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玥和秦旎手牵手走在官道上。

  她们将村中混乱丢在脑后, 趁机溜出来。那修士骗人是假,但天澜城仙门广收弟子为真。秦旎离开时,偶然与秦父对上眼睛, 他们对视许久,秦父率先移开眼睛。

  “走吧。”只有人腰高的少女面容冷淡, 与父母亲缘的绳子冥冥中断裂, 只有一丝线固执的连接。

  “姐姐!”秦楠在秦旎的身后摆手大喊,“姐姐去哪里?”

  “管那么多干嘛,回家去!”秦父态度冷硬地扯着秦楠往回走。

  秦楠不住往后转头, “姐姐, 我要姐姐——”

  “走!”

  官道平直, 野草连绵向远方。不时有马车摇摇晃晃,跟她们驶向一个方向。

  “姑娘,要坐车吗?”陌生的声音问道。

  秦旎抬头, 看了眼华贵的马车,摇摇头, “不必。”

  “娘, 是在跟谁说话?”一道稚嫩的声音问道。穆玥挑眉,下巴搭在秦旎肩上, 扭头时正好看到一张熟悉,但是小了许多的脸。

  哟, 杜清泽!

  穆玥恍然大悟, 天澜城的仙门是飞云宗?

  “阿旎,你搭马车吧,我们给他们银子。”穆玥笑嘻嘻地说。既然是老熟人, 那就不客气了。

  “不必,谢谢。”

  秦旎垂着眼睫, 仿佛听不到穆玥的话,跟车上的夫人道谢。杜清泽害羞地靠在他母亲身边,小心翼翼往下看,猝不及防看到秦旎的脸。

  “……”

  穆玥发誓,她肯定在杜清泽眼中看到了某些让她不开心的情愫!

  小屁孩,才多大就知道喜欢姑娘了?

  她哼了声,立马抓住秦旎的手,“不做就不做,出门在外是要警惕些。”

  车上的女子见她坚持,又怜惜她小小年纪,询问几句,大多是从哪来到哪去,家中可有什么人。她问得越多,秦旎嘴巴闭得越紧,夫人无法,只让马车慢些,看顾她些许。

  直到一辆牛车驶来,车上放着一排木桶。赶车人是位中年男子,秦旎认出这是她原本村中人,她正犹豫要不要搭车,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唤。

  “姐姐!”

  秦楠从木桶中钻出来,开心地冲秦旎招手。

  “嘶——”

  穆玥瞪大眼,“她怎么追来的?”

  “你什么时候钻进我的木桶的!”赶车的男人又惊又怒,“老秦知道吗?”

  “我来找姐姐嘛,这个桶里你没装豆子,我就钻进来啦!”

  秦楠还在为自己的机智开心,不料对上秦旎紧皱的眉头。

  “胡闹!你,你怎么可以跑出来!”秦旎上前,生气地把秦旎从牛车上拎下来,“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危险,你才多大就敢乱跑?”

  秦旎气的眼睛通红,举起双手,看着秦楠委屈的表情又打不下去,手指在空中颤抖。

  “你也跑出来了啊!”秦楠顶嘴。

  “你跟我比?”秦旎的声音拔高,吓得秦楠缩起肩膀。

  秦旎气的身体发抖。前面马车不知何时停下,车中人下了马车,站在不远处小心观察。

  穆玥叹了口气,一只手揽住秦旎的肩膀,另一只手在她肩上摩挲,“不气不气,把她送回去就行啦,没事,乖啊,好歹是找到了。”

  要打回去在打啊,给孩子留点面子。

  穆玥眯着眼,扫过秦楠的屁股蛋和小手。

  瘪着嘴的秦楠后知后觉,感觉自己做错了,但她同样委屈,眼里噙着泪珠,抽噎道:“我就是想跟姐姐玩呜呜,姐姐给我做的纸风车被大胖拿走了不还给我……”

  “我想跟姐姐在一起,姐姐有火能烧坏蛋,我跟着姐姐就不害怕啦。”

  “……”秦旎身体僵住,闭眼时眼角落下一滴泪珠,“不行,你回去。”

  “叔,你把她送回去,我给你银子。”秦旎红着眼,慌乱的摸口袋。中年男子摸摸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叹气。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声音,“秦楠——”

  “囡囡!”

