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内。

  厉沧澜进了内殿。

  御前侍奉的奴婢云芝就递上了茶, 李祥站着旁边悄悄朝她挥了挥手,云芝才退了下去。

  厉沧澜珉了口热茶,复又放旁边桌上。

  殿内燃烧着龙涎香, 极好的香中带着微甜的琥珀清香, 李祥安静守在一边。

  厉沧澜微低着头, 拿过一旁还未处理完的奏折, 许是奏折内容惹了他不快,帝王眉心紧蹙, 双眸闪着寒光, 他将奏折甩在一旁,冷冷道,“前朝那帮老东西,朕才立后没多久, 就开始明里暗里提扩充后宫的事了, 一个个正事不做,倒是成日惦记起朕的后宫来了,真是活腻了。”

  李祥赶紧上前道,“大臣们也是为皇嗣

  担忧, 皇上可千万别生气,气的可是您自个儿的身体啊, 再说他们也是前朝遗老...”

  谁都知道厉帝最不喜大臣干涉后宫之事, 李祥生怕厉沧澜一个生气就把人拉下去砍了。

  厉沧澜目光悠地一凛, “你在替谁说话”

  听出他语气不喜, 李祥猛的下跪,恐慌道, “奴才自然是听皇上您的啊,哪怕给奴才一万个胆子, 奴才也是万万是不敢牵染旁人的。”

  “罢了,你起来吧。”厉沧澜却没了再批奏折的心情,感觉有些乏味,他起身,边往御书房走,边问,“朕让你去查的事怎么样了?”

  厉沧澜的吩咐,李祥昨夜就嘱咐了人下去查,眼下也得到了一些消息,他跟在厉沧澜身后,替帝王拿过架上的书,双手递给他,“丞相大人只有一子一女,女儿也就是皇后娘娘,除此之外,便无其它子女了。”

  大臣们的家事,厉沧澜向来也不多感兴趣,他又问,“确定丞相没其它女儿?”

  李祥摇头,“白丞相连侧房都没有纳,自然是没其它子女的。”

  厉沧澜沉默,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缘故,他走到龙椅上坐下,翻开书,然而没看多久,又问李祥,“你觉不觉得皇后的身形比寻常女子要高许多”

  经过厉沧澜这样一问,李祥细细想来,先不说奴婢们,就拿几位公主来看,比起她们,皇后娘娘的身形好像是更加挺拔修长,但他不敢明着表达疑惑,也拿不住厉沧澜什么心思,只好采取折中的想法顺着他的话,“也许是娘娘身体好,也是有可能的。”

  也正因为如此,白止假扮皇后的身姿也更为高挑好看些。

  自古女子以纤细娇小为美方能提现男子,即便有特殊,身为文臣的掌上珠,微凸的喉骨又作何解释

  厉沧澜略过他的话,又问,“你方才说白越还有一个儿子?朕倒是没听过他还有一个儿子。”

  “回皇上,白丞相的确还有个小儿子叫白止,好像是因为体弱,所以几乎就没怎么出过府,听说一直养着呢。”

  要是厉沧澜再问些别的,李祥派的人也只是查到了这些,再多其它的消息也没了,但又还好,厉帝只是嗯了声便没了其它话。

  李祥便安安静静退在一旁,等着他的吩咐。

  半刻钟后,厉沧澜又开口,“你去凤仪宫通报一声,就说朕晚上去凤仪宫,和皇后一起用膳。”

  “是。”

  .

