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纪鸣橙在家里待得比较久,到晚上吃过饭再回家,彭姠之整理了一下之前的录音文件和本子,八九点吃了两块三明治,纪鸣橙回来时很疲惫,只朝她笑了笑就说要去洗澡。

  彭姠之抱着她亲了一会儿,问:“怎么没给我回消息啊?”

  纪鸣橙摸摸她的头发:“在家里一直跟爸爸妈妈聊天,回来时告诉你了。”

  谈到父母,纪鸣橙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跟彭姠之说,但她习惯把事情办妥后再让别人知道,现在纪妈妈在难过,纪爸爸浑然不知,如果告诉彭姠之,她可能会很紧张,也可能一个脑热,回去和父母坦白了。

  其实纪鸣橙也没想这么快,但今天听着她妈妈试探的语言,突然就不想兜圈子了。心疼她妈妈的猜测,所以才提前摊牌。

  但她不想让彭姠之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和自己一起冒进。

  好在彭姠之对她和父母的相处也没表现出什么兴趣,眼里只有纪鸣橙。

  “我跟你一起洗。”彭姠之舍不得她。

  “会冷,你别感冒了,我好像有一点头疼。”纪鸣橙掩饰性地吸了吸鼻子,其实不是感冒,但她哭过,彭姠之对声音状态很敏锐,多说两句就能听出来。

  彭姠之点头,跟着她进卧室拿睡衣,然后自个儿去厨房帮她烧一壶热水,再进客卫洗漱。她今天没出门,所以也懒得洗头了,出来得很快,倒好热水放到床头后,就躺下玩手机。

  纪鸣橙的手机今天很反常,在床头震个不停,纪鸣橙也很反常,洗澡洗了足足四十分钟。

  彭姠之心里隐隐不安,又被手机吵得烦躁,于是拿过来,想给她调成免打扰。

  输入密码,密码错误。

  彭姠之手心有点出汗,她没录指纹,也没有录入人脸,上次跟纪鸣橙出去,她手机没电了,想刷微博,纪鸣橙在开车,随口就告诉她六个数字。

  225336,她记得很清楚,再输入一遍,还是密码错误。

  微信又来一条,没有内容提示,甚至看不到发信人,嘲弄般防备这个捧着手机却不知道密码的人。

  纪鸣橙一直是一个非常坦荡的人,当初把手机放茶几上,彭姠之低头就能看到她的消息缩略段落,而她连犹豫都没有就将密码告诉彭姠之的行为,让彭姠之踏实了很久,也甜蜜了很久。

  她想起之前的EX,有时连接电话都要走开,回个微信双手捧着拿到脸面前,跟尖子生不让人抄答案似的。

  可纪鸣橙又是为什么呢?她什么时候改的密码?是告诉了她之后,觉得不太安全了吗?

  彭姠之放下手机,竟然有点不敢问。

  怕纪鸣橙很正常地问她,是改了,怎么?

  那是她的手机,她有她的隐私,哪怕是恋人也无权干涉吧,更何况,她们又没有在一起多久。

  彭姠之猛然惊醒,她们真的没有在一起多久,自己热烈、张扬、恨不得公告天下,纪鸣橙会不会烦她啊?毕竟她是一个习惯慢生活的,节奏不那么快的,很有边界感的人。

  纪鸣橙真的很有边界感,在圈里十多年,出来聚餐的次数屈指可数,跟人谈论也从不涉及太多私人生活,不显山不露水,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有多么优秀。

  还有她的感情,她甚至是一个连喜好都不太透露的人,只要她想,她可以把一切偏爱藏得严严实实,包括爱彭姠之的那六年。

  彭姠之真的在反省了,要不要给纪鸣橙一点空间,不那么黏黏糊糊,两个人慢慢靠近,是不是会让她舒服一点。

  于是她把纪鸣橙的手机放下,给可乐发微信:“明儿有安排吗?”

  “我跟北城呢姐,你看我朋友圈了吗。”

  “?啥时候飞的?”

  “昨天晚上。”

  彭姠之叹气,偏着身子跟可乐聊起来。

  听见门开了,纪鸣橙轻缓的脚步声,她带着刚洗好的清香过来,挨着彭姠之躺下,又翻身从背后抱她。

  彭姠之舒服一点了,把手机放到一边,跟她说:“你手机一直响,你看看吧。”

  纪鸣橙抽出手坐直身子拿手机,略扫几眼,说:“同事问我论文情况。”

  “平常你总是写东西,是论文吗?毕业工作了还要交论文啊?”

