底拉上贼船。

  只是大虞并未冒进,曹延禄、葛卓希一合计,只能发动夜袭,将城外的大虞军击退,他们才能安全地撤离。

  以骁勇著称的胡常理所当然地揽下了这个任务……

  大虞的实力在河西这里有些神话了,既有摩尼教的功劳,也有往来商贾,武德司的功劳。

  尽管城外的大虞军只有千余人,还从凉州奔袭而来,途径沙漠,胡常依旧不敢小觑,他甚至不敢走最近的南门,而是从沙州的东门出,借助对地形的熟悉,抹黑绕了一大圈,方才敢发动奇袭。

  这一交手,胡常立刻就察觉面前的对手与自己以往的敌人大不一样。

  在遭遇袭击的情况下,对方竟然没有陷入混乱,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抵抗。

  最关键的是他们人人都穿着坚固的甲胄,所有兵士竟都着甲而眠。

  冷兵器对决,铠甲的作用远胜刀剑。

  靠着先进的铠甲,大虞军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与他们打了一个有来有回。

  这才盏茶时间,人数远不如自己的对方,竟然发动了反击?

  这完全违背了胡常所认知的常理……

  他却不知大虞的兵士,在潜移默化之下,已经拥有了一定的信仰。

  罗幼度对待兵卒的态度是古往今来最好的,还特地为了他们创建了一个词汇“军人”,授予兵卒军人的责任,军人的信仰,当然少不了军人的待遇,军人的荣耀。

  立有功劳的兵卒,在大虞的地位是可以与有文凭在身的读书人相提并论。

  毫不客气的说大虞的兵在大街上是能够挺着胸膛走路的,而且一旦授与一定级别的功勋,除了钱财奖励,还会登上县志,全村全县的通报嘉奖。

  地位的提升令得大虞的兵耻于失败,即便处于劣势,也不会轻易撤退,丢不起这个人。

  看着直径向自己方向冲来的邓存忠,胡常切齿道:“今日必定要将你脑袋砍下,制成尿器。”

  他骂着嘴里却下达了新的作战指令,“大宗、小童!你们两个左右绕过此人,直接去袭贼人的中军,速战速决。”

  胡常并不打算与邓存忠正面硬刚,他已看出面前这支军队战斗力的强悍,对方有利刃坚甲在身,纵然自己有兵力优势,然兵器铠甲无法相提并论,战斗力也是如此,有可能因为拼杀中伤亡过大而溃败。

  大虞军队的强悍,远近闻名,他不敢拖大。

  利用兵力优势,避敌锋锐,袭其中军,才是必胜之法。

  宗同和、童远林两将听命后越众而出,领着两彪骑兵分左右迂回,绕开邓存忠杀向中军。

  邓存忠一槊挑翻了面前的敌人,借着火光看着左右分袭向中军的两支兵马,气急败坏地怒骂了一句:“穆彦璋这软蛋,怎么还不来支援?”

  他不怕敌人多,却怕敌人不与他正面交锋。

  两路兵马迂回去攻中军,不管最后成与不成,对于他们的士气都是很大的影响。

  纵然大虞兵士承受力远超一般兵卒,可绝对的劣势下,还是会出现动摇的。这是人之常情……

  敌我局势不明,是当下最大问题。

  邓存忠不知道对方在这黑夜里敌方到底有多少兵马……

  瞬息间陷入两难之境,是继续进攻,还是回援中军?

  便在这时,一支骑兵队竟从侧翼杀出,直接奔向了胡常所在的方位。

  对方人数不多,但速度极快,冲杀的方向也极为精准,从斜刺里猛冲入敌军。

  “干得好!”邓存忠放声大笑,那火光中隐约可见正是自己最看不顺眼的穆彦璋。

  他大吼一声,仿佛半空打了个霹雳,随即纵马上前,大笑道:“随我一起宰了那个家伙。”

  尽管两人明争暗斗多时,可在这关键时刻,却生出了一股叫“默契”的东西。

  穆彦璋临阵经验远比不上邓存忠,面对夜袭,有些慌乱,反应慢了半拍。邓存忠帮着他镇住了场子,穆彦璋也稳住了心神,判断出对方来势虽凶,但并非归义军真的来袭,而是对方整合的小股力量。人数或许在他们之上,可无论装备、战斗力都不在一个档次的。

  最快的破局方式是利用自己强悍的战斗力斩首……

  穆彦璋相信邓存忠的能力,能够支持一定时间,在这对方主攻的时候,他让自己的副将去支援中军,自己悄摸摸的迂回到了侧翼,借助进攻的火光,判断出对方大将所在发动进攻。

  穆彦璋这一击又准又狠,打的胡常措手不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进攻的一方是猎人,却不想成为了猎物。

  看着穆彦璋如利剑一般直插自己心窝,胡常慌忙安排人去抵达,用吐蕃语咆哮:“传令给后队的邝柳明,让他顶住!”

  话音未落,前方又传来阵阵喊杀声,胡常往前一看,觉得心都凉了:原本还犹豫不决的邓存忠呐喊着对着自己的方向猛冲而来。

  只是略一沉吟,胡常便作了决定,拨马便逃。

  曹家不得人心,胡常此次夜袭,求的是利。在小命面前,利又算得了什么?

  胡常这一逃跑,宗同和、童远林两将等于被抛弃了,分别让穆彦璋、邓存忠所部诛杀。

  此次夜袭也在穆彦璋、邓存忠精彩的表现下,拉下了序幕。

  穆彦璋吸取了经验,而邓存忠也意识到理论知识,并非一无是处。

  胡常的夜袭失败,让沙州上下笼罩了一层阴云。

  但随着慕容德丰带着慕容如戒等一批瓜州兵马的抵达,阴云渐渐散去。

  早已人心尽失的曹家在这一刻成为了历史。

  归义军也正式归于大虞管辖……

  在甘州的景琼得知以后,心中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知道已经被大虞包围的甘州回鹘早晚会为东方同化,再无回旋的余地。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自己任职期间维护甘州回鹘的国祚,避免成为甘州回鹘的罪人。

  当沙州、瓜州归附的消息传到汴京时,并没有引发多少轰动,固然是因为大虞的声势所向无前,凯歌高奏,只是收复了两州之地,又算得了什么?

  但其实归根究底还是绝大多数的百姓压根就没有多少沙州、瓜州的概念,即便是大多数读书人也是如此。

  河西一地离中原太久了,经过漫长的唐末至五代十国百年动荡,华夏政令莫说是河西,连陇右河湟之地都无法进入。

  故而对于西方的了解,在这百年间是断绝的。

  也就是因为罗幼度的存在,才重新打通了与西方的往来,河湟、凉州、沙州敦煌、玉门关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再度出现于大众之耳。

  朝会上也因为对于西域的不了解,引发了一件值得警醒的小事。

  “归义军于沙、瓜二州恶名昭彰,张、曹历代藩镇为祸一方,臣提议废除归义军的建制,创新军以定民心。”

  罗幼度看着手上的奏章,又看了看赵普盖的相印,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个蠢货!

  他查了一下奏章的署名,却是都官郎中赵逢。

  原来唐朝末年的黄巢之乱,使大明宫中的史馆遭焚,令得唐武宗以后的官方史料大多都散失。

  同时张议潮的后人建立西汉金山国行为等同反贼,曹家又篡夺了张家的权势,对于张家自然没有什么好话,以至于张议朝归唐这样的英雄事迹给彻底埋没了。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张议潮的事迹,更不知道归义军的由来。

  张议潮的事迹还是在宋仁宗年间,欧阳修修史的时候,从寥寥数笔的零星记载中找出来,加以补全的,即便如此,张议潮也未能立传。

  赵普的才略跟文化水平不成正比,他压根就不知道有张议潮这个人物,所以理所当然的同意了废除归义军的决定。

  第一百六十七章 状元、探花

  汴京归云酒肆,客流满座,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说着故事,引得了满堂喝彩。

  随着生活的富足,到酒肆茶楼听书已经是一种深入人心的生活习惯。

  二楼隔间。

  “圣功兄!”

  “秉阳兄!”

  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高举着酒杯,神采飞扬。

  这两人可不一般。

  左边青年叫吕蒙正正是今科状元,右边的青年叫温仲舒,乃是今科探花,都是名动京畿的好人物。

  两人年纪相同,又是同科三鼎甲的成员,一见如故,关系极为密切。

  吕蒙正少年孤苦,二十六七的年纪,一脸老成。

  温仲舒面貌略显生嫩,却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所谓探花郎以容貌论,温仲舒凭借自身的相貌,为此谣言正名。

  两人皆是进士及第,能够直接入朝任职。

  吕蒙正官拜将作监丞,而温仲舒担任大理寺的评事。

  在职期间两人皆有不俗表现,尤其是温仲舒为人圆滑,敏于应务,为人处世刚柔相济,获得了极高的好评。

  此番归义军归附,自然需要朝廷的官员接管军政事务。

  温仲舒因在大理寺表现出众,得到了此番外调的机会。

  吕蒙正此番宴请温仲舒,也是为他饯行。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虞罗天子的喜好性格这些年早已给庙堂上的上下官员揣摩的差不多了。

  换作以往,去边境的苦寒之地为官,那都属于贬罚。

  历史上诸多官员外调一个贫苦偏僻的地方都跟死了爹娘一样,不愿上任。为了避免客死异乡,各种奔波打点,只求能够换一个离京师近一些,或者富庶一点的地方当官。

  但大虞朝廷却不一样,在罗天子的眼中,于繁华之处任官,干得好是理所当然的,并不值得吹嘘。同理搞砸了,那就翻不得身了,连锦上添花都做不好,还指望干大事?

  相反在边陲之地干出了成绩,那就是拥有大能耐大本事之人,升迁的速度远胜在富庶之地为官,甚至超过在京熬资历的京官。

  现今庙堂上的几个关键岗位都是陇右、幽州、太原、岭南这些地方磨炼过的能吏。

  其中以宋雄为最,吕瑞、李昉次之。

  风气如此,大虞朝廷上下官员对于外调边陲任职并不排斥,反而觉得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这意味着朝廷看好你的潜力,朝廷有心培养历练的意思。

  故而温仲舒此去万里之外的沙州为官,并不反感,而是有意气风发的姿态。

  吕蒙正也为自己的知己好友有这个机会感到高兴,高举着酒杯说道:“秉阳兄此去沙州任职,途经凉州时,可为兄带一封信给张齐贤张参军。”

  温仲舒大喜道:“弟久闻张师亮弃文从武,投身边陲,能得圣功兄引荐,那是再好没有了。”

  他如何听不出来吕蒙正这是在给他介绍人脉?

  两人共饮了几杯,耳中却听大厅里传来了说书人的声音:“话说张议潮出身沙州豪族,少有大志。大中二年,他乘吐蕃内乱之机,率众驱逐沙州的吐蕃镇将,遣使向唐廷告捷……”

  温仲舒细听片刻,想起昨日罗幼度还特地召见自己,让自己在沙州收集张议潮的真实事迹,以填补史料空缺,为其立传,感慨地说了一句:“陛下真乃千古圣君。”

  吕蒙正也知温仲舒指的是什么,关于废除归义军之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在此事之前,吕蒙正还真不知道张议潮的具体事迹,直到罗幼度为归义军正名,方才知道在唐末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沙州敦煌居然出了一个如此了得的英雄人物。以一己之力,在无朝廷的帮助下,收复瓜、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等十州之地,携十一州地图户籍入朝,六郡山河,宛然而归。

  “不孝之人乃张承奉,乃曹延禄,非归义军,更非张议潮。张议潮生于沦陷,却心系家国天下,面对践踏国土的凶悍强敌,傲然的亮剑,光复河西十一州,乃盖世之英雄。朕夙来敬重英雄,断然不可埋没。”

  罗幼度身为皇帝,能为前朝的英雄好汉正名,自然不会亏待今朝的功臣。

  温仲舒看着对自己推心置腹的同窗好友,说道:“圣功兄,听弟一句劝,你我生于今世,是最大的幸事,亦是最大的不幸。进能成青史伟业,退则籍籍无名,聊此余生。”

  他们没有赶上从龙时期,是不幸,但碰上了大虞朝廷锐意进取的巅峰时刻,可以很好地一展所长,是大幸。

  温仲舒考上了探花,为宰相薛居正榜下捉婿,也有一定的人脉,清楚自己这个机会原本是属于吕蒙正的,是他不愿意与母亲分开,也不愿意母亲去河西受苦,放弃了这个机会。

  吕蒙正晒然一笑,洒脱之极,道:“秉阳兄放心,各人有各人缘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温仲舒也知吕蒙正家里情况:在幼年时吕父与嫡妻刘氏不和,把刘氏及吕蒙正一并赶出,母子两人在寺庙后的山洞里生活长大,母子相依为命,感情深厚。

  易地而处,温仲舒也不知自己会如何抉择,但可以肯定,做不到对方这样豁达。

  吕蒙正笑道:“为兄此言可不是安慰,秉阳可知新学?”

  温仲舒道:“是望之先生那所谓的新学?”

  吕蒙正道:“然也!”

  温仲舒皱眉说道:“弟以为以偏概全,舍本逐末。舍弃圣人经典,以求术数物理,难登大雅之堂。”

  窦俨经过一年多的沉淀,已经正式提出新学,并且在中原大地引发了一场思想动荡。

  本来因为唐末动荡,藩镇武夫祸乱天下,代表士林的五姓等世家公卿给屠戮殆尽,诸多文化思想有了各自的发展,无法形成统一。

  很多学派言论彼此明争暗斗,无法统一。

  历史上这种情况从宋初一直到南宋,程朱理学的完善方才结束。

  结果窦俨直接出来宣传新学一副开宗立派的架势,一连套的王炸下来,大有问鼎盟主之势,在座的诸位都是乐色垃圾,自然引发众怒风波。

  支持有之,声讨有之,更有甚者对之破口大骂,说他有辱圣人之学。

  温仲舒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吕蒙正却道:“为兄却觉得不以为然……你我读书时,并未赶上术数大兴。故而对此不以为然,却不知术数,早已深入人心。”

  他说着挥手招来一名伙计,说道:“店家,我这位朋友要出远门,你去对街给我买十份酥黄独,八份栗子糕,五份豌豆黄儿,再来五份桂花糕。酥黄独六钱一个,栗子糕五钱一个,豌豆黄儿四钱、桂花糕四钱一个,一起……”

  他皱着眉头,好似在计算。

  跑堂伙计却张口就来:“共计一百四十钱。不过据小的所知,对街的糕点店有买四赠一的优惠,只需一百一十五钱便可。”

  温仲舒惊愕地看着跑堂伙计,他堂堂探花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一个跑堂的伙计,竟计算的如此清楚。

  吕蒙正摸出了一百二十钱道:“劳烦店家跑一趟。”

  跑堂伙计喜滋滋的接过去了。

  吕蒙正道:“秉阳兄家境殷实,对于这细末之事,感触不深。为兄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只恨不得能将一钱掰开两半来用,对此感触颇深。担任将作监丞这些日子,与上官闲聊时,亦说过此事。术数一学带来的好处,不只是生活之中。于国家大事上亦密不可分,精确简单的数字,极大提升了效率。将作监丞是如此,你想一下,户部?三司?这些日常与记数打交道的地方,只怕更是如此……只是大多人都不愿言明,毕竟,人人都懂得各中诀窍,是否意味着都能入户部、三司?”

  温仲舒眼眸中闪过一丝尴尬。

  吕蒙正眼中闪着异彩:“望之先生有大气魄,所创新学上可治国育人,下能造福天下百姓,正应了陛下的御箴四句,推行此学正是我辈此生追求。”

  温仲舒看着神采飞扬的同窗,虽不认可窦俨的新学,却也为他感到高兴。

  不论如何,新学的发展前景还是有的。

  毕竟窦俨身后站着的是窦家,窦禹钧这位地位崇高的帝师,还有窦仪这位宰相……

  当然他并不知道窦俨背后真正给他撑腰的是罗幼度。

  文德殿。

  罗幼度在一旁拿着一本书心中想着今晚应该去哪里睡觉,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在他下首的大虞秦王正在闷头批阅着奏章。

  罗幼度对于丑丑的培养极为谨慎,为了避免重蹈唐时同室操戈的覆辙,亲自带在身旁培养,他也没有给他过重的压力,避免造成李承乾一样的悲剧,只是适当地将奏章交给他先行批阅,然后自己根据丑丑批阅的基础上再行批阅,加以教导。

  罗康叡偷偷看了自己父亲一眼,见他认真地看着书,心中佩服:父皇就是父皇,爱锻炼也爱读书,文武双全。

  他将最后一份奏章批阅好,一并整理着端向上首的父亲,说道:“父皇,您打算收复西域了?”

  罗幼度头也不抬,颔首道:“是时候了……”

  他看着罗康叡在奏疏上写的批注:科技乃强国之本,非奇淫巧技……父怀大慰。

  罗康叡却将眉头拧在了一块,嘟哝道:“也不给孩儿留一些。”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切,由华夏来定

  罗幼度听到了宝贝儿子的嘀咕,心情大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才哪跟哪,未来有你表现的时候。”

  他看着有些委屈的罗康叡,暗自发好笑,其实大理国他本打算过几年让给罗康叡去打的,让他累积一点功勋威望。

  至于罗康叡有没有军事天赋,这个不重要。

  再差,还能差的过杨广?

  就杨广那对自己人毫无人性,对敌人满口仁义,百万大军拿不下一座辽东城的货都能横扫江南,覆灭南陈,成为杨吹口中津津乐道的功绩。就大虞朝的实力,又有曹彬在巴蜀布局多年,对付大理,就算拴条狗在位子上都能打赢。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是大理自己不争气,内部暴雷,将机会都喂到嘴边,不吃都过意不去,只能顺手便将其覆灭。

  这放眼四顾,连倭国、高丽都收拾了。若依照华夏千年认知,还真就没有什么可以打的对手。

  想了一想,罗幼度决定让自己的儿子开开眼界,走到大殿后厅书架旁,抱起了角落里不起眼的箱子。

  箱子很大,但并不沉,罗幼度这些年为了锻炼身体(耐力持久),搬起来毫不费力。

  罗康叡看着自己的父亲搬着一个大箱子出来,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好奇,见自己的父亲将箱子放下打开,才发现里面是叠放好的一层层羊皮,足足有十数层之多。

  罗幼度将羊皮取出,因为太大直接就摊在了地上:正是一副巨大的地图。

  相比纸张,还是笨重的羊皮方便保存,而且不容易损坏。

  “这是世界地图?”

  罗康叡惊奇的看着面前的地图,眼中透着不可思议,这与他之前看的所有地图皆不相同。

  自汉朝张骞凿空西域以后,东方就展开了对西方的探索,唐朝李治时期疆域甚至扩张到了咸海,与世界诸国的往来也很是频繁。但对于地图绘制方面,华夏自古皆有一种自傲心态,几乎所有流传下来的世界地图皆以华夏为中心,然后东西南北诸国就位于边边角堆积在一起,以此来彰显华夏王朝之广阔。但其实这种做法弊大于利,并不利于扩展眼界。

  罗幼度很抵制这种做法,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黄巢当年的一把火,将很多资料典籍都烧毁了。

  大虞朝廷立国初期连河湟、河西的地图都是老旧的,何况是西域更远的西方?

  罗幼度确实知道什么五大洲四大洋,但让他画又怎么画得出来?

  这些年不断与西方往来,罗幼度通过各种手段收集了许多西方地图,官报上也会时不时的公布一些西方的东西,以便扩展视野。

  不过现在西方的发展远不及东方,他们自己对于世界的理解也限于周边的一亩三分地,以至于将李圣天这样的货色当作中国皇帝来对待,甚至在他们的书里记载打服了中国皇帝,让还引导他改信了大食法,这样的荒唐记录。

  罗幼度坐稳位子以后,尽管很多东西都不装了,却也不能张口就来。

  不过他已经借助古籍之名,给不少人灌输东海的尽头有一个广阔的大陆,那边有着不亚于华夏大陆的富饶物产。

  出于罗幼度这些年的威信,对于这些超于他们理解的知识,大多人都觉得可信度极大,然终究未能实证,存有一定质疑。

  哪怕是林仁肇都未必全信,他信罗幼度,但不信罗幼度嘴里的那本古书。不过他向往星辰大海,有着超于常人的冒险精神,不管古书中记载的那片大陆存不存在,他都想乘风破浪去看一看闯一闯,见识一下大海的尽头。

  面前的这幅地图就是罗幼度根据手中拥有的东西方地图,加上自己凭借记忆的填补,绘制成的史上第一幅世界地图。

  “这才是真的世界!”

  罗幼度指着地图告诫自己的儿子。

  罗康叡看着巨大的地图,眼中闪着异彩。

  罗幼度道:“这天下之大,四处都是我儿攻略征服之处。但要切记一点,守天下比打天下更难。作为一国之君,最怕的不是平庸,而是志大才疏,好高骛远。干什么事情,都得量力而行。”

  罗康叡一脸肃然的颔首道:“孩儿明白,隋炀帝杨广就是很好的例子。”

  “不错!”罗幼度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从警示后人的角度上来说,杨广对后人的贡献,确实是独一份的。

  将一个冉冉上升的盛世朝代玩崩,蠢一点的都做不到。

  罗康叡对于自己的父皇最是崇拜,他这个年岁也没有到真讲逻辑的时候,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父亲说的话,只是感慨道:“原来天下是让四大海包围住的。”

  罗幼度顿了一顿,说道:“目前来说,确实如此!”

  “目前?”罗康叡听出了话语中的歧义。

  罗幼度道:“因为这个叫法是父皇定的。”

  他手指着西方说道:“我华夏中国乃天下之中,由父皇划分世界,则东西南北四大海,然后华夏土地居中,为中洲,四方诸国土地皆围绕中洲分定。我东方自无异议,但西方……为父估计他们不会乐意。”

  罗康叡闻言开怀而笑:“那就跟他们讲道理好了,孩儿记得父皇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

  罗幼度也忍俊不禁,眼中却有着几分炽热。

  他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时候,妥妥的愤青一个,只是后来走向社会,受到了毒打,这才转变的圆滑世故,开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长袖善舞。

  犹记得年少就很不爽为什么后世的很多东西都是西方定的,就连世界纪年法都要以西方的公元为主,以耶稣诞生年为元年。

  但不爽归不爽,改变不了世界。

  可现今罗幼度发现自己现在似乎能够做到以前敢想却做不到的事情,少年的义气烧得心头火热。

  耶稣能跟老子、孔子相比?统一纪元,为啥不能用他们的生辰,或者直接用大虞开国之年?

  至于四大洋,也不存在的,只有四大海,心情好再封个四海龙王,应该很不错。

  总之未来世界的一切,由华夏来定。

  ……

  于阗王宫。

  李圣天身着龙袍,显得威严肃穆,太子李从德恭敬的居于一侧,在王宫的大殿下首正是从沙州逃出来的葛卓希。

  葛卓希有些狼狈,曹延禄众叛亲离,最后被沙州豪强联手献给了大虞朝廷。

  葛卓希却凭借于阗这些年对于沙州归义军的渗透,在小豪族的帮助下,逃离了沙州。

  李圣天听着沙州发生的一切,无力的揉着脑仁,说道:“此事怪不得卿,只能说大虞天子确实了得,他这些年对于西方的控制,远在我们预料之上。也罢,本就没有报以多大希望,只是略有不甘罢了。”

  他只是说得轻松,十数年的谋划,就这样化为虚无,如何能够轻易释怀?

  李圣天一直想制霸西域,这才舍近求远,与归义军打好关系,希望能够借助归义军的力量,成就大业。

  归义军的曹家能够面对回鹘、慕容氏的双重压力,还能坐稳位子,李圣天给予了不少支撑,尤其是将宝压在曹延禄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李圣天此举是高瞻远瞩,于阗与喀喇汗王国僵持了五十年,归义军给了于阗莫大的支撑。没有归义军,于阗撑不了那么久。

  可是现在投资还未获得回报,归义军已经改姓,所有的付出都打了水漂。

  现实版的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让李圣天悔得几欲呕血。

  葛卓希此番出使沙州,也是想趁着沙州还姓曹,捞回一点,填补一下国内的经济。

  毕竟为了打赢这场战,他已经掏空了这些年累积的库存……

  李圣天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朕记得卿与法渊大师交好?”

  葛卓希道:“昔年臣游历天竺于那烂陀寺与之相识,确实有一段往来。三年前出使高昌,还曾与之谈论佛法。”

  李圣天细思片刻,双手一合道:“卿还得再去一趟高昌,此事若成,当计一大功。”

  葛卓希忙道:“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只是不知此去高昌,目的为何?”

  李圣天道:“让法渊大师劝说阿厮兰汉保持中立。”

  葛卓希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高昌回鹘现任国王阿厮兰汉,汉化翻译就是狮子王,此人名字取得霸气,却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也是一个没有野心爱好和平的国王。

  不管西域怎么乱,狮子王都不参与,凭借自身的地利,与四方贸易。

  高昌回鹘的商队最远能达契丹的上京,于五代乱世,闷声发大财。

  狮子王也很通晓人情世故,契丹强则向契丹称臣,然后后汉、后周自称西州外甥。总之只要能够做生意,弯个腰配个笑脸,狮子王一点都不在乎。

  大虞现在势头如此,想要狮子王保持中立,真的很难。

  李圣天眯眼道:“原本没有机会,可笑罗幼度心太大,他不应该用摩尼教来统治西域。大食法对于佛教还能容忍,但对摩尼教却是不能。一个月,只要一个月,朕就能逆转西域局势。只要高昌回鹘中立,我们有能力将东方抵达在沙漠之外。”

  他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老天爷赏赐的机会。

  然而他笑声还未落下,急促的马蹄声意外入耳。

  于阗王宫比不上皇宫,却也规定不能跑马,除非紧急军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兵抵西域

  听到马蹄之声,李圣天是不怒反笑,说道:“阿里·木萨这就等不及了?他取死有道,怨不得人。”

  他眼中闪着丝丝兴奋,还有一点疯狂。

  太子李从德也立刻回应,说道:“孩儿这便联系康之枢,让他做好准备。”

  他眼中也有着同样的激动与疯狂。

  李圣天作为西域枭雄,已经预感到东方的大虞朝廷即将西进。

  西有喀喇汗国高歌猛进,东有大虞步步紧逼,于阗在政治场上已经陷入了绝地。

  但李圣天并没有坐以待毙,在困局中走出了一条明路。

  喀喇汗国内部构造很复杂,有九姓回鹘,葛逻禄,突厥、吐蕃以及西域旧民,如此复杂的成分信仰也是不同的。

  回鹘信奉摩尼教,突厥信奉萨满,吐蕃、西域旧民信奉佛教,葛逻禄是杂信……

  但喀喇汗国为了迎合西方,强迫所有百姓改信大食法。此举在喀喇汗引发了不小的动荡,摩尼教东迁,也是因为如此。

  李圣天花费重金收买诱降了被迫改信大食法的突厥叶护,对方已经答应只要阿里·木萨深入于阗腹地,他便临阵倒戈,断其后路。

  这是第一步……

  还有第二步,游说萨曼王国,让他们落井下石,一并瓜分喀喇汗国。

  如此可保西方无忧……

  至于东方,李圣天本无计可施,然随着摩尼教在河西、西域的兴盛,却给了他希望。

  西方古来的文化是神权至上,故而他们的宗教极为霸道,难以共存。

  不论是大食法、公教乃至于摩尼教这些诞生于西方的教派本质都是一样的,容不得别人。

  相反佛教在起源地天竺一直都算不上主流,天竺教在天竺一带,由古至今都压佛教一筹。佛教在天竺这环境之下,也霸道不起来。

  大食法对于佛教的容忍远胜于摩尼教……

  摩尼教就是让公教、大食法一路碾到东方的。

  东方的大虞朝廷将摩尼教的余孽迎至东方,再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河西、西域推广摩尼教,此举毫无疑问触动了大食法的神经。

  李圣天派人联系了大食法,希望能够借助大食法的力量对抗大虞。

  李圣天还给出承诺,此事过后将大食法定为国教。

  以西方对抗东方,这也是李圣天让葛卓希说服狮子王保持中立的底气所在。

  战事来临,意味着计划布局已经展开。

  果然,在马蹄声消失以后,王宫外的守兵快步入内,高呼道:“殿外素珠将军求见!”

  “快!”李圣天激动道:“让他进来!”

  素珠是他麾下最信任的将领,协助他处理军务。

  素珠一脸震恐的入内,汗如雨下,甚为狼狈。

  李圣天笑脸僵在面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素珠是知道他计划的,真如他设想的一样是阿里·木萨出兵,绝不至于惊慌至此。

  李从德却没有父亲的政治敏感,笑着说道:“父皇,孩儿申请与素珠大帅一并出战,扬我国威。”

  素珠却没有理会,边作揖边汇报:“陛下,东北方向出现了大批军队,东方朝廷已经渡过了沙碛,拿下了大屯城,正向石城镇逼近。”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李圣天闻言,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霍然起身,随即一阵头晕目眩,忙以手撑着座椅扶手,这才稳住身形。

  李从德直接惊呼大叫:“不可能,怎么可能,那可是死亡之海,东土怎么过来的?”

  他上前两步尤觉得不可思议,说道:“是不是搞错了,来的是阿里·木萨,是喀喇汗国!”

  素珠也不知如何回答,如果不是得到消息,确确实实发现了大虞的兵卒攻破了他们的前哨站大屯城,他也不敢相信此事。

  这从出玉门关通往西域有两条著名的道路,一条是玉门关走伊吾向西北方向穿过两千里的沙碛,抵达西州高昌进入回鹘地界,还有一条就是出玉门关往西南方向,走罗布泊、蒲昌海,穿过白龙堆抵达大屯城,进入于阗地界。

  两条路都不好走,可相对来说通往高昌的两千里沙碛要简单一些,只要克服地无水草,气候异常,有熟悉的人领路,认准了方向,寻得沿途的几处绿洲补给水源就能走通。

  而后一条路则不然,罗布泊的河流皆是咸水河,浓度比海水都咸,沿途根本没有干净的水源提供补给。而白龙堆是一片盐碱地土台群,东北至西南走向的长条状,绵亘近百公里,全是沙土上下起伏不定,风沙一大,遮天蔽日,即辨别不清方向,困于其中。

  此路沿途无水源补给,一旦三五日不得脱,立刻就有断水之险。有熟知路况的向导也是无用,因为沿途就没有水源补给,风沙一起,再如何熟知路况也分辨不清方向。

  在罗布泊这地方时不时连续数天沙暴,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商队为了利益冒险一闯,倒有可能。

  大军穿死亡之海?

  闻所未闻!

  素珠自己也如做梦一样,说道:“臣也不知什么情况,可东土虞军确实出现在了大屯城,与我军交上了手。陛下,现在应该怎么办?”

  李从德脸色苍白,说道:“必须增援,石城镇守备空虚,根本抵挡不住东方的军队。”

  石城镇也就是传说中的楼兰,也称鄯善,位于罗布泊西岸。

  原本此地有不少驻兵,但他们当前正与喀喇汗国交战,战况紧急,便将石城镇的兵马调到了前线。

  石城镇是于阗东北角最大的城池,位于车尔臣河下游,各种资源充足,一旦让大虞占据此地,便如一根钉子深入于阗内部,将大虞军队抵挡在黄沙大漠里将会成为一句空话。

  “不,不行!”

  李圣天强行压着那股失措的感觉,叫道:“断然不可派兵支援石城镇,一旦支援,万事皆休。”

  素珠绷紧着脸道:“臣也是此意,大屯城乃边境一小城。东土既然能穿越死亡之海,对于地形地势必然熟悉。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石城镇空虚的事实,他们不袭击石城镇却袭击无足轻重的大屯城,臣以为就是故意暴露自己,想要我们支援。”

  围点打援?

  李从德脑海中想过这四个字。

  “父皇!”

  李从德哭丧着脸,看着李圣天。

  李圣天已经恢复了冷静,用拳头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猛地一拍,起身道:“哪里都不能去,就在于阗等着东方,将所有兵马收缩城中,护卫王城。”

  ……

  疏勒也就是后世的喀什,位居西域南、北两道的交汇点,古来即为东西交通的主要进出口。

  此处也是于阗的经济中心,论及经济更胜于阗国都。

  阿里·木萨悠闲地躺在胡床上,吃着他们西域的特产葡萄,看了面前魁梧雄壮的大将康之枢一眼,说道:“康将军何必急于一时?我军接连恶战,当需好好休养,这疏勒富庶,将军不如好好享受。”

  康之枢低耸着脑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心中暗恨:“且让你多活几日。”

  身为突厥康氏后裔,康之枢一直为自己身为突厥血脉为荣,重新带领突厥走向巅峰是他此生志愿。

  然而阿里·木萨却强迫他们二十万帐突厥人信奉大食法,还以武力手段镇压不服之人。

  康之枢心中悲愤,越积越深,让李圣天点燃,同意他背刺阿里·木萨。

  只是阿里·木萨自攻下疏勒以后,便不再进军,而是原地休整,按兵不动,让康之枢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其实并非康之枢露馅,而是阿里·木萨不敢冒进。

  他是不放心自己的大后方,尽管与萨曼王国议和,可两国之间的矛盾并未化解。自己让出了一部分利益不假,可相比自己此番获得的土地,那点让给萨曼王国的利润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连最亲近的人都有可能见不得自己好,何况是敌人?

