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起来仍然光彩照人。”弗莱娅客套,她琢磨起那句“你看起来一点也不过时”是什么意思。

  我看时尚杂志——这样的回复太轻佻。

  秘书负责选裙子——好像也不太对。

  她看看不远处的李,倏然清楚了斑斑小姐在暗示什么。

  斑斑小姐应该是授意之下来说样板话,英语毕竟不是斑斑小姐的母语,偶有误用情有可原。

  “我们不需要权威。”她回答,还露出个标准上东区名媛出席早午宴会时的笑,和蔼友善却高高在上,“权威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肿瘤与毒草,需要治愈。”

  “哦。”斑斑小姐舔舔唇,“非常有道理。”

  作为这个家里少数擅长多语种的优秀成功女士,阿德莱德挺身而出,挤过去,力挽狂澜,“妈妈,她是在暗示你需要去做眼部除皱。”

  她熟悉这种说话腔调。

  简有时就会这么和她说话,告诉她明天出门需要化妆,换一条裙子或去理发店打理一下长发。

  话音未落,李倏尔笑起来,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明眸善睐,眼睛形状温婉,目光流转间依旧勾人,“真是一只小可爱。”

  “她还是好漂亮呀。”阿德莱德对母亲咬耳朵。

  “闭嘴。”母亲说,她没好气地说道,“我更漂亮,谢谢。”

  “审美疲……劳。”阿德莱德慢悠悠地吐出最后一个单词,很不高兴地偷着斜了李一眼。

  她还是个少女,满脑子策马扬鞭征服世界,喜怒仍形于色。

  比如前一秒她觉得这个女人雍容端庄,下一秒看见小女朋友丽贝卡出现在李身边,又记起这是别人所属的女孩,顿时心里不是滋味。

  “你怎么了?”弗莱娅寒暄完毕。

  “她们好奇怪。”阿德莱德不满地说道,“这种场合还带情人。”

  弗莱娅笑了笑,亲亲她额头。

  “少胡说八道。”伊莲恩批评。

  “不是情人,那是什么?”弗莱娅问。

  “妹妹。”伊莲恩弹了下阿德莱德的额,“那是敌人,你要尊重敌人,轻敌的下场很惨的,比泰温·兰尼斯特的死法更精彩。”

  “好的,那是妹妹。”阿德莱德嘟囔着,她上前去问好,“嗨,你也出来玩。”

  “你们没开学吗?”丽贝卡是个蛮温柔地姑娘,书卷气很浓。

  “开学了,但第六周开始才有小组讨论课。”她说,“翘课啦。”

  大人在场,她骤然局促。

  一边她认为她和玛戈终于修成正果,可以有个开始,一边目睹李和丽贝卡站在一处,满腔不甘——丽贝卡看李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她能从中读出亲昵与依赖,没有逢场作戏的不耐烦。

  正相反地是丽贝卡看她的目光——有时是看妹妹,有时是看密友,更惨的是还有时是看没长大的小朋友!间歇还会出现戏谑,觉得她有趣。

  她在想,凭什么呀,她又漂亮又年轻,能歌善舞,为什么丽贝卡和她在一起后仍喜欢李多一些。

  气鼓鼓地阿德莱德跟着大人往宴会厅里走。

  第一站是东京,第二站是名古屋,第三站才是伊莲恩计划里的所谓“自由活动”时间,她还要跟傀儡玩偶吉祥物和喜欢鞠躬的油滑/政/客渡过未来的糟糕三天。

  “你怎么了?”玛戈戳戳她。

  “没怎么。”阿德莱德低垂着脑袋。

  心里想的却是,一国之君了不起但也退休了,退休的一国之君就是个中年失业的阿姨,每天的日程恐怕和弗莱娅一样,是吃饭、逛街、接送小孩、交水电费,年纪那么大,天天整容,像巫婆葛朵。

  她很快给李取了个外号——葛朵。

  她对比着。

  退休的阿姨,年近六十,刨除履历不算,哪里比得上她?

  不应该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吗?

  拍过照后大人去应酬,她拥有了短暂的自由时光,可以自由活动一晚。

  于是她打车去了三鹰。

  在阿德莱德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痴迷夜空,因为玛戈经常爬上院里最高的那颗松树,站在树的枝桠上,对着天空发呆。

  玛戈很轻,无论是爬树还是在细枝上维持平衡对她来说都不难,但对阿德莱德而言,这是彻头彻尾的另一个故事。

  她试过,她最多能爬上第三个杈,再往外走,就会听见嘎吱一声,下一秒她在地上抱着手臂哀嚎。

  不知为何,她不怎么生病,但生病或受伤都需要好久才能好,那次摔断手臂养了足足两年半,骨折才痊愈,伊莲恩在放弃押她去学综合格斗的同时也禁止她上树。

  透过望远镜,能看见恒星在数千万光年前发出的光芒,在她看见这些星星时,很多星星早已燃烧殆尽。

  小时候她认为光年是世界上最遥远的单位,玛戈告诉她不尽然。

  一光年在三维和四维世界很遥远,在五维之上,距离与时间失去意义;到七维,世界是环形的,生命丧失存在,无生无死,在降生的一刻,就是死亡,在死亡的一刻,生灵迎来新生;到最高维十一维,世界是奇点,比夸克还小,是宏观的尽头,微观的开始。

  她问玛戈,为什么地球是特别的?

