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奴婢提着的灯发出偏黄的光, 微微照在厉沧澜有些粗蛎的手心,呈现出一片暖色。

  宽大的鹅黄色披衣下,白止双手交握着, 这披衣耐寒又不透风, 无端端在手心浸出了一层汗, 他眨了眨眼。

  李祥轻声提醒他回神, “娘娘?”

  白止瞧了他一眼,尔后将视线放在厉沧澜身上——对方见他没有动作, 似乎又将手往前移了些。

  白止虽心里对厉沧澜这行为表示不解, 但仍缓缓伸出手,放在厉沧澜的手心,道:“多谢皇上。”

  手掌不断传递出热量来,接触到一片柔软, 厉沧澜缓缓收紧五指, 包裹住白止的手。

  厉沧澜感觉到白止手心点点的湿热,偷偷瞄了他一眼。

  紧张?是在和他一样紧张吗?

  这是两人第一次牵手,厉沧澜轻咳一声,压去又蹿上来的异样感, 华清池离白止的凤仪宫并不远,他对李祥拂了拂手, 道:“朕陪皇后走回去, 你们在后面跟着。”

  厉帝话一出, 身后的奴才们都自动停着, 不远不近在后面跟着。

  白止走得慢,完全是被厉沧澜牵着走, 他看着对方宽厚的背影微微出神。

  这是为何?

  白止在心里这样疑惑着。

  为何厉沧澜对他突然转变了态度,甚至打破两人成亲那晚厉沧澜对他说过的类似于“假模假样”的话?

  白止将视线放低, 又放在厉沧澜紧握着他的手上——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松了松手,握这么紧,这算哪门子的“假模假样”?

  但白止还是悄悄覆了上去,与厉沧澜的手紧紧贴和着,正犹豫着说些什么,就听见厉沧澜开口问他:“手为何这样冷?”

  “嗯?”

  厉沧澜又重复:“皇后的手一直都这样冷?”

  “啊…是。”

  听见厉沧澜这样问,怕徒增祸端,白止动了动手腕,想从厉沧澜手中抽出来——果然自己方才是为了厉沧澜手上的温热才情不自禁贴紧的吧,白止乱七八糟想着。

  然而他抽了一下没抽动,反而感觉对方似乎又握紧了些。

  厉沧澜似乎不满意这样的回答,猛的停住脚,皱着眉转身问:“许太医的药没有喝?”

  “臣妾在喝。”

  只是隔山差五的缺一两顿也算一直在喝吧?

  白止抬眸看着他越蹙越紧的眉,唤他:“皇上?”

  厉沧澜的眉头都快蹙成一个“川”字了,这张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白止觉得堪比严肃的神情,他道:“凤仪宫的奴婢就是这么伺候你的?”

  说完目光好似越过白止往他身后的绫罗等人投去凛冽的一瞥。

  正偷偷看被抓包的绫罗:“…”

  白止心里暗叫一声糟糕,脸上却早早带了笑容:“左右都是臣妾自己没好好顾着,皇上也别怪她们。”

  厉沧澜的眉心并没有因此而舒缓,他松开白止的手,伸手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到白止身上,靠近了些,给他系上。

  厉沧澜的气息萦绕在鼻尖,白止下意识低着头,默默忍着对方温柔的动作,披衣下交握的手心更湿濡了点。

  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似乎事情从白止踏入华清池那一刻开始便开始了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改变——诸如厉沧澜为何今晚会如此温柔?难道他听进了太后的劝,决定好好和他过日子之类的。

  白止狐疑地想着:总不能…

  总不能他真的对“我”动心了吧?

  厉沧澜轻轻撩起白止的发,发的尾端只是略微沾了点水,并不能使他感上风寒,厉沧澜微微舒了口气,又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有那么一瞬,他有点想捏捏白止那白皙的后颈肉,但这个念头一冒起,便被他狠狠按了下去。

  修长的手绕到白止的前面将衣带系好,厉沧澜扫了他一眼,瞧见他浓密的睫毛眨了一下。

  白止的眉眼生的很精致,并不似男子般粗犷,眉眼而下是挺立的鼻梁和圆润的唇,唇珠微凸,明明也没有点上红,却如樱桃般红润,明晃晃的诱人来品尝一口似的。

  厉沧澜嗓子有点发紧,逃似的移开了视线。

  他不能再神游了!

  厉沧澜能感觉到白止的僵硬,急忙收回了手,后退一步哑着声音说:“夜里凉,你身子不好,别染风寒了。”

  厉帝的气息太浓烈,他这一退开白止总算放松了点,终于将他那似乎能将地面盯出个窟窿似的视线放在厉帝身上,寻了几处才直直对上厉沧澜的双眼:“谢皇上。”

  白止已经记不清这一晚上都谢了多少次了,但见厉沧澜穿得也少,把自己的大氅给了他,他也不由得担心对方染风寒,道:“皇上,我们先回宫吧。”

  “好。”

  ·

  一行人迎着月色回风仪宫。

  厉沧澜率先进内殿,白止在门口嘱咐绫罗速去准备些热茶,又着了令策添些炭火来。

  他见两人退下准备去了,才踏入内殿。

  鸟影子都还没见半分,就听见啾啾又在扯着嗓子大喊:“皇上万福金安!皇上万福金安!”

  白止脚步微顿,终于喜笑颜开,笑了起来,心想,小啾总算是上道了,不枉费他的一番苦心教它啊!

  厉沧澜眯着眼弯腰,跟见鬼似的看着啾啾,俊眉微挑,眼里充满兴趣,伸手捏了捏鸟毛。

  小啾歪着头,不爽地甩了甩头,想把厉沧澜的手从它的呆毛上甩开,扯着清脆的嗓子大喊:“不准摸!”