  疏勒是西域最富庶的城镇之一,而今让自己占据,定会引得他人眼红。

  阿里·木萨已将于阗视为囊中之物,并不急于一时,稳固后方才能将于阗消化。

  作为国王阿里·木萨自然不需要向康之枢多做解释。

  直到阿里·木萨得到于阗居于前线渠莎城的军队撤退的消息,他才一脸懵的召集麾下将官商议军事。

  “于阗退军?这消息可靠?”

  阿里·木萨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忌惮渠莎城是块难啃的骨头,担心自己死磕渠莎城,后方不稳。先确保后方无恙,再来死磕渠莎城。

  现在自己还没出兵,对方就跑了?

  这什么情况?

  康之枢道:“管他什么情况?汗王,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渠莎城,那可是老天爷的恩赐。”

  他只道这是李圣天等不及了,特地演的戏,很识趣的做着配合,尽管他心里觉得这计策很愚蠢。

  阿里·木萨古怪的看了康之枢一眼,没有理会他,这提议太蠢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喀喇汗国上下皆不知缘由。

  但很快大虞朝廷穿过死亡之海杀入于阗的消息传到了疏勒……

  阿里·木萨在听闻消息的一瞬间,没有任何犹豫,下令道:“撤军!”

  他连已经吃进嘴里的疏勒都不要了。

  第一百七十章 全力配合

  阿里·木萨放弃疏勒的消息引得了不少叶护的不服。

  此时此刻西方的整体制度是神权在上,然后帝王,次之是各地军阀,在喀喇汗国军阀称呼为叶护是突厥、回鹘流传下来的官名。

  疏勒是西域的经济中心,论及富庶比之他们的国都喀什噶尔还要胜过一筹,可以与撒马尔罕相提并论。

  如此富庶的宝地,说放弃就放弃,谁能心服?

  再说就算要放弃撤退,也得将疏勒劫掠一空才是,直接撤军算什么?

  但阿里·木萨并没有来得及解释许多,强行撤退。

  就在喀喇汗的军队撤离疏勒不久,高昌回鹘的骑兵出现在了他们的军队附近,精锐的回鹘轻骑在他们左右迂回,并没有进攻,只是坐视他们离去。

  诸多叶护这才明白阿里·木萨为何如此决绝的撤退,就现在的情况,如果他们撤的慢一些,有很大可能让高昌回鹘绝了后路,撤不回来了。

  高昌回鹘在狮子王的治理下,无心扩张,一味发展经济。

  可喀喇汗上下可没有任何人将那头狮子当作病猫,喀喇汗是吃过亏的。

  喀喇汗国当初清算异教徒的时候,有一部分的佛教信徒逃到了高昌。

  当时喀喇汗国就将高昌回鹘当成了病猫,大食法的信徒们出兵胁迫交人。

  高昌回鹘当即就将三千大食法信徒的脑袋筑成了京观,至今还屹立在疆界上。

  高昌回鹘不是不能战,只是在闷声发大财而已。

  此后大食法的信徒提起高昌回鹘说的不是他们的国名,而是用穷凶极恶的异教徒来代替。

  不过因为高昌回鹘无心扩张,喀喇汗国也不想多树立一个敌人,彼此很默契的淡化了此事。

  唯有那京观还立在两国的疆界,记录着这一段过往。

  狮子王眯着眼目送阿里·木萨的喀喇汗军队退出于阗边界,下令道:“派遣斥候在疆界内游弋,避免他们折返。”

  他说着带着几分恭敬的对身侧的一个回鹘人道:“喀喇汗人已经撤出了疏勒,此刻城中必然混乱。就劳烦桑尊者入城安抚,告诉城里百姓,便说东方的大虞皇帝陛下已经派出天兵护卫,此后西域可保太平,让他们莫要惊慌。”

  让狮子王称呼为桑尊者的回鹘人正是接受汉传摩尼教洗礼的回鹘教徒桑文诗,此刻他的身份是疏勒流光寺的拂多诞,也就是执法者,相当于疏勒地区的主教。

  桑文诗向着狮子王行礼拜别而去。

  狮子王目送桑文诗远去以后,方才道:“艾将军,你领一千人去石城镇,护送鄢先生去石城镇。你就留在石城镇,听大虞将军的号令,切记,将对方的号令,当作本王的指令,不得有误。”

  艾惟修绷着脸道:“遵命。”

  他对狮子王最是忠心,对于他的命令从不问缘由。

  狮子王道:“鄢先生,你此去得向大虞朝廷表明态度,便说自昔年唐廷退出西域,西域纷乱已达百年,上下百姓莫不期盼王师。今王师复归,实乃天大喜事。我已依照命令,将喀喇汗兵驱赶出了于阗。接下来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我高昌之兵,即是陛下之兵。高昌之民,亦是陛下之民。”

  立场十分坚决。

  这也是狮子王的高明之处。

  相比野心极大的李圣天,狮子王的目光更加长远。

  西域早就不是当年的西域了,曾几何时,西域作为东西南北四方文化交流之处,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辉煌。但此地在路权时代意义重大,先是大唐与黑衣大食在坦罗斯打了一仗,紧接着就是大唐与吐蕃围绕西域的交锋,然后是吐蕃与大食的对立,接着又是回鹘与吐蕃的争雄。

  西域在大唐退出以后,所经历的动乱,一点也不逊色东方的五代大动乱。

  东方华夏有很深的根基,有再度崛起的底蕴。

  西域则不然,身处博弈之地,注定了缺乏争雄的基础根本。

  与其在西域拼个两败俱伤,不如利用地利优势,发展国力巩固自身。

  狮子王在位二十余年,结交东西两方,十数次派遣使者去契丹、华夏进贡,开通贸易,赚得是盆满钵盈。

  狮子王一直想维持现状,并不希望东西方任何一股势力打破西域的局势,暗地里给了李圣天不小的支持。

  可当大虞的军队出现在石城镇于阗疆界的时候,狮子王便明白自己没得选了。

  要想避免兵祸,唯有全力支持大虞。

  ……

  石城镇西车尔臣河畔。

  千匹骆驼在河边饮水,折御勋高坐在驼背上用千里镜向西眺望,滚滚尘烟中折御卿领着百骑飞驰而来,收起了手中的千里镜,骑着骆驼迎了上去。

  此次奇袭算不上筹谋已久,却也是准备多时了。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此话是一点不假。

  一方面开国君臣多是明君良臣,能够作出正确的决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民心思定,受过战祸苦难的百姓,最懂得和平的美好,知道太平的生活来之不易。他们吃苦耐劳,只要有口吃的就愿意成倍的付出劳力,特别容易满足。

  这上下一心,大虞朝廷的发展日新月异。

  早在四年前,得知李圣天野心的时候,罗幼度便从军费中分出一部分购买骆驼,组建一支骆驼骑兵与骆驼运输队。

  骆驼骑兵与骆驼运输队在华夏九州少有用武之地,但于西方却有奇效。

  不管是进军高昌还是石城镇,都避不开人迹罕至的沙漠,手上有骆驼骑兵与骆驼运输队绝对能派上用场的。

  骆驼骑兵与骆驼运输队适合在沙漠行军战斗,恰好府谷西面是毛乌素沙漠,便让折御勋负责训练骆驼骑兵。

  此次归义军内乱,大虞朝廷顺势收回沙、瓜二州的控制权,身为凉州都督的李处耘在接手归义军的时候,已经得到了趁势攻入西域的命令。

  经过思量,更为熟悉地形地势甚至西域情况的李处耘并没有立刻宣告罗幼度的军令,而是故意点到为止,做出一副先稳住后方,巩固整编归义军,一副完全没有西进的样子,背地里却让折家兄弟率部穿越罗布泊奇袭石城镇。

  李处耘坐镇凉州多年,常与西域的各地商人往来,对通往西域的两条道都有一定的了解。

  走高昌线安全,但速度慢,穿过两千里沙碛抵达的还是西州回鹘,还得从高昌南下,闯过塔里木盆地才到于阗境内。

  走这条路完全没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大军穿过西州回鹘境内,不可能不走漏消息的。

  走罗布泊线确实能做到出其不意,然太过危险,大军一旦受风沙困扰,有覆没之险。

  李处耘作为一代名将,自然懂得求稳不求险的道理。这些年他推演军势,都是走高昌线,直到最近他收到了一件奇物……水浮磁针,也就是罗盘。

  指南针这种辨别方向的器物早在战国时期就出现了叫做司南,不过受制于环境影响,很多时候会有严重误差。直到罗盘的面世,才真正做到在任何环境下辨别方向。

  历史上最早的罗盘记载是一百年以后,随着堪舆之术的发展而诞生的。

  但因南海海商蓬勃发展,受巨利的催动,航海技术飞速进步,物理力学的发展,水浮磁针这种在大海之上精准辨别方向的神器理所当然的提前问世。

  李处耘得知有如此神器,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战术设想。

  从玉门关入西域,走罗布泊线只有七百余里,路程近了一半有余。

  难就难在罗布泊线一路都是盐地,沿途没有可以饮用的水源,无法补给,必须一口气走出无人区。沿途一旦受到沙暴袭击,迷了路或是耽搁了几日,就有巨大风险。指望死亡之海不起沙暴,完全是不现实的事情。

  然有了水浮磁针即便沙暴漫天也能精准的辨别方向,将风险降至最低。

  折御勋部多次于沙漠行军,有丰富的经验……

  综合各种条件,李处耘拟定了此次计划。

  折御勋、折御卿两兄弟也成功克服了沿途所遇风险,完成了此次奇袭。

  “如何?”折御勋开口询问。

  刚刚探察地形情报回来的折御卿摇头道:“这个李圣天还是有几分本事。他直接无视了喀喇汗国的军队,将西方的兵马调回了西城。他们并没有来援石城镇的意思。反而将新城、加大黑,播仙镇的兵马百姓调往西城。”

  西城也就是于阗国都,后世的和田,盛产和田玉之处。

  折御勋默默颔首,道:“壮士断腕,李圣天这是打算打一场护国存亡之战。既是如此,那便应他所求。二郎,你且率兵入城,占据石城镇,为兄移师若羌以南的山脚,相互照应。你入城以后安抚城中豪绅百姓,挑选可信之人充当劳力。”

  折御卿乃一代名将,天赋潜能唯李继隆可与之相比,瞬间明白自己兄长的意思,李圣天要打存亡之战,他们也要打入西域的立威之战。

  于阗攻防战将至关重要,自己的兄长这是要在大军到来之前,提前准备制作攻城器械的木材。

  他们此来存有一定风险,将作监的人并未随行,但并不妨碍,提前准备物资。

  第一百七十一章 目光焦距之处

  “见过天朝将军!”

  鄢秀山、艾惟修一文一武两个高昌回鹘官员带着敬意向折御勋行礼。

  鄢秀山口才极佳,将自己主上的言语特地进行了润色,但大意还是不变的,都是西域百年动荡,上下期盼天朝复来,如久旱盼甘霖,说得是天花乱坠。

  折御勋作为府谷折家掌舵人,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小军阀,对于鄢秀山的客套话,不置可否,知道听听就好,不用当一回事。

  好话有嘴就能说,如何做,才是关键。

  他很客气的让两人入座,表达了欢迎,态度友好,并不疏离。当然也不热情,很正常的往来态度。

  鄢秀山察言观色,也暗自明白,面前这位大虞将官并不好糊弄,不拿出一些东西,得不到真正的友谊,当即给了艾惟修一个眼色。

  艾惟修上前道:“奉我王之命,听将军调遣。我王还说,他于疆界为陛下抵挡喀喇汗国,但将军若有需要支援支持,可传讯告之。”

  折御勋是知道艾惟修领着一千精锐骑兵来的,对方还未抵达军营的时候,他还以千里镜看过成色,战力如何不好判断,但一身装备却让他眼前一亮。

  艾惟修带来的骑兵竟是具装骑兵,穿着这样的装备,战斗力想来也不会逊色多少。

  折御勋这才表露善意,笑道:“对付一个李圣天,还不值得如此劳师动众。艾惟修便留在这里看一出好戏便是了……”

  西域离大虞相隔太远,大虞朝廷的实力对于西域来说,皆是耳听为虚的东西。

  想要征服西域,这第一仗必须打出大虞的威势。

  高昌回鹘的兵马可以用,却不必用在这立威之战上。

  艾惟修不发一语,心中却有些不舒服。

  西域三强高昌回鹘、于阗、喀喇汗国。

  三强各有优势,实力喀喇汗国占优,但差别并不大。

  折御勋一副完全不将于阗放在心上的态度,换而言之,对上三强之一的他们,大虞朝廷是否也是如此?

  折御勋并不在乎艾惟修的想法,说道:“若真想出一份力,可提供一些木材。李圣天此人打算缩在西城不出,我军需要一些木材制作攻城器械。”

  鄢秀山立刻接话道:“此事好办,在下立刻修书给我家大王,安排百姓与天山于南麓砍伐树木,只是不知将军需要多少木材……”

  折御勋道:“多多益善。”

  鄢秀山听明白了,多少善意就多少木材。

  鄢秀山、艾惟修给出了满满的诚意,折御勋也热情的拉着两人参观了自己的军营,领着他们观看了所部的训练。

  鄢秀山、艾惟修两人在夜间分别修书一封,让人送往疏勒,亲自交给正在护卫疆界的高昌回鹘的国君狮子王。

  狮子王先拆开了鄢秀山的信,信中言道:

  “大虞朝廷暂时拒绝我方协助,用意显然。他们打算立威,以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宣告自己的归来。李圣天老谋深算,看出了大虞诱敌野战的心思,坚壁清野,准备据城而守。大虞的立威之战,将会是一场艰难的攻防战。没有比攻防战更加能够展示力量,我们能够很好的观察大虞军队的实力,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么强大。可以此来决定国策态度。

  另折御勋让我们准备一些木材,想来是要制作攻城器械,但并未说及数量,只表示多多益善。臣估计想看我们诚意,建议尽量满足。”

  狮子王并未立刻打开艾惟修的信,而是反复看了看,脑中思考着西域的局势,低声道:“东方有一句古话,是骡子是马,拿出来遛一遛。便让我等见识一下……”

  言罢,这才看起艾惟修的信。相比鄢秀山从战略角度分析情况,艾惟修心中的内容更为纯粹。

  “大王,大虞有意向我等炫耀自己军势,臣本不以为意。漂亮场面,我们当年也弄过。然真正深入观察,心中震撼无法形容。若说大虞军队如虎似狼,我国军队便是一群羊圈里的牛羊。”

  狮子王看到这里,眉头忍不住一挑,忍着不适继续看下去:“大虞朝廷整体军事情况皆在我军之上,他们的兵卒装备衣甲坐骑,配备之完善,军制之严谨,让臣忍不住心生畏惧。如此之军,焉有无法战胜之敌?

  ……”

  看着艾惟修细说见闻,狮子王久久不语。

  这些年他处处避战,四方交好,上通契丹,南连天竺,东拜中原,西结大食,除了这些大势力,吐蕃、于阗、喀喇汗国、归义军、甘州回鹘这些中小型的国家也有深入往来。

  论及国家之富,高昌回鹘西域第一。

  这有了钱,当然得充实军备,从吐蕃人手上买具装战甲,从大食买大马士革刀,从契丹买骑兵甲等等……

  论及装备精良,高昌回鹘在整个西方都是数一数二的。

  这也是他们高昌回鹘立足西域的底气,让艾惟修领着一千重甲骑兵听候调遣,既有展现诚意的意思,也有展露实力的念头。可如今自己这方面的优势,与大虞军队的配备一对比,高下立判,那种不甘的感觉,让他很不是滋味。

  可不甘又如何?

  国力的差距以及国家的体量是难以弥补的。

  其实大虞朝廷的科技就算领先当世,却也没有真正做到跨时代的碾压。

  具装战甲、大马士革刀这些与中原的重骑甲,长直刀比起来或许略逊一筹,却也一样拥有超强的防御力,一样能够杀人,可细节方面就差很多了。

  轻骑兵以速度为主,大虞的轻骑兵人皆轻便的大漆皮甲,保障速度之余,配备的还是耐力足擅于奔跑的蒙古、契丹马,人手一副骑兵弩,武器是轻便杀伤力足的马刀。所有的装备配置都将轻骑兵的兵种特性发挥到最大。

  如此细致的装备配置,高昌回鹘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

  大虞朝廷横穿死亡之海,进入于阗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西域,然后向西方扩散。

  撤出于阗的阿里·木萨得知李圣天坚壁清野的龟缩西城之后,沉重的神情亦难得露出了一抹微笑,说道:“都说东方大虞富饶强大,他们的禁军常于宫前阅兵训练。我们派往东方的使者都说大虞天兵不可力敌,就让僧乌波这犊子替我试探一下实力。”

  他口中的僧乌波就是李圣天,李圣天原名尉迟僧乌波,因自称“唐之宗属”,改为李姓,至于圣天,则是佛教神圣天王之意。

  阿里·木萨顿了一顿,叫来了喀喇汗国的红衣主教,带着几分恭敬的道:“洛叶洛伊贤者,东方的虞朝已经出兵于阗,他们的大部队即将统一西域,到时候摩尼教的信徒将会遍布整个西域。”

  洛叶洛伊在喀喇汗国当任大食法主教多年,对于东方的历史是有一定了解的,他深知面前的这位国君很忌惮东方的实力。虽不认同,可对于东方逐渐兴盛的摩尼教确实很反感,作揖道:“陛下放心,对于摩尼教的情况,在下已经向主教禀报。主教对于公教、摩尼教最是痛恨,决不允许摩尼教复来。在下打算借东方入侵西域之事,向主教申请授予陛下东方秦之主的称号,发动圣战。”

  洛叶洛伊眼中闪着光,作为大食法东方的代表,圣战大军所到之处,都将由他负责统治回回教众,届时他在大食法中的地位将水涨船高,离真神更进一步。

  就在西方的目光都聚集于西域的时候,李处耘率领的大军堪堪赶到西域。

  他们大部队自然无须冒险,走的是玉门关通高昌一路,相对而言来得慢了一些,迟了一个半月,但沿途皆有绿洲补给,大军很顺利的穿过两千里的沙碛。

  不过李处耘从高昌直接南下穿越了塔里木盆地抵达了于阗国都西城,反而比东线的折家兄弟,西线的狮子王先一步到了预定战场。

  李处耘策马来到高坡,看着还算雄伟的于阗国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他身后的是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是李处耘的副手,军中的二号人物,地位与折御勋相当。

  “逊宁,你怎么看?”

  李处耘以马鞭指向西城,出言询问。

  耶律休哥在契丹威名远播,即便是凉州的李处耘都有耳闻,不过两人素无往来。

  此番授命一起出战,两人一并西进,沿途商讨军情,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耶律休哥道:“拿下此城容易,关键是要如何才能拿得漂亮。”

  李处耘颔首道:“不错,现在万千双眼睛都在看着我们,这立威之战,不能砸在手里。折将军与高昌王为我们准备了不少的木材,只待军器监造好器械,就能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军炮石的威力。”

  耶律休哥看着于阗国都那一块块用砖石累积起来的城墙,道:“都督,休哥有一法,可破此城。”

  李处耘精神大振,忙道:“快快说来。”

  耶律休哥目光灼灼,道:“都督可曾听过热胀冷缩?于阗这种砖石极为坚固,砲石难撼,但受不得多次冷热交替……”

  归顺大虞之后,耶律休哥这位比汉人更像儒将的大将,得以吸取各方面的知识,比之历史上的那位契丹名将更加厉害……

  第一百七十二章 景琼入京

  景琼领着一众亲随,漫步在长安的大街之上。

  长安的历史地位不只是华夏,即便是世界亦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回鹘的巅峰,也是因为安史之乱受唐朝邀请协助平叛,从而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得到了崛起的契机。

  东接室韦,西至金山,南跨大漠,与吐蕃、大食争雄西域,那是回鹘最巅峰的时候。

  景琼看着街头往来忙碌的行人,他们大多推着各式各样的货车,货车满是一箱箱沉重的货物,进出往来,络绎不绝。

  还有不少货车将货物堆的老高,甚至遮住了视线,一边推着车,一边有人在前面导路,高呼:“让一让,让一让。”

  此地人气十足,但与繁华二字确实挨不上边,跟传说中的长安更有云泥之别。

  景琼对着身后的内宰相端木元暕说道:“这长安,与我想的不太一样。”

  甘州回鹘的官制综合了华夏、突厥的特点,军事上设有各级大小的伯克,内政则设置各种内、外宰相。

  端木元暕道:“不知大汗想象中的长安是怎么样的?”

  景琼犹豫了片刻道:“无比的辉煌,或是极其的衰败残破……”

  两个极端。

  辉煌是历史,长安的盛世景象出现在各种文集之中,看了就令人向往。残破是现实,黄巢以公卿骨铺天街,朱温更是一把火将长安付之一炬,成为了废墟。

  端木元暕能够理解,颔首说道:“曾经的长安,过去的长安,便是大汗所想。而今出现在大汗面前的是现在的长安……”

  他祖父曾在唐朝担任礼部郎中,黄巢攻入长安的时候,跟随四方馆的回鹘使者一并逃到了甘州,在甘州成家立业。

  端木元暕自小就听祖父说起东方的事情,长大以后精于多国语言,也是个万事通,多次代表甘州回鹘出使后周、大虞。每次出使都会经过长安,每一次长安的变化都让他惊奇,带着几分敬服的说道:“长安建筑大多焚毁废弃,可这街道依然保留着,足够的宽敞。作为商贸货物运转中心,宽敞的街道提供了巨大的便利。大虞天子通过丝绸之路,让长安这荒废中的城市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长安坐拥八百里秦川,昔年之所以陷入无法自足的困境,固然有开发过盛,水土流失严重的缘故,主要还是达官贵胄、皇亲国戚侵占了太多的田地建造庄园屋舍。

  现今长安人口刚刚十万出头,周边的土地皆为百姓耕种农田,丰衣足食绰绰有余。

  兼之处在东西商贸的运转中心,渐渐恢复了元气。

  景琼正想说话,耳中却听到一声欢喜的叫声:“父亲!”

  景琼身躯微微一震,猛然转身,果然见到了自己阔别五载的儿子景礼,激动的叫了一声:“密礼遏!”

  密礼遏是景礼的回鹘名字,全名是夜落纥·密礼遏,当年大虞西进河湟,景琼意图联合归义军,吐蕃九部一起联合抵御,但李处耘巧取凉州破了他的计划。

  景琼吓得忙向大虞称臣,让自己最钟爱的儿子夜落纥·密礼遏入汴京读书,说是仰慕中原文化,其实就是充当人质。

  夜落纥·密礼遏为了方便,给自己取了一个汉名叫景密礼,后来得国子监导师指点,去了密字,改为景礼。

  “你怎在此?”

  景琼此次入京,目的有二,一是此番大虞进兵西域,他倾举国之兵相助,亲自入京谋取政治筹码,二便是见一见自己最钟爱的儿子,希望能够将他带回甘州,为他日后继承汗位做铺垫。

  这还没到汴京,竟见到了阔别多年的爱子,激动的嘴唇都在颤抖。

  景礼作揖道:“父亲此来,陛下甚是高兴,特安排礼部隆重接待。您可知陛下派谁为代表?秦王,陛下最器重的嫡长子。孩儿也受命作陪,因过于思念父亲,特申请先一步来见。”

  “好好好!”景琼并未在意儿子的满口官腔,沉浸于父子相聚的激动之下。

  端木元暕道:“大汗,那有一家酒楼,不如去那订了包间细谈。”

  “好好好!”景琼再次不住颔首,拉着景礼便向端木元暕所指的酒楼走去。

  一行人要了包间,点了酒菜。

  景琼认真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说道:“委屈我儿了。”

  景礼神采飞扬,说道:“孩儿一点也不委屈,反而过得很充实,在国子监学了很多东西,开拓了眼界,拜得了师长,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同窗。”

  父子两人多年未见,但彼此的书信往来却未曾断过。

  对于自己儿子在京生活,景琼也有一定了解:他现在是国子监大学的学生。

  依照常理如他们这样的藩属诸侯,安排“人质”或者派出国内精英,入京学习,大部分会入国子监深造。

  但大虞朝廷的情况截然不同,大虞对于教育极其重视,立国以后,多次进行教育改革,形成现在的小学、大学模式。

  国子监大学作为最高学府,为了维护地位,以便吸引更多更好的人才,门槛极高,不是轻易便可进入的。即便是勋贵,能够得到一定便利优待,却也得有足够的基础,方可入内。

  景礼则是凭借自己的优异成绩考上国子监大学,成为世界最高学府的学生。

  景琼作为一个父亲,也为自己的儿子骄傲。

  景礼说着自己在国子监大学的生活,景琼听得是眉飞色舞,说道:“我儿已学得一身本事,此番入京,可向陛下请辞,你我一并回甘州,便于未来接过甘州权柄。”

  景礼闻言原本满脸笑容的表情为之一僵,略微低着头道:“孩儿学业未成,暂不想回甘州……”

  ……

  汴京皇宫仁明殿。

  罗幼度例行公事的晨练洗浴,穿着宽大的便装来到了大殿。

  符清儿正细心的为丑丑整理着衣着。

  罗幼度见了笑道:“你别给弄乱了。”

  符清儿有些紧张,罗康叡已经接手了不少的国事,但皆在罗幼度、窦仪、赵普这些大臣的呵护下施展的。他年岁还小,即便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有人兜底指导。

  现在罗康叡以大虞秦王的身份,代表朝廷接待景琼这样级别的属国可汗,真有纰漏,丢的可是国家的脸。

  纵然符清儿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却也难免患得患失。

  听着夫君的取笑,符清儿没有接话,只是横了一眼。

  罗幼度乐得笑了笑,看着日渐挺拔的爱子,道:“准备好了?”

  罗康叡道:“跟父皇母后请安之后,便动身了。”

  罗幼度颔首道:“此次西征,甘州回鹘出兵两万,皆是国中精锐。可说是以举国之兵相助,又亲自入朝觐见,诚意满满。不过此人野心极大,只是认清了事实,将希望寄托于未来。朕便要让他知道,现在他赌不起,未来他更赌不起。”

  罗康叡道:“孩儿明白,人皆有私心私利。不应看他如何想,而是看他如何做。景琼全力支持我朝西征,孩儿自当以国士对待。”

  罗幼度满意颔首道:“去吧!”

  符清儿目送罗康叡离去,忧色不减。

  罗幼度却信心十足,既相信自己的儿子,也有景礼的作用在其中。

  大虞的政策是吸收世界英才,不论国籍,只要有本事有能力都能入学,甚至还可以免去学费,给予勤工俭学的机会,以吸取天下英才。

  当然少不了灌输华夏朝廷的价值观,以吸取天下英杰归于华夏。

  景礼既是其中之一,身为一个回鹘人,意外的对于孔孟之道痴迷非常,正逢大虞天下一统,各种学说层出不穷。

  景礼跟随他的导师大儒杨璞组成了一个文化小组,研究发表儒家经典,孜孜不倦。

  这也让罗幼度看到了和平光复甘州的机会,特地让景礼协助罗康叡欢迎景琼入朝觐见。

  西域的战事一起,大虞朝廷这个机器再度高速运转,罗幼度手上的事物也随即增多。

  打仗绝不是前线将士的事情,而是前线将士只是负责打仗而已,真正总揽一切的还得看大后方。

  罗幼度并没有在仁明殿多待,召集窦仪、赵普、薛居正、卢多逊商议因战事衍生的诸多连锁反应。

  他对于此次征伐极为重视,与西方的较量,高仙芝在怛罗斯失败了一次,令得东方文化止步西域。

  这一次征伐,只许胜不许败。

  表面上此次大虞只是动用了凉州、河湟、宁夏三地的地方兵卒,但罗幼度为了确保万全,还是将部分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三大禁军调往凉州,随时随地准备入西域支援。

  粮草物资什么的更不用说,这些都是基础。

  更多的还是政治方面的往来,大虞朝廷是宗主国,自己吃肉得给小弟喝汤,这样才能维持老大的地位。

  此次西征出力最多的就是甘州回鹘、高昌回鹘,甘州回鹘出兵两万,高昌回鹘可汗亲自领兵相助,出兵一万五千,同时还召集了十万百姓伐木,为他们提供了足量的木材。

  这些支持说是无偿的,但罗幼度这里不能不做表示,不然以后谁会为你尽心尽力???

  第一百七十三章 炫富

  正值午后时分,驻守汴京皇宫的御营司兵卒卫兴庆在阳光的照射下眼皮子不住的下耸。

  秋季的午后阳光舒适温暖,有着强烈的催眠功效,刚刚吃饱肚子的卫兴庆凭借着毅力在跟瞌睡抗争。

  “嘚哒,嘚哒,嘚哒!”

  耳中忽然听到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精神顿时一振,带着几分警惕的向远处望去。

  耀眼夺目的光芒,让他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老子的眼睛都闪瞎了!”

  卫兴庆脑子里浮现这个念头,只是挺了挺身板,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即便没有看清来人,已经意识到对方是谁了。

  这种闪瞎眼睛的情况,身为汴京东华门守卫,早已经历了多次。

  微眯着眼睛,渐渐适应了光芒,映入眼帘的是六匹无一根杂毛的神骏白马,拉着一辆百宝香车停靠在皇宫门口,它们若军队一般,整齐划一顿住了脚步。而香车奢华无比,香车外围的装饰物皆是琉璃盏、各类珠宝。

  闪瞎他眼睛的便是这些宝石在阳光下折射的光……

  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子在小厮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胖子还没有站稳,卫兴庆便发现一直在门内阴影处休息的上司齐嘉寿不知何时,已经从自己的身旁掠过,来到了对方的身旁,恭敬地说道:“胶东王,陛下特地传令,您到之后,可以直接乘车入内。”

  胖子正是大虞朝异姓王之首的钱弘俶。

  钱弘俶微微摆了摆手道:“见陛下哪能坐车,走着去,走着去。”

  他和蔼的笑着,大步向宫内走去。

  路过身旁的时候,卫兴庆还嗅到了一阵香味。

  原本因为瞌睡虫的侵蚀,神色有些涣散的他,精神居然为之一振。

  待钱弘俶、齐嘉寿远去之后,卫兴庆想起了一则传言,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一副陶醉的模样。

  与他一起站岗的郭从心皱眉道:“干什么呢?跟我家的大黄狗一样……”

  卫兴庆呸了一口,道:“你小子不识货,胶东王富可敌国,他平时用的香都是龙涎香,比黄金还贵。闻上一口,就值几百个通宝呢。”

  郭从心一脸嫌弃,说了一声:“德行!”

  然后偷偷摸摸吸了起来,不能浪费了。

  文德殿!

  “臣拜见陛下!”

  钱弘俶有些气喘,有些虚汗,但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

  罗幼度友善说道:“说了多少次了,在这私下场合,胶东王无须客气。”

  钱弘俶一本正经地道:“臣并非与陛下生分,只是念及陛下恩情,臣愚钝,不知如何报答,只能以此愚笨的方式,表达对陛下的敬爱忠贞。”

  罗幼度笑了笑,让他坐下说话。

  钱弘俶道谢之后,正襟危坐。

  罗幼度带着几分欣羡的问道:“朕听说我大虞朝最潇洒最快活的便是胶东王?天上的神仙都不及你过得潇洒快活?”

