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慧静没有一丝停顿地应和:“我也纳闷呢。”
那边很快响起骚动, 许川听到田慧静着急地喊了一声,但那声音已经变得远了,很快, 手机对面响起熟悉又陌生的男声:“过得不错啊许川,上哪潇洒去了,你妈嘴真严, 一句都不透露。”
许川拿起床头的衣服套上, 看了一眼同样被吵醒的翟清俊, 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翟清俊蹙眉:谁?
许川口型说:许翊伯。
他是很多年没见过许翊伯了, 不知道许翊伯性情居然变了这么多。从前每天装得文质彬彬的模样,现在这是兜不住了, 彻底不装了?
“我病了,你快点回来。”许翊伯说。
许川拿着手机进了洗手间,看着洗手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有点肿,他把电话开了免提放在一边, 照常洗漱。
“许川?喂?许川,你在听吗?”许翊伯一直听不到他说话,着急道。
许川“嗯”了声。
“我就在嘉文市地区医院。”许翊伯说着,他瞪着坐在一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的许一泽, 后者眼中全是挑衅。
他这个儿子,从牢里出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许翊伯越看越对他心生厌恶。
“我不在嘉文。”许川含着牙刷,含混地说。
“我知道你不在, 所以你这周之内必须要回来。”许翊伯说。
对面又没声儿了,只能隐约听到些水声, 许翊伯在许一泽目光的注视下,越发着急,对着手机喊道:“你也这样,你也要杀了我吗?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弟弟杀了我吗?”
许一泽挑眉:“他挂了吧?你还在那演什么戏呢。我都说了你那病没有治的必要,我跟我妈商量过了,都不打算拿钱。”
“你有个屁的钱。”许翊伯眼底满是血丝地瞪着他。
父子俩晚上打,早上吵,闹了一整夜没消停,这会儿熬的两个人眼睛里都全是血丝。
“对,我没钱,许川有,你看许川给你吗?”许一泽不停地刺激他。
许翊伯已经完全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他咬紧了后槽牙,对着手机,愤恨地说:“许川,你要看着我死吗?”
许川在洗漱的时候已经想清楚了,他听到对面安静下来,似乎都在等他一个答案似的。
他走了出去,打开衣柜,在角落处的小抽屉里取出一张卡,他盯着那卡看了会儿,问:“你要钱?”
“我……我要治病。”许翊伯咽了咽口水,他觉得许川这边似乎行得通,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满怀期待,他想了个好理由道德绑架许川:“你小时候我每个月都给你打钱吧,你总不会看着我死的,对不对。”
许川把手里的卡翻了个面,闻言笑了。
有时候说父子父子,血缘关系牵动着,真还是有点心有灵犀的。
许川说:“你给我打了十年的生活费,一个月一千块钱,一共十二万,我一分没动。”
他看着卡面,很新,这张卡他一直带着,但从没拿出来过。
“我会托人把这十二万还给你的。”许川说。
他说完,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翟清俊也刚洗漱完出来,脸上还挂着水珠,就操心地过来问:“他跟你要钱?”
“嗯,生病了。”许川说,“许一泽出狱了,说是父子俩闹了一晚上,许一泽不给治,就找到我这里来了。”
“这烂糟事,你别管了。”翟清俊从他手里把卡抽走,塞在口袋里,“我托单明给他,让他以后再有什么事,找我说。”
许川笑道:“我本来也没想管。”
他和许翊伯那一家人之间,对对错错纠缠太多了,多到许川提起那些人都会感到疲惫,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和负罪心去面对那父子俩了。
……
翟清俊隔天就结束出差,回了北京,走之前给许川打了八个电话,许川在实验室,手机放在外面,出来了才看见未接来电。
拨回去的时候,对面又不接了。
许川算了算时间,大概还在飞机上。
等到晚上下班,翟清俊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彼时翟清俊刚开完会,把文件甩在桌上,很没耐心地等着电话接通,吓得跟进来整理资料的卓珂都不敢说话。
电话一通,对面连一个“喂”都没说出口,翟清俊上来就不由分说一顿闹:
“你什么意思,故意不接我电话?”
卓珂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心里暗暗吐槽,翟律这脾气,到底谁能受得了他。
“你自己数数我出发之前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整整八个,每个都响到自动挂断。”
原来当时站那黑个脸不停看手机是在给男朋友打电话啊,吓得她还以为工作上出什么问题了呢。
没看出来,翟律还挺粘人。
“我们现在这就属于异地恋,异地恋不接电话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可能在出轨的路上,也可能正在出轨。”
卓珂被口水呛了一下。
这个理论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翟律的嘴皮子平时没见多厉害,他工作上话也不多,但是一针见血,平日里话更少了,开会也是冷个脸坐那听。
没想到这吵架的时候话又多嘴皮子又溜。
“又不说话,你再不说话我现在就去找你。”
哎呦。
卓珂回头看了他一眼,被他凌厉地目光刺伤了,又回过头继续整理。
本来以为翟律就是沉默战士了,没想到那小帅哥比他还能沉默。
还是一物降一物。
对比之下,对面一声不吭,翟律一个八千字论文快要口头写完了。
另一边,许川蹲在垃圾桶边剥蒜,手机放在旁边的桌上,听他闹够了才开口问:
“什么时候到的?”
