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了多少?”于舟靠近彭姠之,悄悄问。

  彭姠之伸出一个手指头。

  “1000?”

  “100,”彭姠之拉拉纪鸣橙,“我俩,包的一个。”

  “可是亲友不是会登记随礼金额的吗?”于舟瞳孔地震,“你怎么好意思的?”

  “我不要脸呗,”彭姠之拨拨耳坠子,嗤笑,“我能有他不要脸?我要是去问,‘渣了我的前任请我出席婚礼,该送多少,在线等,挺急的’,底下的回复能让我把这100都省了。”

  “有道理。”于舟点赞。

  “嗯哼。”彭姠之正襟危坐。

  杂七杂八地聊了会儿,婚礼就正式开始了,李乔打扮得人模狗样的,站在波浪式的海洋灯光里,等待新娘缓缓向他走去。

  “你看他那样你看他那样。”席上还有其他人,彭姠之不好笑出声,只能八风不动地耷拉着嘴角,眼神一瞥,示意于舟看台上的李乔。

  精神抖擞,眼含热泪,满脸骄傲,深情款款,出人头地。

  比他配音时候的情绪层次还要丰富。

  “你看他,以为自己跟黄大明似的。”彭姠之竖起手背,跟于舟咬耳朵。

  “这孙子我最知道他在想啥,他现在肯定在想自己是全天下最帅的王子,和公主历经磨难佳偶天成了。”彭姠之磕着瓜子,看他们深情对视。

  “实际上正常人眼里怎么评价这场结合的:这男的不想努力了。”或者是,这姑娘哪哪都好,就眼神太差。但彭姠之只想骂李乔,别的不说。

  纪鸣橙看她妆容精致地抓瓜子和花生,磕得咯吱咯吱还带解说的,忍不住用眼神提点她,见她毫无反应,反倒于舟目光递过来,跟纪鸣橙对视一眼,弯着眼角笑。

  纪鸣橙笑了笑,眼神移开,苏唱看过来,二人又交换一眼,苏唱抬手,食指指腹在自己太阳穴轻轻点两下,然后垂下眼去,没有说话。

  于舟“扑哧”一声捂着嘴笑,瞄眼苏唱。

  然后悄悄凑过去,笑着说:“还好,其实我觉得,不喝多了砸场子就好。”

  “嗯。”苏唱带笑点头。

  彭姠之保持一个侧坐的姿势,轻蔑地抬头望着那对璧人,耳边是李乔宣誓的话语。不得不承认,好歹是个CV,他的嗓音buff很有欺骗性,总给人一种,会天长地久的错觉。

  他穿着裁剪精良的西装,打扮成彭姠之见过他最体面的模样,温柔地笑着看着他的新娘。

  这席上除了彭姠之,恐怕都是真心祝福他的吧。

  因此彭姠之的这份diss,淹没在浩瀚的盛会里,那么那么的微不足道。

  就像她曾经付出的那三年一样,那么微不足道。

  彭姠之突然就安静了,胳膊撑着椅背,翘着二郎腿,嘴唇漫不经心地一努,然后轻声问纪鸣橙:“你知道我跟他在一起过吗?”

  “知道。”从26岁,到29岁。

  “哈,你这么遗世独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都知道,那整个圈儿都传遍了吧。”彭姠之满不在乎地笑了,声音很轻。

  但她这次不仅用了成语,还用上诗句了,纪鸣橙看向她的脚尖,她一下一下地悠着高跟鞋,吊儿郎当地把脚后跟退出来。

  纪鸣橙按部就班地想起26岁的彭姠之,那时候她和李乔是圈里的“金童玉女”,李乔由于是男CV,关注度比她大一点点。

  他们俩在圈里是毫不避讳的,在彭姠之不知道的时候,李乔甚至曾经背着她高谈阔论过彭姠之的身材,说她跪在家里擦地时,屁股很翘。

  那是在他们恋爱第二年快结束的时候,纪鸣橙从洗手间出来,正要推开ktv的门,就听到这一句。

  她没有进去,然后走到门口吹风,跟妈妈打电话说,稍微坐坐就回去。

  正讲着电话,轰隆声怼到路边,彭姠之从机车上下来,手里摇着车钥匙,婀娜多姿地往ktv里去。

  上台阶时她笑着回李乔的消息,说:“哎呀,就来了,你再稍微等一会儿嘛。”

  然后她停下来,对着ktv外边反光的装饰墙,轻轻拨了拨头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笑了。

  纪鸣橙把目光收回来,跟纪妈妈说:“我现在就回去,大概半小时到家,到家给你发消息。”

  站到路边拦车,彭姠之的大摩托就在身侧,那时候是金属黑的一台,和它的主人一样,嚣张、强硬而骄傲。

  看一眼就觉得,应该永远自由,永远恣意,永远在风里。

  轻轻的啜泣声将纪鸣橙拉到现实,台上在放抒情的音乐,催人泪下地回顾新郎新娘的恋爱史。

  而台下,彭姠之在哭。

  于舟慌了,忙找晁新要纸巾:“喂喂喂,你干什么。”