  钱弘俶吓得脸色大变,诚惶诚恐地起身道:“臣请罪。”

  罗幼度见状,哭笑不得,忙道:“胶东王误会了,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就你对大虞的贡献,只要不触犯底线,怎么潇洒都不过分。”

  他见钱弘俶依旧惊魂未定,心知不将情况细说,对方怕是难以安心,说道:“朕这么问,其实是想让胶东王帮朕一个小忙。”

  钱弘俶略微安心,忙道:“陛下请讲。”

  罗幼度道:“朕现在遇到一个问题……甘州回鹘位于瓜州、凉州之间,现在处于国中之国的状态。此地古来便是我华夏疆域,只因各种原因现在为甘州回鹘占据,将西北最重要的道路切成了两断。一旦甘州回鹘起了异心,能够直接切断朝廷与瓜沙二州,乃至整个西域的联系。此地若不掌控在手,但凡有个万一,将会大为被动。”

  “朕有心将之收回,可偏偏甘州回鹘的可汗是个人杰,他对朕对大虞朝廷极为恭顺,处处高调相助,让朕找不到借口。”

  “朕倒是不在乎什么虚名,只是吃相过于难看,影响朝廷信誉,对于统治其他藩属会带来巨大影响,非必要时刻,朕不愿施为。”

  “当下有一个机会,据朕了解。甘州回鹘可汗景琼有三子,长子夜落纥·密礼遏,如其父一样取了汉名叫景礼,次子夜落纥·法比安、三子夜落纥·曼奇。其中法比安幼年为烈马踢断了腿,性格孤僻,三子野蛮暴戾,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长子景礼身上。而景礼现今痴迷我华夏儒家文化,与其恩师醉心于经典,并无继承之心。此事想来对于景琼打击颇大……”

  “景琼此人颇有能耐,但有一弱点,喜好奢靡享乐。此次他入京觐见,朕欲让胶东王好好招待于他,让他开开眼界。”

  钱弘俶听得尤为认真,直到最后才放心下来。

  自纳土归虞之后,钱弘俶的小日子过得极为舒适,也不曾有任何忤逆行径,唯独一点,让他颇为担心。

  就是吴越国昔年将茶叶贸易纳为国有,倚仗茶叶,与南唐、中原贸易,纳土之前,临时改了政策,将杭州附近的大片茶园私有化。

  大虞朝廷推行自由贸易,也没有计较这些,只要正常纳税即可。

  钱弘俶除了享受大虞的王爵俸禄,每年都能从茶园得到大量的分成。

  茶叶的贸易利润极高,钱弘俶还以为自己给惦记上了,现在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自是安心,道:“陛下放心,臣定会好好招待景琼可汗。”

  罗幼度露出满意的笑容,针对甘州回鹘,他本打算在景琼死后,再行操作。

  不过景礼的汉化,景琼入京,一连串的事情发生,推动了进程。

  罗幼度也改变了思路。

  罗康叡圆满的完成了迎接任务,将景琼领到了生平楼。

  景琼明显有些颓废,原本打算让自己的儿子增长一下见识,学得一生本事好继承家业。结果本事学到了,却看不上祖上的家业,让他大感失败。尤其是想着自己余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更是烦闷,可面对罗幼度的设宴款待,也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堆积笑脸,认真应对。

  尤其是身旁和蔼的胖子胶东王钱弘俶,巧舌如簧,连连劝酒。

  景琼知钱弘俶在大虞朝廷位居异姓王第一,地位崇高,不愿触其颜面,连连举杯,本就心烦,十几杯美酒下肚,也有消愁之意,与钱弘俶对拼起来。

  景琼酒量不小,但钱弘俶久经沙场,酒色穿肠过的主,比他能喝的在汴京都找不出几人,将景琼灌得七荤八素,天南地北都分不清了,便如死猪一样。

  当景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只觉得身上沉甸甸的,定睛一瞧,瞳孔顿时一缩,却是两条白藕般的玉臂粉腿。

  景琼打了一个激灵,往左右一看,一左一右分别睡着两位妙龄女子,鼻腔中满是令人陶醉的香味,也不知是檀香还是体香。

  “这不是在做梦吧?”

  景琼脑子闪过这个念头,闭目听着榻上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确认了自己不是在做梦,这才睁开眼睛。

  他不知身处何处,小心翼翼地想要将压在身上的玉臂粉腿挪开,却惊醒了两位娇俏的美人儿。

  两位美人操着一口悦耳的江南口音,热情地给他穿上衣服,服侍他洗漱。

  经过交谈,景琼才知道自己居然住进了胶东王府。

  景琼不太听得懂,但觉得很是悦耳享受,任由美人在身上施为,自己趁机看着屋内摆设,登时瞠目结舌,脑海中只有四个字,金碧辉煌。

  屋子里的屋柱趺瓦,尽数都是铸铜造就,黄橙橙金灿灿的。

  还有他睡的床,金光闪闪,这色泽是金?

  景琼吞咽了口唾沫,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道:“这是金子打造的?”

  为他梳头的美人笑道:“是镀金的。”

  景琼大吐了口气,就是嘛……

  但随即美人儿又道:“大王嫌弃紫檀木不够靓丽,特点镀上了一层金箔。”

  “咳……”

  包金紫檀木床?

  景琼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土包子,在琉璃镜里见身后的美人憋着笑,也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忙转移话题道:“不知胶东王可否睡醒,容我亲自道谢。”

  得知钱弘俶已经醒了以后,景琼走出了自己的房间,一瞬间他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王府也不知究竟有多少间楼阁,一重重美轮美奂的房屋回廊,途中碰到的全是身着绫罗绸缎,明艳绝伦的美女,景琼甚至怀疑自己身在仙境。

  “大王就在偏院听曲,大汗自行进去便是!”

  景琼大步走进偏院,映入眼帘的是两座假山,一黄一白,黄色的假山金光闪闪,白色的假山耀眼夺目……

  黄金?白银?

  这什么神仙地方?

  “大汗,昨夜睡得可好!”

  钱弘俶笑眼盈盈的走到了近处。

  景琼强压着震撼,说道:“谢大王,热情款待,您这假山,真是别具一格。”

  钱弘俶一脸无奈道:“没办法,这汴京太小了。府上的金银铜没地方放,随意丢弃,又容易忘,还容易被贼人顺了去,可不亏大了?本王灵机一动,便将金银铜都融了,打造了两座金银假山,还有一座铜宝塔,让贼人无从下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心动的感觉

  “……”

  面对钱弘俶如此解释,景琼竟然觉得好有道理。

  那金银假山经过熔铸雕琢,与地面连在一起,没有千斤之力,又如何挪移的动?

  钱弘俶热情的拽着景琼往院内走去,说道:“昨日是正式场合,你我喝的是尽兴了,可终究因陛下在侧,差了一点意思。今日在我府上,不说别的,吃好喝好玩好,一切尽兴。”

  景琼任由钱弘俶拽着,心底也有小小的疑惑,自己第一次来汴京,胶东王为何对自己如此热情?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景琼由着钱弘俶拉扯,走向庭院深处。

  这未行十数步,景琼耳中便听得莺莺燕燕的声音。

  穿过回廊,眼前豁然开朗,宽敞的院落中有三十余美人正在里面嬉戏。环肥燕瘦,明艳绝伦,景琼回忆起自己一路来的见闻,发现从头到尾没遇到一个男人,都是姿色上乘的秀丽女子,这是传说中的女儿国?

  钱弘俶忽然问道:“大汗,你看,某这院子可算精致?”

  “啊!”景琼不住点头:“精致……”他迅速扫了一眼四周,说道:“确实优美!”

  钱弘俶笑道:“某生活于吴越,汴京此处什么都好,唯独水乡韵味,略逊一二,此处便是仿造吴越水乡而建……”

  他知景琼心思不在景色之上,拍了拍手,高声道:“今日本王要宴请贵客,你们各显神通,皆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若得贵客满意,本王重重有赏。”

  他说着请景琼在铺着镶嵌金色线的地毯上坐下,然后笑吟吟的道:“大汗可知道东海两大特色?”

  景琼茫然不知,作为一方大汗,他为自己可耻的见识感到羞愧。

  钱弘俶解释道:“其中之一的新罗婢,这个大汗应该听过。”

  景琼连忙点头,昔年唐朝三大特色,新罗婢、昆仑奴、菩萨蛮,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钱弘俶道:“其实除了新罗婢,倭国的少女也别有味道……”

  他挥了挥手。

  顷刻间两名靓丽的少女来到了景琼身侧,一高一矮,一个温柔甜美,一个青涩可人。

  只是那位矮小的少女年纪是不是小了一些?

  他可不是禽兽……

  钱弘俶说道:“菜津子,今年多大了?”

  叫菜津子的幼小女子道:“奴二十一!”

  景琼瞪圆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模样,这身高?这脸蛋?二十一?十一都有人信吧。

  钱弘俶说道:“我大虞威领四海,总有些不长眼的欲与陛下为敌。下场自是身死国灭……陛下仁德,对于大多数人怀有仁爱之心,不予怪罪。可个别罪大恶极之人,还是不容情的。他们的妻女或是赏赐部下,或是送入教坊司。府中的歌姬也是由此而来,天南地北……”

  正说间,丝竹声响起。

  五名头戴银器,穿着袒臂小衣和短裙下露出一双浑圆大腿的百夷少女轻步入场,伴随着音乐,跳起了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

  “来,饮酒!”

  景琼目光在场上流连,也没有注意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温酒入腹,一股暖流之上心头,口齿中皆是杏仁的香味,让人浑身舒坦。

  “这酒……”景琼带着几分惊奇的看着杯中之物。

  童颜少女菜津子再度给景琼满上了一杯,说道:“此乃羊羔酒,与寻常的五谷酒不同,此酒以羊肉为主料,辅以杏仁、木香、酒曲、糯米,酿制而成。滋味醇厚,还能大补元气。”

  景琼果然感觉自己一个头大了起来,赞道:“好酒!”

  “再来尝尝这消灵炙,取自羊心尖肉与鹊舌,鲜美润滑……”

  新罗婢很贴心的以金汤勺送上了美食……

  红虬脯、筋头春、通花软牛肠、暖寒花酿驴、遍地锦装鳖,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很多景琼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美食,在御姐、萝莉的左右侍奉下,逐一品尝……

  嘴里吃着美食,眼中欣赏着来自天南地北的诱人歌姬展现的歌舞,那滋味让人流连忘返。

  看着怀抱美人调笑的钱弘俶,景琼眼眸里闪过一丝欣羡。

  他本人也是一位极爱享受的人物,甘州位于丝绸之路的要地,也能享受东西商路带来的便利,国中极为富庶。

  不然也做不到为了求和平,每年至少两次入朝进贡,所进献之物还是名马、骆驼、美玉、琥珀、绿野马、白貂皮、羚羊角、牦牛尾、金刚钻、佛牙、宝器、珊瑚、宾铁剑甲、琉璃器皿这些高级贡品。

  景琼日常生活也极为奢靡,可今日与钱弘俶一比,感觉自己所谓的奢靡唯有寒酸二字可以形容,心中顿时觉得不是滋味,想起甘州回鹘的未来,眼前的一切都不香了。

  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年纪,长子景礼不愿意回去继承家业,次子身有残疾,性格孤僻,远不足以服众。三子彪悍勇猛,脾气暴躁,若生于乱世,凭借一身莽气,能够吸引一群猛士相随,也能够立足。

  可现在这个世道,大虞如日中天,甘州之地已经沦为国中之国。

  甘州回鹘已经是刀板上的肉,大虞随时都能将之吞下。之所以未有行动,那是因为自己这些年不断地降低身份,忍气吞声的迎合,让大虞找不到借口。

  甘州回鹘现在就没有未来可言,景琼能做的只是拖,不给大虞寻得进攻的机会理由,拖到罗幼度这个皇帝病故,去赌大虞二代、三代的能力,寻机会挣脱牢笼。他自己是肯定耗不过罗幼度的,换成老三,还不等大虞挑衅,自己就送上理由让大虞吞了。

  持重沉稳的老大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

  想起最疼爱的儿子与自己的争吵,自己委曲求全坚持的目的是什么?

  就是等自己百年以后,甘州回鹘的覆灭?

  与其如此,还不如跟他一样呢!

  景琼看了一眼潇洒的钱弘俶,对方不就是因为献出了吴越,给尊为异姓王,在汴京横着走,过着如此潇洒快意的日子……

  罗幼度这个皇帝别的不说,记恩性不好杀,却是公认的。

  景琼真的有些心动了,强压下这可怕的念头,问道:“大王如此厚爱款待,却不知为何?”

  钱弘俶一脸肃容道:“大汗果真是个爽快人,不瞒大汗,某富甲天下,福禄双全,唯有一憾,未能一睹正统大乘佛法。吾听说大汗人脉广博,若能为某收集一些天竺的大乘佛经,某感激不尽。”

  这当然是他想到的说词,但也是自己的一些小心思。

  钱弘俶是虔诚的佛教信徒,真的想为佛教做点事情的。

  景琼也是恍然大悟,大虞现在在西方推行摩尼教,钱弘俶求自己办此事,也是合情合理的,当即应诺下来,也心安理得的享受起钱弘俶的招待。

  景琼原本只打算在汴京待十日,但面对钱弘俶的热情款待,景琼足足待了一个半月。

  钱弘俶领着景琼体验大虞贵族那朴实无华的生活……

  直到拖不下去了,方才恋恋不舍的决定返回甘州。

  罗幼度看着向自己辞行的景琼,看出了他的不舍,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他善待甘州百姓,大有将甘州百姓视为自己子民的架势。

  看着景琼远去的身影,罗幼度想起了一句古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之所以一直维持简奢的生活,罗幼度便是担心自己思想心灵上的腐化,至少在大事未完成之前,他还不敢放纵自己。

  “陛下!花蕊夫人求见!”

  罗幼度正打算坐下批阅奏章,听花蕊夫人来了,立刻传令让她入内。

  花蕊夫人轻摇着身段,手里拿着一件大袄,“陛下,国事繁重,也得注意身子。天气转凉,妾给陛下拿了一件皮袄……”

  罗幼度笑着将花蕊夫人拥入怀中道:“还是夫人体贴,这全球气候转暖,衣服都不知怎么穿了……”

  后宫诸多妃子,最懂得体贴人的还得是花蕊夫人。

  看着身上的袍子,罗幼度忽然想到,汴京这里的冬天来得较晚,现在十一月半,才有了凉意,西域应该冷下来了吧。

  ……

  于阗国都西城,高昌回鹘军营。

  狮子王有些麻木的看着书,精神有些不继。

  “大汗!”屋外传来巴拉什的声音。

  “进来!”

  一个魁梧的西北汉子大步入内,一脸埋怨的道:“大汗,我们要待到什么时候?大虞真不敢打,让我打这个头阵好了。都两个多月了,一次攻城都没有。上下不住抱怨,身子骨都要僵了。”

  不同地方的打仗风格不一样,西域生产力低下,劳力很是珍贵。

  他们打仗喜欢速战速决,以便解放劳动力,极少出现围城的情况。

  偶尔有之,也是尝试进攻,打不下来便撤,少有死磕的情况。

  尤其是冬季,西域这里最冷可达零下二十余度,野外生存环境恶劣。

  今年的冬季来得比寻常晚一些,可该来的还得来,真到了那个时节,怎么打仗?

  狮子王眼眸中也闪过一丝疑惑。

  自两军汇合以后,大虞一副让他们看戏的态度,然后就埋头制作攻城器械,在木材提前备好的情况下,足足制作了两个多月。

  就打一个西城,需要那么多的攻城车?

  巴拉什神秘兮兮的道:“大汗,您说是不是大虞不敢打?他们的厉害,都是吹出来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乐极生悲 惊闻噩耗

  狮子王听着巴拉什的话,神情微动。

  大虞朝廷厉不厉害,身处于西域的他们,是没有真正见识过的。

  只是在西域一直流传着东方的大虞新朝远迈汉唐,无比强大。

  狮子王心里知道,这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是有人刻意为之。很大可能就是大虞自己派人宣传,为了再次入西域造势。

  对于巴拉什的抱怨,狮子王也生出了一点点的怀疑,但念头一起,随即摇头道:“不可大意,真靠吹嘘,统一不了东方,更加战胜不了契丹。”

  大虞的实力,他们未曾亲眼目睹,但是昔年契丹耶律阿保机却曾大举西征,逼迫他们降服称臣。若非大虞崛起,他们高昌回鹘的宗主国便是契丹辽国。

  “再说我们的使者多次来信,说大虞之强大。他们多次目睹东方阅兵,自己人焉能说谎?”

  “也许……”

  狮子王自问自答:“大虞真正强大的是他们的三大禁军,李处耘、耶律休哥他们率领的边军,差点意思?”

  “也不对,一般的兵士,如何能够横穿死亡之海?”

  他慎重的看了巴拉什一眼,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比我们更不适应寒冷,他们都没着急,你我何必急这一时?且看着……不管如何,都不许惹事抱怨。虞军未有明确行动前,你就留在我帐前听用。”

  他有两大爱将,一个是面前的巴拉什,一个是领千余具装铁骑协助李处耘的艾惟修。

  巴拉什勇猛但鲁莽,艾惟修沉着厚重。

  对于艾惟修,狮子王很是放心,但巴拉什却不敢半分大意。

  巴拉什登时耷拉着张脸,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大虞两个月按兵不动,心生他念的不只是狮子王、巴拉什,还有远在英吉沙的喀喇汗王阿里·木萨。

  自得知大虞朝廷出兵西域以后,阿里·木萨便撤回了英吉沙,坐看西域战事。

  结果一等就等了两个多月,聚于于阗国都下的东方虞军尽毫无进展。这于他们横穿死亡之海的壮举的表现完全相反,整个情况就是虎头蛇尾,半点没有传说中的那般所向披靡。

  “莫不是我高估了他们?”

  阿里·木萨在心里自问了一句,真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

  阿里·木萨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他当初意识到自己会让高昌回鹘狙击,先一步放弃战略要地疏勒,退回了英吉沙这块有争议的地方。

  英吉沙位于疏勒的正北方,位于昆仑山北麓,塔里木盆地西缘,也是葱岭的南端,后世称之为帕米尔高原的地方,是一处冲积平原,土地肥沃,适合种植庄稼,地形南低北高,北上就是葱岭高原,南下则是西域重镇疏勒。以地形而言,不论对喀喇汗国还是于阗都极有战略意义。

  为于阗得之,可将喀喇汗国抵御于高原之外,喀喇汗国想要来袭,则需带着粮草辎重翻越高原。反之为喀喇汗国得之,喀喇汗国便可以靠着英吉沙肥沃的土地种植粮食,自给自足,便如一根钉子,插入于阗胸膛。

  喀喇汗国与于阗交恶多年,大多时间都是围绕英吉沙这块地方展开争夺,多次易手。

  即便是两国人自己都说不上来此地到底归属谁,高昌回鹘也没有强行攻入英吉沙。

  没有退回葱岭高原,阿里·木萨就是打算细细观察一下局势,若大虞真如传言的那样,以摧枯拉朽之势搞定了于阗,他便放弃英吉沙,撤回葱岭高原。若传言不实,有机会反攻,则迅速出兵。

  现今看来,自己没有让东方的势头唬住,真乃明智之举。

  便在阿里·木萨沾沾自喜的时候,屋外传来大食法的红衣主教洛叶洛伊求见的消息。

  “快,快请他进来!不,我亲自去!”

  阿里·木萨一直将大食法视为巩固自身权力的工具,当然大食法也是如此。

  不管东方的大虞是狼还是羊,想要全据西域都得得到大食法的支持。

  阿里·木萨大步出殿,看着风尘仆仆的洛叶洛伊,忙道:“阿訇为喀喇汗来回奔波,受我一拜。”他目光热切的看着洛叶洛伊。

  洛叶洛伊从容道:“经过几日夜的游说,主教已经派出使者团前往喀什噶尔,册封大汗为‘东方秦之王’,并且承诺,只要大汗需要,即可发动圣战。总部主教会号召西方回回,全力支持。”

  他这是给自己邀功,其实他将东方的虞朝廷支持摩尼教的事情向总教一说明,立刻引起了激烈的讨论。

  随着大食国四分五裂,大食法内部也出现了分歧,整体实力也开始逐渐下降。

  大食法左右了西方思想数百年,自然不甘心交出手中的霸权。

  一个庞大的力量到了落幕的时候,行为举止将会无比疯狂,一个小小的举动都能触及他们敏感的神经,从而干出匪夷所思的事情。历史上这个时期,大食法发动圣战的频率是最高的,也是未来十字军东征的导火索之一。

  故而洛叶洛伊在总教那边根本就没有遇到多少阻碍,一听东方朝廷扶持摩尼教复来,便如踩着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了。

  昔年凭借怛罗斯之战,遏制了东方的影响力,现在东方复来不说,还支持老对手摩尼教,哪里忍受的了,叫嚣着再来一次怛罗斯之战,让愚蠢的东方知道大食法的厉害。

  作为抵抗东方虞国的第一线,大食法主教毫不犹豫的册封阿里·木萨,让全力抵御东方入侵,给予最大的力量支持。

  但不管如何,这一切都是阿里·木萨想要看到的,带着几分热切的道:“真主庇佑,阿里·木萨愿为真主流干身上最后一滴血液。”他说着对着面前的红衣主教,作揖道:“阿訇大恩,在下不敢忘却。”

  洛叶洛伊很坦然受了大礼,在他这种神职成员眼中,自己这个红衣主教的地位比之对方的大汗并无高下之分。

  阿里·木萨并不在乎,热情将对方请入了大殿。

  入得殿中,洛叶洛伊问起了西域的情况,道:“总教伊玛目已经在来的路上,不知现在情况如何?若战情紧急,大汗抽不开身,可让使者来此处受封。”

  阿里·木萨想了一想,说道:“总教遣伊玛目远来不可怠慢,此处偏远,地势难行,还是请伊玛目直往都城喀什噶尔去。我们休息一夜,立刻动身,迎接伊玛目的到来。”

  洛叶洛伊一脸讶异,道:“大汗就不担心东方趁机来袭?”

  “哈哈!”阿里·木萨幸灾乐祸的大笑:“阿訇可别高估了东方,他们现在还在西城城下呢。足足两个来月,连一次进攻都没有,害得我亏了好几十枚银币。”

  为了深切的了解东方的战斗力,阿里·木萨遣人收买了甘州回鹘的一名底层官员,没有让对方干出卖国家的事情,就是近距离见识一下东方的战斗力,描绘一下攻城的情况与细节,以作分析判断。结果至今未知,一次进攻都没有,也不知在干什么。

  洛叶洛伊蹙着眉头道:“会不会是计?”

  阿里·木萨道:“我也曾如此想过,可再拖下去就如深冬了。到时候冷水一浇,只要一个晚上就起一层厚厚的冰墙,如何攻打?不管怎样,于阗国都都是一座罕见的坚城。东方已经失去了最佳的进攻时间,想要拿下,怎么样也得来年来春了。有足够的时间接待来使……”

  洛叶洛伊听得如此,也不再多言。

  阿里·木萨急于前往都城喀什噶尔去接受大食法主教的册封,“东方秦之主”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

  阿里·木萨、洛叶洛伊在英吉沙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迫不及待的动身北上。

  穿过葱岭高原,途径几处小部落小城镇,抵达第一座重镇碎叶城的时候,原本入冬的气温骤然下降。

  穿着大袄裹得如粽子一样的阿里·木萨让大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说道:“阿訇,我们入城好好休息一夜,喝点酒暖暖身子。”

  洛叶洛伊自无异议。

  一行人在碎叶城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正午方才动身前往喀什噶尔。

  阿里·木萨抵达喀什噶尔的时候,总教的伊玛目还未抵达。

  为了表示对于大食法教廷的敬重,阿里·木萨并没有住在自己的王宫,而是搬到了喀什噶尔的清真寺,在寺中虔诚对着真神祈祷,等待册封。

  这天阿里·木萨正在静室诵读《古兰经》,大门猛地给推开。

  红衣主教洛叶洛伊一脸惊慌的冲入静室,叫道:“大汗,不好了,刚刚兵卒传来消息,东方攻破了于阗西城,随即转道直奔英吉沙,拿下了英吉沙,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乘势进入葱岭高原,直奔碎叶城、喀什噶尔而来。”

  大食法的圣典《古兰经》让阿里·木萨不自觉的撕成了两半,颤声道:“怎么可能,英吉沙怎么可能轻易落陷?”

  他在东方兵围于阗西城的时候,可没有半点的轻视,在英吉沙一直修筑城防,尽管比不上于阗国都坚固,可没有攻城器械,也拿不下来。

  这么短的时间,东方怎么可能拿下西城又攻破英吉沙?

  第一百七十六章 臣服

  便在阿里·木萨风中凌乱的时候,高昌回鹘的狮子王已经领着折御勋、折御卿两兄弟,穿越了葱岭高原。

  高原上的温度比高原下更冷一些,但狮子王的身体里就跟着了火一样,竟有些闷热。

  他拉开了自己身上的白熊皮大袄,露出里面厚厚的棉衣。

  身为一国可汗,狮子王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因骑马颠簸有些褶皱的衣服。

  西域冬天寒冷,对于生活在当地的狮子王来说,早习以为常。他有一套天山白熊皮制成的大皮袄,穿在身上能挡风雪,即便在露天里,将整个皮袄一裹,自己缩在其中,都能控制温度,美美的睡上一觉。

  随着天气的转凉,狮子王让人从高昌送来了自己最钟爱的白熊大袄,还特地为李处耘、耶律休哥等人准备了上好的御寒皮革。

  结果对方却拿出了传说中的棉衣,不只是他们将官能够分得,便是他们高昌随行的兵卒也是一人一套。

  棉衣在大虞朝廷早就问世了,不过一直受到朝廷的管制。

  因为棉花的生产力有限,罗幼度特地下令先满足军用以及漠北、东北的大虞百姓,故而西域这边只闻其声,不知何物。

  穿着棉衣,狮子王只觉得自己最钟爱的白熊大袄一点也不香了。

  以保暖而言,棉衣其实比不上他的白熊大袄,但白熊大袄重达三十斤,还硬邦邦的,穿在身上搁着疼,跟轻巧的棉衣比起来,滋味不可同日而语。

  远处一骑迎面而来,正是他派出去的斥候。

  “报,前方十里外有一千敌骑,他们并没有与我们正面交手的意思,正在向后撤退。”

  狮子王热切的说道:“折帅,对方肯定想不到我们的速度会如此之快,来骑不会是阿里·木萨的兵,八成是碎叶城叶护路德维希的亲卫。此人最喜欢袭扰后路,别看对方后侧,我料对方打的是迂回我后方,袭扰我军后方辎重的意图。”

  折御勋微微颔首,葱岭高原地形崎岖,辎重运送不易。此战他们求快,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以最快的速度登上葱岭高原,在高原上打下一块立足之地。如此也会导致一个后方不稳,喀喇汗国核心贵族皆是与华夏往来数百年的游牧民族,对于袭击粮道这种战术,自然不陌生。

  得将他们吃掉才行。

  折御勋暗暗琢磨,正想着如何调兵。

  高昌回鹘的巴拉什自动请命道:“折帅,我高昌回鹘受朝廷大恩,寸功未立,实在惭愧。末将便于此处长大,对于附近一草一木尤为熟悉,愿为折帅扫平此患。”

  之前还在质疑大虞的战力,现在巴拉什却是一副急于表现的模样,深怕让人看不起。

  这短短三五日的大逆转,让这位头脑简单的猛汉彻底服气了。

  尤其是随着天气转凉,李处耘大方地赠送了他们所有兵士每人一套棉衣,恩威齐下,彻底让狮子王杜绝了别的心思,全力支持,大虞朝廷的行动。

  折御勋也想确定高昌回鹘是否真的鼎力相助,笑道:“早就听闻大汗麾下的巴拉什勇猛胜过虎熊,有将军出马,再好不过了。”

  巴拉什得此赞美,一脸的喜意,高呼一声,领着兵马打马去了。

  狮子王则继续给折御勋介绍此地的情况,说道:“这周边数十里多是无险可守的小村小部,想要真正于高原上站稳脚跟,拿下碎叶城是唯一的法子。”

  碎叶城!

  折御勋眺望着远方,好熟悉的名字,昔日唐廷安西重镇,吾当为陛下取之,他爽然笑道:“有一种说法,诗仙李白就生于此处。二郎可去查证一二,真有实证,可遣人修缮故居,宣扬我汉家文化,让此地人知道两百余年前,这里出了一个多么了不得的大诗人。”

  折御勋一副没有将碎叶城看在眼里的模样,好似碎叶城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狮子王却没有任何念头,若在十日前,他必然觉得折御勋托大,可亲眼见识了大虞朝廷神乎其神的攻城战法,还有那闻所未闻的机械机动性,让他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原来在李处耘、耶律休哥定下攻城策略之后,便在于阗西城外养精蓄锐,制作攻城器械。

  大虞在罗幼度的引领下,数学、物理有了十足的进步,影响了方方面面的许多地方。其中攻城器械便是其一,随着对力学的深入理解,让大虞的攻城器械威力更大,更为精准,射程也更远,还逐渐形成了一套统一的规格系统。

  在制作的时候,工匠们可以采用分段施工的方式,并不影响效率,用时组装,不需要时,就地拆卸搬运,避免了攻城器械过于笨重,运送缓慢的问题。

  这也是大虞能够在攻下于阗西城之后,短时间内将器械运至英吉沙,将英吉沙拿下的原因。

  狮子王为大虞精妙的技术工艺震撼,但真正让他铁了心抱着大虞这条大腿的还是因为他目睹了大虞的攻城。

  与他想象的不同,没有尸横遍野,也没有惨烈的搏杀,有的只是震撼以及恐惧,发自内心的恐惧。

  耶律休哥提出的热胀冷缩的攻城之法,并不是单纯的靠冷热破城,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只是用冷热交替之法,能够让砖石变脆开裂,从而获得摧城的效果。

  大虞攻城军先仿佛投掷猛火油柜焚烧城墙,然后以砲石袭击,砸出裂口,以黑火药灌入其中引爆,如此反复以极小的代价,将于阗城墙轰塌。

  李处耘只是请狮子王观战,并没有告诉他细节,而且攻城的时候,还是在夜晚。

  狮子王眼中看到的是冲天的烈焰,耳中听到的砲石轰击城楼的声音以及火药爆炸的巨响……

  他根本就不知什么情况,只是在如此壮阔的情形下,目睹了于阗城墙的倒塌。

  英吉沙的情况更是如此。

  英吉沙的守军还未反应过来,就让猛火油柜、砲石、火药的轮番攻势打得猝不及防,轰然倒塌。

  这个世上并没有无敌的战术,可一套有效合理的全新战术打法问世的时候就是无敌的。

  敌人没有摸透其中奥秘,不知怎么应对。

  如果说狮子王一开始是披着羊皮的狼,在大虞毫无作为的时候,微微翘起了嘴角,露出了一点点的白牙,现在就是一条忠犬。

  在西域这个地方,有实力才能让人信服追随。

  ……

  龙护将头盔挂在马鞍上,任由漆黑打卷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膀。他仰望天空,浮云正在飞快地聚合,身旁的兵士正缩在山丘的背风口休息,凭借着坚硬厚实的皮革以及一身浩然正气抵御天气的严寒。

  看着瑟瑟发抖的兵士,龙护用力搓着手,让自己更加暖和一些,心里直骂娘:“这个时候进攻,天杀的虞人不怕冻的?”

  龙护乃西域小月氏的后裔,早年还是焉耆国的王室成员,现在已经没落为一个小贵族,跟着碎叶城的叶护路德维希讨生活。

  因熟悉地形,受命袭击后路东方虞军后路,袭扰对方粮道或者攻城器械。

  他眉头紧锁,面容有些阴沉。

  这一仗不好打。

  任谁也想不到东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要不不打,一打直接杀上了葱岭高原。

  他们的防线设在英吉沙,碎叶城非但没有设防,甚至连一号人物叶护路德维希都让阿里·木萨请到了喀什噶尔去参加册封大典了。

  龙护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封锁消息,亲自带兵袭击虞军后勤,以求减缓对方的行军速度。

  寒风卷过连绵起伏的丘陵群,只要绕过这片丘陵,就能迂回至虞军后方。

  见时候差不多了,龙护高声道:“都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别僵了,我们继续赶路,夜里在克孜山里休息,到时候可以生火取暖,美美地睡上一觉。”

  他现在不敢引火取暖,烟雾会暴露他们的位子。唯有在夜里借助树林跟夜色,才能避免暴露行踪。

  随着他一声令下,千余轻骑绕着丘陵而走,随着一道大弯,眼前豁然开朗,起伏的丘陵已被抛在了脑后,在前方是一片山脚草地,不过已经是入冬时节,草地干瘪,露着黄黑色的土地。

  龙护大喜道:“快,入了山,就能好好休息了……”

  他刚刚率部进入草地,斜里奔来一骑,急促的马蹄声和喊叫声一并传入了他的耳朵。

  “龙军主,有一支骑兵队正向我们杀来!”

  龙护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一脸不可思议,可瞬间他脑中闪过一个人名“巴拉什”。

  他跟巴拉什身处相邻的两个部落,这里是他们少时玩闹之处。

  只是后来喀喇汗王国强迫国民改信大食法,巴拉什与他父亲领着部落投奔了高昌回鹘。

  果然!

  随着马蹄声的响起!

  远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迫近,为首一人依稀可见,正是昔年挚友。

  龙护不容多想,高举着弯刀,大喝:“我们一路远来,体力消耗过甚,此刻后撤,只会让他们咬住,直到没了力气,任人如羊羔一般宰杀。想要活命,不如跟随我拼死一战!”

  这千人队的对决,没有什么可行的战术战法,有的就是视死如归的血气。

  双方连交谈都不曾有,撞击在了一起。

  第一百七十七章 向西求援,发动圣战

  日头进一步西斜,黄昏已至。

  干枯的草地上战斗还在继续。

  能够肩负迂回后方袭击敌方的部队,毫无疑问皆是精锐。

  同样,臣服大虞为了展现自己价值意义的高昌回鹘,派出的也是精锐。

  精锐与精锐的对决,必然是难舍难分的对杀。

  一具具尸体从马背上摔下……

  战马的嘶鸣与兵士的呐喊交织在一起。

  殷红的鲜血汇聚成了一条小溪,在冻得硬实的草地上流淌着。

  巴拉什站在高坡上,看了看天上西落的太阳,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明悟:差点就上当了。

  这位高昌回鹘的宿将为人鲁莽,但身经百战,平时脑子不好使,可对战场上的门门道道却了如指掌。

  葱岭高原地形恶劣,高低起伏不定,想要绕后奇袭行军更是困难。龙护所部一路迂回赶路,体力消耗远在他们之上,只要僵持下去,待对方气力耗尽,胜利可一举而定。

  龙护抢先发动攻击,大有孤注一掷,尽快结束战斗的意思。

  巴拉什看破了这点,并未与之死斗,而是消耗对方剩余的体力,尽管当前场面僵持,但他看得出来,只要对方体力耗尽,那就是待宰的羔羊。

  不过随着战事的僵持,对方的持久力出乎意料,巴拉什渐渐回神,对方可能故意在拖延时间,打算利用夜色与地形逃脱自己的撕咬。

  巴拉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连续攻破两城,大虞已经展现了与传说中一样可怕的力量,他们要是一点表现都没有,还不得让甘州那边的人比下去?