  令策一直沉默着跟在白止身后,进了凤仪宫。

  他之前在底下干事时就不止一次听见旁人说起若是运气好便能去凤仪宫伺候皇后娘娘这种话。

  后宫一直悬空,除了在太后和太妃们宫上的,这些后宫们的奴婢奴才便只能在各司各部任职,不仅无法得以望见天威,更无法飞黄腾达。

  当然其中谈论最多的便是一些心比天高妄想得帝王一夜垂怜的奴婢们。

  白止停住,让身后的奴婢奴才们都自己干自己的去,他看着令策那半张微红肿的脸,道,“你随我来。”

  令策跟着他身后,瞧着白止头顶上微微摇曳的步摇,摇啊摇的,在他心上激起一阵涟漪,他也跟着进内殿,但也只是远远站着一旁,并不近身。

  白止到也没在意,拿着药递给他,温声道,“这药消肿的,你这脸,破相就可惜了。”

  令策接过,急忙跪下,脸上微热,“谢皇后娘娘。”

  白止才出去这一会,吹了风,就有些乏了,他这才记起007提醒他过“原主孱弱”,叹了口气,“好了,你退下吧,等绫罗回来,本宫会让她给你安置的。”

  令策瞧出他有些不适,担忧道,“奴才看您不舒服,要不要去请太医来?”

  “不碍事,你下去吧。”

  令策握紧手中的瓶子,垂眸行礼,“是。”

  白止坐在美人榻上,瞧着人出去了,他端过一旁的热茶,饮下暖胃,才刚放下茶杯,绫罗就恰好赶着回来了。

  白止瞧着她额头的细汗,想也不用想她定然是跑着回来的,“你急个什么?”

  “娘娘...奴婢这不是怕生什么事端嘛,旁人照顾您,奴婢可不放心。”

  绫罗作为陪嫁丫鬟,自然理所当然成了这凤仪宫的掌事,虽然她每日面对天子有些怵,但眼下小姐无所踪,小少爷又处在如此危险的境地,她必须要打足足的精神。

  绫罗瞧他有些乏力,蹲下给他捶腿,瞧了眼内殿没有其它人,才唤回了称呼,低声道,“小少爷,您是不是又头疼了?”

  白止点头,“好像是有点,还有点犯呕。”

  绫罗小脸一皱,额头的细汗还没被风干就又准备起身,“那奴婢去请太医来。”

  这一个二个怎么没事就要请太医来,白止无奈扶额,“就一点点小事,忍忍便过去了,你去请了太医,还得喝那劳什子苦药...”

  绫罗听见他这话又重新蹲下给他捶腿,眼尖的撇见桌上的酸果,开心道,“有了,那小少爷您吃点酸果压压就不犯恶心了。”

  白止果然试了试,还真不怎么恶心了,他又狂炫了几颗,“这个倒是有用。”

  “小姐也是,怎么想出逃婚这种事,夫人当年生您的时候大夫说您胎像不稳,后来便早产了,也是如此,小少爷您的身体自来就受不得累...早知道,今早就该着坐凤撵去。”

  白止瞧她年纪也才十六七岁,小嘴叭叭的,靠在美人榻上,手撑着眉,笑道,“谁能知晓本宫这身子这么娇气。”

  头顶的步摇随着白止的动作微微斜着,他眼角晕着细红的脂粉,那颗眼下痣和略微含情的双眸相得益彰,应了他的吩咐,绫罗给他的编髻和头饰并不复杂,又因着脸上苍白,所以此刻看上去...

  还真就有点娇花那味了...

  更别提,他斜斜靠着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过去似的...

  绫罗想着有些没得,半晌,她道,“虽然奴婢在府上并非伺候少爷您,但奴婢会尽心的!在府上您就一直喝着药,奴婢还是去太医院走一下吧,这药还是别断了...”

  “非的喝那苦东西嘛?”

  “小少爷,可别拿身体开玩笑!”

  007出声,“白白,你应该听听这丫头的建议,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啊!”

  瞧着绫罗那较真样,又加上007也这样说了,白止也不好回绝,“那行吧。”

  “对了,绫罗,你安排下令策的住处,给他稍微轻松点的活。”

  “奴婢马上去...可是您为何要救他啊?”绫罗不解道,“素敏公主瞧着可不像是好惹的主,我们何必趟这滩浑水呢?”

