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翎羽哪用得着谋反?

  宣王无子嗣、无鬼玺、无玉玺,然,皇室中人该杀的都被他杀光了。

  皆是族亲,他倒是能狠下心来斩草除根。

  那日大屠杀,阮翎羽人在汴州,不在京都,倒是与阮翎希逃过一劫,如今他算是能继承大统的皇室最后一个独苗了。

  虽说,阮郎星也是皇室之人,但却是北城少君,开国以来便定下的铁律,北城主君、北城少君,尽心尽力辅佐华朝皇帝,镇守北城,永不为皇。

  除非谋反。

  所以,阮翎羽确实是唯一一个名正言顺,有传位圣旨傍身的太子。

  等着宣王一死或无力作梗之时,阮翎羽只需要等着国师,也就是他的老师回京都,为他扫平一切,稳住朝中老臣,再由阮翎希拿出盖有宝印的圣旨,他便可以拨乱反正,名正言顺登基。

  宣王孱弱,早死的命,阮翎羽顺应天意登基是早晚的事,北城南城皆会保他。

  不过,宣王稳坐皇位这期间,他不可能会放任阮翎羽好好活着不管。

  阮翎羽的蛰伏,是一场与宣王的时间拉锯。

  他需要等待,等着宣王自掘坟墓,等着一切尘埃落定……等待着顺理成章,那必定要舍弃点什么,譬如,弃了南城,弃了顾家,弃了他顾可也……

  顾可也上辈子就明白,宣王就算死,也要拖着顾家一起,他是个病入膏肓的疯子。

  然而,这辈子都阮翎羽却不想等了,他想谋反,他是想保下南城,保下顾府,保下他……

  小李子让他劝劝阮翎羽,他又拿什么立场去劝呢?

  阮翎羽说的对,他凭什么呢?

  ………

  得知顾可也醒了,倒是秦可卿先来看他了。

  此时,顾可也靠在床榻上。

  先前他吃完饭,阮翎羽请的大夫便来了,嘱咐他要静养,勿要忧思过重,说白了,就是让他吃了睡、睡了吃,平日里可以多练武,锻炼身体,不要过多想事情,静心休息。

  所以,他就被阮翎羽逼着,重新躺上了床。

  秦可卿来时,便瞧着她儿子虚弱地靠在床头,一脸忧虑地望着窗外,顿时就心疼的不得了。

  她额间散落了几缕来不及打理的碎发,本就红肿的眼睛,又蓄满了泪水。

  “儿子,好点了吗?”

  秦可卿坐到床边,伸手给他理了理发丝,秦可卿强撑着笑了笑,轻声细语道,“大夫说了,你这是郁结于心,没事的,好好养着就会好。”

  顾可也看的出,秦可卿今日肯定是哭过了。

  秦可卿爱美,每日晨起后,便是仔细梳洗打扮,她势必要每一根发丝都要整齐美观。如今的模样,显然是为了来见他,又怕他担心,才匆匆忙忙梳洗了一番。

  顾可也不想秦可卿为他担心,他娘已经够伤心了,她娘亲唯一的大哥死了,她却被困京都,回不去南城,为大哥守灵服丧,现在,还强忍着难过,来宽慰他。

  顾可也伸出双臂,轻轻将秦可卿圈了起来,缓缓抱住她,手掌轻拍她的背。就像小时候,他因为被蚊群叮咬的浑身不适而睡不着,秦可卿把小小的他抱在怀中,拍着他的后背哼着摇篮曲安慰他,哄他睡觉那般。

  此刻秦可卿被他拥抱在怀中,亦如当年六岁的他那般,娇小、脆弱。

  “娘,我们会报仇的。”顾可也咽了咽唾沫,“我们的南城,我们的家,也不会有事。”

  秦可卿点了点头,伏在顾可也怀里,豁然哭出了声,声音哽咽凄惨,身躯止不住颤抖。

  他娘说,她是南城的凤凰。

  顾可也心想,他娘亲不就是自由自在,翱翔于南城的凤凰么。

  然而,她却一头钻进了这座名叫京都的金玉牢笼。

  那日,初闻夫君与长子战死的噩耗,凤凰被折断了羽翼,再不敢翱翔。那杆子凌厉长枪,本该是用于上阵杀敌,却在这偌大的京都搁置许久,落了灰。

  后来,她孤身一人,撑着油纸伞,拼命追赶着她的小儿子,然而不管她如何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的背影越走越远。