  李处耘对于甘州回鹘、高昌回鹘的使用有自己的把控尺度。

  攻打于阗国都是由大虞独立完成的,目的是证明自己。攻打英吉沙的时候甘州回鹘出了不少的力,毕竟邀请他们一起出征,不是让他们充当大爷,在一旁看戏。

  此次征伐,蕃军以甘州回鹘、高昌回鹘为主,其他的小部落有的上百人,甚至还有几十人的,都是凑热闹,表忠心的。

  甘州回鹘在攻破英吉沙战役中立了功,看着高昌回鹘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模样。

  巴拉什心头窝着火,要是面前这小小的奇袭军都对付不了,保不准会受到怎么样的鄙视。

  “速战速决,不要让贼人跑了!”

  巴拉什也不在乎什么伤亡,无论如何,夜幕之前一定要吃掉眼前的敌人。

  “举旗!”

  巴拉什高呼一声,旁边一名亲卫忽然举起一面简单而又粗犷的大旗,旗帜白黑线,上赫然绣着巨大的狼头。

  没有半点的迟疑,巴拉什一声大吼,领着骑兵对着绕过焦灼的正面战场,斜刺里杀向了对方的侧翼。

  龙护本能一望,手足冰凉,略一沉吟,居然丢下部队拔马便跑。

  这一下轮到巴拉什傻眼了,此处丘陵起伏,一人亡命奔逃,还真不好追,尤其现在已是黄昏。

  “不对!”

  巴拉什与龙护是幼年好友,沙场上各为其主没有什么旧情好说,但对方秉性如何,他是了解的。可不是抛弃麾下兵士,贪生怕死之辈。

  不管了!

  巴拉什想不明白,也不多想,纵马杀入敌群,高呼道:“龙护怯战逃跑,不想死的,弃马乞降。”

  他高吼着手中长枪舞动,将三名马背上的敌兵挑杀。

  喀喇汗国的兵士本就体力不支,全凭一口气在支撑,现在主将逃跑,气势一泄,便如羔羊一般,任人宰割。

  巴拉什想不明白缘由,也知自己不擅于分析,直接道:“将龙护的亲卫带来!”

  不多时二十余衣甲鲜明的兵士给押送到了近处。

  “说!”巴拉什道:“龙护为什么跑!”

  他指着一人询问。

  对方并不应话。

  巴拉什抬手一枪就捅进了他的面门,枪头从后脑勺穿出。他收了长枪,红的血白的桨,喷射而出。

  “你,说!”

  红白色的枪头,指向了另一名喀喇汗国兵士。

  巴拉什完全不给他考虑的机会,一枪捅了过去。

  长枪继续指向第三人……

  这一次长枪还未到位,对方已经伏地大喊:“龙将军应该回碎叶城去了,叶护跟着大汗去喀什噶尔见证受封大典,并不在城中。”

  巴拉什呆了一呆,忙叫道:“快,快将此消息传给折帅。”

  折御勋此次翻越葱岭高原,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后续大军打下一处据点,避免在翻越高原的途中遇袭。

  葱岭高原地形复杂,适合作为据点屏障的地方并不多,军事重镇碎叶城是最佳之处。

  大虞兵士也是奔着碎叶城去的。

  不过因为没有攻城器械,折御勋也不急着赶路,免得因体力问题遭受狙击。

  这意外得知碎叶城的叶护居然不在城中,折御勋眼中闪着光,立刻道:“二郎,快,你立刻奔袭碎叶城,阻止路德维希或龙护进城。”

  ……

  “驾!”

  “驾!”

  “驾!”

  ……

  十余骑五十匹马在官道上飞驰。

  路德维希满脸血丝,猛力地挥打着马鞭,干裂的嘴巴死死抿着,心中将他们的大汗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碎叶城一直以来就是西域重镇,也是葱岭高原上的第一道防线,喀喇汗国喀什噶尔的大门。

  如此重要的地方,阿里·木萨将之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兄弟路德维希。

  为大食法加封为东方秦之主,东方君王如此值得载入史册,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事件,怎么能少了自己的好兄弟?

  于是乎,出现了现在尴尬的情况。

  得知大虞军连克两城,长驱直入登葱岭高原的消息以后,阿里·木萨的反应也是极快。

  只是兵马的调拨不是简单的事情,命令的传达,兵士的聚集,粮草的搬运都需要时间。

  路德维希只能先一步轻装急行,先守好碎叶城,等待阿里·木萨的后续兵马。

  忽然跨下战马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将路德维希掀下马来,连续的奔驰,再优良的马驹也承受不住,精疲力竭了。

  路德维希吃痛的呻吟了声,没有时间缓神,他撑地而起,迅速骑上了一匹空置的战马,继续向碎叶城奔袭。

  “叶护,前面有情况!”

  路德维希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听到身后亲随的高呼,方才反应过来。

  远处尘土飞扬,有一支骑兵正向自己这方飞驰而来。

  “陛下,人数不多,就十数人!”

  一位擅于听马蹄识别人数的亲随从地上爬起来。

  “备战!”

  路德维希面色冷峻,从后背取出了自己的铁胎弓,盯着远处。

  漫天尘土中依稀可见是一群人在追击一人,并非他们想的那般遇袭。

  “是龙护将军!”

  眼尖的亲随惊呼声来。

  路德维希心凉了半截,龙护是他最能打的手下,也是最信任的手下之一,另外一人是他的女婿,而今他为贼人追击,岂不意味着碎叶城无了?

  亡命奔逃的龙护也看见了路德维希,眼中燃起了求生的欲望,猛力抽打马臀加速。

  “射!”

  弓弦作响。

  十数箭矢对着来骑射去。

  箭矢又快又准,追击的游骑人仰马翻,竟有五人中箭,其中一人殒命当场。

  游骑乱作一团,仓皇而退。

  路德维希也不敢追击,只是看着已经瘫在马背上的爱将。

  这时他才发现龙护背后竟插了三矢,索性龙护内穿锁子甲,抵消了大量伤害,并不伤及性命。

  已经有懂得包扎的亲随为他处理伤口。

  龙护不等路德维希发问,先一步道:“叶护莫要往碎叶城去了,东方已经先一步抵达碎叶城,封堵住了要地。得让大汗派遣大军支援,方能一战。”

  路德维希铁青着脸道:“到底什么情况,碎叶城还在不在。”

  龙护道:“在的,大虞没有攻城器械,短期内不会落陷。”

  路德维希怒道:“那你怎在此?”

  龙护有些委屈,沉默片刻道:“东方来得太快,属下判断大汗来不及聚兵支援,敌人大军会先一步抵达碎叶城下。援兵有可能成为东方先行打击的对象。便提议让栗将军率部迂回拖延东方进兵时间。米依尔副叶护命我出战,属下无能,为敌所败,想要赶回碎叶城,贼人已先一步抵达。属下入不了城,只能来寻叶护。途中遇到了游骑,幸遇得叶护……”

  路德维希一时无言,米依尔是他的女婿,能力一般,可终究是自己人,更值得信任,不想在这关键时候,坏了大事。

  “也罢!”

  路德维希长叹一声道:“回喀什噶尔。”

  就他们这十余人,继续前进跟送死没有区别。

  路德维希带着龙护返回了喀什噶尔。

  阿里·木萨听得一切缘由,呕得几欲吐血,想不到自己东方皇帝的帽子还没有来得及戴,真正的东方已经杀上门来了。

  “大汗,快出兵吧!”

  路德维希知道自己女婿的斤两,顺风战还行,真到了打硬战苦战的时候,根本不够看。

  阿里·木萨却不说话,只是起身来回走了两圈,问道:“兄弟,冷静,碎叶城还能守多久?”

  路德维希道:“不知!”

  阿里·木萨道:“我们的实力比及东方如何?”

  路德维希低着头道:“不如!”

  阿里·木萨切齿道:“是远远不如,我们不能单独去送死,去怛罗斯,向西方求援,发动圣战。”

  第一百七十八章 胜率

  漆黑的夜晚。

  急促的敲门声,将噩梦中的穆罕默德·阿奎那惊醒。

  寒冷的冬季,阿奎那却是一身的冷汗,衣襟浸湿。他强压着躁动的心,努力平复着心情。

  梦里的景象,太可怕了。

  恶魔吞噬了他们的一切……

  听着急促的敲门声音,阿奎那平复了心情,抹去了犹在的汗珠,勉励维持平静说道:“进来!”

  侍从推开了房门,带着几分惊慌地说道:“阿訇,阿里·木萨大汗求见。”

  阿奎那神色大动,忍着心头不适,让侍从退下,眼眸中透着一丝不安,想着适才可怕的梦境,脑海里突生一念:末日即将来临了?

  阿奎那姓穆罕默德,是先知艾布·卡西姆·穆罕默德·本·阿卜杜拉·本·阿卜杜勒·穆塔里布·本·哈希姆的后人,在西方信仰大食法的地方有着崇高的地位。

  作为先知家族,阿奎那是巴格达清真寺的阿訇,放眼整个大食法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此番奉命前来册封阿里·木萨为东方皇帝。

  “不,不可能!伟大的真神安拉会庇佑他的子民。”

  阿奎那带着几分自欺欺人的自我洗脑,一脸的肯定。

  随着大食国的没落,大食法内部两大派系矛盾越演越烈,其中什派首领在突尼斯以法蒂玛和阿里的后裔自居,南下进攻埃及,自称哈里发建立法蒂玛王朝,彻底与逊派决裂。

  阿奎那是逊派依旧占据着巴格达以及耶路撒冷后世中东地区。但也因如此,一直将耶路撒冷视为圣地的公教,对之虎视眈眈,只是实力不济,只能任由大食法占据。

  可这些年信奉公教的马其顿王朝步入黄金时期,国力蒸蒸日上,已经有了几分神圣罗马帝国的气象,给了逊派极大的压力。

  现在东方又传来噩耗,无不表露出一种风雨飘摇的感觉。

  阿奎那作为大食法逊派核心,感受最深。

  收拾了心情,阿奎那穿好衣服,来到前厅。

  阿里·木萨哭丧着脸,将东方大虞攻入葱岭高原事情细说,当然少不了将东方虞朝吹嘘的天上有地下无,避免显得自己的无能。

  阿奎那听得也信了三分,喀喇汗国的实力他是有所了解的,就算不敌东方,也不至于如此轻易的落败,除非对方的实力远超想象。

  他哪里知道阿里·木萨大意轻敌,又因受到东方秦之主的诱惑,志得意满,以至于犯了致命错误。

  “大汗放心!”

  阿奎那一脸慎重的走入后堂,取出了自己带来的皇冠,戴在了阿里·木萨的头上,念道:“以真神安拉之名,赐喀喇汗国大汗东方秦之主,挽救东方万千受苦难的信众。”

  原本册封大典是极其隆重,阿奎那一行人从总教行来,一路上都得受信徒膜拜,可当前局势,却也只能如此敷衍了事。

  阿里·木萨尽管身处而今境地,眼中依然闪现一丝热切,说道:“愿致死效忠真神,宣扬我教。”

  表了忠心以后,阿里·木萨抬起了脑袋,说道:“阿訇,劳烦您火速通知主教,发动圣战。在下于怛罗斯聚兵等待援兵……”

  他抛下自己的国都,赶到此处的目的也在于此。

  他不想成为西方发动圣战的救援对象,他要成为统帅圣战大军的人。

  没有人比他这个东方秦之主更有资格统帅圣战大军……

  ……

  随着全球气候渐渐转暖,葱岭高原上的第一场雪,比早年来得更晚一些。

  受风雪所阻,李处耘的后续部队比原定计划来得更晚一些。

  他抵达碎叶城城下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姗姗来迟的李处耘第一时间将折御勋、折御卿两兄弟叫入帐中询问情况。

  李处耘第一时间询问的并非军情,而是兵士的身体情况。

  此番出征兵卒,以凉陇精锐为主,对于西北风霜有一定的抵抗能力。但葱岭高原的环境远比西北恶劣,他担心的是军士会存在水土不服的因素。

  折御勋道:“高原上的气候确实恶劣,有不少士兵都生了冻疮。为了此战,朝廷准备充分,有棉衣棉被的辅助,伤药也充足,情况比想象中的好许多。之前为了防备敌人支援碎叶城,有守备压力,现在大军已至,可有效的进行轮换,可以有效减少冻伤情况。此外末将已经将碎叶城周边的屋舍全数征用,以供我军兵士避寒。”

  李处耘听后忙问道:“地方百姓如何?陛下要的是长治久安,而非短暂统治。”

  折御勋立刻道:“李帅放心,周边大多百姓闻我军来袭,不是逃入城中,便是向西或北避难。为数不多,不愿弃家之人,属下亦将他们统一妥善安置,并未为难。昔年高仙芝的前车之鉴,属下铭记于心。”

  高仙芝乃大唐名将不假,但因天高皇帝远,李隆基又是一个敢于放权的君王,对于边帅的权力完全不限制。以至于安西四镇节度使的高仙芝等同西域土皇帝,志得意满,为非作歹,闹得西域上下天怒人怨。

  葛罗禄的背叛确实因为受到了阿拉伯帝国的利诱,但未尝没有高仙芝胡作非为,令得西域上下人人自危的缘故。

  见折御勋处事面面俱到,颔首道:“御勋沉稳果敢,有郑国公之风也!”

  郑国公就是折从阮,李处耘当年曾在折从阮帐下效力过一阵子。

  李处耘续道:“让你的兵士退下来好好休整,本帅会安排人接手防备。”

  折御勋继续汇报:“还有一事,属下一直防备敌人支援碎叶城,然对方毫无动静。直到前些日子,高昌汗王传来消息,说阿里·木萨并不在喀什噶尔,而是去了怛罗斯,喀什噶尔交给了其堂兄弟哈桑防守,他们似乎要放弃碎叶城,甚至喀什噶尔……”

  李处耘双目瞳孔微缩,快步走到一旁挂着的地图前,细细端详了片刻,方才道:“顺杆而上,想再来一次怛罗斯之战,成就自己的威名,这个阿里·木萨有点魄力。接下来……”他脸上露出几分嘲弄:“他们就应该发动所谓的圣战了吧?”

  折御勋道:“末将也有此想法,对方是打算牺牲碎叶城、喀什噶尔两处战略要地,以换取聚合西方力量的时间。”

  李处耘眯着眼道:“那就如他所愿吧。”

  折御勋一脸惊讶,这不应该在对方整合力量之前抢得先手?

  李处耘道:“对上喀喇汗国,我们的胜算有七成,可对上西方联军,却有九成五……”他见折御勋并未看透其中奥意,并未多做解释,而是笑道:“回去好好想想缘由,想明白了,再来与本帅讨论。”

  ……

  洛阳,昭文馆。

  摩尼教圣女穆宁与国子监博士一同编撰启蒙读物。

  穆宁看了不远处的才女一眼,心思有些活络,作为摩尼教最神圣的圣女,她获得消息的途径远胜他人。

  西域是摩尼教的战场,大虞朝廷在西域的胜负,将会直接影响摩尼教未来百年发展,西域的战事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至中原。

  她知大虞军已经覆灭了称雄西域多年的于阗,领着西域联军杀向了葱岭高原。

  随军行动的摩尼教使徒已经开始在西域宣扬汉传摩尼教,取得了不小的成绩。

  本来摩尼教在西域就有一定的根基,汉传摩尼教又有大虞这个强大的国家支持,内里许多东西存有东方价值观与思想。李圣天此人野心大不假,但这些年推行的西域汉化政策还是在西域保留一定汉文化的种子。

  西域回鹘人占据一大比例,摩尼教有很大的发展潜力,前景一片大好。

  针对如此情况,朝廷也给了摩尼教一个新的任务,协助朝廷教化西域百姓。

  对于罗幼度如此安排,穆宁既兴奋又有一点点恐惧,大虞天子对于西方的文化的了解比她这个土生土长的西方人更加透彻。

  西方的宗教之所以能够凌驾皇权,很大原因就是他们对知识思想的掌控。

  西方的寺庙严格来说就是学堂,传播知识的地方,其中西方的科学,就是从寺庙里的神学一点点衍生出来的。

  也就是说宗教能够控制百姓的思想,决定百姓的意图。

  君权不向神权妥协,会引发百姓对君权的不满,信仰的崩塌。

  唐朝对于西域的汉化,仅限于贵族阶级,未能深入百姓。而贵族阶级以自身的利益为主,他们的忠心是会因为利益而打折扣。

  大虞天子这一次显然是打算双管齐下,在西域建学堂,宣扬汉人文化。同时更进一步,通过摩尼教来传授百姓知识,让西域的百姓通过信仰接受东方汉家文化。

  穆宁对此事很是上心,这既是宣扬汉文化,也是培育虔诚信徒的种子。

  可她没高兴多久,国子监就派出了多位博士协助她一同修订启蒙书籍,将她一些夹杂私藏的东西,给删得七七八八,其中最厉害的不是那些学问高深的老学者,而是一个妙龄少女,她有着超凡的政治嗅觉,将一些隐藏很深的东西都给挖掘出来,然后换上了利于东方文化的内容。

  穆宁为此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看着号称中原第一才女的萧绰,国子监唯一的女博士萧绰,想着怎么才能将她踢出去。

  正想着,外边却传来罗幼度驾到的消息。

  第一百七十九章 罗幼度的野望

  “见过陛下!”

  穆宁、萧绰与国子监与摩尼教的数位修书的博士以及学者一并出馆迎接。

  罗幼度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说道:“都免礼平身,进去说话。”

  今天陛下的心情不错嘛!

  领命起身的众人见大虞天子的神态皆心生此念。

  萧绰心道:“陛下必然是得到西域传来的捷报了。”

  穆宁也不觉得意外,她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身为皇帝的罗幼度,怎么可能落后?

  在昭文馆的大厅上首入座,罗幼度问起了启蒙书刊的修订情况。

  出班回答的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叫冯义,现任昭文馆大学士:“回禀陛下,《三字经》、《古文纪事》与《摩尼图集》已经初步定稿,正在进行最后的修正。”

  罗幼度微微蹙眉,对于这速度不甚满意,说道:“得加快一些进程,西域得捷报已至,少则半年,至多一年可定。要除去雕刻印刷的时间,给你们的时间并不多。”

  冯义忙道:“陛下放心,老臣一定严格督促,尽快完成任务。”

  下首的多位博士、学者暗暗叫苦,又得加班加点的苦干。

  罗幼度轻笑:“此事关乎国之大计,事成之后,朕一一论功行赏。”他一边画着大饼,一边道:“今日朕特地来此,就是想看一看初稿。”

  诸多博士、学者对于罗幼度的画大饼本不以为意,但见他真的重视此事,也是精神大振。

  冯义忙指使人将《三字经》、《古文纪事》、《摩尼图集》三本书籍的初稿取来。

  初稿并没有裁定成册,而是一张一张堆叠在一起,并不妨碍阅览。

  罗幼度先取过《三字经》,正打算阅读,却发现十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忙道:“你们无须守着,各忙各的去,大学士、萧博士、穆使徒留下便可。”

  他留下了冯义、穆宁、萧绰,让他们入座,方才看起手上的《三字经》。

  他手中的《三字经》不是他们东方版本的《三字经》,而是西域版本的。

  毕竟“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孟母三迁、五子登科、黄香温席、孔融让梨这些典故在东方津津乐道,有代入感,可换在西域谁认识孟母、黄香、孔融?

  没有代入感的文学无法产生共鸣。

  故而罗幼度手中的《三字经》核心宣扬东方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的价值观不变,但内里的事迹却要取于西域本土发生的典故。

  就如张骞凿空西域,耿恭固守疏勒,裴行俭仁义治西域、郭昕殉国等事迹,还有西域史上自己涌现的一些道德标杆。

  西域发展至今也有许多值得称道的人物,是值得留在书本上的。

  《三字经》这种儿童启蒙读物并不难编写,只是没人去整理而已。历史上的《三字经》源于南宋,但罗幼度提了一嘴,国子监的学士半年时间就编撰出了类似的书本。手中这本西域版的也是如此,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罗幼度认真地翻阅,与大虞东方版的《三字经》没啥区别,就是人物事迹略有不同。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拿起《古文纪事》,所谓《古文纪事》就是将古代著名的历史事件以散文的形式书写出来,既有一定的文学价值,又能展现东方的价值观。最关键的是通篇是以白话文的书写方式行文的,能够让人更好的理解。

  至于《摩尼图集》是以汉传摩尼教基础教义为核心的书刊,主要目的还是用于辅助教育的目的。

  在西域除了地方豪强,百姓就没有读书的想法念头,通过摩尼教来传播文化是最简单快捷的方式。就如儒学慢慢变为儒教一样,通过信仰来获得民心认同感。

  罗幼度并没有草草了事,很尊重堂下的博士、学者的成绩,认真的过了一遍眼,不懂的地方还特地询问。

  冯义主要负责总揽全局,并不入手真正的编撰,对于细节方面了解的并不是很清楚,应答的大多都是萧绰与穆宁。

  萧绰应对着提问,美眸中却有着一丝疑惑,向着深处思量,揣测罗幼度的用心。凭借政治上的敏感,她有种感觉,上首的大虞天子在下一步大棋,只是她没有看透。

  穆宁则提心吊胆,因为萧绰的缘故,她已经删了很多东西,再删下去摩尼教真就变味了,想着又有些愤恨的瞄了一眼萧绰,就是因为她的存在,才导致面向底层百姓的基础教义不伦不类,仗着自己的两个姐姐是宠妃,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心中憋着口闷气,又想到天子独爱姐妹花的嗜好……

  不知?

  穆宁带着几分恶意的想着。

  罗幼度将三本书都过了遍眼,这才心满意足地说道:“总体不错,细节上还需改上一改,我大虞海纳百川,能接纳他国英雄。对于为西域作出贡献的人,不必过于诋毁。尤其是那些对西域自身有贡献的人,哪怕他们曾经与我们华夏为敌。朕相信数十年以后,他们追念英雄,便如我们崇敬赵国李牧、秦国王翦一般。不会在乎他们的出身……”

  夹带私货是有必要的,过于偏向就有失公允。

  冯义连连称是,赞叹道:“陛下海纳百川,唯贞观天子可比也!”

  李世民之后,他就是明君的楷模。

  罗幼度倒没有多少高兴,因为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以后,这个明君楷模得换个人坐坐了。

  穆宁看着伟岸大度的大虞天子,眼眸中也有着点点崇拜,她自幼受西方掠夺思想的熏陶,可对上东方的王霸之术,只觉得理念完全崩塌,很多以为高明的东西,在这里居然不值得一提。

  萧绰微微眯着眼,越发觉得罗幼度这一切的举动饱含深意,只是自己想不明白。

  挠心……

  “时候不早,朕就不在这里碍事了!”

  罗幼度笑着带着满意的心情起身离去。

  冯义、萧绰、穆宁躬身相送,直到身影消失方才起身。

  萧绰皱着眉头,不得其解,忽道:“在下有事,先行告退了。”

  穆宁看着那急匆匆的身影,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暗骂了句,这还怎么玩,难不成自己在找个姐姐或者妹妹?

  呸!

  “陛下!”

  罗幼度策马慢走在回内宫的路上,听到身后萧绰的声音传来,特地等了会儿,待她上来,方才问道:“还有事情?”

  萧绰应道:“有段时间未拜会两位姊姊了。”

  真想见萧胡辇、萧夷懒自己不能进宫吗?

  罗幼度也不点破:“走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萧绰漫不经心的道:“陛下,对于西域是否过于优待?”

  罗幼度会心一笑,自己这个小姨子对于政治确实敏感,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萧绰在国子监能够如鱼得水,继续混下去,保不准真能成为众望所归的女官。

  “怎么说?”

  萧绰道:“妾觉得有些操之过急。妾身最近查阅西域史料,他们上下野性难驯,未服王化,不知礼节,想要他们汉化非一朝一夕之事。现今战事还未结束,陛下就如此大张旗鼓准备治理西域,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罗幼度满意的颔首道:“你能看出这点,已是不错。将目光往远的看,也许你真能洞察朕的意思……”

  萧绰眉头一挑,这言外之意不就是说自己目光短浅,心下不服,闷头苦想。

  罗幼度也不说话,他是不信萧绰能够想到他的布局。

  这一波,他是站在大气层考虑的。

  一直到萧胡辇的宫殿外,萧绰依旧毫无头绪,可怜巴巴的问道:“陛下,能不能给个提示?”

  罗幼度道:“治理西域,让西域彻底融入我大虞是朕的本意本心,朕打算用十年时间,来达到这个目的。至于现在的一切行径,是给大食法看的。”

  他点到为止,并不言明。

  这是他最深层次的战略目的,他要尝试收服后世的中东。

  以大食法的疯狂,征服他们容易,但是想要让他们臣服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借助外力。

  这个外力就是公教。

  罗幼度记得清楚,历史上再过不久会发生一连串的十字军东征。

  公教会以圣战的名义,要夺回他们的耶路撒冷。

  公教的疯狂不逊于大食法,十字军东征就是杀戮掠夺之旅。

  大食法本就走向没落,此番再败,必为公教所趁。

  只要自己在给他们灭亡之前,拉他们一把,让他们如摩尼教一样,保不准历史上会有汉传大食法的出现。

  汉传佛教,汉传摩尼教,汉传大食法,甚至于汉传公教……

  地球的半壁天下都以东方华夏的价值观为基准,那自己这一辈子就算完美了……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罗幼度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只是一个大战略,能不能成,看老天。

  见罗幼度笑得畅快,萧绰忍不住道:“莫要乐极生悲,西域决战还未开场呢。”

  罗幼度道:“此战输不了,圣战?疯狂的信徒?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我大虞什么最强。”

  第一百八十章 聚兵

  罗幼度如此自信的态度语气让无法洞察关键的萧绰更加难受。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如萧绰这般女子,想要在这个时代混出个成绩很难很难。

  萧绰并非爽文女主,凭借一腔热血无脑的挑战旧秩序,然后在一群舔狗男主的无脑帮助下混得风生水起。

  萧绰明白自己走的路有多么坎坷,一个女人想要混官场,千难万险毫不为过。若不是身旁的这位大虞天子凭借自身堪比秦皇汉武的开国皇帝之威,给自己开了一道口子,自己这个所谓的第一才女,充其量也就是文人墨客酒宴闲暇时的谈资而已。想要畅谈国事,大多时间只能跟一群一无是处的公子哥在宴会上过过嘴瘾。

  而罗幼度完全不同,他是真的相信自己的能力的,愿意屈尊与自己探讨一些国事,甚至在特殊的时候,还会跟她探讨一些机要事情。

  故而在萧绰的心里,身旁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大虞天子,更是人生道路上的知己。

  只是这个知己心思贼坏,话说一半,丢给她自己猜,哪有那么容易猜出结果?

  罗幼度并没有早早透露答案,只是大笑着走进了住着萧胡辇、萧夷懒宫殿,不理会心痒如猴挠的萧绰。

  萧绰气得跺脚,一咬牙也跟着走了进去,这般欺负我,还想睡我两个姐姐,做梦。

  怛罗斯!

  阿里·木萨亲自冒着风雪在城外迎接黑衣大食的维齐尔,卢迪乌斯·圭拉。

  “尊敬的维齐尔,您的到来,让在下看到了真神的意志,胜利的曙光就在我们面前。”

  阿里·木萨态度极为虔诚。

  这让五十余岁,一直受到冷落的阿拉伯帝国第二把手卢迪乌斯·圭拉很是受用。

  维齐尔在阿拉伯帝国是首相的意思。

  大食法与公教皆是神权至上,但两者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公教以教皇为尊,神权与君权是分开的。而大食法是政教合一,国王哈里发就是神的使者,真神安拉的代理人。

  不过因为外族入侵、起义迭起,现在的黑衣大食分裂成多个不同的国家,国势日衰。

  有点类似华夏的春秋末战国初,哈里发已经不具备号令四方的权势,但依然是名义上的共主,掌握着神权。

  东方大虞携摩尼教以摧枯拉朽的势头杀入西域,进攻信奉大食法的喀喇汗国,刺激到了所有信奉大食法的国家。

  摩尼教就是让大食法一点点驱逐到东方的,都担心此番摩尼教复来要与他们秋后算账。

  他们谁也不敢保证能够打赢东方,联军是必然的举措。哈里发存在的价值也体现了出来,卢迪乌斯·圭拉这个维齐尔成为了统领圣战大军的最高统帅。

  卢迪乌斯·圭拉手里揣着《古兰经》一脸决然地道:“真主安拉会引导我们走向胜利,惩罚所有异教徒……”

  他说着转过身子,看着身后密密麻麻的大军,将手中的《古兰经》举起,高呼道:“安拉是宇宙万物的创造者、恩养者和唯一的主宰,是全能全知、大仁大慈、无形象、无所在又无所不在、不生育也不被生、无始无终、永生自存、独一无二的存在,现在异教徒意图摧毁我们的清真寺,诋毁玷污真主,应当如何!”

  “杀!”

  “驱逐异教徒!”

  ……

  一群由信徒组成的大军他们高举着手中各式各样的武器,撕心裂肺的嘶吼着,他们赤红着眼,一个个好似失去了理智的野兽,只是简单的摧毁清真寺,诋毁玷污真主这样的词汇,在他们眼中罪大恶极。

  阿里·木萨见此声势,一脸激动,确信自己并未做错选择,将卢迪乌斯·圭拉请入城中。

  卢迪乌斯·圭拉问起了大虞的情况。

  阿里·木萨道:“东方已经攻取了碎叶城,因风雪问题,他们并没有继续深入,而是在城里修整避寒。”

  攻取碎叶城,大虞并没有付出多少代价。

  因为他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让碎叶城的总督路德维希动身前往喀什噶尔观礼,而路德维希将大权交给了自己平庸的女婿。面对兵临城下,缺乏死战的勇气,只是抵抗了三日便归降了。

  卢迪乌斯·圭拉说道:“如此说来,三个月内,东方都不打算动兵?我们还有足足三个月时间?”

  “半年,至少半年。”阿里·木萨自信满满的说道:“三个月是老天为我们换来的时间,再有三个月是对方攻打喀什噶尔的时间。”

  卢迪乌斯·圭拉道:“如此,便如昔年的怛罗斯大捷,让东方的异教徒晓得真主才是一切真理。”

  他带来军队是各国派遣的联军以及各地清真寺鼓动的信徒,并非全部兵源。

  圣战的发布是全方面的,各地的信徒会自发行动。他们并没有固定组织,但会为了信仰向怛罗斯聚集。

  半年时间,足够他们集结上万炮灰大军……

  ……

  碎叶城。

  东风呼啸,葱岭高原经过半个月的风雪,终于放晴了,但温度却更加冷了。

  折御卿风风火火进了屋,来到火盆处,将手挨着火盆,感受着那火辣的温度,吐了口气道:“活过来了!这地方,可比我们老家冷得多。”

  折御勋将手中的兵书放下,说道:“古话说得好,大雪不寒,化雪寒。让你在屋里待着,待不住。”

  折御卿兴致高昂地道:“兄长知道这是什么原理?”

  折御勋一怔,说道:“这有什么原理?老古话都这么说。”

  折御卿道:“兄长这就不知了,古人有此言是经验心得,这是结果。这个结果为什么会出现,过程就是道理。是因为积雪吸取了热量,导致了温度的下降。”

  折御勋笑道:“从哪里学来的。”

  折御卿自得道:“是耶律副帅说的,他是从书上学来的知识,就是大学里教的。热胀冷缩也是里面传授的……”

  折御勋有些自惭形秽,他自问干略比不上耶律休哥,却不想人家不但比他强,也比他更加努力好学。

  “耶律副帅乃当世俊杰,放眼整个朝廷,他的军略亦是数一数二的,并不亚于曹、潘、李三人,难得他如此看中你,可要跟他好好学习。”

  他知自己天赋有限,但对拥有无限可能的折御卿充满了期待。

  折御卿道:“弟知道的,副帅对骑兵的认知,让人叹为观止。我们府谷折家也是用骑行家,可很多细节耶律副帅的理解想法,让弟耳目一新,受益匪浅。不过……今天副帅是遇上对手了。”

  折御勋来了兴趣道:“怎么说?”