  秦旎动作僵住,猛然抬头,看到秦父秦母跳下牛车,慌张地跑来。

  秦父秦母满脸焦急,扑过来时身体都在颤抖,满身狼狈。秦旎被挤到一旁,冷漠地看着秦母将秦楠拥入怀中。

  “你是不是想让我死!”秦母痛哭流涕,一边拧着秦楠的耳朵一边哭喊,“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

  秦楠吓得缩在她怀中,忍不住大哭起来。

  一时间,母女俩的哭声在官道上回荡。

  “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秦父松了口气,整个人垮下来。

  秦母擦掉脸上的泪,紧紧咬了下牙,站起身,将秦楠推入秦父怀中,她转身,直直盯着秦旎。

  “都是你——”

  穆玥想也不想走上前,张开手挡在秦旎身前。秦旎垂眸,目光焦点落在穆玥脑袋,扎着的小揪揪上。

  “你个灾星,祸害!我们家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个索命鬼!你自己想跑,我们什么时候拦过你,你怎么敢带上秦楠!”

  “她是我的命根子啊!”

  秦母声声泣血,指着秦旎大骂。穆玥气得脸通红,下意识抬手——

  “啪。”秦旎一把抓住穆玥的手掌,紧紧握在掌心。

  穆玥回头,对上秦旎的目光。

  年幼的少女目光沉静,那些悲伤与无奈早已沉淀在眼眸深处。穆玥恍然,发现自己竟看不到秦旎眼中的悲伤。

  “你敢伤我?”秦母在秦旎抬手那刻吓得往后一躲,然而周遭平静,无事发生。

  这时,牛车的主人忍不住开口,“囡囡娘啊,不是秦旎把囡囡带出来的,是你家老二自己藏在车上跑出来的,我都没发现!”

  “是啊,这位夫人,您就算责怪孩子,也要高清是非曲直不是?”杜清泽的母亲不知走过来,牵着杜清泽的手温声道。

  秦母不但不羞愧,反倒冷笑一声。

  “我当初要知道怀的这样一个鬼胎,绝对不会把她生下来!她会用妖法,不知道对囡囡做了什么,让囡囡听她的话……”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秦父冷喝一声,“够了,找到了我们就走吧。”

  秦母不依不饶,脸上带着恨意,嘴里不住嘟囔,拽着秦楠的手往后面的牛车走。

  “等等。”秦旎忽然道。

  她走过去,将一直握在掌心的银子举起来,“这是我冬天在山中猎到的野物换来的银子,还给你们,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秦母呆呆地看着她手心的银子,默念着“两不相欠”四个字,脑海中冲出来的,是多年来村中流言蜚语,那被大火包围的窒息,与身后的指指点点。

  就因为这个孽种,她们整日提心吊胆,一次次提着礼物上门道歉,遭受别人冷眼。就这一块银子,两不相欠?

  “呸!”多年来的恐惧横亘在心头,让秦母心中产生剧烈的恨意,她猛然抬手,对着秦旎的脸扇下——

  “你敢!”

  穆玥气急,冲过来,一把推开秦旎。

  “啪!”

  做惯农活的手落在穆玥脸上,空气中,小小的身影显现。

  “妖,妖怪!”所有人惊慌道。

  “阿玥!”秦旎焦急地按住穆玥的肩膀,另一只手捧起穆玥的脸,只见她白嫩的小脸上,留下几道指痕。

  穆玥在秦旎脸上看到难过的表情,掺杂着几丝无措,温热的手指不住摩挲红痕处,她藏了许多年的难过,一齐涌现。

  “我一直想问……”

  山野中,巢中孤独的幼鸟张开嘴巴,唤不回离去的父母。受伤的幼崽卧在冰冷的岩石下,安静地看着滴落的雨。

  穆玥抬手,擦掉秦旎嘴角的泪珠,看着她无神的眼眸中,划过一道猩红。

  “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女儿吗?”

