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车轮快速碾过减速带，带来密集的震颤，把人从黑暗中唤醒。
“欢迎新手主播的到来，您的直播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允许我先给您讲讲规则。”
脑海里响起一个活泼的声音，陈星瑜眨了眨眼睛，意识挣扎着从混沌中脱出。
这是……
四周没有光源，只有路旁一晃而过的昏黄路灯，勉强让他看清自己正坐在一辆行驶着的大巴车里。
车开得很快，道路两旁的树木和建筑物一闪而过。他盯着窗外片刻，确定自己的记忆中没有哪段路能这么扭扭曲曲，十秒钟内让司机来了三次漂移。
“轰！”不知是遇到了什么障碍，大巴却一点减速的迹象都没有，就那么直直碾压过去。
陈星瑜挺了挺身子，他在车厢第三排左右的位置，身旁没人，前面椅背上方能看见几个人被抛起的顶发，正随着车身的颠簸而疯狂摇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烟草味道。
车子又碾过一处坎坷，身体因为惯性向前猛地一倾，陈星瑜反射性地伸出手，撑住了前面的椅背。
触感不算柔软，隔着一层丝质手套，也能感觉到布料的破旧粗糙。
“您好，欢迎加盟混沌直播间，这是一款恐怖向游戏直播平台，您的游戏过程将全程播出。如果您不熟悉直播的流程，请参考下列提示！”
陈星瑜抖动的视野中浮现出一片灰白的光幕，大片的文字像是电影字幕一般，从下到上快速地滚动着。
规则繁多，但总结下来只有一句话：做直播，请一切以满足观众为准！
而那大片字幕的最后一行写着：我们为各位执念强烈的新手主播提供最好的表演舞台。
执念……吗？
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慢慢回笼，陈星瑜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
那是一场盛大的酒宴。
陈星瑜受邀参加，却独处一隅。
矜贵青年一身合体的高定西装，薄如蝉翼的黑色丝质手套包裹修长的手指，再加上他精致到几乎艳丽的面容，只在餐台边闲闲一站，便如同一副完美的油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不过，大家都站在离他三步之外，即便是笑着和他打招呼，也无人敢站到他的身边。
原因无他，陈星瑜是一名入殓师。
没人知道，京市陈氏的小公子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个整日和尸体打交道的职业，大家只是听到“入殓师”这三个字，便对他避之不及。
他却没有任何的不自在，手中的半杯香槟映着豪华吊灯的闪闪钻石，又化作他眼中的点点星尘。
“星瑜！”有人在他身后出声。
陈星瑜转头，叫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本应梳成天师髻的半长头发只松松扎成了个丸子垂在脑后。身上穿着改良的汉服长衫，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在见到陈星瑜回眸的那一刻，眉头便皱了起来。
“怎么这么瘦？身体还是不好？”男人顶着众人惊讶的目光，走到陈星瑜身前。
“有劳彭大师费心惦记，”陈星瑜晃了晃手里的香槟，“比小时候自然是好得多，不过您也知道，这个病也就这样。”
男人有些不悦地看了看他手中的香槟：“听说你做了入殓师？”
“是啊，”陈星瑜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几分狡黠，“有什么比这份工作更接近死者呢？”
“明明身体不好，还做那种沾染阴气的工作，”彭大师看着他的眼神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