  折御卿兴致勃勃说道:“耶律副帅今日为弟演示了许多进攻手段,还领着弟去了常都指挥的军营参观,见常都指挥使在军营列阵训练,他想破了脑袋都不知如何才能在正面将之击破。”

  折御勋笑道:“那是自然,常都指挥使是陛下亲自从兵卒里提拔出来的大将,最信任的将军之一,公认的持重之将,陛下出征在外,皆让都指挥使坐镇汴京,护卫京畿之地,从未出错。也因此诸多大战未能参与其中,功名不显,但他的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此番陛下轻点他出战,想来是特地给他表现的机会……”

  常都指挥使指的正是常思德,最早五百御营司的兵卒之一。

  折御勋本说得无心,忽然灵光一闪,兴奋的将手中兵书重重放在案几上,兴奋高呼:“我明白了,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无怪都督一点都不着急,对方聚兵越多,届时输得越惨。”

  李处耘根本不急着进攻,在碎叶城安逸的休养了三个月,直至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这才下令出兵进攻喀喇汗国的国都喀什噶尔。

  对于喀什噶尔的进攻并不顺利,人类是地球上最灵长的动物,懂得吸取经验教训。大虞通过猛火油、抛石车、火药摧毁于阗西城、英吉沙两地,喀喇汗国虽不知东方用了什么魔法,但从英吉沙退下来的败卒身上了解战斗经过,做出了针对性的防御,给攻城的大虞军造成了一定的麻烦。

  不过阿里·木萨将主力调离喀什噶尔撤至怛罗斯,喀什噶尔自身兵力有限,也没有死战到底,坚持了两个半月,便放弃抵抗,弃城而走。

  阿图什草原,夜。

  哈伦·博格拉回头看了看身后长长一串疲惫的士兵,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们在喀什噶尔守了两个半月,日夜面对猛火油造成的烈焰以及密集精准的飞石,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压力。

  答应父汗死守三个月,自己还口出狂言,要守半年,争取更多的时间,哪想两个半月已经是极限了。

  带出了一批有生力量,父汗应当不会怪罪自己无能了吧。

  想着大虞军的炮火,哈伦·博格拉依旧打了个冷战,呼出一口寒气。

  忽然他顿住了脚步,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地逼近。还没来得及辨别那究竟是什么,锐利嘹亮声音一掠而过,宛如利刃割过天空。

  是鸣镝!

  哈伦·博格拉绷紧了发抖的身体,用尽力气高声喊叫起来:“快,准备迎战!”

  四面八方都传来破空的锐响,他们照明的火把全灭,黑暗笼罩着混乱绝望的战场。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兵指怛罗斯

  “趴下,都趴下!”

  哈伦·博格拉原本想迎击来敌,可对方专挑火光方向射击,让天地陷入漆黑的死寂,便如瞎子一样,哪敢贸然进击。

  早在示警的同时,哈伦·博格拉就已翻身下马隐蔽在战马的后面。尽管如此,右肩上还是中了一箭,至于他的战马已经毙命当场,中了十数箭矢。

  哈伦·博格拉剧烈地喘息着,剧痛和紧张令他汗如雨下,想来对方也听到了呼喊,箭矢的倾泻方向除了火光就是他发声的方向。

  折断了箭尾,一面弯着身子,努力望向前方,期盼着未习惯夜色的眼睛,尽快适应,便于作出正确的指示。

  马蹄的响声此起彼伏,那是敌骑来回奔袭的声音,马蹄包裹了东西,声音沉闷并不大,围绕着他们不紧不慢地骑马跑着,并没有接近的意思。

  “莫非敌人人数不多?这才没有杀过来?”

  哈伦·博格拉心里暗思,却也生出了反击的念头。

  忽然一枚拳头大小的东西从半空中飞了过来,划过一条弧线,狠狠地砸在附近炸裂开。

  哈伦·博格拉心头一阵疑惑,这种攻击法再熟悉不过,是他们草原上惯用的打猎玩意儿,叫皮弹子,一般用牛皮编成,可以投得极远。威力极大,但只要命中目标,轻则筋断骨折,重则毙命当场。

  只是对方投掷的不是石子,是碎裂的瓦罐?

  而且这玩意早就不用于狩猎军事了,最早时候流行是因为生产力不足,现在草原民族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技术,生产力也有十足的进步,至少箭矢什么的是不缺的。

  皮弹子大多沦为小孩子练习臂力的玩具……

  他们都不缺的玩意,富饶的东方会缺?

  但很快一股刺鼻的味道在周边弥漫,汗毛直竖。

  喀喇汗国紧挨着中东,对于石油这玩意自然再熟悉不过了,正想开口警示。

  烈焰轰然炸开,冲霄而起,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烧红了半边天。火势奔马般扩散开去,将黑夜驱散。

  哈伦·博格拉见烈火向自己涌来,哪敢逗留片刻,抢了匹无主之马便向右边逃去,回望一眼:离火势远的同胞四散奔走,那些由于拥挤、迟缓或受箭伤,而未能逃脱的可怜虫已经化作一团团的火球,发出刺耳的哀嚎,在炽热明亮的红光中疯狂地舞动,直到生命彻底被火焰所吞噬,去见他们独一无二的真主。

  跑!

  哈伦·博格拉心胆俱裂,不敢做任何抵抗,只想着离开此地。

  “副帅!追不追!”一个年轻的魁梧小将凑到了耶律休哥的近处,正是耶律休哥的大儿子耶律高八,他有些迷茫,兵法云穷寇莫追,但贼人如此溃败,若是不追,岂不可惜了?

  耶律休哥毫不犹豫的道:“追……”想了想,多加了一句:“战场上不能只看当前,要谋全局。敌人聚兵怛罗斯,兵力已是我军两倍有余,占据绝对优势。他们必会选择一处容纳大军布阵的战场,怛罗斯附近是最好的战场。可见附近并无敌援兵,可以放心追击。”

  他不想耽误时间,说得极快。

  耶律高八似懂非懂,但追击的命令却听明白了,高呼:“末将这就去了。”

  耶律休哥抿了抿嘴,又坦然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高八或许不及折御卿那般天赋过人,却也勇猛忠厚。固然比不上自己,可为陛下当一马前卒绰绰有余。

  耶律休哥回到喀什噶尔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晌午了。

  李处耘已经稳定了喀什噶尔内的局势,就等耶律休哥的消息。

  “李帅!哈伦·博格拉已被诛服,对方溃散之兵,十不存一。”

  耶律休哥汇报着战果。

  李处耘并不意外,耶律休哥对骑兵的运用炉火纯青,追杀溃败之敌,那是手拿把掐。

  这方面已经让石头砸死的赵匡义最有发言权。

  李处耘道:“杀得好,也算给本帅出了口恶气。这混蛋玩意撤退之前将城里的粮草都付之一炬,什么也没有给我们留下。”

  耶律休哥看了一眼怛罗斯的方向,道:“这是铁了心的要跟我们在怛罗斯一战!想要复刻昔年的战果?”

  李处耘道:“求之不得!”他又问:“此番夜袭追击,将士表现怎么样?”

  耶律休哥知他说的意思,葱岭高原虽然不比吐蕃的高原,却也位于一定的海拔之上,是有高原反应的。

  高原反应这一词语罗幼度早在战前提出来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昔年唐朝、吐蕃僵持百年,早意识到水土问题,只是不知原理而已。

  李处耘一直在碎叶城猫冬,除了避寒以外,更多的是让兵卒适应这里的气候。

  进攻喀什噶尔的这些日子,李处耘已经收集步卒的身体情况,现在想要了解骑兵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细节决定胜败,李处耘作为三军大帅,见微知著。

  耶律休哥道:“短期作战的能力完全恢复,不过体力消耗还是有些快的,只能维持八成水准,应该与兵士自身无关,而是环境缘故。”

  李处耘认同耶律休哥的说法,即便是他自己,晨练的时候也感觉到体力不如以往。

  “八成?足够了!”

  李处耘道:“传令下去,向怛罗斯进兵。”

  便在大虞朝着怛罗斯进发的时候,怛罗斯上下人潮涌动,这座历史名城充斥了大量的人口。

  金发碧眼的维萨姆便是其中之一,作为一个日耳曼人,维萨姆天生体格魁梧壮硕,满脸的横肉凶煞,让人望而生畏。

  齐聚在怛罗斯的不只是大食法的各国联军以及信徒,还有维萨姆这样为了求财而来的雇佣兵。

  西方制度混乱,盗匪横行无忌,衍生了雇佣兵这样的产物。

  实力弱小的为商队而战,实力强大的直接受雇于国家,成为权贵的私兵。

  维萨姆所在的血狼佣兵团便属于后者,此番也是受大食法的邀请,成为抵御东方的联军之一。

  “维萨姆,还在闲逛呢!分发装备了……”

  一人凑到近处,拉着他就往西方的军营方向走去,正是同一雇佣兵的好友卡塞雷斯。

  卡塞雷斯是个话痨,嘴里说个不停:“这里的人,真疯狂。”

  “好多参战的平民竟不要军费的,干着要命的活,只求一个温饱……”

  “真娘的伟大……”

  “走快些……大食人的装备是天下一绝,去晚了,好的全让人挑走了。”

  维萨姆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但步伐却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一些。

  突厥斯坦、河中地区地区由于经济的繁荣,资源丰富,冶金锻造业极为发达,在这方面是不逊于东方的。

  宋朝史书中就曾记载从喀什噶尔、和田等地进口的盔甲,以及铁甲战马,而西夏通过学习中亚突厥斯坦的炼铁技术,锻造出的西夏剑名满东亚。

  丰富的资源加上冶炼技术,令得刀剑铠甲价格低廉,深受东西方喜爱。

  作为刀头舔血的雇佣兵,深知战场上铠甲的作用,快步来到军营,入眼便见一车车精良的铠甲,还有各式各样的武器,短剑、刀、长矛、锤、斧、弓以及洋葱状的铁战锤。

  维萨姆选了一把二十斤的短战斧,挥舞了两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望向那一车车铠甲,眉头挑了挑,察觉到了点点异样,这一幅幅铁甲一眼就看出是上品:都说大食富得流油,也不至于如此吧。

  这时雇佣团的团长亚森从外边回来,目光落在了维萨姆的身上,说道:“维萨姆,回来得正好!刚刚得到了消息,东方已经出兵,要不了多久,就得打起来。到时候我们血狼、雅利安、佩龙为中军最前部,作为战场上的冲阵尖刀。你是我血狼第一勇士,到时候你带队冲锋,别给雅利安、佩龙比下去了。”

  维萨姆淡淡的说道:“这一次,对方给的不少吧。”

  亚森眯着眼道:“此战若胜,我们活着的人都可以退休了。”

  维萨姆道:“干了。”

  怛罗斯官邸。

  喀喇汗国大汗阿里·木萨与黑衣大食的维齐尔,卢迪乌斯·圭拉并肩而立。

  两人一个是黑衣大食哈里发册封的东方皇帝,一个是联军之主,地位不相上下。

  但卢迪乌斯·圭拉并不擅军略,也有自知之明,阿里·木萨安排军事调度,卢迪乌斯·圭拉负责后勤安排,相得益彰并不存在矛盾。

  阿里·木萨向卢迪乌斯·圭拉讲解自己的战略意图,说道:“经过统计,我们现在可投入作战的军队高达十三万,而东方大虞不过六万,我们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对方用兵狡诈多变,克制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发挥我们的优势以力取胜。此战就由维萨姆坐镇中军,我率领古拉姆军、阿斯卡尔军在右方护卫,马里亚诺总督率领伊克塔骑兵左翼护卫。我们先以骑兵消耗为主,待时机成熟,维萨姆可命令中军冲锋。”

  卢迪乌斯·圭拉不住点头,这战术简单明了,是他们大食法横行东西的无敌战法,利用骑兵袭扰,然后以数量庞大、视死如归的回回信徒发起死亡冲锋,将敌人碾碎。

  第一百八十二章 开门红

  雍靖十年,五月中旬。

  葱岭高原,莺飞草长。

  经过雪水的滋润,高原上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但是在李处耘的眼中却有些凄凉。

  李处耘很不适应这种情况,说道:“大食法的联军铁了心要重现一次怛罗斯之战,一路上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从喀什噶尔到怛罗斯之间有三百多里地,这都走了一半了,一路上除他们大军之外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阿里·木萨也不是没有安排探马,但他们发现大虞军前哨的影子便远远避开,李处耘所处的中军自然是遇不到的。

  这片土地本就人迹罕至,大食法这一举动,让东方大虞浩浩荡荡的五六万的联军好像沧海一粟般渺小。

  地广人稀到如此地步,这是中原出身的李处耘无从体会,即便这些年坐镇人口稀少的凉州,也不曾见过这番景象。

  狮子王早已习惯,说道:“西域既是如此,这里环境相对恶劣,若如中原一样十数万人聚在一处,资源分配不足,难以生存,分散开来才是存活之道。这里其实还算好的,在塔里木两个村落间隔三五百里都是正常的事情。”

  李处耘笑道:“倒是某孤陋寡闻了。”他说着带着几分庆幸地道:“这一路多亏了大汗充当向导,我军如此顺利,大汗当居首功!”

  他对着狮子王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军中不能饮酒,此战过后,我请大汗喝我中原的即墨老酒,那可是陛下特地赏赐给我,存了六十年的珍酿。此番一直随军带着,就想着大胜之后,拉着几位将军,痛饮一番。大汗届时务必赏脸……”

  狮子王忙道:“荣幸之至!”

  李处耘此刻一点也不像是行军,好似游山玩水一样,与狮子王针对西域的风土人情,奇幻美景攀谈讨论。

  两人几乎说了一路。

  直到离怛罗斯还有五十里的时候,方才有所收敛,有了大战之前风雨欲来的感觉。

  李处耘并没有急着与西方联军交战,他们一路跋涉而来,需要好好的休整,在离怛罗斯四十里的地方安下了营寨。

  当天夜里,狮子王营帐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见过大汗!”

  狮子王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陌生人,开口道:“你是阿里·木萨的使者?”

  “正是!”陌生人脸上带着笑意,说道:“大汗,在下……”

  “好了!”狮子王挥手打断,说道:“我不想听你废话,有什么话去跟李都督说。”

  “来人!”

  他叫喝一声,说道:“将此人绑了,送到李大都督账内去。”

  使者连姓名都没来得及的说,就让狮子王拿下了。

  其实对于大虞对于李处耘,这位高昌回鹘的大汗心底是排斥的。

  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句话是从主人的角度来说的,反过来想,睡在床榻边沿的人又是什么心情?

  狮子王比李圣天高明的地方在于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可抗拒,与其毁灭,不如自退一步,这心里的不舒服是不可避免的。

  可随着与李处耘这些日子的接触,狮子王对于这位大都督的好感大生。大虞这些年累积的信誉,大虞军队的科技、装备,还有展现出来的可怕战斗力,都给他一种抵抗不了,不如躺下享受的感觉。

  对比一下给大虞合围的同宗甘州回鹘,那都成任人宰割的鱼肉了,大虞朝廷都选择不吃,还有什么可说的?跟他们一比,自己还是很不错的。

  这么一想,一切都释然了。

  喀喇汗国使者押送至李处耘帅帐的时候,李处耘正在跟耶律休哥、常思德、折御勋、折御卿一同商议明日的部署。

  李处耘看着面前送来的使者,笑了笑道:“知道了,拖下去砍了吧。”

  他连问都没问,直接处决了。

  李处耘此番入西域吸取了高仙芝的教训,对于西域诸国恩威并施,尤其是高昌回鹘更是倾心相交,相信狮子王分得清利害关系。

  不管喀喇汗国使者怀有什么目的,这信任的态度表现出来足矣。

  耶律休哥听着使者惊慌的叫喊,说道:“看来我们预测的不错,对方没有打算让我们好好休整,明天就得打起来。”

  李处耘道:“那就按照原定计划执行……逊宁,你率军进入俱兰草原,俱兰山下的这片俱兰草原最适合骑兵驰骋,正好可以一展你之所长。”

  耶律休哥微微颔首道:“交给我吧!”

  他说着看了折御卿一眼。

  折御卿立刻出班道:“大都督,末将想跟着耶律副帅一同出战。”

  李处耘笑了笑,也知道耶律休哥与折御卿两人一路上培养出了师徒一样的情谊,同意下来。想到了自己那个少年意气的儿子,脑海中浮现当初与曹斌、潘美一起在御营司的日子,眼眸中透着一丝期待。折御卿的潜力,可半点不逊色李继隆,有一个能够相互激励的同辈,比一人独大更好。

  李处耘接着道:“怛罗斯河以北有一片沙漠戈壁,叫下巴儿思,中心地方有一处绿洲,当地人在这里建造了一处堡垒叫江布尔堡,这里风沙漫天,地形地势复杂,但只要拿下此处,可以直插怛罗斯的后方,或是围城,或是乘势攻入萨曼国,占据进攻的主动……”

  他这话自然是对折御勋说的。

  折御勋道:“大都督放心,这些年的大漠风沙可不是白吃的。”

  他麾下的步骑组合长期在宁夏大漠里训练,累积了大量的沙地作战经验。尤其是三千骆驼骑兵,真就是重金打造的。

  “诸公……”

  这并不是正规的军事会议,只是核心成员私底下以闲聊商讨军情的方式决定作战方略。

  但李处耘突然神情凝重,一本正经的起身。

  众人皆神色凛然,起身拱手。

  李处耘环顾账内道:“陛下潜邸之时,就曾教导我等为将者,当如卫霍李苏一般,开疆扩土,封狼居胥。今日我们离此目标就差一步,若胜,西域尽归我大虞所有,青史留名,万世流芳。若败,你我西征半年战果化为虚无,你我有何颜面回去见陛下?”

  耶律休哥、常思德、折御勋、折御卿皆有所想。

  耶律休哥心想:自己一契丹降将能保留性命,已是皇恩浩荡,然陛下非但不嫌弃自己,反而信任赏识,恩重如山……

  常思德也想:自己不过是码头上的一劳力,有幸编入御营司,起于微末,成为一方大将,恩重如山……

  折御勋、折御卿也是一脸肃然:他们身份高贵,将门之后,又是国戚,没有耶律休哥、常思德的特殊情况,可罗幼度给予他们的支持是最大的,为他们购置骆驼,挑选精锐,打造改良便于沙漠作战的器械工具,有求必应,全力支持,同样君恩似海。

  李处耘见气氛有了,说道:“胜败就在此战,我等明日分头而进,不破大食,誓不罢休。”

  “不破大食,誓不罢休!”

  正如他们预料的一样,阿里·木萨在怛罗斯聚兵半年,做足了战前准备,没打算给远道而来的大虞联军休息的时间。

  第二日一大早,阿里·木萨出兵的消息就传到了李处耘的耳中。

  李处耘骑在马上,目光却看着手上的地图,低声道:“最先与敌人接触的应该是耶律休哥的河湟军……”

  大虞联军与大食法联军分居东西。

  地形地势可分为三段,怛罗斯河以北的下巴儿思沙丘,怛罗斯河以南的河间丘陵以及俱兰山脉以北的俱兰草原。

  从战略角度考量,理当互为攻守之势。

  只要攻破下巴儿思沙丘里的江布尔堡,大虞就能威胁怛罗斯后方,占据战略主动,此路毫无疑问,大虞攻而大食法守。

  中路贴脸,没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下路的俱兰草原,地域广阔,敌方骑兵可以迂回至他们中军后者后方袭扰粮道。

  这一路本应固守为主,护卫中军与粮道后勤,等待其他两路取得战机。

  但李处耘选择了最激进的战术,选择三路齐攻。

  耶律休哥这一路也是强袭进兵……

  相比他们中军以步卒为主,走河间丘陵,北路沙漠戈壁,清一色骑兵跑草原的耶律休哥自然是最快遇到敌人的。

  晌午时分,耶律休哥的先头探路的骑兵队先一步发现了敌方先头部队的踪影。

  萧蒲奴透着千里镜,看着数里之外向自己这方搜寻而来的两千余敌骑,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都去山脚处歇息,咱们送他一份大礼。”

  “龙将军,前方发现了敌人!”

  龙护勒马停住了脚步,目光炽热,道:“有多少人?”

  “一千余人,正在山脚下歇息,他们很谨慎,没敢生火,在吃着干粮。”

  龙护一脸的兴奋,葱岭高原那一仗,他让猪队友肯了败得很是不服,今日自告奋勇地请命就是要一雪前耻,“干得好!此战得胜,我额外赏你十个银币。快,带路,我们摸上去,来个开门红。”

  龙护摸到近处,果真见千余大虞骑兵围坐在一处,不知干什么,正是用餐的时间,想来是休息用餐。

  “突击!”

  龙护毫不迟疑,高呼一声向着大虞骑兵方向就冲了过去。

  龙护冲在最前面,想象中的敌人惊惶失措的景象并没有发生,而是有条不紊的取出藏着的武器……

  大虞兵卒步骑皆配弩箭……

  第一百八十三章 死咬不放

  龙护如愿以偿,他所期盼的开门红,如期而至。

  开门见红!

  飞翔的怒矢破空而至,作为一马当先的龙护,受到了特别关照。

  千余弩矢至少有一百冲着他的方位射去。

  龙护手足冰凉,根本躲无可躲,一愣神的功夫,连人带马都成了刺猬。

  龙护一声都没来得及吭,人马一起横死当场。

  喀喇汗国的冶炼技术并不弱,骑兵队的铠甲在水准之上。

  然对上强劲的弩矢,却如纸糊的一般,冲在最前头的骑兵成片倒下,原本锥形冲锋阵,凹进去了一个倒三角。

  人嘶马鸣,不成建制。

  “耶!就是这种效果!”

  萧蒲奴是契丹人,见识过大虞劲弩的威力,只不过当时他在大虞的对面,体会过那种无力感。现在劲弩握在自己手上,看着敌人凄惨的模样,那感觉一下子就来了。

  “上!”

  “踏平这群杂碎!”

  萧蒲奴翻身上马,咆哮着冲着喀喇汗国前哨骑兵冲杀了过去。

  没有任何的悬念,萧蒲奴以摧枯拉朽的势头将这股前哨骑兵击溃打散。

  萧蒲奴并没有追击,敌人的前哨部队在此,也就意味着后续队伍就在后方,追击过深,容易为敌人所趁,见好就收才是王道。

  萧蒲奴是耶律休哥一手提拔的心腹,或许没有名将的潜力,却有着良将的风采。

  萧蒲奴将自己遇到敌人的前哨骑兵队汇报给耶律休哥之后。

  耶律休哥眺望着远方,说道:“这说明对方的骑兵大部队就在不远的地方了……来人!”

  他果断下令,“派出所有斥候,搜寻敌人大部队踪迹。要他们知道,在雄鹰面前,老鼠是无所遁形的。”

  耶律休哥当初跟曹彬对决的时候,也吃够了千里镜的苦,他不认为自己排兵布阵会输给对方,当对方每次都能通过千里镜洞察他的调度,从而抢占先机出牌。

  现在轮到他了……

  同一时间,阿里·木萨也得到了前哨骑兵给击溃,龙护阵亡的消息。

  看着面前逃回来的兵卒,这位西方册封的“东方皇帝”眉头一直锁着。

  “兄弟,你觉不觉得对方的举动很奇怪,好像就是一个陷阱!”

  路德维希皱眉道:“十之八九!哪有吃饭的时候,弩箭上弦的道理,龙护此人属下了解,胆大心细,要是对方在进攻的时候装填弩矢,他肯定不会如此莽撞地冲上去。对方必然是有所准备,故意设局。只是属下不知,他们怎么做到的。”

  阿里·木萨也想不明白,这种诱敌之法,在中原是很常见的,可在西域却不一样。

  西域地广人稀,莫说是两千先锋哨骑,就算再多十倍两万人,丢在这片地方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弩箭长时间绷紧,不但容易误伤,对于弓弦的损耗也非同小可。平常的时候,弓弩是不装弦的,战前拉弦,临敌上弦。

  也就是说,对方是确定了龙护他们的踪迹,这才布下的局。

  同是前哨骑,到底是谁的主战场?

  “也许是运气吧!”

  阿里·木萨最后只能归功于此。

  就在他如此想的时候,一将心急火燎的冲到近处:“陛下,发现了东方大量的骑兵,他们直奔我们来了。”

  阿里·木萨、路德维希两人面面相觑,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这?

  怎么可能?

  他们对怛罗斯的地形远比李处耘、耶律休哥更加了解,三条攻守的道路早在他们的规划之中。

  阿里·木萨将中军的指挥权交给大食国的维齐尔,并非将大权拱手相让,而是在全局规划上,拥有庞大兵力的中军并非左右战局的主力,他率领的古拉姆军、阿斯卡尔军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此战双方的兵力总和近乎二十万,这种规模的大战并非一天两天,一次两次的失利就能够决定胜负。

  试探,僵持,疲软,决胜,得一步步来。

  东方虞军长途跋涉,后勤辎重是关键。

  只要能够摧毁对方的后勤补给,这场战役就胜了一大半。

  阿里·木萨此次进兵的目的也是打算利用俱兰草原的广阔,去东方联军的后方捣乱。

  然而对方直接找了上来,掌握了他们的行踪,让他们一切算计都化为虚无。

  “撤!”

  阿里·木萨想了想,果断地拿定了主意,并没有正面迎击的意思。并非不敢,而是不愿放弃自身的优势。

  他们准备了半年,这半年里除了聚兵以外,还在怛罗斯周边要地建造了五十余堡垒。

  东方的骑兵迂回到他们后方面对的是城池是堡垒,并不能有效的威胁到他们,完全不惧东方骑兵的侧翼迂回,跟东方骑兵死磕,等于进入了对方的节奏。

  “我们兵分五路,分头撤退,在盘锣谷汇合。若贼人强行追击,就在阿舒坡整合,在他们体力不济的时候,与他们一战。”

  阿里·木萨战斗经验丰富,雷厉风行。

  三万骑兵队分为六队,向着不同的方位撤退。

  得到消息的耶律休哥,也停止了追击,从容下令:“让我们的斥候咬着他们……”

  说着对着身旁的折御卿说道:“骑兵作战,重在马不在人。人有意志,即便体力不支,犹有余力,能顽强一搏。马力到了界限,将无再战之力。作为骑将,要对各类军马耐力有个大概了解,以定进退。”

  他们现在离阿里·木萨所部有十里间距,重甲骑兵不适合奔袭,以轻骑兵强行追上,会吃大亏。

  这种亏本的买卖做不得……

  阿里·木萨部六路人马于当夜黄昏时分在盘锣谷汇合。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日沿着俱兰山东进,绕远一点,就不信了,这样还能给他们遇上?”

  阿里·木萨信心满满的说道,这个盘锣谷是他们在三个月前,探查地形时意外发现的。

  人迹罕至,也不存于地图。即便是盘锣谷这个名字,也是临时定的,根本不担心东方能够找到这里。

  然而就在第二日天明时分,一大早出去巡逻的兵士在十里外的小溪处发现了大虞正在溪边放马……

  赤裸裸的挑衅。

  本来准备动身阿里·木萨眼中闪着一丝狠厉,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昨天让敌人欺负上门,撤退还可以说是为了大局,今日若再退,那就是一点脸都不要了,必然会动摇军心。

  “准备战斗!”

  阿里·木萨不知道什么原因,对方能够死死地咬住自己,到了这一步也无须知道,不将这支牛皮糖一样的队伍吃下,自己是没有机会绕至大虞军的后背。

  高原的阳光来得略晚一些,春末夏初的时节,初升的太阳也散发着非同寻常的热量,照射大地。

  马蹄踏地那沉重杂乱的声响,兵器放射着阳光,耀眼夺目。

  阿里·木萨看着自己的阵容,很是满意。

  喀喇汗国的军制来源于波斯的后裔萨曼王国,麾下有三大主力军,分别为古拉姆近卫军、阿斯卡尔军,还有伊克塔骑兵。

  古拉姆近卫军、阿斯卡尔军是阿里·木萨麾下的嫡系队伍,也是他身后的两支队伍。

  其中古拉姆近卫军是从突厥部落征集最为精壮的青年,经过严苛的训练。这支部队有着严格的规范与纪律,并通过大食法的信仰约束自己。他们佩戴着尖顶护颈盔,优质锁子甲,绑着重型甲片,骑乘高大强健的土库曼马,以锤、刀为武器,拥有超凡的战斗力。

  阿斯卡尔军多是波塔吉克人、突厥蛮人,他们凭借出色的战功获得土地牛羊,从而置办产业。通过履行军事义务获得土地,并有权在土地上征收地租,作为经济来源。

  他们并不依靠当兵的俸禄,而是土地税收以及战争掠夺,自己筹备武器、铠甲、马匹。

  西域中东资源丰富,冶炼技术也很发达,为了获得更多的财富土地,他们会为自己打造一身精良的武器装备。

  阿里·木萨手上的这三万骑兵是喀喇汗国的根本,最强的战斗力。

  不过当他看着对面亮闪闪的大虞骑兵队,神色也是凛然,对面的骑兵队泾渭分明。

  中间的队伍人马具甲闪烁着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右翼一色漆黑,黑色的铠甲黑色的披风,有着一股肃杀之气,还有一支部队一色鲜红……

  银、黑、红三色部队,整齐排列,给人一种生畏的感觉。

  阿里·木萨微微皱眉,自己这方给比下去了。

  西方的冶炼技术并不差,可要比综合生产力,那不是一个级别的。就算让阿里·木萨动用举国之力,也无法统一兵士的衣甲着装。

  同一时间,耶律休哥、折御卿也在眺望着对方,不过他们用的是千里镜,看得更加清楚。

  “好马!”

  耶律休哥抹了抹嘴角,好像在擦拭口水。

  折御卿也道:“确实是好马,我们的骑兵对上怕是要吃亏!”

  他皱起了眉头,他们的具装骑兵是产至凉州的河曲大马,马种是当年汉武帝从西域抢来得,据说就是土库曼马。

  在他们东方这种土库曼马又称为汗血宝马。

  凉州河曲大马在东方能够纵横天下,然在这西域,比自身老祖宗土库曼马还是有一些差距。

  第一百八十四章 火箭扬威

  折御卿看着对方的大军,说道:“对方也不全是汗血马嘛!”

  耶律休哥笑道:“汗血马,汗血宝马,人人都骑汗血宝马,还能当得了一个宝字?对面的三千已经是喀喇汗国的所有家当了……”

  “如此倒好对付!”

  折御卿心思立刻活络起来,说道:“汗血马速度、耐力兼备,但数量稀少,我看对方将所有的汗血马都配给了具装骑兵,任凭汗血马如何神奇,驮着三四百斤的人与铠,速度、耐力也会受到限制,不能久战。我们无须与他们硬拼,拉开距离,耗其体力,再以强弩、大箭对之……”

  强弩是华夏朝廷赖以生存的利器,至于大箭是契丹为了应对大虞朝廷的重甲研制出来的箭矢。

  大虞朝廷对于科技海纳百川,从不夜郎自大。契丹对于箭矢的研究在大虞之上,大虞覆灭契丹之后,理所当然地将这技术纳为己用,并且加以改良,破甲能力大大提升。

  折御卿将自己的临敌大略战术向自己的师傅详细描述。

  耶律休哥听得不住颔首,说道:“以此战术,可以最小伤亡,获得最佳战果。不过……”他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道:“汝当谨记,战争只是一种手段,为了达目的的手段。战略永远大于战术,项羽何其了得,百战百胜,却越胜越弱。而汉高祖刘邦,屡战屡败却越败越强,便是此理。我们要的是全局胜利,而非眼前小胜。你不妨将目光看远一些……”

  他顿了顿道:“这一战,无须花里胡哨的战术,就是要对面的明白一点,他们奈何不得我们。全局战场的胜负手,不在他们。”

  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对面也徐徐来到了近处。

  两军相对而立。

  耶律休哥没有等对方动手,先一步舞动令旗,随着沉闷密集的战鼓声急促地响起,阵头数以百计的旌旗摇动起来,红胄红甲的精骑呼啸着策马急速而去。

  滚滚的烟尘和巨大的呐喊声,一色的铠甲装束,使得他们看上去宛如洪水般波涛汹涌。

  阿里·木萨看着对面冲来声势可怖的骑兵队,眼中闪着一抹凝重,这统一的铠甲装束穿在一群少爷兵身上,那是暴殄天物,可真穿在百战劲旅身上,他们统一的进攻姿态,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在声势上,便强上三分,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虚张声势!”

  路德维希吐槽了一句,眼中的羡慕却是掩盖不了。

  阿里·木萨道:“伊布音,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突厥人才是草原上的王者,论齐射,甭管契丹、还是回鹘、吐蕃,都是孙子。”

  对方的红甲骑士人人手持大弓,轻骑快马显然是以齐射速度为主的轻骑兵。

  对付轻骑兵最好的方式就是以轻骑对轻骑。

  速度与灵活的较量。

  突厥人伊布音想着祖上的荣光,看着对面威风凛凛的轻骑军,高声道:“草原的儿郎们,阿史那的英灵在看着我们,要眼前的这群蝼蚁见识一下群狼的厉害!”

  突厥第一汗国的王族姓氏阿史那就是来自突厥传说中的母狼阿史那,是阿史那与一个匈奴人的后代。

  伊布音与他的兵卒皆是突厥王族的分支,回忆起先人的荣光,战士们发出了咆哮,宛如千万只狼一起嗥叫!

  他们宛如旋风一样杀向大虞轻骑军。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

  五百步、三百步、二百五十步……

  伊布音计算着距离,准备在进入有效射程的那一瞬间射出手中的箭矢,将伤害最大化。

  同为以齐射为主的轻骑兵,谁能够最先在有效射程内射出第一波箭雨,谁就取得了先机主动。

  便在伊布音心里估算距离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对面的骑军手中搭箭的长弓闪着火光。

  “……什么玩意?”

  随着弓弦振响,箭矢带着火光向自己方向射来。

  这?

  伊布音有些茫然,却是警惕心大起。

  人在马背上,双腿仅靠马镫助力,能够使用的力量有限,尤其是在快速奔行的时候,既要维持平衡,又要射出手中的箭矢需要很强的功底,注定了骑射射程远无法与步射相提并论。

  训练有素的骑兵在高速奔行中射距在一百五十步左右,有效射程能入百步,已是精锐。

  现在彼此间距还未入两百,这就张弓射箭了?