  泣血的质问犹在耳边,漫天火起,瞬间吞噬大地。

  火莲现世,花瓣涌动着愤怒,灼烧一切。大火背后,那藏了许久的魔气蠢蠢欲动,将天地包围。

  穆玥听到周围人的惨叫,看到秦旎痛苦的脸上带着一丝迷茫,她听到魔气的呼唤,叫嚣着让秦旎放纵,摆脱禁锢。

  “我明白了。”穆玥猛然抬手,掐住冲来的魔气的咽喉,“想让我师姐堕魔?打的好算盘!”

  金沙境怕不是早就沦为魔窟,进来的修士被拉入幻境,引发心魔,被魔气吞噬,沦为魔种的养料。秦旎为人冷静,他们也只敢对幼时的秦旎下手!

  活生生揭开别人的痛苦……敢对她捧在手心的明珠下手,罪无可赦!

  “轰!”

  莹白的灵力如海,卷起滔天巨浪涌向魔气,被隔开的地方时间仿佛停驻。那些担忧的恐惧的狰狞的面孔定格,只有火在燃烧,只有火莲在生长。

  “阿玥……阿玥我……”幼年的秦旎抱住头,“我管不住它,它要烧死所有人……”

  “阿玥,阿玥,阿玥……”

  “没事,它不会。”穆玥抱住秦旎,飞向空中。

  心法运转,她吞噬魔气的速度是从前的数倍,无数灵气涌动着冲过来,吸入二人身体。幼小的身体开始生长,穆玥站在火焰上方,冷漠垂眸。

  她怀中,白衣仙子紧紧闭着眼睛,脸上金红色莲纹仿佛活过来。

  若要放任火莲将幻境中的人烧死,秦旎必然种下心魔。

  穆玥越想越气,尤其想到她还要保护脚下虚假可恶的秦父秦母,但是为了秦旎,她不得不做。就在她灵力隔开火焰时,天空中,猛然亮起一道金光。

  正在被两股力量扯着的火莲愣了下,忽然涌出无限力量,直冲金光。

  穆玥仿佛看到摇着尾巴的奶狗,“嗷呜”一声冲出去,张开嘴巴,“呜嗷”将金光吞进口中。

  它吃了个啥……?

  穆玥呆住,却见空中,那独美的火莲激烈生长,火焰中冒出无数莲叶,又有无数花苞纷纷探出,在火中盛开。火海中,红色火焰仿佛盖上一层金沙,而火莲主人,秦旎脸上的莲纹金色越发明显。

  那盘踞了大半张脸的金红色莲纹缓缓流动,汇集于秦旎额心。秦旎紧皱的眉头被无形的手抚平,她张开眼,漆黑的瞳孔中冒出一点金光。

  “阿旎?”穆玥轻声喊道,感受到秦旎推开她的手,顺势松开手臂。

  白衣仙子抽出长剑,傲然独立,周身带着几分圣洁。

  “遭,我怎么感觉不对味?”穆玥心跳了跳,看到秦旎抬剑,剑尖所指,莲海涌动,火焰吞噬一切。时光流动,往昔如尘,那叫嚣着怒骂着的秦父秦母在火焰中灰飞烟灭,那喊着姐姐我痛的女孩化作黑烟。

  秦旎面容沉静,无悲无喜,再抬剑,剑光冷冽,划破苍穹。

  天地在此刻远去,万里金沙境,此刻只剩下魔气,巨大的魔种占据中央,其下血骨累累,尸山尸海。它耀武扬威,却被突如其来的火光震慑着退后百丈。

  “阿弥陀佛。”

  穆玥听到佛号,立马看去,见到远处的金色佛像,了悟,原来是佛宗出手。

  但是!

  她猛然抬头,看向对着魔种散冷气的秦旎。

  师姐,咱可不能入佛啊!

  这时,一本秘法姗姗来迟,“啪”砸在穆玥脑门。穆玥一伸手,正巧对上书中栩栩如生的画面,小脸顿时通黄。她看向书皮,双眼放光。

  “对对对,这才对。”

  要入也入欢喜宗嘛!

  穆玥喜笑颜开,小心翼翼将秘法收进怀里,对着远处金光拱手抱拳。

  大恩不言谢,这就给大家炸个魔种欣赏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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