  雨幕遮挡她的视线,油纸伞坠入泥泞,大雨掩盖了秦可卿的乞求和哭泣。

  她眼睁睁看着她的小儿子走上不归路,这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扼住了凤凰的喉咙……

  终是要了她的命。

  秦可卿这辈子,志在战场,最喜舞刀弄枪。

  她说,若她早死,她定是死在战场上。

  这句话一语成谶。

  她确实早死。

  不曾想,她却至死,也被困于京都。

  “娘,对不起……”顾可也红着眼,眼泪不争气地流。

  秦可卿拍了拍他的背,推开顾可也,擦了擦眼泪,伸手勾了勾耳边碎发,才道,“说什么胡话,儿子,你没有对不起谁。你又没做错事,道什么歉。”

  “娘,若是以后儿子犯了错,惹你不开心了,你就骂我、打我,把气撒在我身上,千万别生闷气,行吗?”

  秦可卿狠狠拧了一把顾可也膀子上肉,质问道,“你闯祸了?”

  “没有……我说的是以后。”

  秦可卿警告道,“没有就好。这段日子老实点……”,说着语气又带着哭腔,然后强忍住了。

  顾可也蹙眉,试探道:“娘,我想先回南城。”

  秦可卿一惊,“不行!南城…现在乱着……你爹今日去早朝,现在还未归,你可别犯浑……老老实实养病才是正道。”

  “舅舅走了…”顾可也转头,目光落在窗外,他仿佛想要透过重重叠叠的山峦城池,看见他上辈子回去的南城。他顿了顿继续说,“秦家虽然去年添了个小子……但能有本事顶上位置的,只有茹玉了,还有江家,只剩一个小儿子…我不能放心。”

  生于平丘,长于平丘,平丘是秦茹玉最熟悉的战场,是她至死也要保住的地方……

  秦霄贤死了,秦茹玉带兵赶去平丘平乱,秦茹玉自小就很聪明,她懂利用外表进行伪装,懂装弱小来示弱,大家都会被她骗,只要她流着泪说她不能去平丘,大家一定都会相信她,南城守将绝无一人会推一个流着眼泪,年仅十八岁的姑娘去……她肯定是知道的,这是一场阴谋,去平丘的路是一条不归路,然,她还是心甘情愿死在这场阴谋中,死在了平丘黄沙中……

  她的人头与那豆芽菜江升的人头,在一片庆贺呼喊声中,被南蛮挂于平丘城墙之上……

  顾可也回神,转头看着秦可卿,“南城之事,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秦可卿坚决反对,“要回去,也是你爹和大哥回去,还轮不到你!”

  秦可卿有自己的考量。

  她知道如今局势紧迫,南城内忧外患,已经不是打仗那么简单了。他们对外一战,对内也有一战。顾可也虽然从小跟着父兄征战,但从未做过主将,没有主将领兵的作战经验,自然不能是他回去。

  顾可也有自己的心思。

  他怎么可能让他爹和大哥回去。他大哥和爹就死在今年冬日的那场大战中,他势必要代替父兄回去的。

  他上辈子打仗的经验可不少,多少战役,都是靠他做主将力挽狂澜,他觉得此去,能助南城众将士一臂之力。

  此时,他自知说服不了他娘,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秦可卿自然看到他一副不服又憋屈的模样,打断他的心思,严厉警告,“行了!天塌了,有你父兄顶着,还轮不到你……我警告你,别犯浑,大夫说了,叫你少思虑,多休息,你最好老实待着,否则…家法伺候。”

  说完,秦可卿起身,“你再休息会儿,娘去看看你爹回来了没……”

  顾可也正想说他也想去看看。可没等他说出口,秦可卿就看出了他的心思,“闭上嘴,听话,休息,要乖哦~娘那杆子枪,很久没抽你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