  真将自己手中的骑弓当作弩矢了?

  东方强弩甲天下,伊布音是知道的,也为此作有准备,一直留意对方是否中途不讲武德的换弩箭偷袭……

  没想到对方在两百步开外就射出了手上的箭矢,箭矢上竟带着火花。

  不可能射中的吧!

  他心头隐隐感到有些不妙,这个距离除了少有个别如薛仁贵这样的无敌猛将,没有多少人做到这一步。

  但他更加清楚,大虞能有今日威势,绝不至于如此愚蠢,必有依仗……

  只是一瞬之间,伊布音神情呆滞:

  即将下落的箭矢莫名喷出一团火焰,竟在途中二次发力,向着他们的方向直冲而来,还发出刺耳的“巨……”的声响。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箭矢竟然炸开了。

  “嘭”地一下,在他们之间炸开,烟雾缭绕。

  接二连三地爆炸惊的战马不受控制,向四方逃窜。

  箭矢没有射中多少人,却让他的整个部队不成建制。

  西方最早的火药记载是南宋时期,真正学会使用火器的时间在蒙古军西征,忽必烈的军队在与阿拉伯人的作战中被击溃,阿拉伯人缴获了火箭、火炮、震天雷等火药武器,从而掌握火药武器的制造和使用。

  两百年前的现在,他们对大虞的火器是一无所知……

  火箭伤害不大,可发出的巨响却不是战马这种低智动物可以应对的。

  伊布音根本无暇指挥军队,他自己也在勉力控制着战马,手上的弓箭掉落在地,双手死死的拉着缰绳,凭借着高超的驭马之术,将坐骑硬生生的拉起,避免它胡乱奔逃。

  就在此时,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无数利箭飞石宛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的飞来!

  在他们陷入混乱的时候,大虞的轻骑兵已经做好了第二轮的射击……

  箭矢的破空声呼啸回荡在整个战场上,冲在前端的上百人中箭倒地,有的横死当场,有的吊着条命,在地上打滚哀嚎。

  萧蒲奴大笑着抽出了腰间的马刀,狠狠地楔入这支突厥骑兵之中,就像割草一般将突厥人不断从马上斩下来,鲜血成片溅在绿色的草地上。

  这瞬间的变故让阿里·木萨惊骇的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大虞军不好对付,但精锐对精锐,人数他们占优,就算实力略有不足,也能凭借数量抹平劣势,哪里想到对方用出了鬼神手段,直接撵着他们打。

  路德维希也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国家的精锐被对方屠戮大叫:“陛下,快,快救援!”

  阿里·木萨也回过神来,顾不得其他,下达了救援的命令。

  前方部队已经战在一处,轻骑兵作用不大。

  他派出了五百最精锐的古拉姆近卫军……

  他脑中浮现火箭爆发的景象,大叫:“先堵住马的耳朵……”

  他怕再来一次……

  这一幕全在耶律休哥的洞察之下。

  千里镜在耶律休哥这样的名将手中,就跟学霸作弊一样。

  他挥了挥手,下达了全新的指令。又有一支红甲骑兵队掠过阵前,向着古拉姆近卫军冲去。

  ……

  经过多日行军,折御勋也抵达了此次的目的地下巴儿思沙漠中的绿洲,江布尔堡。

  站在沙丘上折御勋举着望远镜看着与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城防建筑,脑中思索着攻城之法。

  江布尔堡并非中原常见的城池堡坞,而是西方的城堡,规模不大,但一层连着一层,相互间可以支援。

  折御勋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防御设施,以往的经验对不上号,一时间不知从哪里入手。

  折御勋问向同行而来的高昌回鹘的大将艾惟修道:“将军对此堡认识多少?”

  艾惟修道:“此堡是昔年黑衣大食撤军时特地遣人修建的。昔年唐廷高仙芝因葛逻禄背叛而战败。但唐军的战斗力亦让黑衣大食敬畏,不敢继续东进,选择撤军西顾。撤退时当心唐廷复来,于此修建了江布尔堡。用的是石灰水中加入火山灰搅拌成的砂浆制作成的砖石,格外坚固。折帅可莫小瞧了此堡,自建成以后,吐蕃曾多次出兵奇袭都无功而返,从未失陷。”

  折御勋道:“原来还有这典故!”

  他想了想,笑道:“既然如此,想来寻常的进攻之法取不得效果了。”

  艾惟修并不看好说道:“并非末将长他人志气,只是江布尔堡本就坚固易守难攻。又多了半年的准备时间,城堡里兵马粮草等物质齐全。而我们身处沙漠,周边无木无石,短期内难以攻破。”

  折御勋沉吟了片刻,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就不急着进攻!这样,本帅将所有骆驼聚集起来,全部用来运送攻城器械与炮石,等一切准备充足,以炮石轰他个十天半个月,就看谁更硬。”

  第一百八十五章 明日决战!

  阿里·木萨看着对面再度派出身着红甲的轻骑兵先是一阵狂喜。

  他派出的古拉姆近卫军可是一身重甲的具装骑兵,一身重甲刀剑难伤,更别说是箭矢,冲锋陷阵堪称无敌……

  此念刚生,随即又涌现一丝不安。

  “贼子在耍什么花样!”

  阿里·木萨带着几分畏惧的低吼了一声。

  毫无疑问,对面的敌人是自己生平仅见的强敌,他不信对方会愚蠢地用轻骑兵来阻止自己的重甲骑兵救援,必然别有倚仗。

  路德维希能够体会阿里·木萨此刻的感受,他也知道大虞有杀手锏,可任凭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对方的杀手锏是什么。

  “当需注意对方强弩!”

  路德维希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弓弩。

  东方的弓弩是能够破甲的……

  阿里·木萨紧皱着眉头,说道:“无妨,我们是为了救援伊布音,只要与伊布音汇合,弩箭便失去了威力。”

  显然这一点他早已考虑在内了,对方强弩厉害,还能连带自己人一起射不成?

  答案很快揭晓……

  奔行如电的轻骑兵并没有愚蠢挡在古拉姆近卫军的面前,阻挡他们支援的脚步,而是在双方相距五十余步就要正面相撞的时候,突然变向,红色的骑兵队好似精灵一般,一个接着一个,斜刺里飞奔,从古拉姆近卫军的侧翼飞奔而过。

  双方交错时的最近距离不过十余步……

  就在交错的瞬间,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大虞骑兵队的手上抛出,有的往远处丢,有的向地下滚,纷纷对着古拉姆近卫军招呼过去。

  “砰!”

  随着一阵阵巨响,古拉姆近卫军的重甲骑军人仰马翻,一个个穿着重甲的骑士马前失蹄,从战马上重重地摔下,乱作一团。

  大虞骑兵队绕了一圈,对着惊惶失措的古拉姆近卫军砍杀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的阿里·木萨心都揪起来了,痛得几乎呕血。

  古拉姆近卫军那是他手上最信任的王牌。

  他在怛罗斯备战大半年,不止一次在脑海中演练战术,也想过自己可能会输,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遇上这种闻所未闻的情况。

  路德维希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面大虞一方的折御卿兴奋地挥舞起了拳头,大声道:“我就觉得这蒺藜手雷对具装骑兵有奇效,却没想到效果如此出色,简直就是具装骑兵的克星!”

  蒺藜手雷是蒺藜火球的改良版。

  蒺藜火球是爆炸性火器,历史上出现的时间点是咸平三年,也就是这个时间点的三十年后,由神卫水军队长唐福献发明的,取三支六首铁刃,以火药团为球形,又加各有逆须的铁蒺藜八枚,中贯麻绳长丈二尺,外以纸与杂药。以抛石机射至敌骑必经要冲,借爆炸力迸发铁蒺藜等以伤马腿、马足,专用于阻遏敌骑冲击。

  大虞朝廷对火药的重视远胜宋朝,在六年前已经由科技司一位叫唐澜的发明了类似的东西,就是不知与唐福献是不是一家人。

  蒺藜火球其实并不实用,个头太大,不利于携带,只能用于防守城池,历史上也是如此,蒺藜火球是宋、金、元时重要守城火器之一。

  罗幼度嘉奖了唐澜,让他想办法将蒺藜火球缩小,成为可以用手投掷使用。

  一连多年都没有成果,因为火药威力太小,想要伤敌,需要大量火药,哪有提着十数斤火药当手雷的道理。直到前年,科技司意外发现火药跟白糖能产生大量反应,威力更大以后,蒺藜手雷方才面世。

  不过因技术缘故,蒺藜手雷的威力依旧有限,很难对着甲兵士造成有效的杀伤。但经过试验,蒺藜手雷对于战马伤害很大,尤其是重骑兵。

  重骑兵人马具甲,冲锋陷阵,威力可怖,弱点也很明显,不够灵活,骑兵冲阵需要聚在一起,才能发挥最大威势,特殊时候甚至会以绳索相连。

  密集弱点马腿,正是蒺藜手雷发挥的场所。

  耶律休哥见首次投入实战的蒺藜手雷有如此效果,也有些咋舌,不过看着一匹匹倒地的汗血马,心疼的皱起了眉头。

  “咦,对方撤了!”

  折御卿带着几分遗憾的说着,很快反应过来,说道:“他们这是在诱我们进攻。”

  耶律休哥赞许道:“对方也看出了我们火器的弱点,无法在混战中使用。诱使我们追击,然后来个回马枪。对方数量占优,暂无必要与他们消耗,有的是时间陪他们玩。”

  阿里·木萨见对方并不追击,眼眸中透着几分不甘,却也不敢折返再战。

  此战他们折损了千余兵马,数量不多,但大虞匪夷所思的进攻手段,在士气上给予了他们不小的打击。

  不如暂且休兵。

  撤兵途中路德维希建议道:“大汗,不如分一支部队去袭扰敌军后方,我们留下一支钳制。”

  阿里·木萨毫不犹豫的回绝:“不妥,得试探出对方实力才行。对方的手段,你也见识了,此刻分兵,我怕让他们逐个击破。再说今日我们只是不熟悉对方手段而已,我们人数占优,哪有认怂的道理。”

  八日后!

  阿里·木萨郑重其事的说道:“我觉得兄弟当初的建议不错,不能跟着东方的节奏走,让他钳制在这里。”

  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半分战胜面前敌人的念头。

  八天,双方打了足足八天。

  阿里·木萨用尽了一切手段,没有从耶律休哥手上占得半点便宜,反而折损了不少兵马。

  从一开始的信心十足到现在一点底气也没有,阿里·木萨只坚持了八天。兵卒战斗力略逊一筹,耶律休哥在临阵指挥上更是无可挑剔,将他方方面面将他压制,若非兵力占优,依靠人数优势,勉强维持着局势。

  路德维希知情况严重,道:“属下亲自带队……”

  然而就在路德维希分兵离营的时候,耶律休哥却罕见的主动进攻,以凌厉的优势逼得路德维希不得不折返回援。

  直到这时,阿里·木萨方才反应过来,一拳打在草地上道:“我明白了,这混蛋是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阿里·木萨与坐镇中军的卢迪乌斯·圭拉一直有书信往来,对于另外两路战局也有一定了解。

  江布尔堡并未受到攻击,但大虞已经在城外组装起了一百余架抛石车,各种炮石源源不断的从沙漠外运达。

  守将奥登内尔曾趁夜烧毁抛石车,让持重的折御卿杀得大败,抱怨阿里·木萨未能如战前描述的那样威胁东方后勤。

  反倒是中军,兵力有着绝对优势,取得了不菲的战果。

  又过了两日,局势渐渐明朗。

  阿里·木萨这边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反之江布尔堡却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进攻。

  一百余架的抛石车不停地往城堡中抛射飞石火油,还有毒药烟球、铁嘴火鹞、竹火鹞、轰天雷之类,威力不是很大,却很恶人心伤士气的玩意。

  江布尔堡的抛石车远比不上大虞的精良,只有被动挨轰的份儿,能够坚持几时,奥登内尔报以悲观态度。

  阿里·木萨带着几分不甘的说道:“加强中路的进攻,兄弟你看如何?”

  路德维希长叹道:“确实得改变方略,继续下去,我们反而没后路了……”

  阿里·木萨大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此次他以为将胜负手握在手中,成为此次大破东方的英雄救世主,结果遇上了硬茬,反倒是中军因对手是西域联军,战斗力参差不齐,给不知兵的卢迪乌斯·圭拉捡了现成的便宜。

  阿里·木萨用力揉了揉脑仁,说道:“那就如此吧!赢,比什么都重要。”

  说着亲自修书给卢迪乌斯·圭拉,让他加强攻势,争取在江布尔堡失陷之前,击溃大虞中军。

  相比压着阿里·木萨的耶律休哥,以抛石车轰的江布尔堡不敢探头的折御勋,中军的李处耘进展的却极不顺利。

  他领着甘州回鹘、高昌回鹘、于阗降卒以及大虞两万兵马,共计五万人,对上了十万由大食法信徒以及雇佣兵组成的西方联军。

  大食法的信徒作战凶狠,完全蔑视生命,将牺牲视为一种荣耀,而雇佣兵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在战场上杀伤力极为可怖。

  他们没有什么战术,拼的就是人多拼的就是一股狠劲,完全无视伤亡的打法,让李处耘吃了不少的亏。

  “都督,对方这几日,攻势似乎加强了。”

  狮子王有些忧心忡忡,他没有想到西方联军如此难缠,尤其是大食法的信徒,魔怔了一样,双手给斩断了都不知道退,发狠了用头撞用嘴咬……

  他亲眼见到对方用血肉之躯来抵挡他们骑兵的冲击,用身体抱着马腿,阻挡骑兵前进。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帮疯狂的兵士……

  面对这样的疯子,他明显察觉军中士气有所动摇。

  李处耘依旧是智珠在握的表情,说道:“他们奈何不得耶律、折两位副帅,将我们当成可以拿捏的软柿子了。这也是想要的结果,这些天辛苦诸位了……今日先退五里,暂避锋芒……”

  他顿了顿道:“明日决战!”

  第一百八十六章 百战之军

  深夜,西方联军雇佣兵军营。

  相比大食法的各种忌口,雇佣兵军营飘荡着各种酒肉香味。

  这些刀头舔血的雇佣兵,活在这个世界除了杀戮就是享受,才不管什么禁忌。

  为了让他们在战场上能够发挥最大威力,酒肉美食什么都不缺,若不是担心他们第二天腿软,女人都会给他们送来。

  维萨姆一手拿着一坛子酒,一手抓着一个烤羊腿,大快朵颐。

  话痨好友卡塞雷斯在一旁嘴里也塞满了食物,但话却一直没有停,说道:“神奇的东方也不怎么样嘛,今天又退了五里。嘿嘿,继续退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要退到喀什噶尔了。听说……喀什噶尔是这里最大最富饶的城,不知能不能让我们劫掠三日。这多时未尝女人的滋味,有些不适应……”

  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也没人理他,他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道:“东方如此不济事,我们不妨多出力一些。喀喇汗王是我们的金主,他国家的城池劫不得,东方的城池却没有理由限制。听说西域的女人最是水灵,我们不如直接打到西域抢钱抢人……”

  卡塞雷斯并不指望维萨姆能回答自己。

  很意外维萨姆在这个时候,皱着眉头说道:“你觉不觉得古怪?”

  卡塞雷斯讶然道:“古怪?什么古怪?”

  维萨姆想了半晌,说道:“东方的实力比我想象中的要弱很多。”

  卡塞雷斯拉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了一道很深的枪眼,道:“再偏一点,我这条小命就留在战场上了。哪里弱了,我们是胜多败少,可赢得不容易,死了不少人。”

  维萨姆道:“可能是我多想了,你说得不错,这些日子的对峙,我们打得确实艰难。”

  维萨姆也不知怎么说,只是觉得跟这些日子跟他们交手的东方军队缺少那种所向无敌的气质。

  维萨姆在当雇佣兵之前曾经是一名军人,跟着西方的奥托一世南征北战。这位奥托一世是德意志的国王,萨克森王朝的首位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继位之后不停地进行东征西讨,积极打击封建割据势力,长期对外扩张,是此时西方大陆最有实力的君王,被冠以被尊称为“伟大的奥托”、“大帝”的美誉。

  奥托一世统率的大军纵横德意志胜多败少,十数年的征战,养出了一支身经百战的无敌劲旅。

  维萨姆便是无敌劲旅中的一员。

  维萨姆是亲眼见识过何为大国精锐,所向无敌之师。毫不客气的说,百战之兵,眼神都与寻常的兵士不一样,好似能杀人一样。

  此番以雇佣兵的身份参与大食法与东方之战,维萨姆提前作了详细调查,对于东方的历史,对于东方虞国朝廷的崛起,都有一定了解。

  一个结束大动乱,南征北战所向无敌的君王,就算比不上他们伟大的奥托大帝,也不应该是等闲之辈。同理他的军队哪怕比不上自己记忆中的那支无敌劲旅,也应该有百胜之师应有的气势实力。可这些日子与对方交战,从未遇到类似的军队。

  他们的对手并不弱,尤其是对方大将的指挥,很有门道,有条不紊,他们胜得艰难。

  可兵卒的战力比不上他们这些刀头添血的雇佣兵,战斗意志远远比不上疯狂的大食法信徒……

  在这种规模的对决中,兵卒的实力与战斗意志并不亚于战术。

  他们兵力占优,东方不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也许是我想多了,奥托大帝如此英雄,世上怎么可能出现两个?无敌雄师,又怎么会出现两支?”

  维萨姆摇了摇头,也产生了自我怀疑。

  抛去多余的念头想法。

  号称狼王的亚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维萨姆在想什么?烤肉不对胃口?”

  维萨姆想着自己曾跟亚森提了一嘴心中疑惑,亚森对此嗤之以鼻,在这位雇佣兵首领的眼界中,他们凶悍的战斗力与大食法信徒无畏无惧的战斗意志是所向无敌的。

  维萨姆也不去想了,自己改变不了什么,赢了享受,输了也不亏,随口就道:“想女人了。”

  亚森哈哈大笑:“此战得胜,要什么女人没有。”

  这话引得四周一阵会意大笑。

  吃饱但未喝足。

  雇佣兵在战前自我控制力极强,他们见惯了生死,懂得战场上的存活之道,对于美酒大多都控制着量,避免影响明日发挥。

  随着第二日的到来,血狼、雅利安、佩龙三大恶名昭彰的佣兵团在天还未亮就得到了主动出击的命令。

  维萨姆瞬间明白,这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的局势已经非常明了,上下两路进展不顺,想要取得最终的胜利,就看他们中路军。

  积极求战是唯一之法。

  维萨姆跟着队伍东进,在清晨的薄雾里抵达了大虞军所在的军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遮天蔽日的旌旗,还有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列成方阵,准备向他们进攻的大虞兵士。

  “进攻?”

  得到消息的卢迪乌斯·圭拉嗤之以鼻,带着几分倨傲地说道:“我看是措手不及,知道跑不掉的。之所以列阵作出进攻的姿态,无非就是妄想拖延时间罢了。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进攻。”

  因为局势太过明了,大虞上下两路军都占据着优势,易地而处,中军只要稳住局面,就能取得战略优势。

  面对自己的十万大军,对方不满五万之兵,凭什么主动出击?

  卢迪乌斯·圭拉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善于兵事,极少发言,指挥都交给身经百战的将帅,但这些日子的胜利,雇佣兵的凶悍,大食法信徒的疯狂,强大的军势,给了他极大的信心,优势在我,大好的局面,还能输不成?

  他说着看了一眼副将涅古蕾莉亚·本特,见他也认可自己的意见,声音都提高了三个分贝:“告诉血狼、雅利安、佩龙,今日谁部率先攻入东方营垒,赏金币五百,银币三千。若能取得敌将李处耘的首级,赏一座城池……”

  如此丰厚的奖赏,让血狼、雅利安、佩龙三大雇佣兵都沸腾了。

  一座城池?

  岂不是直接当城主了?

  就算不当城主,城里的所有百姓作奴隶卖也不少钱……

  本就是为了钱财不要命的亡命徒,在如此重赏之下,发了疯似地杀向了大虞军。

  看着如狼似虎的西方联军,李处耘低声道:“还是这一套!”

  经过这几日的交战,李处耘摸透了对方的进攻方式。

  左右翼骑兵袭扰,前方雇佣兵破阵,然后大食法信徒无脑压上。

  战术简单,但因为雇佣兵凶悍,大食法信徒无惧,还有兵力优势,将他们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特别难缠。

  越简单的战术破绽越少,李处耘本就兵力不占优势,又藏起了御营司的精锐,用尽一切办法勉强维持六四之局,对方六,他们四……

  又看了一眼位于阵前的御营司天威军,旌旗之下的李处耘冷笑起来,露出两排雪白的牙,仿佛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

  今日,一切憋闷都得还回去……

  “大王,敌方右翼的骑兵就交给你们了……”

  “慕容将军,左翼的骑兵,由你们负责……”

  高昌回鹘的狮子王,甘州回鹘的慕容海齐声领命,眼中也透着卓然战意。

  这些日子他们打得也极为憋屈,他们实力并不弱,又有李处耘的指挥,可对西方联军人数占优,一旦给对方缠住,失去了速度优势,大食法那些不要命的信徒就会一拥而上,让他们吃了不少的亏。

  “咦!”

  李处耘看着战场的局势,布置着任务,忽然发现敌方的雇佣兵推进的速度极快,竟然不属于未提速的左右翼骑兵,好似打了鸡血一般……

  一瞬间李处耘就想明白了原因,雇佣兵无利不起早。

  “看来对方下了血本了!”李处耘笑着对左右说着,然后给天威军常思德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一座城的财富,着实刺激到了为钱财而存在的雇佣兵,他们若发了情的公牛,红着眼睛,高举着盾牌,向前突击。

  维萨姆也在人群之中,作为血狼雇佣兵的第一战士,他冲在第一梯队,但因武器是小盾加战斧,抵御不了东方的弩箭,藏身在大盾兵的背后。

  恐惧是战场中的催命符,士兵一旦生出了恐惧,多半离死不远了。

  身经百战的雇佣兵早悟出想要活命,忘记恐惧的道理,咆哮着推进,气势一往无前。

  东方的箭雨袭来,他们默契地躲在大盾兵的身后,用护腕或者小盾挡在面门突进。

  运气不好的中箭倒地死亡,也无法影响半点推进速度。

  双方越来越近。

  突然!

  维萨姆身上汗毛倒竖,冒着箭雨的他们已经迫近了大虞军八十步的距离,御营司天威军的军阵近在眼前:面对他们的死亡冲锋,对方没有半点影响,整支军队高举着长枪,一步一步如墙推进,整齐划一,那股蔑视一切的态度,将眼前之敌视为蝼蚁的气势……

  熟悉的感觉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百战之军……

  不好!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李处耘的底气

  维萨姆察觉不对劲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八十步,两军相互冲锋不过十数呼吸的时间,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五千雇佣兵与六千御营司的天威军就在这高原上撞击在了一起……

  血流满地,碎屑四散……

  一方是百战之军,一方是亡命之徒!

  雇佣兵在西方可谓历史悠久,尤其是罗马帝国灭亡之后,就进入了一个战国时代。

  混乱动荡也就导致了各种雇佣兵的诞生,在西方文字里,雇佣兵是“唯利是图者”的意思。

  规模小的为个人服务,规模大的直接成为国家打手。他们以“为金钱卖命,为冒险卖命”为人生信条,挣扎在政治边缘,生活在西方各地。

  这种以卖命讨生活的群体,能够做大做强,从而受雇于国家,战斗力必然得到了认可。

  从第一次接触的表现来看,西方雇佣兵爆发出来的力量并不亚于天威军。

  双方撞击在一起,都付出了上百人的代价。

  彼此强劲的攻势也为之一滞,谁也没能破入对方的阵容。

  但双方都久经战阵,对这等惨烈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都是胆气非凡的战士,甚至无须指挥,立刻就发动了第二轮攻势。

  面对天威军的重甲,雇佣兵们都选择了钝器战斗。

  天威军更是高举着长枪,一步步的推进。

  两军凶悍的拼杀在了一处,毫不畏缩,奋勇争先。

  “这群疯子,不要命了呀!”高昌回鹘的可汗狮子王被惨烈的战况惊得目瞪口呆,要说此刻最在乎眼前胜负的就属他了。

  西方联军的总指挥对于大食法的信徒盲目自信,李处耘也对自家的精锐信心十足。

  深知御营司的表现发挥关乎全局的狮子王却做不到如此淡定。

  左右翼骑兵的拉扯焦灼,跟面前的两支部队一照面就生死相搏,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狮子王看着惨烈的战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忽然他双眸闪过一丝幸喜,又带着几分恐惧庆幸。

  他看出了李处耘的倚仗,看出了这支御营司天威军的可怕之处。

  如此惨烈的交锋,天威军阵容步伐居然丝毫不乱,一有倒下的兵卒立刻有人填补而上,而且受伤的兵士还有人救援,丝毫不乱。

  反之西方的先头部队已经有了力竭之态……

  狼王亚森俯视着战场,嘴唇微微颤抖。

  他本是玛奇朵人,在小亚细亚跟着铜手瓦西里造反,兵败之后,开始流亡生涯。血狼团是他倚仗十数残部,一点点发展起来,才有今日规模。尽管比不上那些由国家扶持,动则上万人的国家雇佣兵,血狼团也是拥有一定威望的。

  然交战不过半刻钟,已经折损了三百余人。

  这种惨烈的战役,他征战半生,还是第一次遇到。

  重赏带来的冲动让这吃人的战场给压下去了,一股后悔的感觉涌上心疼。

  “首领!”

  一人浑身浴血,忽然自远处冲来,“前方有确切军报,第五队长官卡塞雷斯为敌所杀,不治身死!”

  亚森心头一颤,叫道:“维萨姆在哪,让维萨姆带头冲锋,此战若胜,我提拔他为副首领。”

  他一手带出来的兵,什么德行他自己知道。

  暴虐嗜杀,凶悍成性,但无法持久,打不了消耗战。

  这也是绝大多数雇佣兵的弱点天性,他们是为财而战,不是为财而死。

  人真要死了,钱又有什么用?

  为了钱财,他们可以卖命,将杀戮当作家常便饭,然真到了死战的地步,他们又会惧死胆怯。

  毕竟他们只是雇佣兵,根本没有国家大义,民族信仰。

  如果再不破局,将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维萨姆是公认的第一战士最强者,只有他才有希望打破不利僵局。

  但很快他得到了新的消息……

  “报!维萨姆队长不在前线……”

  “不在?”

  亚森厉声道:“什么叫做不在?”

  “前线兵卒说维萨姆队长说有事与首领商议,已经退下来了!”

  亚森瞬间明白,对方这是跑了!

  他不传令还能坚持一会儿,这命令一下,第一战士逃跑的消息就瞒不住了。

  军心动摇。

  亚森这位狼王自己也动了撤退之念,自己能有如此地位,靠的就是手下这批人,真要折在这里,大食法那些人还会信守承诺?

  便在他迟疑之际,却忽然发现士兵们正不断从前线掉头跑回来。

  身经百战的李处耘在洞察血狼团异样之后,立刻下达了强攻血狼团的指令。

  面对天威军连续不断的无情攻势,本就有了胆怯之意的他们从心理上首先崩溃。

  亚森见状也失去了战意,也不管一并冲杀的雅利安、佩龙,领着败卒便向后撤。

  在中军坐镇的卢迪乌斯·圭拉看着从未见过的惨烈景象,也在为雇佣兵的战斗力而感叹,想着如果此战得胜,便对这伙雇佣兵施以利诱,让他们为大食国而战,也许凭借此番大胜,能够重现大食国的辉煌。

  哪里想到如此心思还未落下,形势居然急转直下,竟然败退了!

  “混蛋!我就知道这群人靠不住!”

  卢迪乌斯·圭拉气急败坏地大叫。

  副将涅古蕾莉亚·本特是拿主意的人,立刻道:“大人,让亚洛斯上去支援,传令亚森,让他顶上去,执意退却,军法从事,直接杀!”

  卢迪乌斯·圭拉知道此战关键,也冷着脸,依言而行。

  命令传到亚洛斯部的时候,这位大食法的虔诚信徒已经义愤填膺的。

  前来参战的大食法信徒有三类人,以西方各地集结的信徒为主,次之是各地零散的信徒,然后才是想在战场上贪便宜信仰力不足的信徒。

  亚洛斯就是最前者,他父母死于战祸,在寺里长大,自幼就给洗脑成为护寺武夫,对于异教徒从不手软。

  亚森这种不信教的雇佣兵在亚洛斯眼中本就多余,现在还临阵退缩,跟他们哪有半点客气,骑着大马高呼:“怯战溃逃者,接受真神惩罚……”

  卢迪乌斯·圭拉是大食法的维齐尔,在大食法的教义中,哈里发是神的使者,而维齐尔是神使者的辅佐者,代替哈里发传达神的旨意。

  在亚洛斯心中,卢迪乌斯·圭拉的话是与神的旨意相等的。

  他大吼着挥舞铁棍乱劈,数百名阿拉伯兵紧跟其后。跑回来的最前面百余名士兵,没能死于敌人的刀枪利剑,反而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亚森看着这一幕,破口大叫:“亚洛斯!”

  亚洛斯却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道:“冲上去,或者死!”

  亚森看着亚洛斯身后密密麻麻的大食法信徒,他们满腔怒火地看着自己,好像自己犯了弥天大罪一样。

  别无选择,亚森含泪咆哮,领着败退下来的兵卒,再次压了上去。

  因为亚森的退却,雅利安、佩龙也失去了战斗意志开始后撤,但见亚洛斯无情的虐杀退兵,均生出兔死狗烹的感觉,只能硬着头皮折返再战。

  两军作战就讲究一鼓作气。

  雇佣兵本就不善于死战,此刻被逼着送死,战斗力不及以往一半,让天威军与大食法信徒夹在中间一点点的消亡……

  天威军与大食法终于交上了手。

  卢迪乌斯·圭拉看着雇佣兵的覆没,一点心疼的感觉也没有,反而有些庆幸,如此一来,自己承诺的所有钱物都不用给了。

  想着雇佣兵拙劣的表现,卢迪乌斯·圭拉对着涅古蕾莉亚·本特说道:“还是自己人靠得住!”

  他等着涅古蕾莉亚·本特的回话,却见对方眼露恐惧,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霎那间面无血色,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大食法的信徒们就如麦子一样,一片一片地倒下。

  面对大虞天威军,信徒们居然一点还手的余地也没有……

  “大局已定!”

  李处耘看着为这一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狮子王,问了一个他很早问折御勋的问题:“大汗以为我华夏什么最强?”

  不等狮子王回答,李处耘便自问自答道:“步卒!”

  莫说现在的大虞,历史上高梁河车神领着十数万疲惫之师,强打幽州,五代尚武留下来的百战劲旅,在战斗初期以步压骑,打的幽州守备军落荒而逃。

  即便耶律休哥凭借令人瞠目的侧击,在赵匡义屁股中了一箭,吓得这位大宋官家骑着驴车狼狈逃窜,无主的宋军依旧能够自主撤退,只折损了万余兵马。

  有一说一,这个时期宋军的战斗力依旧有着五代的风气,战斗力是很强的。

  大虞尚武之风不减,更有军人信仰,比之历史上宋军步卒更胜一筹。

  作战经验丰富的雇佣兵还能凭借凶悍暴虐的本性与天威军斗上几回合,非正规军的信徒们凭什么抵挡?

  他们是有信仰加成不假,拥有不畏死的特点,凭借人海战术也确实能够堆死大部分的对手。

  可是对上训练有素,无畏无惧的御营司天威军,那只有被屠戮的份。

  疏于战阵训练的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破天威军那一身铁甲的防御,他们自备的刀剑根本破不了防,只有少许拿着钝器的人能够给天威军带来少量的伤害……

  第一百八十八章 雪崩

  常思德是御营司的老人,是最早五百御营司提拔出来的人才,资历仅次于曹斌、潘美,以沉稳著称,也因如此,多次被罗幼度委任坐镇大后方,是他最信任的大将之一。

  天威军是常思德一手创建,也拥有了他一样的精神。

  整支部队就一个稳字,不动如山。

  天威军持枪齐头并进,他们就如一堵墙,速度不快,但步步稳健,若泰山压顶一般徐徐挺进,将眼前的一切敌人统统碾碎。

  看着前仆后继,如同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倒下的同胞,亚洛斯目眦欲裂,然而倒下的回回信徒非但没有让这位大食护寺执法者胆怯,反而坚定了清除异教徒的决心:异教徒如此强大,不趁着这时清除,更待何时?

