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充斥着鼻腔,再醒来发现是医院。

  瞳孔慢慢聚焦,谢悠正对着入目的天花板恍神,病床边的荆岚发现他醒了,着急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还有没有哪里疼?

  “……荆阿姨?”谢悠望着眼前温婉的女性,不懂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撑起身子顿了顿,“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明白他在担心什么,荆岚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没有多久,伤的不算太严重,只睡了一夜。怎么样,头现在还疼吗?用不用叫医生?”

  女人的关切令谢悠稍感到些别扭,但也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被关心所带来的温暖,他摇了摇头,示意不疼:“谢谢阿姨,请问景昀在哪?”

  他的记忆尚且停留在酒吧楼下,他被人从背后打了一闷棍。然后就是一片模糊喧闹的声音,伴随着拳拳到肉的属于陌生男人的痛吟,还夹杂孟淮晚细碎的抽泣声。

  后来有谁抱着他上了车,对方身体由于过度紧张而僵硬的紧绷着。被送往医院的过程中,谢悠感觉到对方一直没有松开过握住自己的手,身上还惨留未散尽的淡淡烟味,不用去想是谁,都知道这个人肯定是景昀。

  荆岚刚要开口,虚掩着的门被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景昀出现在了谢悠面前。

  他还是和昨天一样的打扮,连外套都没换,显然一夜没睡。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谢悠视线落在景昀缠着纱布的右手上,眉间很细微的一皱,问他这是怎么弄的?

  “妈,你先回去吧。”景昀没有立刻回答谢悠的话,而是看向荆岚。

  荆岚原本就是看自家儿子坚持守夜,一晚上没睡,白天自己得了空才正好让他回去休息会儿。结果这小子倔得跟头驴似的,坚持不回去,只肯在医院走廊口小憩,一听见少年的声音,知道他醒了,就又马不停歇地赶来。

  “你这小子,不是让你先回去睡了吗?”她怪罪了一句,把景昀守了一夜没睡的事说了出来。谢悠脸上似乎没什么情绪变化。荆岚分别又看了看这俩孩子,稍作叮嘱了几句,便把空间都交给他们。

  她为人母的,对亲儿子还能不够了解吗?刚赶到医院时,景昀脸色简直白得吓人,似乎陷入在一种恐慌和焦虑之下,给她一种受伤的不是谢悠而是景昀自己的错觉。而后就是漫长的低气压,荆岚期间同他说了很多话,让他不要过于担心,那孩子一点会没事的,景昀一直默不作声,眼神直愣愣盯向一处虚空,显然没有在听。

  直到所有检查结束,医生告诉他没什么大碍,让他放心后,悬在半空的心才终于落地,血色一点点恢复到面上来。

  这都不是单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是离了这少年他儿子还能不能活得了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谢悠这孩子是怎么想的……

  荆岚在门口等了会儿,听到谢悠问景昀的手怎么回事,语气带着不明显的心疼。虽然不明显,但那份心疼的的确确是实打实的。

  荆岚笑了笑,她本就喜欢那孩子,唯独怕那孩子不愿意,看不上他家那做啥事都毛毛躁躁还有点颠,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傻儿子。现在她放下心来,儿媳妇有着落了!以自己的人脉给老朋友打了声招呼,将那名对谢悠下手的地痞流氓多关他个几年。都是儿媳妇了,不尽全力护着可不行。

  整天混吃等死,欠高利贷在酒吧逍遥快活的流氓地痞,过几年出来后也是走投无路的废品一个。荆岚撩了撩长发,深藏功与名地下楼离开。

  ……

  “手裹成这样还能动笔吗?”那纱布一圈圈缠着,隐约能窥见染血的最底层。

  用棍子砸向谢悠的,正是先前跟着李少混的唇钉男,景昀右手的伤就是因为揍那人太使劲而留下的。

  “怎么,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啊。”

  将那双漆黑瞳仁里担忧的色彩收入眼底,景昀好笑地捏了捏谢悠面颊上的肉。虽然还是瘦,可至少比以前饱满了些,皮肤吹弹可破,几乎叫他爱不释手。

  “放心吧,就是看着吓人了点。其实只有指关节的地方蹭掉了些皮,不影响写字。”

  谢悠被他捏住脸也不反抗,只有唇瓣微抿。

  心里在想,别的事情不论,可只要事关自己,他估计景昀骨子里这份不计后果的冲动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比起这个,悠悠你脑袋还痛不痛,还记得我是谁吗,你要是脑袋真出问题了那考试怎么办?”故意说这些不着调的话,景昀是想让谢悠别太担心,自己没什么事,缓和下气氛。

  谁知就见谢悠沉默了一会儿,茫然说:“我好像……真不记得一加一等于几了。”

  “……”景昀笑容瞬间凝固,神色凝重,“真的假的?”

  谢悠:“假的。”

  景昀:“……”

  谢悠望着他的脸,忽然笑了:“瞧你这副呆样。”

  易冲动就易冲动吧,这辈子改不了也没关系,谁让这才是景昀呢,也谁让这会让谢悠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是被重视珍惜着的。

  少年明眸弯起,笑得很好看,景昀喉结动了动,忽然就有点心痒难耐。哪怕地点不对,更是不太合时宜,此时此刻景昀也想要亲吻他。

  暧昧在不大的空间不断发酵膨胀。

  瞧见景昀的视线从他的眼睛瞬移到嘴唇,人也在缓慢向他凑近,谢悠偏过脸,导致景昀亲了个空,男生不禁委屈:“干嘛不让亲?”