  啧,脾气没变。

  这才像他那个叛逆又着实美丽的“逆子”。

  厉沧澜拍了拍它的头,才转身从身后的桌上拿了颗葡萄,耐心剥了皮递到它嘴边,满意道:“小家伙,朕可不是皇后,别跟朕装。”

  小啾哼了一声,低下它高贵的头颅,衔去了厉沧澜手上的葡萄。

  见证这一切的白止:“…”

  “娘娘。”绫罗端着热茶正要进内殿,看见白止站着门口,才朝里面瞧了眼,小声道:“呦,这傻鸟还有两副面孔呢?”

  白止:“…”呵呵。

  什么乖巧萌宠都是骗人的!

  他朝绫罗说:“夜也深了,你去休息吧。”

  虽然白止都这样说了,绫罗将茶递给他时还是多问了句:“奴婢还是就在外面候着吧。”

  白止摆了摆手,“不用,下去吧。”

  他将茶端进去,看厉沧澜难得有闲心拿着逗鸟棒逗小啾玩,笑着说:“皇上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厉沧澜见到白止进来,立马就忽视了小啾,走过去将茶从他手中接过,饮了一口。

  小啾扑棱着翅膀从鸟架上飞到白止手边,白止会意,摊开手。

  小啾在上面飞了一圈最后落在白止的手心,还闭着眼用头蹭了蹭他的指腹,那模样乖巧极了。

  “它很喜欢你。”厉沧澜看着在白止手心和他贴贴的笨鸟,说:“这笨鸟在你面前比在朕面前乖巧讨人喜欢极了。”

  白止想到方才的画面,一方面觉得着实算得上好笑,毕竟除了太后,谁敢给皇帝冷脸呢?另一方面又挖绝出厉沧澜的另一面,因为他从小啾的身上看出了些恃宠而骄的意味。

  白止这样想着,嘴角也不自觉勾了勾。

  在白止不知道的地方,他对厉沧澜的好感上升了五点,007瞧着板面的记录笑得乐呵。

  计划有变!

  白止回:“小啾也很喜欢皇上您呢。”

  厉沧澜无声笑着。

  令策将燃着的炭盆端进内殿,同样无声瞄了两人一眼,抿了抿唇,就要作礼退下,退到门口本想回房却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关于他的对话。

  “皇后是怎么把他招进凤仪宫的?”

  鬼使神差的,令策停住了脚。

  “那日臣妾恰好在御花园瞧着他被素敏公主罚跪,瞧他有眼缘便召来了凤仪宫。”

  “是吗?”厉沧澜凝视着他,“皇后可知令家犯了何罪?”

  白止心下蓦地一惊。

  他忘了令策的长兄和先帝的妃子暗通款曲,他如今的身份根本就不适合救下令策,更遑论还放在身边,厉沧澜怎么不会多心,又怎么能忍?

  嘶…

  失算了!

  明明令策平日里在凤仪宫当差的纯在感都极弱,令家被降罪时,厉沧澜也还是少年时期吧?他没料到厉沧澜居然会关心令策啊!

  “臣妾…不知。”

  白止抬眸对上厉沧澜探寻的目光,还朝他笑了笑,“可是有问题?”

  在厉帝身边久了,白止撒谎的水平较之前两个世界简直是突飞猛进,面上不细看根本瞧不出他的紧张。

  “无事,朕就是随便问问。”

  白止嗯了一声,见他没有往下问,悬着的心还未放下,就听见厉沧澜又开口:“朕前日去看望母后,她挂念皇孙,不如皇后和朕圆了母后的心愿如何?”

  白止:“…”

  厉沧澜好笑看着跟石化似的白止,暗自摇了摇头:怎么随便一激就露馅了。

  他恶劣的笑了笑,突然找到了欺负白止的乐趣。

  白止半晌才回过神:“可是皇上之前不是说和臣妾维持表面和睦就行吗?”

  厉沧澜促狭似的眯了眯眼,朝白止靠近,挑眉道:“哦?朕何时说过?”

  厉沧澜每上前上前一步,白止便不自觉后退一步,等后背被木桌的一角咯住,没了退路。

  白止看着仍然不断欺压上来的厉沧澜,声音带着几分怒气:“皇上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但他很明确地知道,厉沧澜贵为天子,作为他名义上的皇后,白止无法也不应拒绝,但若是…若是厉沧澜真要和他欢好,那一切不就功亏一篑了?

  想想就气!

  厉沧澜勾了勾唇,不为所动,伸手将白止圈在怀里,沉声道:“你是朕的妻子,那是不是应该履行妻子的义务?”

  白止没有应。

  厉沧澜伸手勾起白止的下巴,看见对方眼里隐隐的怒气,也不恼,只是继续道:“前几日家宴,朕派人去丞相府代皇后看望白止,但奇怪的是朕的人并未在府里见到他人,朕倒是很好奇,为何丞相和皇后皆向朕说他卧病在床呢?”

  白止:“…”嘶,头疼。

  见他继续不语,厉沧澜又问:“皇后就没话要对朕说?”

  厉沧澜给他一个机会,他希望能亲自听见白止说,只要他说,那他一定会既往不咎。

  然而白止只是看着他,内心犹豫。

  到了如今的局面,白止才后知后觉厉沧澜似乎在试探他什么,但他不敢冒险。

  不敢拿丞相一家的命来冒险,不敢拿好不容易到如今的进度冒险,更不敢赌厉沧澜是否对他这个冒牌皇后能有几分善心。

  厉沧澜无声叹了口气,“既然你无话可说,那…”

  白止偏头闭上眼,等待着最后的判决。然而下一秒,他听见厉沧澜低笑着说:“那只好接受朕的惩罚了。”

  话落,唇上传来一阵温热和鼻息相交的气息。

  白止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有根弦蓦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