  亚洛斯高举着手中的铁棍,咆哮道:“至高无上的真主已经通过维齐尔传下了旨意,真主正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面前困难是真主给我们的考验,今日所有阵亡的信徒都将进入天国,消灭这些异教徒,送他们坠入地狱……”

  大食法的教义有两世说法,即今世和现世终结后的彼岸世界。对今世主张积极的态度,重视个人道德修养并允许人类满足自身的各种正当需求。同时认为,后世生活是人类的最终归宿,反对贪恋今世生活,沉迷于浮华享受,薄前世,重后世。在末日来临时,所有的人都会得到清算审判并给予公正的赏罚,信道和行善的人入天国,作恶的人坠入地狱。

  相比其他的重今生或者重来世教义之说,大食法是两者都要。

  回回信徒看着自己人成片倒下,本能的有些胆怯,但一听这是真主的考验,即便死了也能进入天国,再次咆哮起来,那声音气势,直冲苍穹。

  亚洛斯亲自带队压上,这位镇压了无数异教徒的大食法执法者很是勇悍,他并没有选择骑马突击,而是领着巴格达清真寺的精锐正面冲向了天威军。

  亚洛斯手中的铁棍顿时舞成一个黑圈,一记横扫撩开挡在他面前的天威军兵士的长枪,随即一招当头棒喝打在了面前兵卒的胸口。

  天威军的兵卒人人重甲,刀剑难伤,但对于重兵器却没有什么效果,巨力透过铠甲直入肺腑,摧击内脏。

  亚洛斯就好似一柄尖刀,刺入了天威军的军阵。

  巴格达清真寺的精锐也跟着亚洛斯一起从亚洛斯破开的裂缝中拥挤进去用自己的血肉撕开一道裂缝。

  “好!”

  一直紧张注视战场的卢迪乌斯·圭拉激动地大叫起来,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敌人竟然将口子封住了,潮水般汹涌的军队瞬间便将亚洛斯吞没。

  天威军作为大虞三大禁卫军之首御营司的王牌军,最是稳重,其应对各种战场变故的反应堪称全军之最。

  确实亚洛斯凭借个人武勇,领着精锐兵卒破开了天威军的一道口子,给天威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然天威军面对亚洛斯的突击,近乎本能的作出了应对。

  原本如墙而进的他们同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左右翼的兵士在第一时间支援为亚洛斯撕裂的口子,用自己手中的长枪,用自己的身躯防止敌人将裂口扩大,前仆后继直至将裂口封上。

  亚洛斯依旧在天威军中向前突击,他身后的口子却已经填补上了。

  他这把尖刀成了瓮中之鳖……

  失去了后续兵力的支持,亚洛斯身旁的亲卫一个个倒下,最终成了孤家寡人,倒在了乱枪之下。

  看着已经平稳的军阵,常思德并没有立刻进攻,而是下达了新的命令:“让五营、六营上去,与二营、三营作轮换修整。”

  大虞数字未普及之前,军中营级单位是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随着数字的普及,军中也作了一定的改革,以数字来定单位番号。

  高原作战兵卒体力消耗过巨,营级单位轮换休整作战,能够更好的发挥军队的战斗力。

  看着天威军在与敌作战的时候,还能有条不紊的进行轮转调整,高昌回鹘的可汗惊得几乎掉了下巴:“这……”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词穷了,完全不知怎么开口。

  天威军的战斗力已经足够惊人可怕,在此基础上居然还能做到这一点。

  李处耘眼眸中也透着一丝丝的震撼,他手下的兵自问也能做到轮转调整,可要与天威军这样如此丝滑,却是不行的。

  不过面对狮子王,李处耘从容地道:“此于我大虞军而言乃基本操作。”

  狮子王叹道:“陛下神人也,大虞军天兵也!”

  他感慨过后,看着不住让体力充沛的五营六营收割的大食法回回信徒也忍不住道:“早就听闻大食法信徒悍不畏死,今日一见,也是名不虚传。”

  李处耘也说了一声:“名不虚传!”

  他打了一辈子仗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两军作战,伤亡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崩溃。具体多少得看部队的水平,寻常军纪差的,半成一成伤亡都有溃败的可能,能够坚持折损三成不退,已经可称精锐。

  如香积寺之战那样的战损比是少之又少的例子……

  现在他可开眼了,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战损一比十数几,对方居然还能做到蜂拥而上,实在有些可怕。

  也亏得天威军是百战之军,一般的军队对上他们,杀都得杀的手软胆寒。

  “不过……”李处耘说道:“某却不信,这些疯子,真能让十万兵填在这里……”

  随着一批批回回信徒倒下,最先支持不住的并非前线的回回信徒,而是坐镇中军的主帅黑衣大食的维齐尔,这位真主使者的仆从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卢迪乌斯·圭拉看着真主的信徒成片成片地倒下,看着鲜血浸透了战场上的每一寸土地,形成了一大片令人作呕的艳红色泥沼。无数残缺不全的肢体、碎裂的头颅与折断的兵刃横七竖八地散落于地……

  这位在巴格达娇生惯养的贵族疯了,高呼:“末日来临,东方的魔鬼来了。”

  他骑着马疯狂的西逃,不住地抽打着马鞭。

  事发突然,又因他身份特殊,无人敢拦。

  回回信徒面对如此一面倒的屠杀,也渐渐从疯狂中恢复理智,知道了什么是恐惧。

  终于也开始有人撤退逃跑……

  后世有人记载这一战表示:圣战者们像雪崩一样被杀死,鲜血汇聚成了河流,给大地刷上了一成红漆。

  十万大军整体溃败……

  这一战不算溃败的伤亡,只是两军对垒的战场就留下了三万大食法信徒的尸体……

  李处耘一路率兵追击,死咬着溃败的残兵败卒,撵着溃兵一直杀到了怛罗斯的城下。

  沿途中阿里·木萨修筑的堡垒看着若丧家之犬一样的败卒,哪里敢抵抗,跟着一并逃了。

  李处耘本打算跟着溃兵一口气杀进怛罗斯城,只是怛罗斯城的守将是喀喇汗国阿里·木萨的心腹,卢迪乌斯·圭拉这位黑衣大食的维齐尔已经疯了不知去向,副将涅古蕾莉亚·本特根本不足以说服守将在这个时候开城。

  李处耘见计划失败也不生气,将涅古蕾莉亚·本特以及所有兵卒都给俘虏了。

  李处耘让高昌回鹘的狮子王去支援耶律休哥,让甘州回鹘的慕容海去支援折御勋。

  ……

  俱兰草原,夜。

  阿里·木萨梦中惊醒,抹去了额上汗珠,想要张口,却倒吸了口冷气,疼得用手封住了嘴巴。

  阿里·木萨一开始打算以兵力优势击溃耶律休哥,结果给揍得满头包。

  后来意图分兵,绕过耶律休哥,又给揍了一顿。发现一旦分兵,自己失去了兵力优势就有覆灭的危险。

  一直到现在攻守易型。

  阿里·木萨被动的将目标任务一降再降,现在变成了不让耶律休哥威胁到自己的中军,坐看中军取胜。

  整个心态的转变,就在这短短的大半月间。

  这仗打得过于憋屈,阿里·木萨满腔的悲愤,以至于口腔长了一个大疮,一张嘴就疼,本想叫人送水,又想了想自己的惨状,老老实实的躺了回去,心里暗恨:一旦中军突破,老子要将你的脑袋砍下了当尿壶!

  他闭目强迫自己入睡,只是还未等他睡着,便有人举着火把冲进了帐内。

  阿里·木萨吓得抽出了枕边的宝刀。

  “大汗,是我!”

  路德维希骇然大叫。

  阿里·木萨这才发现是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

  路德维希此刻一脸慌张皇恐,道:“有敌袭!”

  阿里·木萨脸色骤变,但瞬间冷静,嘴巴不敢张大,闷着声道:“无妨,耶律休哥兵力不足,我们有营垒防护,何惧于他!”

  路德维希道:“不只是耶律休哥,还有高昌回鹘的援兵,他们是从我们后方来的。”

  阿里·木萨骇然大叫出声,随即伴随着一阵惨叫。

  他顾不得疼痛,衣甲也顾不得穿,冲出帐外指挥。

  随着火箭、霹雳弹、猛火油的袭击,阿里·木萨还未见到敌人,就听到络绎不绝的爆炸声,还有自己兵卒惊惶失措的叫喊。

  此情此景,想着狮子王到来的意义,阿里·木萨明白喀喇汗国完蛋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好说话的东方之主

  东方与西方的第二次较量,在同一个地方,这一次以东方大胜结尾。

  圣战大军若雪崩一样溃败,尸横遍野……

  黑衣大食的二号人物,圣战军的主帅真主使者的代理人维齐尔疯了,下落不明,阿里·木萨战败被耶律休哥生擒,东方大军攻下了怛罗斯,还有继续西进的意图。

  圣战军惨败的消息如惊雷一般震动了整个黑衣大食。

  这一日巴格达人心惶惶,上下风声鹤唳,哀嚎不绝。

  一队队特殊装备的军队涌入城中。

  曼苏尔一世在海达尔率领的古拉姆近卫军的护卫下,进入了巴格达。

  海达尔此刻心情复杂,有些惶恐,有些担忧,还有一点点喜悦。

  作为摩尼教安插的细作,他一步步爬到了古拉姆近卫军统领这个位子,功成名就,成家立业,数十年下来,摩尼教的地位在他心中已经淡忘,反之大食法的教义潜移默化占据了他的主要思想。

  如果可以,他想抛开过往的一切,好好的生活,踏踏实实地当一个萨曼王国的古拉姆近卫军统领……

  摩尼教的圣火在东方燃起,光芒照射到了西方,旧事重提,海达尔不得不出面为东方出力延迟圣战的发生。

  现在圣战大军一败涂地,整个黑衣大食人心惶惶,与喀拉汗王国相邻的萨曼王国最是紧张。

  海达尔目前没有收到摩尼教新的指示,但他相信只要东方继续西进,肯定会联系自己,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扪心自问,海达尔是不愿意背叛现在的主君,可一旦他身份泄露,死的不只是他一人,还有他的妻子儿女。反倒是帮助东方,或许没有现在的地位,却也彻底消除了后患,算是解脱了……

  “海达尔……”

  曼苏尔一世的叫唤,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海达尔忙道:“王,属下在。”

  曼苏尔一世道:“跟上,我们去跟阿杜德·道莱打个招呼。”

  海达尔望向前方,发现不远处有一支与他们相仿的队伍,正是布韦希王国的队伍。

  昔年黑衣大食也是盛极一时,巅峰时期横跨亚欧非大陆,西起摩洛哥、东接天竺、北抵高加索、南至撒哈拉沙漠,超过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只是如东方汉唐一样,花无百日红,黑衣大食也是盛极而衰,外族入侵、起义迭起之际,国内数省掌握实权的总督、部落也通过起义独立。

  其中成气候的有伊德里斯王国、塔希尔王国、萨曼王国、萨法尔王国、布韦希王国、哈姆丹王国还有法蒂玛王国……

  这些王国实际上已经不受黑衣大食掌控了,只是这些王国都不敢完全脱离黑衣大食。

  大食法信仰根深蒂固,黑衣大食的哈里发是真主使者。

  真要脱离黑衣大食,治下信奉大食法的回回信徒根本无法控制。

  因故就算黑衣大食分裂了,诸多王国的国王都尊着在巴格达,将之视为名义上的宗主国。

  现在东方威胁到了他们,分裂的黑衣大食诸国国王为了抵御东方来的庞大巨物,不得不放下了一切成见齐聚宗主国王都巴格达。

  阿杜德·道莱是布韦希王国的国王,里海西南岸山地德莱木人的酋长,为人英明干略,布韦希王国在他的治理下达于极盛,领土广阔,几乎与萨珊时期相当,为上代哈里发穆蒂尔封为诸王中之王,大有华夏春秋时期尊王攘夷的霸主的风采。

  现在的黑衣大食哈里发塔伊儿娶了阿杜德·道莱的女儿,真就将自己当作诸国长了。

  曼苏尔一世原本对阿杜德·道莱这个诸国长嗤之以鼻,不予理会,然现在东方即将杀入他的领土,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变:“道莱殿下,多年不见,威武不显当年。正所谓,宝刀配英雄,我这把佩刀就还赠予殿下了。”

  他大方的将自己的佩刀递给了阿杜德·道莱。

  阿杜德·道莱眼中闪过一丝伤痛,这是他父亲的佩刀最爱的大马士革刀,是昔年黑衣大食最出色的锻造师,以西方特有的乌兹钢锭打造的神兵,他父亲最是宝贝之物,后来败于曼苏尔一世的父亲遗落战场,成为了萨曼国的国王佩刀,令他父亲遗憾终身,至死都不瞑目。

  阿杜德·道莱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收回父亲的神兵,接过宝刀,说道:“曼苏尔殿下也是风采依旧,听说再过不久便是殿下的生日,我近日新得三千宝驹,便当作贺礼了。”

  阿杜德·道莱父亲一代,布韦希王国国力不及萨曼王国,吃了不少的亏,现在此消彼长,布韦希王国国力已在萨曼王国之上,这些年占了不少便宜。

  归还宝刀,赠送三千宝驹,互泯恩仇。

  在强敌面前,微末仇恨,不值一提。

  两人一路说笑,前往巴格达王宫与黑衣大食哈里发同一众国王会晤。

  黑衣大食原本内部矛盾重重,可此刻会晤却是气氛融洽,相互之间亲切寒暄,一点也没有敌对的意思。

  归根究底彼此都是一家人,都信奉真主,平素里打个你死我活,可信奉摩尼教的大虞想要进入他们的领地,那是万万不能的。

  哈里发塔伊尔抵抗心思最为浓厚,他自身实力有限,摩尼教真的兴起,他这个真主的使者将会首当其冲,激昂说道:“诸位东方魔鬼来袭,我……”

  他已经让国中智者写了一份三千字的讨贼文章,连续背了三日,正打算蛊惑人心,却听得殿外传来快马加急之声:“禀报哈里发,东方派出了使者,送还了维齐尔,希望能够与哈里发同诸位殿下细谈。”

  塔伊尔将激昂的词语憋了回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岳父阿杜德·道莱。

  阿杜德·道莱说道:“东方现在在什么地方。”

  “撒马尔罕!”

  阿杜德·道莱、曼苏尔一世皆松了口气。

  撒马尔罕是中亚最古老的城市之一,丝绸之路上重要的枢纽城市,善于经商的粟特人把撒马尔罕建造成一座美轮美奂的都城,号称丝绸之路上的明珠。

  唐朝李治派兵到达此处,当时此地叫康国置康居都督府,但因大食势力东进而废弃,后来怛罗斯之战唐军惨败后,此地成为大食领土,从此永远脱离中原王朝。

  此地后来为喀拉汗国占据,尽管阿杜德·道莱、曼苏尔一世都对撒马尔罕虎视眈眈,却没有机会夺取。

  而今东方拿下撒马尔罕止步不前,倒是让他们放松了许多。

  不管如何,终究给了他们应对的时间,真要打也能再次聚兵。

  “不如听听他们说些什么。”阿杜德·道莱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三日后,以张齐贤为首的十余使团来到了巴格达。

  这位肥硕的大胖子一步三摇地领着使者拜会了塔伊尔。

  张齐贤并不会说阿拉伯语,身旁带了摩尼教的翻译官,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哈里发,我家陛下是东方的圣君,你是西方的国王,彼此本无仇怨,为何要与我大虞为敌?”

  张齐贤言语中有质问的意思,但语气并不严厉,反而是一种询问。

  塔伊尔不想丢自己哈里发的面子,已经做好了唇枪舌战的意思,但听张齐贤这般和气,身为战败一方,更不好摆弄姿态,说道:“一切皆是阿里·木萨之罪,此贼处处说东方圣君坏话,说什么要覆灭我等,为前朝复仇之语,我等皆为其蒙骗,才有此举。”

  张齐贤颔首道:“如此倒也说得通了,哈里发,我家陛下仁厚,并非暴君,更不会觊觎尔等土地。此次入西域,只为拿回自己应得之地。并不愿与贵国结怨,只是稀里糊涂打了这一战,闹出了误会。我家陛下之意是定个盟约,就以撒马尔罕为界,两国互通友好,相互通商,彼此深入交流,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张齐贤的态度友好得出奇,作为战败的一方,阿杜德·道莱、曼苏尔一世都觉得不可思议。

  也看明白了,东方的圣君大虞罗天子压根就没有想东进的意思。

  塔伊尔看着张齐贤那交朋友的友好态度,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罗天子好感大生。

  自己只是一个傀儡,名义上的大食哈里发,罗天子是什么人物?

  这世上最强的君王,如此了得的人,屈尊跟自己交朋友,那是何等自豪的事情。

  一瞬间塔伊尔恨不得一口应答下来,可随即他想到自己只是个傀儡,却也只能望向四周。

  此番圣战他们虽没有亲自出场,可十万的圣战大军都是他们各自领地的信徒,损失惨重,能不打自然是不打得好。

  不过彼此也未表态,只是让张齐贤下去休息,他们先作商议,再给答复。

  “咳咳!”

  张齐贤走后,阿杜德·道莱最先开口,说道:“看来东方未有东进之意。”

  萨法尔王国的国君阿布·艾哈迈德·哈拉夫·伊本·艾哈迈德说道:“东方失去西域上百年之久,此番重获西域,并不能令得西域归心。若与我们陷入苦战,西域经济作为补给地必受影响,百姓必乱。以我之见,东方议和之心很是真诚。”

  这明摆的事实,阿杜德·道莱眉头却皱了起来,他不是觉得议和不好,只是心疼自己的那三千宝驹,不知能不能反悔,正想着目光看了一眼曼苏尔一世,却见他正看着自己的佩刀……

  第一百九十章 逃不开的真香定律

  胡庞特看着正在胡吃海喝的张齐贤,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气得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张齐贤大口吃着西方特有的黑山羊肉,不时地将酒壶往嘴里灌,他一边吃一边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奈尔斯,咽下了嘴里的食物,说道:“胡学士怎么不坐下来吃?”

  胡庞特本名贝赫达德·庞特是波斯人,在中原改了汉名。因大圣尊者胡德姓胡,摩尼教大多数人都改为胡姓。

  胡庞特昔年是给驱逐出波斯的,父母都死于大食法的清算,对于大食法有着很深的仇怨。

  这能够跟着张齐贤一并出使,充当翻译,也表明胡庞特是能分轻重的,不会因私废公。不过作为战胜国的使者,没能耀武扬威的蔑视以往仇敌,出一口恶气,便觉得不是滋味。

  尤其是自己的上司还是一个吃货,一路来都在吃,什么都吃,就如饿死鬼投胎一样。

  大食国招待的美食不说了,连路上遇到穷苦百姓吃的麸皮都馋嘴。最可怕的还是乱吃药,出使的途中一个随行使者因水土问题闹了肚子,西方大夫开了一些止泻药丸。

  张齐贤觉得清淡无味,拿来当豆子吃了,末了还感慨了一句:“不及凉州的大力丸够味。”

  “不吃!”

  胡庞特带着几分赌气地说道。

  张齐贤大喜过望,将胡庞特的那一份端到了面前,大快朵颐。

  胡庞特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道:“张正使,莫要忘了大事,此来主要目的是与黑衣大食结盟不假,但更重要的是为朝廷争取利益。”

  张齐贤并不急着回话,而是将满嘴的食物咽下去以后,方才笑道:“误不了正事……”

  他本就肥胖,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那微眯的缝隙中透着智珠在握的意味。

  大食法真正的敌人可不是他们,而是更西方的公教。

  马格德堡。

  人称奥托大帝的罗马帝国皇帝高居王位,看着面前匍匐于地的维萨姆,静静的听着他说着东方的事情,听着对方说着第二次怛罗斯战役的经过,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奋,“起来吧,凭你带来的消息,我以罗马皇帝的名义赦免你的罪过。”

  维萨姆激动得浑身颤抖,跪拜道:“感谢伟大的奥托大帝宽容仁慈,我愿意再次成为您手中的刀,为您铲除一切敌人。”

  维萨姆本是奥托大帝麾下的一员大将,因为与同僚起了摩擦,决斗时未能收手,将对方砍杀被逐出了罗马帝国。

  奥托雄才伟略,当时他已经成为了东法兰克国王以及萨克森王国,征服了意大利,成为古欧洲最强大的势力。

  奥托野心不足于此,古欧洲这边的政坛很是奇葩,为首的几个公国都是亲戚,相互之间都在筹谋对方的领地权势。偶尔有一家独大的,其他人就当起了乌龟,然后等着对方死,取代对方的位置。

  奥托想要让皇权长存,施展了诸多手段,通过联姻与拜占庭帝国建交往来,控制了罗马教廷,加冕称帝,成为了罗马的监护人与皇帝和罗马公教世界的最高统治者,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现在古欧洲奥托独大,不过他并不满足,他想夺回公教的圣城耶路撒冷,他要跟亚历山大一样东进,成为西方世界最强大的大帝。

  维萨姆表面是给驱逐出境,实际上是奉命探查东方的情况。

  维萨姆以雇佣兵的身份走遍了黑衣大食,直至怛罗斯战役决战的时候,发现大虞军的异样,不愿意冒险,偷偷逃离了战场。

  在得知圣战大军惨败之后,维萨姆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向奥托汇报情况。

  奥托闭目沉思了片刻,高声道:“来人,去将教皇请来。”

  罗马教皇约翰十二世早在他的掌控之下,而且奥托还与罗马教廷签订了《奥托特权协定》,核心内容是:没有皇帝的许可,教皇不得擅自登上圣彼得宝座,教皇宣誓保卫皇帝,皇帝宣誓保卫教皇。

  换而言之,西方公教都在奥托的掌控之下,是为国家傀儡。

  奥托并未将约翰十二世放在心上,不过夺回圣城这种大事,得约翰十二世出面,让他号召贵族信徒,能够免去一大笔经费。

  奥托让维萨姆起来说话,与他聊起了黑衣大食的事情,还命人准备了酒食。

  奥托本以为约翰十二世最快也要明后日才能抵达,却不想只是一个时辰,他已经得到约翰十二世入宫的消息。

  奥托先是错愕,随即一笑,说道:“看来这位教皇大人也得到了黑衣大食大败的消息了。”

  维萨姆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来得及时,真让教皇抢了先,这条消息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只是到底是谁?消息传的竟不输自己……

  公教的圣城一直为大食法占据,此事在公教信徒心中是永远的痛。

  只是在过去几百年的时间,黑衣大食横跨亚欧非大陆,实力强劲,他们又逢内部混乱,有蛮夷作乱,自顾不暇,只能作罢。

  可现在奥托横空出世定鼎西方,成为罗马皇帝。

  同时拜占庭的马其顿王朝也开始崛起,尽管拜占庭的公教已经与罗马教廷有了一定的分歧,但对于大食法的仇恨深入骨髓,双方缔结姻亲本就有同时出兵的意图。

  历史上双方都在等待时机,有了后来的十字军东征。

  现在时机已到……

  ……

  巴格达。

  黑衣大食的诸国国王并没有因为停战而退却,加强文化、经济交流,互通往来什么的,一切都没问题,分歧出在巴格达建造道观的事情上。

  道教是大虞国教,尽管为了稳定西域,朝廷在西域推行摩尼教,但道教的地位在大虞是无人动摇的。

  哪怕西域没有什么人信道,道观道士什么的都得安排上。

  甭管摩尼教还是佛教都得退让三分,国教的牌面摆在那里。

  可以不信,但不能没有,更不能不宣传。

  大食法骨子里就有排斥异教徒的文化,让他们同意在巴格达建造道观,接受东方派遣道士驻扎,宣扬东方的道学文化,这一点很难得到大食法的认可。

  双方围绕这点相互扯皮,但彼此都保持底线,谁也不愿让步。

  哈里发塔伊尔揉着微疼的脑仁,问道:“撒马尔罕那边可有异动?”

  因为在关键的时候谈不拢,以致于议和暂停。

  这个时候大虞是有可能动兵的。

  曼苏尔一世道:“我已经派兵作了准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东方并无出兵之意。”

  他并不敢陈兵边境,但暗中将兵士调往边境周边的城池。

  “那就好!”塔伊尔松了口气,再问道:“使者最近在干什么?”

  阿杜德·道莱想了想,忧心忡忡地道:“再吃,一餐一人吃四五人的份……”

  塔伊尔笑道:“无妨,说明我们大食的美食对使者胃口。”他暗自笑话阿杜德·道莱小气,莫说四五人份,便是十几人的份又如何?还能吃穷他们?

  阿杜德·道莱道:“这使者有怪癖,爱吃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真就当心他吃坏了东西,不慎见了真主,不好交代!”

  “……”

  大殿上一片寂静,好半晌才恢复正题,但商讨来商讨去都是如何才能说服张齐贤在巴格达建道观的意图,从未有一人觉得应该在此事上妥协。

  直到西方、北方传来消息……

  这个时段西方的整体经济、文化都落后于东方。尤其是现在的大虞,他们在各处要地皆有战备粮仓,可以做到不动声色的调兵遣将。

  西方却不行,他们经济人口都要逊色东方。要筹备一场大规模的战役,不说举国动员,至少半个国家都得运转。

  兵员的调动,粮草装备的运送,瞒是瞒不住的。

  奥托与拜占庭这边一备战,各种消息风言风语就传开了。

  大食法本就防着公教,那边一动,立刻得到了消息。

  然后同样的大殿,这一次说话的是诸王之王的阿杜德·道莱。

  “这些天我对东方道教做了一些调查,发现他们跟摩尼教、佛教、公教不同,道教真人很是清高,一般不参与世俗之事。其实就一道观而已,在我们眼皮底下,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确实如此,东方天子颇为仁厚,不必为了一个道观坏了两国关系!我们的敌人终究在西方……”

  你一言,我一语的,一下子将此事给定调了。

  塔伊尔是个傀儡,可至少在巴格达这一亩三分地还是拥有话语权的,领地内多个道观,自然不乐意。

  “%$$#!”

  现在感受到了西方的威胁,一想到公教的那群疯子,一个等同华夏“善”字的阿拉伯话,脱口而出。

  协议正式签订,李处耘与张齐贤等人留在西域处理战后琐事,并没有返回凉州,只是将大食法同意议和的消息命人传往中原。

  迁居洛阳的罗幼度得到消息以后,这位素来稳重的罗天子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十年计划,迈出了第一步。

  当天他命人召见了道士范铧。

  范铧此人有些名不见传,但他的师傅却耳熟能详,就是鼎鼎大名的陈抟老祖。

  陈抟老祖徒子徒孙无数,只有八人得其真传,范铧便是其一。

  第一百九十一章 十二年

  “贫道见过陛下!”

  范铧年过五旬,一身简单的青色道袍,眉须修长,乌黑澄亮,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道长免礼!”

  二十一世纪的本尊,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现在的罗幼度却有了动摇的心思,毕竟鬼神之说再鬼扯,也没有他穿越来得扯。

  故而对于神佛之事,他都带着一定敬畏。

  不过作为中国的天子,对于还是亲近中国神仙多一些,对于国教道教格外友善。

  若将信仰当作一块大饼,道教分的最多,且有标准底线,不管佛教、摩尼教发展如何,都不能侵占道家利益。

  至于佛教、摩尼教,乃至于未来可能并入的大食法、公教各凭本事争夺剩余的利益。

  面对朝廷的优待,道家上下也不遗余力的宣扬罗天子的英武仁德,什么紫微星临凡救世之类的话语。

  还别说信的人真不少……

  只不过真正的道家真人过于清高,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就如这个时代最出名的老神仙扶摇子陈抟,就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

  罗幼度觉得见他一面要比见他这个皇帝都难几分。

  但好在道家真人既有马钰这样清心寡欲的道士,也有丘处机这类“爱惹事”,嫉恶如仇的道长。

  范铧作为陈抟的爱徒就是如此,他出生殷实家庭,早年习文,饱读诗书,为人仗义疏财,救济难民,在五代乱世之中当属清流。在太平盛世,范铧将会是一个名动乡里的大善人,可活在人吃人的时代,他的善举他的财富就是一把致命的毒药。

  兵贼无情的劫掠了他们的县城,将他家洗劫一空,父母妻儿皆惨死,他因同友人外出饮酒,逃过一劫,从此心性大变,弃文习武,行走天下,斩奸除恶,后遇陈抟拜得良师,成为他最得意的弟子之一。

  范铧儒道双修,骨子里就充斥着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血液,不是能静心修道的主。他跟陈抟除了学习道术,还习得一身医术,行走江湖更加便利。

  陈抟也知爱徒的理想抱负,将他留在了汴京。

  “朕刚刚得到消息,黑衣大食的哈里发已经同意在巴格达建造道观一事。朕需要一人前往异域他乡当任观主,负责西方的道门事务。朕思前想后,唯有道长最为合适。就是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范铧长作揖说道:“陛下,为朝廷效力,贫道义不容辞,然朝廷连年征战,这西域方得,便谋取黑衣大食,是否过于急躁?”

  这位仙风道骨的道长说话却特别实在,压根就不提什么宣扬道教的事情,张口就说谋取黑衣大食。

  罗幼度并不隐瞒道:“道长懂朕,却又不知朕。朕是有秦皇汉武之志,却也怀有文景、世宗的爱民之心。若非西方出现大变,朕十年之内,不打算对西方动兵,道长此去只是为朝廷做个开路先锋而已。”

  看着范铧有些质疑的眼神,罗幼度轻笑道:“昔年七国纷争,诸国动乱,连年不休。是始皇帝以大魄力推动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地同域、量同衡、币同形,从而令我华夏有一统之念。往西而去,不只有大食,还有罗马、法兰克,乃至于盎格鲁撒克逊人所掌控的英伦三岛,距离之远,远超想象。”

  范铧并不怀疑,反而有些向往。

  这也是受到大虞文化开发所带来的眼界的增长。

  经过多年发展,朝廷邸报也在进一步改良,分为了好些种类,其中就有记载世界历史的种类版面。

  这个时代的亚欧非大陆基本上已经探索的七七八八了……

  大虞的水陆商队长期与西方商队往来,对于各国的情况也有一定了解,也从他们口中知道更西方的情况,了解这世界之大。

  “那贫道需要干些什么?”

  罗幼度悠然道:“什么也无须干,也干不了什么。道长只要跟朕未来的汉传大食法的哈里发以及那些贵族打好关系便可……”

  尽管黑衣大食因为受到公教的压力妥协了,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想要掀起什么风浪,那是不可能的。

  范铧只需做到让黑衣大食的贵族了解道家文化,时机一到,让大食贵族能够无缝接受东方文化就行。

  黑衣大食日暮西山,巴格达的贵族大多醉生梦死,哈里发等同傀儡。他们这些人有着崇高的地位,手上又没有像样的权利,这类人往往是最务实,只要维持他们虚拟的地位,大食法是西方的还是汉传的又有什么区别?

  范铧也明白罗幼度的意思,身上的儒家血液渐渐沸腾,作揖道:“贫道愿往!”

  定下此事,罗幼度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心情尤为舒畅,到了这一步,是时候缓一缓,让百姓真正的休息休息。

  处理好手中的最后一份奏章,罗幼度走向了后宫,本想去看一看子女,得知罗康叡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去西苑跑马去了。

  罗幼度微微一笑,转到去了符清儿的宫殿。

  符清儿也知道罗康叡的行踪,忍不住抱怨道:“这紫微宫太大,一不留神,几个小家伙就不见踪影。”

  罗康叡看着愈发雍容的爱妻,笑着上前拥住了她,道:“都是孩子,正是好动的天性,一起嬉戏正常,有丑丑看着呢。”

  对于自己的儿子女儿的教育,罗幼度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每一个皇子都给他们特别安排导师,进行一对一的教育,直接在皇城建了一间学堂,将他们跟朝中勋贵一起读书学习。

  平素兄弟姐妹几人都在一起生活,罗康叡身为嫡长子,兼顾教导照看弟妹的任务。

  弟妹犯错,罗幼度最先罚的便是罗康叡这个长兄,然后再来惩处犯事之人。

  故而最皮的罗宁松、罗宁柏,最怕的不是罗幼度这个父亲,而是长兄罗康叡……

  罗幼度国事繁重,很多事情无法兼顾,又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只要不是大过不舍得下重手。

  罗康叡却没有顾忌,哥哥揍弟弟,那是天经地义。

  他们兄弟相处的时间比跟罗幼度这个父亲相处的时间都要长,关系自然亲厚……

  相比兄弟相争,或是养蛊氏成长,罗幼度对于现在的情况还是很满意的。

  “你就惯着他们吧!”