陈星瑜被骂了倒也不恼，他抬头轻笑：“师兄这次，不是来为我祈福的？”
“祈个屁的福！”彭玄生脱口叫了起来。
见自己引来了无数疑惑的目光，他尴尬地咳了声，压着性子小声道：“有多少福也搁不住你这么造！你身上的神光已弱得快要看不到了。我虽然不知道这神光为何而来，但既然有人要保你，你又何苦还往那疯魔处钻！”
陈星瑜捏着香槟杯的手指一顿，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未经允许的保护，和牢笼又有什么区别？”
接着，他眼中竟然一亮：“你刚才说，神光弱了？”
“对！”大师努力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有些懊恼地瞪了他一眼，“你就折腾吧，迟早祸患找上门！”
……原来，祸患就是这个。
思绪转瞬即逝，脑子里活泼的女声依然在持续：
“检测到您已经阅读完相关规则，正在为您开通新手直播间……专属直播间9980X2C13号已开通。”
光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隐去，呈现出一个空白的直播后台，左上角印着那串编码，右下角显示观看人数为0。
蓦然间，血红的巨大倒计时出现在屏幕中央，一闪一闪，带来无形的紧张感。
“直播将在两分钟后开启，请您做好准备！”AI女声顿了顿，突然放轻了声音，“您的外形条件很好，可以考虑走颜值路线哦！”
“颜值路线？”陈星瑜微笑起来。
他笑着说话的时候声音略低，轻易便带上了几分暧昧，因微笑而略略弯起的眉眼，在一闪而逝的灯光下，显得温和无害，亲和力十足。
“你这……算是在给我透题吗？”
“这，这怎么算？”AI不知不觉结巴了一下，“给予新手主播合理建议，是我的职责。可惜，一会儿直播开始，我就不能和您对话了。”
陈星瑜眯了眯眼：“那等到直播结束，我还可以再见到你？”
“嗯！”AI先是肯定地回答，下一句的语气却让人难以察觉地弱了一下，“我相信您一定能完成副本和我再见的。”
陈星瑜心中微微一沉，不管是不是有意透露，从AI的话里可以判断，接下来这所谓的直播必然凶险重重，而且会针对自己的软肋。毕竟，连AI都不大看好他。
他的声音平静不变：“那我可就借你吉言，好好努力了哦。”
“嗯，主播加油！”
AI说完，倒计时也到了尽头。
5、4、3、2、1……
直播开始了。
巨大的直播平台里连接着数不清的精神网络，不同主题的直播大厅在网络中流转翻腾，等待着观众的挑选。
不过是一念之间，观众的脑海便掠过无数画面，符合个人兴趣的画面自动被挑选出来，开始细致呈现。
新手大厅里，突然增加的数据流吸引了不少观众的注意。
【诶，来了好多新人啊，又有新面孔了！】
【激动激动！不知道这次的新人质量怎么样，榜上那几个颜值主播已经看得有点腻了，最好能来几个漂亮的洗洗眼睛。】
【这次新开发的星域，主播面相都挺符合我的审美，我要多去挑一挑。】
【新星域的新人有什么好看？一上来不是哭就是闹，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看着心烦。】
【呿，新人副本能有多少技术含量？可不就是看个热闹吗？】
【也是，看美人流泪和壮汉惨叫，等着鲜血喷出的那一刻，啧啧啧，还是蛮刺激的。】
【说得我也心动了，走，去瞅一眼。】
疯狂行进的大巴车上，陈星瑜眼前的光幕上浮现出新的字迹。
【游戏副本载入中……载入完毕】
【副本名称：德康医院】
【难度等级：D级（新手级副本）】
【历史最高解锁度：96%】
【游戏说明：你是一名医科大学的毕业生，经过努力，终于进入市内有名的德康医院实习，今天是你第一次上夜班，请努力工作哦！】
【特别说明：此副本为普通限时副本，实习医生的夜班时间是晚十点到早八点，存活10小时将自动通关，但直播间热度与主播表现息息相关，请主播积极行动，期待您的精彩表现！】
下方一行小字闪了闪：直播间内剧透弹幕将被自动屏蔽，主播请引导观众正常发言。