  玛戈说,地球没什么特别的,地球就是一个很平庸的行星,宇宙是一个喧嚣的地方,只是人类还没走出非洲,认为雨林旁的小溪就是天涯海角。

  她还问玛戈,为什么你在看星星?

  玛戈说,我在看我的家。

  “你的家是另一颗星星吗?”她问。“所以你实际上是外星人?”

  “不,”玛戈说,“如果我是外星人,我能在这里看见我家乡数千万年前的模样,但我不是,我看的也不是星星,我在看空气,因为从这个维度看我的家,是永恒的无形无影。”

  “那你为什么要站在树上?”

  “因为吵。”玛戈冲她嘘了声。“你看,这里多安静?”

  玛戈“看星星”是为了寻求静谧,她看星星是为了平复心情。

  浩瀚星河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她会意识到人类的渺小——连同她在内,什么都不是,在以数万载记的光年尺度上,哺乳类动物什么都不是。

  当人类的存在都不值一提时,爱、恨、情、仇、嫉妒、崇拜、金钱、权势不存在任何意义。

  她站在望远镜前,后颈被女人拎了拎。

  “喂。”她不满。

  玛戈掰过她的脸,亲了一大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

  一个亲吻直接把阿德莱德扯回现实世界。

  去他妈的虚无缥缈。

  她要抱抱,要陪伴,要名利,要活得开心,要每一个她有好感的女人都喜欢并宠爱她。

  她攀上玛戈的颈子,呜了声,“不开心,因为我在不开心。”

  抱怨还没来得及抱怨完,她扒着玛戈的衣领,闻了闻。

  玛戈可能只是觉得她在拱来拱去,嬉笑道,“狗狗。”

  “我闻到了花的味道。”阿德莱德抬眸,摩挲着玛戈颈侧红痕,呲牙式笑法,重复且强调。“是女孩子。”

  玛戈好奇地闻了闻阿呆,又嗅嗅自己,说,“我闻到了章鱼烧。”

  她把阿德莱德牵走。

  “你究竟喜不喜欢我?”阿德莱德问。

  “你不闹的时候我蛮喜欢的。”玛戈说,“你又哭又闹又叫又麻烦的时候只想打阿呆。”

  “在人类社会里,爱是排他的。”阿德莱德抓着她的袖摆,边走边晃。“你不可能相同地爱两个人,就连父母,在两个以上的孩子里都存在偏颇。”

  “啊,是恶魔的口吻。”玛戈想起英格丽德,“我真的好想把英格丽德也带过来,”她唯恐天下不乱地笑着,“看小恶魔打女巫婆婆。”

  “我希望我是你最喜欢最偏爱的那一个!”阿呆猛地一扯她的衣袖。

  “你是啊。”玛戈不解,“我为你付出的最多,你以我的魔力维生,又是我把你养大的。”她困惑,“我最偏爱的是你,你明明是,为什么要说希望?”

  “我不是。”阿德莱德摇摇头,“你爱着别人。”

  “我什么都没有爱着。”玛戈拨弄着长发,她探出手,夜幕降临,东京开始落雨,她撑开伞,把自己和阿呆罩在十六骨伞下,“我很在意你们,我也知道你们在意我,因为你们会为我买礼物,送花,给我做好吃的,单独装饰布置一个漂亮的房间,我能欣赏你的才华,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我希望你能活到很久很久,实现自己的每一个梦。”

  但她不是人类。

  她不懂人类奇怪的情感,正如她不懂为什么阿呆又哭,又开始闹——她甚至想不通原因。

  “你不要哭了。”她将伞倾斜。

  “我没事。”阿呆吸了吸鼻涕,不知道是不是经期前综合症,哭完又绽放笑颜,“我们去买章鱼烧,我要吃蜂蜜蛋糕。”

  #

  “这件喜不喜欢?”斑斑拿进来一个特别大的盒子。

  “是什么呀?”陈冷翡还在吹头发,她关掉吹风机,挂在一边。

  “十二单。”斑斑喜欢漂亮裙子,比如今天,从名古屋走之前她收到了套新和服,中午从秘书手里拿到,晚上才到札幌,安置前先把衣服换上。

  她把长发盘起来,带了朵月季花。“给你买的,试一试嘛。”

  “好热。”陈冷翡试穿了下,她不喜欢这套裙子,一是色彩斑澜到喧闹,二是一层又一层的,很热。

  “哈哈,妈妈的大洋娃娃。”斑斑从身后抱住她,搂在怀里,指背触过侧脸。“好漂亮好漂亮,是最好看的小公主。”

  斑斑笑嘻嘻地看着镜子,很快,眉宇间的悲伤一闪而过,又低下头,没多久抬眸时依然喜笑颜开,松开手,问她,“要不要吃和果子?”