  “有人来了。”

  仔细一听确实有脚步声。

  人未到,抽泣声先到。这股熟悉的动静令景昀眉头跳了跳,回头果然见孟淮晚站在病房门口。

  孟淮晚早已被泪水糊了满脸,一见谢悠就情绪崩溃,跑进来趴在谢悠床边不断说对不起,都是他的错,要不然谢悠就不会受伤。

  那哭哭啼啼的德行跟个智商没发育完全的孩子似的,吵得人耳膜疼,也叫景昀格外烦躁。

  归根来讲,昨晚会发生那些破事儿,他的悠悠会受伤确实都跟孟淮晚逃不了干系。

  如果不是孟淮晚那一通电话,谢悠根本不会去那家酒吧,现下更不会出现在医院!

  竭力按耐住骨子里的暴戾,景昀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先前委屈的神色烟消云散。如果不是谢悠一直握住他的手,对孟淮晚说没关系,让孟淮晚别哭也别再道歉。景昀不确保他会不会拎起孟淮晚后领,提鸡崽一样把他丢出去。

  ……

  伤口虽然不深,该休息的还是得休息。医生交代谢悠需要静养,景昀喂了他一点粥,替他掩好被子,事无巨细地照顾着人躺下。

  均匀清浅的呼吸声响起,确保少年熟睡后,景昀把孟淮晚单独叫了出去。

  大致就是警告他别在得寸进之,以及宣誓主权之类的话。景昀比谢悠还要直接,神情冷漠又嫌恶,半点不给孟淮晚留所谓的情面,说他碍眼都是怕他又哇哇大哭,吵醒了里边正睡着的他心爱的人。

  他早该这样做了。

  如果不是悠悠有心护着,说什么孟淮晚心思敏感脆弱,有些话不要说得太重,甚至还说,原文里自己还和孟淮晚还是一对……光是想象到那画面,景昀面部就扭曲了一下,设想,如果真存在那个书的设定,没有悠悠,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一个没有竞争对手,稳坐年级第一,继续和秦弘煊他们唱K飙车,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眼高于顶的自大狂?

  什么模样他不敢确定,至少他的生活一定会无聊透顶。

  这样想,野疯惯了的他从而对一副整天捧着书本乖巧样的孟淮晚感兴趣不是完全没可能,孟淮晚看着就一副呆头呆脑还蠢笨的样,而且听说那时候对方还暗恋他。

  景昀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自诩不是个好东西,反正日子已经够无聊了,觉得有趣的人事物玩玩也不是不可以。

  将来他如果真和孟淮晚在一起,也必然是抱着对方是个安分守己,随叫随到,同时是个可以相处的人的意思。否则谢悠也不会说原著里那个和孟淮晚谈起恋爱的景昀,与现在简直天差地别。丝毫当没有恋爱脑的潜质。

  不过当然,男生眉眼深浓,此时一身的戾气,在面对不重要人时依然很难让人将他会与恋爱脑挂钩:

  悠悠就是面冷心热,心肠太好,面对孟淮晚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儿逼,居然还赶真去夜店见孟淮晚,换做是他直接一拳一个。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的。”孟淮晚这次倒是没再哭了,他眼泪快干涸了,低着头小声说,“都是我不好,一直以来我都太依赖他了,再替我向忧忧说声对不起,我不会再麻烦他了。”

  昨晚,孟淮晚是亲眼目睹谢悠倒下时景昀是什么样反应,怔忡、恐惧、心慌,男生脸色惨白得几乎不能看了,全身血液都仿佛倒流,唯独没有手足无措。

  在他被吓到不知所措的情况下,景昀第一时间谢悠抱上车,让司机迅速送往最近一家医院,再去收拾那对谁不好,偏偏对谢悠下手的不知死活的唇钉男。

  很早以前孟淮晚就明白与景昀的差距,只是经过昨晚彻底想开了。

  他终于深刻地意识到,比起遇难关头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景昀确实更加配谢悠。

  孟淮晚抬起头,认真说:“我不会再麻烦他,你一定要好好对待他。那样我就祝你们感情和睦,天长地久。”

  我会好好待他这事还用得着你说?

  景昀两手插兜,嘲讽着问:“咒我们呢是吗。”

  “……是真心话。”

  男生满脸写着不稀罕,收起你做作的虚情假意,谁不知道你他妈是条阴险的绿茶黄鼠狼,日日觊觎着我家纯白无暇的漂亮白鸽。

  孟淮晚并不知道自己被景昀比做黄鼠狼,他兀自苦笑了下,算了,他现在说什么都像是违心,谁让在这段感情里是失败者呢。

  转身没走几步,背后传来一句:“高考顺利,黄鼠狼。”

  孟淮晚脚步停住,回头却不见人影,景昀丢下那句话就陪他的宝贝心上人去了。

  黄鼠狼是什么意思?孟淮晚思考片刻,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嗯,你们也是,高考顺利。”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