  彭姠之嚎啕大哭。

  这也没喝酒啊……于舟头皮都发麻,拿起纸巾就往彭姠之脸上盖,恨不得帮她遮住周围人的目光。

  “你别擦我眼睛,妆花了!”彭姠之骂她,咬着拳头想克制。

  克制不住。

  “不是,你哭什么啊……”于舟慌死了,愁眉苦脸地看一眼纪鸣橙,纪鸣橙也没有料到,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彭姠之。

  “你别告诉我,你还对他余情难了啊,这个渣男。”于舟握住她的手,很着急,拼命压低嗓子说。

  “不是,不是,”彭姠之打了个嗝,抽抽嗒嗒的,“我每次参加婚礼都要哭,每次一抒情我就哭,大爷的我也控制不住啊。”

  “你看那个大屏幕,那俩人,多不容易啊。”她伤伤心心地抽泣。

  于舟哭笑不得:“搞没搞错啊大姐,那是你前男友。”

  苏唱忍不住,侧过头笑起来,晁新也是,向挽深沉叹气,再帮她讨两张纸巾。

  纪鸣橙眨眨眼,略低头,波澜不兴地望着她。

  彭姠之突然就觉得,没有司仪的声音了,也没有煽情的bgm了,更没有那对执手相看泪眼的苦命鸳鸯了,只有纪鸣橙,只有纪鸣橙安静又干净地看着她。

  眼睛漂亮得似琉璃,清透地散发暗色的光晕。

  “我带你去洗手间吧。”纪鸣橙说。

  彭姠之抽抽鼻子,把手递给她。

  洗手间门一关,嘈杂的闷响也完全听不见了,彭姠之头晕脑胀,用纸巾擦一把鼻端,然后开水洗手。高级酒店是不一样,触手生温,连水流都这么会讨好客人。

  纪鸣橙站到一旁,轻声说:“这里面没有人,你可以说。”

  小白羊憋坏了,她最知道她有多能说。

  看电视能叽叽喳喳对每个人的行为做出标记式的评价,做饭喜欢念叨你看姐的刀工是不是举世无双,赏花也要啧啧两句说你这水仙到底跟蒜苗有什么区别啊,在床上要问纪鸣橙我这样你是不是有很有感觉,这样这样呢?

  她一定想说极了。

  果然,彭姠之被遗弃的小狗似的看她一眼,然后说:“我其实比你们都早知道他是渣男。”

  委委屈屈的,红着眼睛,努力做出咬牙切齿的模样。

  “但我贱啊,我真的,有时候我谈恋爱特别贱骨头,就因为我睡不着,他不嫌我吵,有天他陪我熬夜,在我旁边睡着了,头搭到我肩膀上,就,跟我儿子似的你知道吗?”

  她眼妆都花了,但说到最后一句,她带着哭腔笑起来,自己也觉得很滑稽。

  纪鸣橙望着她,清淡地勾勾嘴角。

  “就因为我老记着那一会儿的温柔吧,我就跟他坚持了挺久。”

  彭姠之有一个可以称之为优点,也可以称之为缺点的特点,她很愿意记住别人的好,哪怕是一丁点儿,她能放得无限大,甚至会一叶障目,眼里只有这一丁点儿。

  “他是我谈的最久的一个,也是我……”

  以为会结婚的那一个。

  “但你别误会,我哭不是因为还对他有余情什么的,早没了,只是乍这一看这孙子结婚吧,还是惆怅,还是感慨,你懂吗?就觉得以前的我,挺好哭的。”

  为什么好哭,她没有展开讲,或许是觉得自己傻了吧唧的,跟这货耗了三年。

  “还好没结婚。”彭姠之狠狠吸一下鼻子。

  “嗯。”纪鸣橙终于说话了,但也就回应了这一个字。

  低头望着角落的垃圾桶,侧脸像冰雕出来的一样干净清透。

  彭姠之心里一动,上前抱住她。

  “橙子……”她软软地叫她。

  “嗯?”

  “我的福气在后头呢,对吧?”她把头靠在纪鸣橙的肩膀上,橙皮的香味很安神,一点都不刺鼻。

  “是,”纪鸣橙顿了顿,轻声说,“彭贵妃。”

  “噗。”彭姠之笑出来,很惊喜:“你又接梗,这不像你啊。”她也会看这些宫斗剧的吗?

  闪着泪眼望她:“你不会在哄我开心吧?”

  纪鸣橙没说话,神色不太自然。

  彭姠之恃宠生骄,指使她:“手,放我腰上,抱我会儿。”

  纪鸣橙的手抬上来,圈住她的腰,俩人对视,彭姠之的心脏又不听使唤了,不过这次不是刺激,而是拉扯得有一点幸福,她像经过长夜的寂寂旅途,终于看到地平线上有一线稀薄的光。

  像氧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