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顾可也派人细查了一番林霖干活的庄子。

  意外得知,城外的这座田庄,竟是齐玉他家的产业,这着实让他没想到。

  不过,他还真是万幸,这是齐家的产业!

  齐家管理十分严苛,庄子管事大多数都十分靠谱,不会出现太严重压榨佃户的行为,按份利收取粮食作物,剩下的都能落入佃户兜里。

  而且,逢年过节干的好的人还会发些银钱以示奖励,这是齐家定下的规矩。

  所以入冬后,这庄子里的人都会有些存粮,家家户户都挖了地窖存些耐放的菜,不耐放的做成腌菜,有些实在缺钱的,可以用存粮存菜换些银钱。

  在冬日里,买卖口粮比其他时候卖得起高价,但是这样做的人却是少数。

  庄子里的人,大多是靠着这些余粮收成裹腹过冬,有些都不够吃,怎么可能卖出去。

  而林霖却是那为数不多,卖过冬口粮的人。

  林霖十分缺钱,全家人的生活负担都扛在他肩上,毫不夸张的说,他的一个铜板要掰成两半用。

  他娘需要请大夫看病,汤药每日不能断。

  汤药对于他而言很昂贵,为了买药,他东奔西走借钱,欠了不少债,却仍然不够他娘治病。

  而且,靠田吃饭的人,最怕遇上天灾不断,收成不好就没饭吃。

  连年的灾祸,田里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差,他日子越发难捱。

  亏得这庄子管事良心,庄子里的人都朴实、热心,与林霖关系都不错,看林霖日子不好过,都借过钱给他救命。

  今日是还钱的日子,所以林霖昨日才连忙用家里仅剩的新鲜菜换了点钱,准备去还点钱,虽然少,但聊胜于无。

  一大早去还钱的林霖,却被告知不用还了,昨日有人挨家挨户询问,帮他把债全部还清了。

  走在回家的田埂上,林霖想不通谁帮他还了钱,心中疑惑略有些不安。

  这时,却被出门除雪的邻居告知,有穿着十分富贵的人牵着马朝他家去了,他心中顿感不妙,连忙赶回家。

  离家不远了,远远看去,发现是昨日送他和妹妹回家的那两个人,莫名松了口气。

  二人正被他那傻妹妹领进院子,一个笑着跟他妹妹说话,一个冷淡地看着两人说话,但却没有丝毫的嫌弃或是不耐烦。

  林桃兴高采烈地请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两人也不介意石凳脏还凉,自然地坐下了。

  看得出来林桃很高兴,手里还捧着什么,像是用油纸包着的糕点。

  这些甜食是顾可也拜托齐府厨房准备的,他想着姑娘们都爱吃甜的。

  这点还是他从他妹妹顾念云身上发现的。

  整个新年里,顾念云就贪吃这些饴糖、蜜饯,还有粘牙的甜糕。

  所以他特意记下了,决定借花献佛,带些来给桃子姑娘甜嘴。

  上辈子,顾可也没见过林桃,他与林霖相识时,林霖孤家寡人一个,偶尔能听林霖说起死去的母亲和妹妹,他能从字里行间听出,林霖很难过,也很想念死去的家人。

  这一点,当时的顾可也完全能感同身受!

  林霖走近些,隐约听见那带耳坠的俊俏公子在说:“我有个妹妹,跟你一般年纪,也爱吃甜食,若是你俩在一块玩儿,想必谈得来。下次我带她来跟你玩儿。”

  “不、不要……”林桃连忙摇头摆手,然后低着头。

  顾可也:“为什么?她人很好的,跟你一样,是个勇敢又善良的好姑娘。”

  林桃手指玩着油纸,有些难过,低声说:“她不会,不会想、想跟我玩……庄里的小孩、他们、说桃子是傻子,没人跟我玩。”

  “没关系,也没人跟她玩。”

  “她,她也是傻子吗?”林桃迷惑地看着顾可也。

  林霖浑身一僵,瞬间害怕,怕林桃说的话得罪对方。

  他们如何开罪得起这些贵公子,急忙过去想要开口道歉,却见带着耳坠的公子笑了笑,笑容俊朗不凡,不见丝毫恼怒。

  “不是,是因为在京都,她家中无人可靠,家里只有一个年过古稀的爷爷和一个身有残疾跛脚的爹,无官无职,都说不上话,京都的姑娘们都嫌弃她,说她没娘教,不懂礼,粗鲁,都不想跟她玩。”

  顾可也耸了耸肩,说道:“所以啊,她跟你一样惨,都没人跟她玩。”

  闻言,林霖十分惊讶。

  除了因为对方丝毫不在乎林桃的冒犯,更是因为对方竟然跟个心智只有几岁的傻子认真解释,还如此坦诚。

  林桃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虽然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她知道那滋味不好受。

  “那、那她,应该很难过,你、你不是她哥哥吗?你可以、陪她。”

  林桃害羞的笑了笑,补充说:“桃子、也有哥哥。”

  顾可也点了点头,肯定道:“你说的对。”

  “以前我们都不在,不过现在都回来了,可以陪她了。”

  “那桃子,你愿意跟她玩吗?你若愿意陪她,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林桃笑了笑,低着头有点害羞,看了眼顾可也,轻轻点了点头。

  “那、下次,请她来,吃柿子。”

  桃子指了指院子里的柿子树,家里能拿的出手的就只有柿子了。

  但看着光秃秃的树干,她突然想到早就已经吃完了,急忙解释说:“哥哥说,到了夏天,就会、会结新的。等秋天来了,就熟了,请她来吃。”

  “是秋天呢。”

  顾可也喃喃道,思绪忍不住飘远。

  那年晚秋,顾府已经只剩他和妹妹顾念云了。

  那年顾念云正好二八年华,看起来是瘦瘦小小,细胳膊细腿,模样柔柔弱弱,让人感觉风一吹她就倒了,小姑娘笑起来也是温柔如水。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却那么敢!

  敢拿着他娘秦可卿的长.枪,孤身一人,直面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大军。

  在那场染红了半边天的大火里,她执枪而战,丝毫不畏惧,毅然赴死。

  那飒爽英姿的模样,跟秦可卿学了个十成十,不愧是秦可卿的得意弟子……

  在那场烧垮了顾府门楣的大火下,小姑娘瘦弱的肩上,却扛起了顾府仅剩的尊严。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顾念云在那场越燃越烈的火光中,独自奋战。

  他很想带她走。

  她却目光坚定地对他说,如今内忧外患,二哥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辅佐明君登基,带兵收复故土。

  而她,得告诉世人,顾府满门忠烈,绝不会通敌叛国!

  面对门外的冷甲利刃、尖刀锁喉,她说:“顾府儿女,宁战死,绝不受辱。”

  那年,她仅十六岁。

  顾念云站在光里,而他,像暗巷里的老鼠,苟且偷生。

  他带不走顾念云和顾府满门未寒尸骨。

  当他领兵重新杀回京都时,残垣断壁下,森森白骨,早已杂草丛生……

  顾可也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对林桃认真说道:“好啊,她一定能吃到,她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