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男姓陈,叫陈立彬,文质彬彬的名字,很容易给人良好的第一印象,选的地方也挺有品位的,新中式菜品,不油腻,形式大于内容。

  格局布置得像咖啡厅,纯白色的桌布搭配浅灰色卡座,素雅清新,而陈立彬订了靠窗的位置,现在还有一点余晖,到夜里,便能看见院子被灯带缠绕的青竹。

  人均高,又在胡同里,整个餐厅的人不多,多半都是俩人,冲着约会来的。

  唯一落单的是彭姠之,坐在能看到纪鸣橙的角落,二郎腿翘得吊儿郎当的,长卷发拨到颈侧。

  来都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在一旁,但电视里亲朋好友帮忙参谋,都是这样的吧,最好还要拿个报纸,戴上墨镜鬼鬼祟祟地看。

  纪鸣橙瞧她一眼,嘴唇的弧度似弯不弯的。

  彭姠之突然就感受到妆容神奇的魔力,比如说之前那个天外飞仙的纪鸣橙,如果做这样的表情,只能代表她笑得很清淡,而现在涂上彭姠之真爱的400号大红管,她的神色有了另外的注解,叫做——似笑非笑。

  还挺迷人的。

  咳嗯,彭姠之自顾自地嗽一声,把注意力挪到相亲男身上。

  一米八几的个子,不功不过的浅色西装,短发修剪得不算愣,戴着一副眼镜,坐下时腿的线条把西裤略绷起来,没什么肌肉,看得出平时不运动。

  男人显然对纪鸣橙很满意,先是轻声细语地问她要吃什么,还添一句:“要不要吃甜品,女孩子都喜欢吃甜品吧?”

  刻板印象,俗,彭姠之“啧”一声,她就喜欢吃辣的,最讨厌甜的了。

  沙冰?沙冰那是意外。

  纪鸣橙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工作,也说家庭,渐渐抬起手腕托住腮,转脸看院子摇曳的竹影。

  很无聊,甚至不如竹子好看。

  窗户上隐约倒影出妆扮后的眉眼,跟一副古画上了颜色似的,挺好看,挺鲜艳,但一眼就能看出,它是修复的。纪鸣橙看文物,还是更喜欢它褪色的样子。

  桌上的手机一震,她瞥一眼,是“我知女人心”发来的。

  本能地抬头看彭姠之,却见她仍在低头打字。

  于是解锁,不动声色拨开。

  “卧槽,橙子,完了呀。”

  “我跟你说了那么多理论,但忘了一条最重要的。”

  “男人啊,那谁说的,普信啊!他哪有觉得自己hold不住的啊,你打扮这么漂亮,人说不定还觉得挺有挑战性,挺有征服欲呢!”

  一条一条争先恐后地涌进来,瞬间就把屏幕挤满了,似乎能听到她在旁边叽叽喳喳地着急,纪鸣橙鼻息微动,低笑一下。

  陈立彬看着她温顺纯良的样子,也拉拉嘴角。

  纪鸣橙倒是没注意,慢条斯理地用一个食指打字回复:“那怎么办?”

  和她讲话的语气一样镇定而和缓。

  “要不。”

  “你觉得你要装花蝴蝶,有可能吗?”

  “怎么装?”纪鸣橙回。

  “演呀!”彭姠之恨铁不成钢,“配音演员也是个演员吧!咋,要我导你啊?”

  “你导我。”

  就这样晾着相亲男,俩人你来我往地聊了起来,好在对方很有涵养,喝一口温水耐心等待。

  “那你给钱吗?”

  纪鸣橙发过去10块红包。

  彭姠之“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你……跟他讲带色笑话,吓死他。”

  纪鸣橙掀起眼皮,瞥她一眼,彭姠之捧着手机笑成囤食的小仓鼠,嘿嘿嘿的,眼里邪恶的光闪闪。

  纪鸣橙又想起彭姠之在酒吧,气定神闲地嫌弃搭讪者太小了的样子,原来是口嗨王者,也就嘴上厉害,什么都往外说。

  把手机锁上,纪鸣橙抬头,对陈立彬说:“我们不合适。”

  “嗯?”陈立彬没反应过来,刚刚聊得还算好,也就发了几条微信,就直接拒绝了?

  不过很快就懂了,毕竟他也37了,谈过几场恋爱,点点头对纪鸣橙笑:“有喜欢的人了吧?”

  纪鸣橙没答话。

  “看起来是刚刚发信息的那个。”回消息时没有多急切也没有太甜蜜,但嘴角总归是隐隐活络一点,和对着他不一样。

  “既然有喜欢的人,还出来相亲,是家里不同意?”

  纪鸣橙喝了一口水,旁边的彭姠之竖起耳朵听。

  “如果是家里不同意,一定有理由,长辈的话虽然不一定中听,但很多时候都是对的,只是我们太年轻,往往听不进去。我觉得,我们俩其实挺合适。”他推推眼镜,这么说。

  “我在银行工作,挺稳定的。有两套房,江南路一套,吴北路一套,结婚后你想住哪一套都可以,都是全款,加你的名字也没问题。”

  好家伙,糖衣炮弹,这是不打算知难而退啊?彭姠之很看不起他。

  “现在也不兴什么彩礼陪嫁了,但我爸妈说了,订婚以后你可以挑一辆80万左右的车,嫁妆我们家不要,或者装修的时候,象征性买点家电也行。”

  呵,坐在你对面的是谁啊?拆迁大户啊大哥,土是土,但是豪啊,你跟人一顿房啊车的,看不起谁呢?彭姠之有点坐不住了。

  “婚礼我看很多小姑娘都喜欢出国办,你有什么想法?”

