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射诧异的,一点点掀开盖在顾时身上的被子。

  那腰腹以下,浓重骇人的暗红色,冲击着凌射的每根神经。

  凌射身体里的气力,仿佛瞬间被人抽空,他就像一片无依无靠的雪花,在寒风中颤抖着身子,连唇齿都在打颤。

  “小时……小时……”凌射四肢无力的,轻轻抚摸着顾时的脸颊,声音尽可能平静的,呼喊顾时的名字。

  可顾时依旧沉静的闭着双眼,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

  “叫……叫府医……快。”

  凌射脸色瞬间煞白,他彻底慌了,很怕四年前,顾时险些离他而去的场景,再次出现。

  很快,提着药箱的府医,一路小跑出现在了碎影苑卧房。

  他给顾时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又捻着胡须诊了脉。

  才毕恭毕敬的向凌射回禀:“伤时公子的,应当是此物。”

  府医将一个鎏金的发簪,双手呈递给了凌射,这是刚刚,他在顾时身侧摸到的,想来是男子用来簪发的器具。

  “发簪的尖端有些钝,并不及那些杀人利器般锋利,所以,时公子刺的并不深,只是失血过多,外加曾经受过重伤,身体底子薄,可能要昏睡一阵。”

  凌射一直垂手站在顾时床前,自府医开始诊治,他就一直没说话,

  他认得那个发簪,这是顾时醉酒那天,非要买来配他们那身,牡丹红袍的。

  顾时喜欢的紧,他们册封永定侯和侯府主君那天,顾时还特意带了这只金簪。

  怎的,今天就用它伤害自己了呢?

  别说凌射不解,就连一直没敢进门的迟胜,在门口听着,也是一身冷汗。

  按理说,对于顾时这种医学世家,生老病死,应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顾时的父亲死于意外,他可能会伤心,可能会难过,但为什么要寻死?

  他不敢想象,顾时要是真有什么意外,凌射会是个什么样!

  四年前,若不是他提议,让凌射去找陆景川,恐怕凌射和顾时没有一个人,能活到今天。

  府医在里边,给顾时包扎伤口,凌射在旁边,一直盯着他。

  还时不时的让他轻点,弄的府医诚惶诚恐,又束手束脚。

  血止了半天,都没止住。

  小雀实在看不过去了,只能恭恭敬敬的,将凌射请了出去。

  顾时伤的并不重,只是失血过多,昏睡了一天一夜而已。

  他醒来时,天还是黑的,所以顾时并不知道,他自己已经昏睡了许久。

  感受到腹部的疼痛,顾时掀开被子,看见自己腹部,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

  依旧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呆愣的看了一会儿,就又合上了眼睛。

  顾时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

  那天,他醒来时,沛之趁小雀去向凌射禀报,府医出门给顾时端药的档口,闯进碎影苑的情形。

  碎影苑向来不许外人进入,顾时完全不知道,扮做暗卫的沛之,是如何混进来。

  他进门,只说了一句,便被人拉了出去。

  顾时还记得,当时沛之的表情疯狂瘆人,就像一个被关久了的野兽。

  逃出牢笼,第一个报复的,就是那个,害他被抓的人。

  沛之走到顾时身侧,顾时下意识想躲,却被沛之揪着衣领,拽到了他身边。

  顾时反抗无果,只能被迫听他说了这番话。

  “你可知道,刑部这火是永定侯凌射命人放的?他为了不让你被人威胁,还你自由,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他说完这话,就被几个冲进来的暗卫,强行拉了出去。

  顾时看着沛之被拉出去时,嘴角那诡异的笑容,突然感觉这个世界很不真实。

  这一世,他父亲含冤而死,不是意外,也不是权谋,而是死于凌射以爱为名,对他的保护。

  难道他父亲,和家人的性命,还没有他的自由重要吗?

  为什么,他和凌射,最终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凌射还是那个,可以为自己付出生命,但不允许顾时生命里,有其他人的凌射。

  他从未改变,这一世,妄想改变一切的人,只有顾时一个人而已。

  顾时累了,真的好累。

  是那种付出百分百努力,却只得到了,比预想还要糟糕,千倍百倍的沮丧和无力感。

  所以他想结束这段荒唐的重生之旅,只要他死了,至少凌射不会再像前世一样,以护他之名,再去伤害任何人。

  包括凌射他自己。

  顾时头脑昏昏沉沉,闭着眼睛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脑里噩梦不断的他,惊醒时,还有些恍惚,直到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才微微皱了皱眉。

  坐在床边的凌射,看到顾时醒来,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染上了笑容。

  “小时,喝药了!”

  顾时烦躁的偏了偏头,完全没有理凌射的意思。

  凌射以为,他是不喜欢喝苦药,还特意从怀里,掏出了两块饴糖,讨好似的,递到顾时眼前。

  “喝完药,还有你最喜欢的饴糖!不会苦!”

  顾时在看到饴糖时,眼睫轻颤了一下,就又不耐烦的合上了眼睛。

  凌射向来敏感,顾时的每一个表情,他都能准确解读。

  他看得出顾时对他的厌烦,就像当初,顾时把他捡回来照顾时,他对顾时的态度一样。

  但那时顾时,从未想过,要放弃凌射。

  凌射想,或许他也应该学会,如何去照顾顾时的情绪。

  凌射僵硬扯了扯嘴角,神情也温和了许多:“那先吃饭吧!等你吃完饭,喝完药,我马上就走,好不好!”

  顾时被他烦的受不了,又睁开了眼睛,蹙眉瞪着他,仿佛是在下逐客令。

  那个刺痛凌射内心的眼神,他只当看不见,依旧耐心的哄着。

  “小时,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不吃东西,不吃药,身体会受不了,你也不想父亲在天之灵担心吧。”

  听到凌射提起顾崇仁,顾时瞬间红了眼眶。

  他哑着嗓子说出了这些天的第一句话:“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凌射眸光微动,端着碗药的手,不自觉的扣着碗边,慌张的心都在抽动。

  凌射顶着那张关切的脸,认真说:“没有!”

  顾时突然坐起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的将凌射推了出去。

  药碗“啪”的一声,碎了,就像凌射捧到顾时面前的真心一样,碎的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