翟清俊:“早到了,会都开完了。”
他看了眼外面,天黑透了。
快十点了。
“吃饭了吗?”许川问。
“没呢,饿死了。”翟清俊翘着腿,脚搭在桌上,一点坐相都谈不上,但身体是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
“想吃什么?”许川问。
“想吃……我想吃什么,你还能给我送过来不成?”翟清俊撇了撇嘴,“尽问没用的。”
“我可以给你点外卖。”许川说。
“谁要吃外卖啊!我不吃!你自己吃去吧,我还在律所呢,我要收拾下班了。”翟清俊说着,把手机放桌上,开了面体,他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终归舍不得挂。
许川笑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剥好蒜站了起来,看着准备好的菜给他报备道:“我打算炒个西红柿炒鸡蛋,和干煸豆角。”
许川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卓珂竖着耳朵辨认了一下——
嗯,就是那个小帅哥,错不了。
发展得真快,那天还跟仇人似的。
“我也想吃,你还没给我做过饭呢。”翟清俊装好东西,拿起手机准备出门。
他刚好把目光落在卓珂身上,手机里就传出许川的声音:“不行啊,我只会炒干煸豆角,你都吃腻了。”
卓珂尴尬地欣赏着翟清俊僵硬住的脸色,她抿了抿嘴唇,背过身去。
“别以为你转过去我就不知道你在笑。”翟清俊黑着脸。
卓珂赶紧转回来,但憋不住的笑还没来得及收。
“……”
翟清俊指着那一堆资料:“明天再收拾,走的时候给我锁下门,早点回去,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
……
晚上,卓珂收到来自翟清俊的一条消息。
-周末两天我不在京,有事别找我。
卓珂对着消息翻了个白眼,谈恋爱就是不一样,周末两天功夫也得去见一下。
不过这次算她错怪了,翟清俊回了嘉文一趟,这事儿也没跟许川说。
他从单明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关于许翊伯的情况,又和田慧静取得了联系,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许翊伯他倒是不担心,快死的人了,除了要钱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就是担心许一泽会找到许川,这种无知者最是胆大,又是刚从牢里出来,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没想到刚到医院就围观了一场父子唇枪舌战的好戏——
“你以为许川会管你?你这些年怎么对他的,你骗骗别人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啊。”许一泽吊儿郎当地坐在旁边,看着病床上躺着的,正浑身插着管子的许翊伯。
许翊伯说话气很短:“我哪里对不起他,他……他读书,从我这拿走了多少钱,十二万……”
他笑了起来,“区区十二万,他以为这点钱就能打发我了吗?我要跟他算账,我要算这几年的……所有账。”
翟清俊站在门口,和田慧静对视了一眼。
田慧静嫌弃地瞥了里面一眼,最近这种话听得多了,已经骂得没力气骂了。
她白了一眼:“有病。”
“你当时怎么刺激我的,你还记不记得,啊?许川高考之前,你怎么跟我说的。我他妈当时要不是因为你,我根本就不会去干这么缺德的事。”许一泽说着,简直要忍不住往许翊伯脸上啐一口。
许翊伯瞪大了眼睛:“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你自己嫉妒心作祟,你少在这怪我!”
“你他妈,老不死的东西,你天天给我洗脑,天天拿我跟许川比。我这几年才想明白,你真他妈恶毒,我天生不爱学习,他是学霸,但他是田慧静的孩子,你想证明你比田慧静基因好呗,方方面面都想让我比过他。”
许一泽摇着头,“我小时候真是被你哄的死死的,我真以为你有多望子成龙呢,你就是拿我当枪使。高考之前,你可是亲口跟我说的,我和许川的差距就在高考,等他高考完我就这辈子都赶不上他了。”
他站了起来,走到许翊伯床边低下头,恨恨地看着他:
“你又给我了他的地址,还提醒我早上九点是高考的时间,你以为……你做的很隐蔽?”
许翊伯拼命地挣扎起来,他眼睛瞪得几乎要出血了。
“你胡说,我没有……他是我儿子,我不会这样对他的……”
“我胡说?你装了一辈子好人了,有一个人真正觉得你是好人吗?”许一泽持续刺激着他,“你老装得一副好像很理中客的样子,好像置身事外是什么高人,其实嫉妒心最强的就是你,所有烂遭事情的背后都有你的手笔。你得癌症真是福报啊,你就该死。”
翟清俊放在门上的手在他说起高考时,就开始颤抖。
这段记忆他至今不敢细想。
失利的高考。
分离的八年。
翟清俊眼眶有些泛红。
激动的情绪又开始翻涌。
如果没有这一切,没有许翊伯,他和许川,早就该好好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