  “左右不过是个可怜人,也就顺手的事,行了,你下去吧,本宫乏了。”

  绫罗还想说些什么,见白止略有倦色,便住了嘴,低头应下,“是。”

  007瞧着透明板面上令策的记录,开口,“其实白白你也不算白救了...令策他祖上三代文官,他父亲是前朝的太师...啊,说起来,说不定可能还应该教过当今皇上呢。”

  “那既如此...他又怎会遭遇宫刑?”

  “还不是大他几岁的长兄令梁惹得祸,令策倒是受老太师的熏染,虽然年弱却也小有名气再加上长相俊俏,可谓前途无量。”

  “然而令梁从小便不爱读书,长大便走了从武这条路,他和前朝的芸妃本是青梅竹马,芸妃的父母觉得当时从武的他没什么前途,强制拆散了他们...后来令梁挡不住思念之情,进宫当了职,一路爬到先帝的御前侍卫的位置...那自然和芸妃见面的几率更大了...”

  “恰逢那时芸妃渐渐不复往日恩宠,一来二去两人便耐不住寂寞旧情复发了...前朝的宫斗可凶猛多了,两人这事被早已有异心的贴身婢女告到了先帝那,先帝龙颜大怒,当即便处死了令梁。”

  白止没想到居然还有这层缘故,他问,“后来呢?”

  “后来宫内外流言四起,天家颜面尽失,先帝又是个心狠手辣的,便下令让令氏男儿皆遭受宫刑,也算给后宫警示吧,所以令策就这样了,倒是可怜他一身文人傲骨...”

  白止有些唏嘘,“古代的连坐可真恐怖,他兄长有罪,便全家遭殃了。”

  007关掉板面,瞧见白止对令策的怜惜度事上升了5点,叹道,“所以说天家无情呢,白白,我们这欺君之罪也好不了多少,厉沧澜虽然不像先帝般狠辣,但终究是帝王,骨子里流着的是帝王之血。”

  帝王之血,从来都是冷酷无情的。

  白止轻按额头,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的难度值不是一丁半点儿,可能一不小心就惹怒了天家,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白止想着想着又觉得身体是真的乏了。

  殿内绫罗点的安神香开始起作用,他干脆放任思绪,任自己沉沉睡了过去。

  .

  殿外。

  绫罗带着令策来到下房。

  她道,“原本凤仪宫里的小太监们的住处都分配好了,眼下也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挤挤,你便住这吧...”

  令策却问她,“娘娘凤体如何了?”

  绫罗奇怪瞧了他一眼,脸色不虞,“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娘娘特意吩咐了,给你轻松点的活,那你就负责每日凤仪宫的打扫吧。”

  说完她看向令策手上的药罐,又道,“今日我们娘娘可是为了你得罪了素敏公主,你可要记住我们娘娘的好。”

  令策垂眸瞧着手上的药罐,嘴角不经意间扯出了个极淡的微笑,“自然,从今天起,我就是娘娘的人了。”

  绫罗将他嘴角的笑一一看在眼里。

  其实令策长相不凡,虽然不太合适宜,但确实浑身又散发着莫名的公子哥儿气,若是在宫外,多少女子倾心,哪怕绫罗在宫外瞧见这种人,也实打实的是会心动的。

  但可惜他现在处在皇宫,又没了那玩意。

  男人没了那玩意又怎么称得上是一个男人?在皇宫里,这跟废物又有什么区别?

  绫罗微微叹了口气,“你先修整下吧,娘娘现在在午休,要谢恩也别挑这时辰。”

  令策躬身道,“有劳了。”

  送绫罗出去之后,令策向正殿望去,他的下房虽然距离正殿有些远,但也能瞧见半点。

  以后他便是凤仪宫的人了。

  准确来说,他应该是皇后娘娘的人了。

  令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

  也许是太久,他已经忘了上一次开心是什么时候,此刻胸腔中居然第一次生出了些许欣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