  “我们被引进进来的,都有科研成果指标,”纪鸣橙朝她笑笑,“我手里目前有国自然项目,在出成果了。”

  听不懂,彭姠之头都大了,不过看起来,纪鸣橙这样的牙医,也不像她之前以为的那么轻松,还以为真就每天上那点班,下班就可以出去浪了。

  看纪鸣橙这么上进,她也挺不好意思的,还说要养她呢,现在像被人养的还差不多。

  于是她跟可乐结束对话,决定早睡,明天提前到录音棚,跟她的战机好好联络感情。

  三声工作室的棚每一个彭姠之都很熟悉,甚至曾经放下狂言说,三声的棚就是她彭姠之的彭,棚与棚之间录音的细微差别,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还能详细到每个棚空调对音质的影响。

  但这个下午她拿着本子望着观察窗,有些恍惚。

  好像看到纪鸣橙低着头很不起眼地站在麦克风前,戴着耳机若有所思地听自己指导。

  上班时彭姠之搜了搜什么国自然项目,又点进去纪鸣橙所在的医院官网看,她是她们科室的学科带头人,还在一些听起来很高级的英文杂志上以第一作者或者通讯作者的身份发表了十多篇文章。

  顶级三甲医院的在编医生,出类拔萃的学者,还能抽空将副业做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甚至能坐到业内备受瞩目的综艺的导师席。

  说时间管理大师,都显得配不上她。

  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吧,世界对她来说,像是一场游历。

  这场戏彭姠之录得不太好,她精细的耳朵,连CV口胡两次都没听出来,回放时风哥正好进来探班,听得直皱眉头。

  彭姠之很过意不去,说了对不起之后,麻烦主役再录一遍,收工后请全剧组吃饭,包括辛苦加班的录音师。

  很久没跟剧组联络感情了,彭姠之带他们去了一个人均比较高的酒吧式餐厅,鲜啤很好喝,尤其是白桃味的,连不爱喝啤酒的彭姠之都能来两大杯。

  难得聚会,剧组的兴致很高,点上烤串,热热闹闹地聊起来,彭姠之坐在方桌靠近窗户的一边,开始想念纪鸣橙。

  餐厅在二楼,落地窗外是万家灯火,也不知道纪鸣橙在家里吃的什么。

  打开手机,有她给纪鸣橙发的消息:“晚上不回家吃饭啦,剧组聚餐。”

  纪鸣橙回复:“好,早点回来。”

  彭姠之喝一口酒,右手在桌子底下不断打开微信页面,低头看一眼,再看一眼。

  克制想念的滋味不好受,克制冲动的滋味也不好受,尤其是她有了一点自己的小心思,很矛盾,想要给纪鸣橙空间,安心在家写论文,又想最好纪鸣橙能察觉到自己的“独立”不是那么心甘情愿,想让她想念自己,狠狠地想念自己。

  爱情真像是一场博弈,进进退退都要章法,进一步时希望对方毫不迟疑迎上来,退半步时想要对方拉住故意留下的手腕。理智说,给彼此一点空间会更好,自己不必全身心扑在她身上胡思乱想,也能更有余力好好经营事业,但情感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这么懂事,她真的能够坦然接受吗?

  烦死了。

  彭姠之撑着下巴,另一手的手指在啤酒杯上敲,手机一震,她赶紧掏出来,是纪鸣橙,真的是纪鸣橙。

  她咬唇点开,纪鸣橙问她:“打算吃到几点?”

  很迅速地,心里就被渍了一把糖。

  但彭姠之没有很快回复,而是笑着抬头跟旁边的好友聊两句话。心里砰砰砰的,觉得自己很坏,她贪图纪鸣橙的在乎,想让她表现得更明显一点。

  这十五分钟,彭姠之像花蝴蝶一样满场飞,跟这人谈笑风生,和那人眨眨眼睛问“是吗?许老师这几年不接新了吗?”,度日如年,左手在桌下攥着手机数秒。

  又震一下,纪鸣橙问她:“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彭姠之这次回复了,“一会儿我叫代驾。”

  有小心思的,代驾说明,她喝酒了。

  纪鸣橙回得很干脆:“你在哪?”

  彭姠之想了想,没回,想让纪鸣橙给她打个电话,她想听橙子的声音想得不行了,只要纪鸣橙给她打个电话,她立马就回去。

  心不在焉地又喝了半杯,纪鸣橙却没再追问她了。

  被打翻得七上八下的水桶像被一颗颗投入石子儿,逐渐沉下去,沉到池塘的底部,不再漂浮了。彭姠之看手机的频率渐渐便低,也逐渐安静下来。

  纪鸣橙是担心她了,不然不会追几条微信,但不那么多,问一次之后便能随时停止。

  可能是写论文比较重要吧,可能她的同事今天也在一直找她吧,彭姠之想。

  彭姠之落寞地夹菜吃菜,又想起昨天晚上发现纪鸣橙换了密码的那一刻,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别人的手机,换个密码还要报告吗?你要想知道,你问她啊彭姠之,她又不会不告诉你。

  矫情个屁啊。

  彭姠之叹一口气,竟然有点六神无主。

  录音师点点给她拿一串烤翅,然后跟她聊风哥离婚的八卦,彭姠之好容易听入神,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惊讶的招呼。

  “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