  符清儿没好气地说着。

  罗幼度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亲了亲符清儿的耳垂,暗示意味明显。

  这大白天的,符清儿脸上泛起了一抹红丝,嗔道:“还有事呢,你也不管管,周妹妹为了小妹都要急死了。”

  罗幼度道:“过阵子就好了……”他眯着眼睛,推搡着符清儿进屋。

  随着西方的战事落下帷幕,大虞的疆域正式超越汉唐巅峰,东起倭国,海东半岛,西至撒马尔罕,北包漠北草原、贝加尔湖,南至交趾林邑。东海、南海皆在大虞战舰的掌控之内。北海其实亦是如此,不过那里天寒地冻,并不适合人类居住,暗礁冰川,危机四伏。但位于东北的百姓,胆子大的已经有不少穿着棉袄,驾驶渔船光顾,满载而归,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罗幼度想要息兵十年的计划并没有实现,在与黑衣大食签订合约的四年之后,河湟地区发生了战事。

  雍靖十四年,吐蕃入侵河湟,为耶律休哥所败,引发了群情激奋。

  安逸久了,突然有蟊贼闹事,侵入本土,庙堂文武自然不能容忍。

  其实此事并非没有缘由,大虞的势头超越汉唐,吐蕃却苟延残喘,以道理来讲,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放肆。

  问题关键就在耶律休哥身上。

  凭借西域之功,耶律休哥升为河湟都督,成为继潘美、李处耘、曹彬之后大虞朝廷第四位都督。此任命下达的时候,引发了不小的动荡,潘美、李处耘、曹彬皆是罗幼度的嫡系最器重的人,担任都督无可厚非。耶律休哥却是一降将而已……

  罗幼度此举也是告诉天下人,只要有能力,皆有晋升的可能。

  当时就有人上书提醒地方安禄山的事故……

  罗幼度却直言:“不能因安禄山一例,而寒天下忠臣之心。”

  他嘴上是这么说,实际上早就吸取了安禄山的教训。不管是潘美、李处耘、曹彬,他都没有给他们至关重要的财权、粮权,更不可能让他们统帅整个国家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兵权。更别说是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受到如此大恩,更加勤勤恳恳。

  这位比中原人更加类似儒将的都督在治理河湟的时候,建立更休法,劝课农桑,修治武备,随着西域平定,大虞跟黑衣大食又签订了贸易往来,丝绸之路彻底开发,河湟之地愈发繁荣,又有耶律休哥这样文武双全的大将坐镇,边境大治。

  反之毗邻的吐蕃内部动荡,战乱连连。一边是太平盛世,一边是刀枪战火,饱受磨难的吐蕃难民开始向河湟之地迁徙潜逃。

  耶律休哥将他们妥善安排,或是耕种或是畜牧,让他们在河湟安定下来。

  耶律休哥仁义之名深得人心,效仿者络绎不绝。

  终于激怒吐蕃贵族倪道宁,想要给逃入河湟境内的难民一个教训。

  倪道宁本不打算惊动大虞边军。然耶律休哥创建的更休法,兵卒十二时辰巡视边陲动静,先一步发现敌踪,然后果断出击。

  雍靖十四年,六月,耶律休哥、折御勋兵分两路进攻吐蕃。

  七月,耶律休哥取河曲之地,八月,折御勋攻占青海湖……

  两人各自驻兵,并未有新的动向。

  十一月,曹彬从大理出兵,直捣吐蕃国都逻些,将吐蕃包圆了。

  十二月,吐蕃剩余五位诸侯,逐一上缴降表。

  吐蕃自分裂以后,动荡了两百年,也正式归于一统。

  雍靖十六年,国内文化大兴,罗幼度提议效仿《春秋》,编撰通鉴年史,从夏周开始,直至五代后周停笔,涵盖十六朝,以警示后人。

  同时还提出了重视纪年的要求,将纪元提上了议程。

  这也是罗幼度的主要目的,他不想自己重来一遭,未来世界还是根据耶稣的诞生日来计。

  此事也有一定分歧,窦仪主张沿用黄帝历,而卢多逊觉得始皇帝方才是大一统之君,当以秦朝灭六国一统天下时,为起始。至于赵普简单直接,以大虞开国基础。

  最终罗幼度还是选择了皇帝历,终究是炎黄子孙更加合适,尽管他也有几分心动卢多逊的建议。

  至于赵普……

  嗯,忠心,知道了。

  雍靖十五年,朝廷确定了边帅轮换制度,五年一轮,以避免边帅拥兵太久所衍生的不利因素。

  雍靖十九年,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值得载入史册的事情。

  经过二十余年的发展,大虞的造船工艺得到了飞跃。

  东海水师统领林仁肇正式启航向东,并在同年抵达了阿拉斯加海湾,发现了新大陆,因位于大虞朝廷之东,大虞天子亲自赐名东虞大陆。

  林仁肇在东虞大陆开始接触了当地的居民,一开始难免会有一定的摩擦,但经过大虞水师耐心的接触,君子不重则不威的气度,与当地的原住民接触。

  消息传到了中原,满朝名士用时半年研究,总结出来了一套理论,印第安人的祖先是华夏人,是殷人后代,殷人东渡,所渡之地就是东虞大陆。

  一切合情合理,言而总之,就是自古以来……

  不过相比历史上的西方强盗,大虞的手段可要柔和得多。应该强硬的时候不软,绝不随意屠戮更不会进行种族灭绝这种丧尽天良的举动。

  林仁肇也成功在东虞大陆寻得了玉米、红薯等作物,当然少不了罗幼度心心念念的辣椒……

  雍靖二十二年,西方出现了变故。

  大食国终于支撑不住,向东方求援。

  这个时间,比罗幼度定的十年计划晚了两年……

  主要原因是罗幼度想不到绿衣大食会跟黑衣大食和解……

  绿衣大食信奉的是什派,而黑衣大食信奉的是逊派,可面对公教灭绝人性的圣战,双方握手言和,一致对外,多撑了两年。

  但还是抵不住两个都自称得到罗马帝国传承的国家的夹击。

  大食法向中原称臣,接受驻兵,改教义。

  大食法一开始并不同意,决心与公教死战到底。

  结果公教是真的要他们死,十字军东征说是圣战,实际上一路都是劫掠屠戮,没有半点仁慈与道义。

  大食上下是真的怕了,大虞的条件固然苛刻,但好歹是给他们活路,还保留他们的地位……

  十二年前布下的局也有了回报。

  范铧说动了哈里发塔伊尔,接受东方的一切条件。

  雍靖二十三年,轮值坐镇西域的曹彬领着李继隆、秦翰、尹继伦、荆嗣奔赴巴格达作战。

  当时罗马两路大军已经攻破了小亚细亚,在太巴列附近的他泊山上大破回回大军,成功夺取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圣城耶路撒冷,正向巴格达进军。

  曹彬接守巴格达防线,在城中按兵不动。

  身兼东法兰克国王、萨克森国王的奥托大帝与马其顿王朝的巴西尔二世围攻三月不下,商议分兵,由奥托大帝继续进攻巴格达,巴西尔二世率领拜占庭水军清扫波斯湾的大食国境内的反抗军,打算断巴格达后路。

  奥托大帝并不完全信任自己这个盟友,特别叮嘱他万事小心。

  巴西尔二世却自傲道:“拜占庭水军天下无双,希腊火所向无敌。”

  打脸来得永远是那么的快!

  一个月后,拜占庭水军全军覆没。

  覆灭这所谓天下无敌的拜占庭水军,自然是大虞水师。

  大虞的东海、南海两大水师成立已有十五载,长期在东海、南海航行训练,累积了大量的行船经验。

  尤其是东海水军,横跨大海发现了东虞大陆,累积了不少的航海经验。

  七旬小将卢绛原是林仁肇的副手,现在调往南海水军担任陈德诚的副手,传授经验。

  南海水师不负众望的从南海横穿阿拉伯海,前来支援……

  拜占庭水军自诩拥有希腊火,天下无敌,结果让已经精于火药作战的大虞水军轰炸的哭爹喊娘,他们的希腊火还没有来得及喷射,就被大虞的轰天雷炸的上演了自燃……

  奥托大帝见势不妙,率兵撤退。

  曹彬发动全面进攻,尹继伦、荆嗣两员年轻一辈的盖世虎将,各领一支精骑追杀百余里,在幼发拉底河畔逼得奥托大帝横刀自尽。

  历史上神圣罗马帝国的建造者就此陨落。

  曹彬、陈德诚水陆齐发,夺回了耶路撒冷,一直杀到了君士坦丁堡,逼迫侥幸逃生的巴西尔二世签订城下之盟,方才选择撤兵。

  这城下之盟与昔年大食法签订的那个盟约,有一丢丢的相似。

  十二年的经济贸易文化往来,大食国境内上下对于东方的文化早已不排斥,甚至还涌现出一批东化学者,意图学习东方的文化,改变落后的大食。

  儒学的包容共情一点也不比后世西方远程训狗术逊色……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派人接管大食,而是以夷制夷,根据范铧在巴格达十二年往来的名单,授予他们行政权力,扶植亲虞势力。

  当然大食是没有拥军权利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来贺(终章)

  雍靖三十三年,三月中旬!

  洛阳端门。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这一天是朝廷三年一次金殿传胪的日子。

  在这一天大虞天子会钦点文武状元,以及榜眼、探花,六人在叩谢天恩之后,会骑着御马,佩戴红花从端门而出,过天街炫耀于人前。

  三年一次的盛会,让城中所有贵胄百姓,豪门贵女都涌入天津街希望沾一沾文武状元的才气。

  金殿之上,已经年近六旬的大虞天子看着手中的问政答卷,昂首大笑:“我儿有福了!”

  他将答卷递给了已经册封为大虞太子的罗康叡。

  罗康叡看着手上洋洋洒洒的千余字文章,倒吸了口凉气,道:“这,这真是刚刚大学毕业的人写的……”

  在大虞建立起,罗幼度一直针对科举作相应的改革。

  随着经济的发展,红薯、玉米的普及,气候的转暖,南海诸国的臣服,大虞的百姓近乎解决温饱的问题,小学义务教育得以强制。

  早在十五年前,大虞就取消了科举中的乡试、会试,只保留了礼部的省试与殿试,开始采用文凭考核制度。

  无大学文凭者,不得参加科举。

  大学毕业的人可以凭借文凭在地方当任小吏,成绩优异者,经过考核亦可升为官,同时保留小吏科考的权力……

  大学毕业对于有文化的人不难,而省试虽说以考行政为主,但都是一些常见的基础问题。殿试就不同了,由皇帝亲自出题,考的是当前的时政,甚至于大方向。一般的大学士,面对基础行政都有些难以应付,更别说是突发时政,大战略大方向。

  故而状元很少有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很多都经过游历甚至有多年基层经验的小吏。

  罗幼度斜靠着让自己舒服一点:“为父初看此文,也有些动容,但一看名字,便释然了。”

  罗康叡一看卷名:范仲淹!

  “是他?”罗康叡听过这个名字,说道:“河洛大学的才子?”

  河洛大学就是原来的国子监大学。

  国子监也进行了改革,总管天下学府,不再负责教育工作。国子监大学迁移到了洛阳,改名为河洛大学。

  大虞文风盛行,议政制度宽松,即便是平头老百姓也能论谈一二时政,调侃一下罗天子喜好姐妹花,八卦一下大虞朝第一位女官吏,吏部侍郎萧绰未婚先孕的事情,都不问罪。

  拥有满腔抱负的学子在进奏院议事,登报上表感言,都在礼法之内。

  朝廷为鼓励学术自由,甚至于特地创办了全新的机构,鼓励学术讨论发表研究。

  范仲淹的文章也登过报,罗康叡看过他的文章,记得这个好人物,只是没有想到如此了得。

  此次科举罗幼度给的题目是“定边”,如何才能稳固边陲。

  大虞地域辽阔古今之最,管理起来自然是异常复杂。

  东、南方向最是稳定,大虞水师天下无敌,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北方只有少许不服王化的零散马贼,不成气候。

  西方的定西都护府也就是大食地区一直存在问题。

  这些年大虞一直在推行汉化大食法,效果很是显著。

  不过旧大食法根深蒂固,有很深的历史遗留问题,大食旧贵族也盘根错节,也有尾大不掉之势,还有公教时不时的暗里挑火。

  要将这些问题全部解决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定西都护府只能说是相对稳定……

  定边主要指的就是定西都护府。

  面对此题,范仲淹详细的写出了自己的建议,针对西方地区地广人稀、地势险要的特点,在要害之地修筑城寨,建烽火墩,形成以巴格达为中心,堡寨呼应的战略体系,沿边少数民族,诚心团结,慷慨优惠,严立赏罚公约,使其安心归虞……

  洋洋洒洒的千字,字字珠玑在理,还囊括军政两端,一点也不像是初出茅庐的新人。

  这点罗幼度并不奇怪,在范仲淹第一次在邸报上发表文章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位自己的偶像,鼎鼎大名的范文正了。只是他当时觉得奇怪,派人去了解,想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位文武双全的千古贤相。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范仲淹少年坎坷,是一介寒儒,可不是什么官宦子弟,特地派人去调查一二,也知道了缘由。

  历史上范仲淹幼年悲惨,父亲范墉早亡,母亲谢夫人贫困无依,只得抱着两岁的范仲淹,改嫁淄州长山人朱文翰,范仲淹也改从其姓,取名朱说。寒窗苦读之后,以“朱说”之名参加科举考试,登蔡齐榜,由一介“寒儒”成为进士,后来才恢复范仲淹的名字。

  现今范仲淹的父亲范墉跟着吴越钱俶归降,受到罗幼度的重用,或许是大志得以施展,也有可能大虞朝廷重视科学,医术进步。总之范墉现在活得好好的,稳居要职,谢夫人自然不存在改嫁,范仲淹也没有改姓,幼年就得到了良好的教育,从而考入河洛大学。

  相比寒门埋头苦读圣贤书,官宦子弟最大的优势是能够过早的接触行政事务。

  不论是朝廷的第一手信息邸报,还是父亲范墉传授的为官之法,这些都是寒门百姓难以过早接触的。

  范仲淹天赋潜力惊人,个人能力成便是在整个华夏历史都排得上号,现在又阴差阳错的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提前接触行政事务,兑现天赋的时间远胜历史。

  没有任何犹豫,罗幼度在范仲淹的卷子上写下了状元两个字。

  他钦点了进士及第的状元、榜眼、探花,又拿起了一旁的卷子看了起来。

  这是武科的答卷。

  武举制度创始于武周,但其实不论是武周还是大唐,对武举并不重视,数百年来真正凭借武举出名崛起的唯有郭子仪一人。而且郭子仪也不是靠着武状元崛起的,武状元的身份只是让他得了一个从九品下的小官……

  大虞朝廷武风盛行,文武并举。

  罗天子觉得文状元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韵雅事,武状元却如此不受重视,未免厚此薄彼,早在二十年前便决定文武状元同一日放榜,同一日夸耀于人前,共享盛况。

  武状元的考试与文考大同小异,文考的基础是对文化的认识,四书五经,数学、物理,而武考则是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但最后一步,终究是要回归正题的。

  殿试文考的核心是论政,武考的核心是军略。

  哪怕勇若吕布,军略不过关,也拿不到武状元的头衔。

  看着一张张答卷,罗幼度不住地点头,随着小学义务教育的展开,大虞的识字率得到了有效的提升。武夫再也不是石守信那种,大字不识几个,看个御旨信函还得请个文书的年代。

  答案好坏不论,只要字迹清晰,逻辑也说得过去,能够说个一二。

  看了大半,罗幼度打了一个哈欠,精力有些不继,随手拿出一份答卷,一眼扫过精神一振。

  好漂亮的字。

  武夫们识字的比例却有提升,可指望他们写出一手漂亮的字却有些想多了,以至于阅卷成了一种煎熬。

  突然来了一份工整漂亮的答卷,那种感觉就跟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样。

  扫了一眼名字,罗幼度眼眸中再度露出一抹笑意,原来是他……

  种世衡!

  想不到今年武举,还藏着这样一号人物,倒是意外之喜。

  罗幼度一边看着种世衡的答卷,一边说道:“种世衡你可知道,其他成绩如何?”

  罗幼度这些年也觉得精力越发不济,很多事情都丢给了太子罗康叡,只掌控着大方向。

  罗康叡道:“皆是中上,此次武举测试中,成绩位于末等,表现不算太好。尤其是骑术,马射、马枪落了不少分,步射、平射很出色。这也跟他出身有关,他父亲早亡,母亲独自养大。靠着勤工俭学读完小学,他成绩很好,遭到了关中诸多大学的疯抢,他却逐一拒绝,毅然报考了灞上军校。”

  种世衡的遭遇与范仲淹正好相反,历史上的种世衡是大儒种放之侄,他父亲去世以后,依靠叔父种放恩荫,补任将作监主簿从而走上仕途,创建种家军。

  种放此人精于易学,不喜为官,研习道家辟谷术,一天到晚就在山里待着。宋太宗赵匡义三诏而出山,从而踏足官场,最后官拜工部侍郎。

  在罗幼度这里,种放就没有如此待遇了,他本善于发掘人才,又全取天下,人才井喷。种放又不是诸葛亮、韩信这样的旷世奇才,这种不愿意入仕的清高之辈,他自不会舔着脸多次召见。

  然后种放因为辟谷英年早逝,仲家也因此没落。

  但金子就是金子,即便少了种放的相助,种世衡毅然凭借朝廷的制度考进军校,从诸多人才中脱颖而出,从而获得殿试的资格。

  不过因为少年清苦贫穷,进了军校才开始学习骑马,马术上略逊一筹。

  种世衡的答卷很简洁朴实,通篇围绕“治军”二字来写,让罗幼度感触颇深,一瞬间想到了昔年的自己。当年自己也是菜鸟一个,不懂军事,便死抓治军,在潘美、曹彬的支持下,于淮南闯出了一番天地。

  阅完了所有卷子,罗幼度带着几分欣喜的道:“今年可是科举大年!一个范仲淹、一个种世衡,还不足,居然还有夏旺荣、夏遇乞这两个英杰……这下有点为难了呀。”

  他说着将种世衡、夏旺荣、夏遇乞三人的卷子挑出来递给罗康叡,待他看完之后,问道:“太子怎么看?”

  罗康叡脸上也透着喜意,说道:“这个夏家这对兄弟还真了不得,他们二人的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都是优等,兵部省试,两兄弟并列第一,此番军略的表现竟也不输种世衡。孩儿也不知如何决断,还是父皇定夺吧。”

  他心中是倾向夏旺荣、夏遇乞这对兄弟的,论及综合能力,两兄弟的表现确实在种世衡之上。

  不过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罗康叡也知进退,钦点状元这事,还得皇帝决定。

  罗幼度并没有多想,直接点了种世衡为状元。

  罗康叡有些错愕,却也不敢多言。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也有了自己的主见意识,对于自己父皇的个别想法并完全认同,但唯有一点,识人用人这方面,罗康叡是跪着听从的。自己父皇看中破格提拔的人就没有一个错过……

  早年给他安排的玩伴,现在一个个都是大虞朝廷的未来支柱。

  即便看似荒唐的那个小时候带着自己玩,跟自己父亲不清不楚的吏部侍郎萧绰,也在位子上展现了超凡的才能。

  甚至有人私底下说,萧绰若是男儿生,入议政厅拜相都大有可能。

  罗幼度将文武状元的名单定下,起身说道:“走吧,去金銮殿见一见朝廷未来的支柱。”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道:“为父给你留下最大的财富不是这个江山,而是这些能够抵定天下的人才。”

  如果没有后世影响,罗幼度八成会从夏家兄弟中选取一个为状元,但他在这方面开了挂,也理所当然地选择种世衡这种天赋是可见的人才。

  这也是罗幼度最大的优势,也是大虞火箭式发展的关键之一。

  他能够清晰的知道一部分人的忠奸潜能,从而加以提拔着重培养。

  这并不是说他没有看走眼的时候,相反随着教育的发展,领地的增多,历史上许多蒙尘之珠,在他这个时代发光发热。只是这些都需要一点点地发掘,但吕蒙正、张齐贤、范仲淹、种世衡这些人是不需要发掘的,他们本身就是明珠,能够提前发光发热。

  至于夏旺荣、夏遇乞也很有潜力,罗幼度亦打算重用,只是与其去赌两人的潜力,不如将最大的筹码压在种世衡的身上。

  其实夏旺荣、夏遇乞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并不为罗幼度所知。

  夏旺荣、夏遇乞出生于宁夏党项野利氏,原名叫野利旺荣、野利遇乞是西夏李元昊的左膀右臂,西夏能够成功建国,文武双全的两人居功至伟。

  三川口,好水川两大击破宋军的战役就是两兄弟的手笔。

  不过定难军拓跋李氏早已覆灭,党项野利家臣服于王化,将党项的野利氏改为汉姓,以夏州为姓。

  这一切罗幼度自然是不知道的。

  提一嘴,野利旺荣、野利遇乞两位西夏的开国功臣最终死在了种世衡的离间计下。

  罗康叡慎重说道:“孩儿谨记于心。”

  徐步来到大殿,文武殿试的一众考生怀着忐忑与激动的心情行礼。

  “免礼,平身,都抬起头来,你们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朕也不是洪水猛兽,不必如低着头,将腰杆子挺起来。我大虞的好男儿,要有男儿的朝气。”

  考生们听了人人都直起了身子,一脸的激昂。

  对上那一双双清澈励志的眼睛,罗幼度也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才是我大虞的好男儿……”

  他笑着赞着殿下众人,说得一众考生心里暖暖的。

  罗幼度问道:“谁是范仲淹?”

  一个带着几分青涩的少年郎在众人欣羡的目光中走了出来:“学生在!”

  罗幼度看着自己的偶像,说道:“你的考卷,朕反复看了几遍,写得非常好。朕与太子都是拍案叫绝,以你这年纪,能有如此见解,但真了不起。尤其是我在你文章中看出了对未来的假象,这点更好。”

  范仲淹带着几分激动地作揖道:“谢陛下,自学生启蒙时,从父亲口中听得陛下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金玉良言,深有感触,以为座右铭,表于床前,日夜警醒自己。”

  大殿一时无声。

  范仲淹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有些不安。

  太子罗康叡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自己那个遇事不慌,笑口常开的父亲居然有些脸红害羞?

  什么情况?

  罗幼度心里念了一句:“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一本正经地让人公布了文武状元的名单,结束了这次尴尬的相见……

  ……

  一青衫书生顺着人流前移,左顾右盼,在人潮中寻找自己的同伴。

  书生来洛阳不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能顺着人流而走。

  过了天津桥高耸巍峨的端门城楼映入眼帘,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向往。

  “复古兄!”

  一人从背后拉住了他,大声说道:“怎么一眨眼就没影了,快点,错过了时间,可就再等三年了。”

  青衫少年愕然回首,来人年岁比自己稍长,一张国字脸,身形壮硕,但却一身的书卷之气,但他并不认识,说道:“兄台认错人了。”

  来人也是一怔,忙道:“抱歉,在下青州益都王曾,兄台背影与我一好友极为相似,以至于冒昧打扰,见谅。”

  青衫少年眼前一亮,道:“可是青州稷下大学的王孝先?”

  青衫少年出身白鹿洞大学,读过王曾的文章,有很深的印象,得对方确认,忙道:“在下江西抚州晏殊,见过王兄。”

  王曾也愕然半晌,低呼道:“可是白鹿洞大学的神童晏同叔?”

  晏殊七岁能文,入小学之后,一年习得六年基础,跳级入了中学,又一年破格进入江南最好的学府白鹿洞大学,成为大虞年纪最小的大学士,可谓名动天下。

  消息甚至传到御前,大虞天子闻讯之后,亦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少年神童,此子未来定成大器。”

  罗天子识人之人,天下无双,他夸赞过的人就没有不成气候的:如饭桶经略使张齐贤,太原知州寇老西寇准,还有李继隆、曹玮,都是在未发迹之前,就给罗天子慧眼辨别出的人才。

  最难得的是晏殊童年名声大噪却无任何傲气,依旧我行我素醉心文学,留下了许多文章、诗作,甚至连居于虞词巅峰的李煜都赞晏殊的词句富有灵性。

  王曾看着面前的少年郎,双手一合,自说自答地笑道:“是了,前日就听说了,白鹿洞大学派遣了二十人入京,同叔兄就在其列。今日有缘,同叔兄不如随我去洛水船上,一睹文、武状元的风采。指不定他日,你我也能着红袍,策白马,游神都。”

  晏殊有些心动,可想起一并来的同窗,便摇头拒绝。

  王曾也不想放过眼前神童,说道:“两位状元即将游街,人潮涌动,能寻到人都怪了。不如随我登船,在船上便于寻人。在下便是在船上瞧见同叔兄背影,才寻来的。”

  晏殊看了四周的人潮,遂然同意。

  王曾领着晏殊登上了洛水上的一艘画舫。

  见王曾领着一个陌生人登船,皆露出好奇的神色。

  王曾向画舫上的众人介绍晏殊。

  这一听居然是江南神童,纷纷上前问好。

  都是读书人,未来的目标大多是为朝廷效力,晏殊这种潜力股是所有人都愿意结交的对象。

  晏殊逐一回礼,包令仪、孙何、孙仅、路振、高辅尧、黄宗旦、孙暨、钱易……

  绝大多数都是各大名校的高材生。

  晏殊还未与画舫上的人尽数照面,一人挤上了船,却是王曾要寻得好友李迪,李复古。

  李迪上船便高呼起来,说道:“今科文武状元已出,文状元河洛大学范仲淹,武状元是长安种世衡。”

  画舫上一阵兴奋地高呼,尤其是河洛大学的学子,更是与有荣焉。

  “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总不能次次都让寒门贱民踩在头上……”

  人群中传来一句不适宜的声音。

  晏殊听得皱眉,他高祖父晏墉是唐朝咸通十年进士,官终江南西道观察判院,以后几代皆未入仕,也属寒门之列。

  王曾低声说道:“不用理会,庸人只会抱怨。”

  王曾祖上为太原王氏一脉,于唐末五代时避难居于青州益都,但经过五代动乱,世家早已不复存在。他八岁而孤,少年孤苦,全凭勤工俭学以及奖学金考上大学,养活自己。

  自从昔年罗幼度改了恩荫制度,科举入仕就成了文人最直接的通道。

  经过三十余年对制度的完善,科举入仕的官员占据了大虞的半壁江山。

  罗幼度多次对教育制度进行改良,开展小学义务教育,推广勤工俭学政策,推行奖学金制度,让更多的平民百姓有了出头之日。

  之前几届进士科状元罕见的都是出身寒门甚至平民,如吕蒙正、王世则、梁颢、萧排押、萧柳者、夏仁荣等都是平民,其中萧排押、萧柳者是契丹族人,夏仁荣更是党项人。引得一小部分人不满不服,觉得贱民跟他族人影响到了自己。

  压根就不知道,就算没有这些人,他们也没有那本事上位。

  锣鼓、欢呼声已经到了近处。

  “状元郎来了!”

  四周传来阵阵呼喊。

  晏殊、王曾一行人不由自主地望向天津桥:那是他们未来晋升的天路。

  在万众之中最受瞩目的两人骑着白马,穿着喜庆的红装,跃马桥上。

  晏殊凝神眺望,眼中闪着异彩。

  王曾、包令仪、孙何、孙仅、路振等人亦是如此,均在心头默念:终有一日,我等亦要受此荣耀。

  不只是他们,还有千千万万的人都向往着能够鱼跃龙门,一举高中,成为天子门生,名垂青史。

  此后数年,罗幼度渐渐放权于太子罗康叡,只有在重大事情的决策上以及选拔人才的时候才会出面,大有将天下人才一览手中的感觉。

  ……

  率宾府,也就是后世海参崴!

  遮天蔽日的巨舰徐徐靠岸!

  一位黄皮肤头发黑而平顺,颧骨突出的八旬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下了船,带着些许茫然地看着四周,说道:“曹都督,这里就是洛阳吗?”

  他说着生硬的汉语。

  曹玮……曹彬之子,现今东海水师都督,扶着老者,说道:“这哪是洛阳,这是率宾府,离洛阳还远着呢。”

  八旬老者激动说道:“那还等什么,快,快动身,我要见一见天子,祝贺朝廷建国五十年。”

  曹彬道:“东平王莫急,陛下已经传来旨意,让我等好好护送东平王入京。”

  八旬老者喘着粗气,说道:“那,那快一点,我怕身子支撑不住。”

  八旬老者是大虞亲封的东平王,也是当年林仁肇跨海入东虞大陆第一支愿意与其往来贸易的殷人(印第安)部落酋长,汉名叫詹耆年。

  大虞便是通过詹耆年与殷人往来,在东虞大陆建造城市,招募殷人部落百姓,传授他们知识文化,让他们懂得自己与西边的大虞朝廷同气连枝。

  此时的殷人空有宝地而无人懂得发展,大虞给他们带来了先进的技术文化,传授他们耕种技术,通过柔和的手段,在东虞大陆站稳了脚跟。

  詹耆年最先汉化,也最先感受到变化,尽管不少桀骜不驯的殷人骂他是叛徒,可看着族人船上了华美暖和的衣服,看着族人不用风餐露宿,看着族中孩童不用学习战斗,而是读书习字,他便知自己做了最正确的事情。

  詹耆年这些年派了不少使者跨海入京,也让自己的儿子侍奉君前,唯独本人一直在东虞大陆为朝廷吸纳殷人而努力,从未去过传说中的西方大陆。

  直至年前詹耆年在家养病,听得大虞朝廷即将迎来开国五十年庆典,心中涌现一丝渴望,有生之年要去传说中的老家看一看,去洛阳看一看。

  于是征得罗幼度同意后,詹耆年领着八百东虞大陆殷人的使节团跨海而来……

  瀚海府乌鲁队。

  巫马领着儿子巫路回到了自己的蒙古包,妻子递上了马奶酒,他接过一饮而尽,说道:“今天怎么了,队里如此冷清?”

  经过这些年的汉化,漠北草原已经淡化了族部一说,而是一队一队,围着瀚海府畜牧。

  妻子说道:“你呀,就知道狩猎,也不与人交流,那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听说朝廷要举行五十年开国庆典,队里准备了一些贡品运往瀚海,许多人都去了……”

  巫马忙道:“那张狼皮给出去没。”

  妻子道:“放心吧,那张白狼皮你说过十几次了,要送给陛下,早给出去了。”

  “那就好!”巫马松了口气。

  妻子叹了声道:“听说陛下身体不适,打算传位给太子,也不知太子会不会如陛下一般仁德。”

  巫马听得一怔,脑中浮现一幅景象,大雪漫天,黑暗中浩浩荡荡的大军踏着风雪而来……

  那是十年前,漠北发生罕见大雪,牲畜死伤无数,牧民哀嚎,无以为继。

  巫马是个孤儿,内向不善言辞,依靠出神入化的打猎功夫维持生计,就连媳妇也是因为大虞律法,队正强行撮合的。

  大雪无法狩猎,家中又无牛羊,眼看着就要活活饿死。

  中原的军队来了,他们带来的并不是刀枪,而是食物……

  巫马也因此活了下来。

  他们居住的地方穷,税收不高,以皮革牛羊马之类的特产充当贡品代替赋税。每年巫马都是将自己猎得最好的皮革上缴,今年是一张罕见的白狼皮……

  巫马忽然道:“我们去洛阳吧!”

  巫路也是闷葫芦,但听去洛阳,惊呼道:“好呀!”

  妻子一把巴掌扇了过去,挑眉道:“什么?”

  巫马认真的道:“听说在洛阳能够见到陛下,每年庆典他都会与民同乐。陛下救了我们一家的命,不如趁此机会去一睹圣颜,就算见不到对着皇宫的方向磕个头也好……”

  妻子瞬间无言……

  大虞议事厅。

  这处理天下大事的地方,乱成了一锅粥,就如菜市场一样热闹。

  礼部尚书吕蒙正对着已经正式身为首相的卢多逊道:“相公,再给我拨些人,真不够用了。”

  兵部尚书张齐贤也向军方的宰相耶律休哥抱怨:“相公,我手上已经没有兵负责治安,这百姓入京,只进不出,现在不是城里没有客栈,连方圆二十里境内的客店民宿都没位子。许多人干脆露宿荒野,不派人管理,恐生祸乱。”

  卢多逊一个头两个大,他年轻终于熬走了一直压着他一头的赵普致仕,刚当任首相不久,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忙得几天几夜都睡不好觉。

  他眉头皱成了川字,道:“不是前些日子才给你调过去二十人,怎么?还缺人?”

  吕蒙正抱怨道:“才二十人?不给够二百人,哪里够用。”

  卢多逊还没说话。

  工部尚书毕士安直接跳脚:“二百人,怎么不去抢,我这边也缺人,洛阳、开封、商丘这些地方的四方馆加起来还不够一半……”

  卢多逊揉着脑袋,道:“到底有多少使者要来?”

  吕蒙正从怀里拿出了厚厚的一叠名单,说道:“我们坐镇海东、倭地、交趾、青藏、西域、漠北的将官不算,近的有真腊、占城、室利佛逝,远的拜占庭、安条克公国、的黎波里伯国、西哥特王国、卡斯蒂利亚王国、莱昂王国,最远的英伦三岛也在前年就派出了使者,现在正在路上,还有东虞大陆的酋长,足足四百余个……”

  卢多逊怒道:“自己人凑什么热闹,海东、倭地、交趾、青藏、西域都给驳回。”

  毕士安道:“可不止这些,不知是谁传出谣言,说陛下身体不适,许多百姓都往洛阳赶,东南西北四条官道,进京之人,前仆后继,千里道路,人潮涌动……这不安置妥当,好事也成坏事。”

  卢多逊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瞬间他有些想念自己的老对头赵普了。

  他强打起精神,说道:“诸公,此乃千古未有之盛况,是名垂青史,还是贻笑大方,就看我们的了……”

  后世史书记载:大虞开国五十载,天下四百国来贺,车队如马龙,数以百万计百姓朝圣,状况空前,古未有之……

  (全书完)

  完结感言!

  抱歉,小说最后更新极不稳定,辜负书友们期待。

  实在是家里有事,无言老婆怀孕,诊断先兆性流产,当时很是危险,好在已经渡过了难关。

  那段时间真的难熬,我不想自己的心态影响到你们,所以没说。现在已经安全,胎儿茁壮成长,可以痛快的说出来了。

  再次说声,抱歉。

  很多书友问新书,这里给个答复,新书肯定有的,无言喜欢历史喜欢这行,只是要缓一缓,陪陪老婆,顺便整理资料,多写一点存稿,避免更新拉胯!

  谢书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叩首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