  “纪鸣橙!”

  一声不小的低斥打断他们之间的谈话,冲过来的女人难以置信地挤着眉头,眼波脆弱,在纪鸣橙身上足足放置十秒,才提起一口气,哽咽道:“你真的出来相亲?”

  陈立彬眨两下眼,看看她,又看看纪鸣橙,搞不清楚状况了。

  再十来秒,纪鸣橙才开口:“姠之。”

  听听,叫“姠之”,彭姠之心里一乐,这是打算配合啰。

  彭姠之欲言又止地把神色软下来,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你跟我吵架,也用不着这样赌气吧?你妈妈不同意,那我们就慢慢来,我也没有一定要逼你啊。”

  含情脉脉,柔情似水,一下下抚摸纪鸣橙的手背,又失而复得般紧紧攥住素白的指尖。

  “呃,这位……”

  “我跟我老公说话,你干嘛呢!”彭姠之转过头去,娇声不满。

  老……公?相亲男傻了,愣愣地看一眼纪鸣橙,片刻后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纪鸣橙。

  难怪。

  难怪条件这么好,还没有男朋友,也难怪一直心不在焉,更难怪,家里不同意。

  这种事看得多,他也理解,但多少有点被摆了一道的恼怒,尤其是刚才还自信满满地跟人介绍了一遍身家,他克制地悠悠头,再捏起玻璃杯,喝一口。

  彭姠之抱着纪鸣橙的手臂,对陈立彬说:“对不起,我刚才语气不太好。”

  “因为哥哥你看着很优秀,我有点慌。”

  一声“哥哥”,让对面火也发不出来了,看着也是娇滴滴的小妹子,这种事是挺无奈的。

  “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他迟疑着问。

  “从大学就开始纠缠,分分合合也快十年了。”彭姠之低下头,拨弄桌上的筷子。

  “挺难的。”她落寞地说。

  “是,是,理解。”陈立彬看一眼纪鸣橙,纪鸣橙没被抱着的那只手搭到台面,软软抵住嘴侧。

  三人相对无言,只剩彭姠之的叹息,陈立彬没来由地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越来越如坐针毡,正想说要不今天就到这吧,她俩先回去聊聊,却见纪鸣橙伸手按铃,换来服务生,说:“买单。”

  然后对陈立彬道:“不好意思,我今天先跟她谈一谈。”

  “嗯,行,那个,行。”陈立彬点点头,又推一把眼镜,连平时贯彻风度的抢单动作都没做,心不在焉地看着纪鸣橙扫码付款,然后对他欠身打招呼,拉着彭姠之走出门。

  透过落地窗,能看见她俩相携出去,外面的空气多半很凉,纪鸣橙自然地把彭姠之的包拿到手里,等她穿好外套,再把自己臂弯里的大衣穿上。

  羊毛大衣包裹她亭亭玉立的身段,彭姠之挽住她的小臂,冷得一哆嗦,靠在她肩侧,和她一起出了院子。

  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举动,但看起来,真的是纠缠了十年的样子。

  体贴入微的,相熟万分的,打消掉刚才彭姠之言语间透出的三两分做作。

  天开始擦黑,两旁的路灯也亮起来,纪鸣橙被彭姠之挽着,沿着胡同走,偶然一起踩过几根干枯的碎枝,气氛实在太好,让彭姠之都没舍得开口。

  还是纪鸣橙先说:“车停在路口,去哪?”

  没把胳膊自彭姠之臂弯里抽出来。

  “不回去吗?”彭姠之问。

  “我都没吃两口。”很饿。

  “那我们吃饭去,你请我。”彭姠之觉得真的很冷,又把手揣进纪鸣橙的兜里。

  手背擦着手背,然后就没再动弹。

  她很理直气壮,谁叫自己的外套没兜。

  “为什么我请你?你搅黄了我本来的局。”纪鸣橙淡淡说。

  “搅黄?姐不是帮你脱离苦海吗?”彭姠之“呵”一声,“江大博士欸,栋梁之材人类之光,就是让你在那跟个挂起来的猪肉似的,被别人称斤算两地按价收购的?”

  “两套房子,几十万的车,买个媳妇,好划算的。”她阴阳怪气地说。

  纪鸣橙笑了,低着头,很温柔的样子。

  然后就不说话了,刷好的睫毛卷翘而风情,跟她冷漠的鼻尖像是楚河汉界一样泾渭分明。

  “干嘛不说话?在想什么?我刚那样你可是配合的啊,可不兴秋后算账,过河拆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啊。”一连用了四个成语,她很满意。

  纪鸣橙放在兜里的指头动了动,然后说:“我只是在想。”

  “你要装女同性恋,为什么,是‘老公’,不是‘老婆’呢?”她望着自己的影子,略将头一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