车内依然昏暗，这段路比刚才平坦了些，只是路灯很少，只有车头前方的远光灯照在地面上，反射进一点光线。
在这样的环境下，灰白的光幕都让人感觉有点刺眼。
陈星瑜从光幕上抬起头，看了眼四周。
坐在他前面的几位估计已经被颠醒了，车座上方再看不到顶发，惊讶的低吼和轻轻的抽泣声在车厢内弥漫。
“唉，我说……”前方突然传来人声，看方位应当是正在激情驾驶的司机，“今天路灯又灭了几盏，路有点不好走，车速完全快不起来，你们等会儿下车了快点啊，十点的班，现在已经九点半了，迟到了可别怪我！”
说着，大巴吱吱叫着连续做了两次漂移，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车内传来几声被撞的闷哼，陈星瑜撑着前座的椅背，看到光幕上跳出几行文字：
【初始任务：准点到岗】
【说明：准时是一个人的基本美德，既然说了十点到岗，就不要在路上摸鱼哦！】
文字闪出的瞬间，清脆的手刹拉动声传来，下一秒，车门哗啦一声开了。
带着些微潮气的凉风灌了进来，吹散了车内的闷气。那位司机似乎已经从驾驶座下了车，就听他远远嚷嚷了一句：“都快点啊，别迟到了！”
车厢内的乘客似乎还未从剧烈的颠簸中恢复过来，过了半晌，前排座位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要，要下车吗？”
离他不远处有人回答，“不知道啊，我……我有点不敢。”
车厢后方则传来一阵干呕声：“呕……妈的，开那么快，老子现在站都站不起来。”
陈星瑜转头看向身旁的车窗。
车窗陈旧，仿佛再经过一次刚才那样的旅程就会彻底垮下来，玻璃上印着泥点和不知名的褐色污渍，窗外不远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大楼。
天早就黑了，车窗外似乎弥漫着淡淡的雾气，那栋大楼灯火通明，“德康医院”四个艳红的大字立在一二楼之间的位置，隔着雾气，字的边缘像是长了毛，透出几分诡异。
陈星瑜下意识地看了眼手上的腕表，夜光表盘上，指针指向九点三十二分。
从这里到医院大楼，目测不过两三百米的距离，用散步的速度走过去也用不了几分钟，现在时间还剩下二十分钟有余，那司机却急吼吼的……
想起刚才AI说起通关时的语气，陈星瑜轻轻捻了捻手指。
想要到达医院大楼，必定不会那么容易。
直播大厅里，观众们倒是着了急：
【哟，这车主播不行啊，怎么都跟鹌鹑似的？】
【还好吧，总比上次那车乱嚷嚷的强，还没遇上什么就自己吵起来耽误了时间，都没几个到达医院大楼的。】
【不过他们也不能再耽误了，不然的话……算了，犯不着我们操这份心。】
【诶，等等，有人动了，还是进过几次副本的主播靠谱。】
【有个新人也动了，9980X2C13直播间，卧槽这号码长的，怎么也不改个名？】
陈星瑜又看了看表，九点三十四分，不能再等了。
从刚才司机开门的声音判断，下车门就在他右后侧，陈星瑜猫着腰，慢慢走向车门。
轻微的脚步声从车厢后侧窸窸窣窣地传来，大部分主播都动起来了，前排座位的那两人却浑然不觉，还在颤抖着问：“走吗？谁，谁来说个准话。”
黑暗的车厢里看不见任何东西，身边只有衣物的轻微摩擦和深深浅浅的呼吸声，陈星瑜摸索到了车门旁，手指刚触上车门的扶手，空气中突然刮过一阵冷风。
风极冷，速度却很高，从脸侧经过的时候如同冰刃，刮得脸颊生疼，空气里浮现出一丝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陈星瑜身后的一个主播吓了一跳，有点腿软地拉住了他的外套，见他岿然不动，忙凑到他耳边就要说话。
陈星瑜一把捂上了他的嘴，两人紧紧贴上车门。
“？？？”被捂着的人一僵，老老实实闭了嘴。
刚才一直在说话壮胆的两人早已没了动静，此刻的车厢里，连呼吸声都消失无踪。
突然间，前车座的位置传来了一声满足的低哼，伴随着黏腻的吧嗒声，像是有人在大口咀嚼着什么。
空气中，浓烈的血腥气一波一波地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