  “抱抱。”她侧过身,伸手,“再抱会儿我吧。”

  “我喜欢女孩子,所以我不能随便抱女孩子。”斑斑说。

  陈冷翡挑了下眉,“哦。”她背过身。

  过了差不多有半分钟,斑斑伸手抱住她,“为什么这么嗲?”

  “我喜欢你抱我。”她说。

  很意外的,斑斑抱她时是她喜欢的力道,有束缚和安全感,却又不引起疼痛,李半月喜欢虚拢,力气不落实处。

  “一定是你小时候抱多了。”斑斑摸摸她的脸,“你小时候妈妈天天抱着你。”

  “咦?”

  “带你的阿姨把你快递给我的。”斑斑把下颌搁在她肩上,“提前饿了你两三天,不给吃的,不给水,装在一个筐,外边套上纸盒箱,戳了几个洞洞,把你从箱子里捞出来时你受了好多伤,胳膊上也是,背上也是,不知道怎么让你躺着,只好整天把你抱来抱去。一开始你可乖了,不哭也不闹,饿了就睁着大眼睛瞅瞅我,后来就是个爱哭鬼,还喜欢趴肚皮,不搂着你你就不肯睡。”

  “筐。”陈冷翡很轻地叹了口气,她别开了头,重复着,“箱子。”

  斑斑将她抱的更紧,“那又有什么关系,妈妈喜欢你呀,很爱很爱你。”

  “妈妈,”她罕见地没叫斑斑,“你为什么爱我呀?”

  李半月说过,没有莫名其妙的爱,也没有莫名其妙的恨,父母对小孩的爱建立在小孩是否能为自己提供后半生保障,是否是社会眼中的成功人士——建立在自己能得到更多。

  “就是爱你。”斑斑环着她,“我不想一个人,除你妈妈外,我又做不到去相信另一个人,我很孤独,有了你,我就有了一个家。”

  斑斑握住她的手,亲了亲,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以前,有很多、很多的人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可因为你妈妈的原因,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突然很喜欢我,每个人都爱我。我知道这是假的,这不是真的,我也知道,我应该借助你妈妈的势力,让自己更上一层楼,让自己有一番事业,可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依附她得来的东西,是假的,无论我做什么谋划,也只是,她想给我什么,我才能得到什么,她愿意给的,不一定是我想要的,从家里走出去,踏出家门,我分不清谁要利用我,谁要陷害我,谁笑里藏刀,谁心怀鬼胎,唯一真实的,是你妈妈,可她没那么喜欢我,她或许很在意我,但她也在意许许多多的人,这不公平,对她来说,我是个选项,对我来说,只有她。可我受不了。”

  斑斑垂眸,目光落在她脸庞,“我受够了,我要给我自己一个家,我没经你同意或许可,把你带到了这个家里来,所以我爱你,这是我欠你的。”

  “姐姐说我不会为你反抗她,我想了想,”斑斑忽然偷笑起来,贴贴她的脸,“我会。我还是想到了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陈冷翡从斑斑的臂弯挣扎出来,她和斑斑对视,但斑斑又不肯说,“你那么聪明,猜猜呀。”

  “猜不到。”她凝视斑斑。

  斑斑亲吻着她的发,“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将前提条件后置,“无论发生什么。”

  “可……”陈冷翡躲开了,她迎上斑斑的茫然目光,咬了咬唇,退开,“她对我蛮好的,还行,不会发生什么,不会为难你。”

  她有种面对现实的无力。

  现实就摆在眼前,但她无可奈何。

  “我要去看个小朋友。”斑斑拍拍她的背,翻出一盒子小礼品,“你说,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会喜欢什么?”

  “风眼?”陈冷翡看着斑斑。

  沈含笑事件愈演愈烈。

  一部分人持有怀疑态度,一部分人坚信不疑,意见虽不一致,但行动很统一,世界各地的抗议邮件冲垮药厂的邮箱,药店被砸,药厂的研究人员和工作人员被人身威胁。

  辉夜姬计划是否真实没关系,只要没有这种药,异类无法存活,这就够了。

  “我去看过,她就不会死了。”李云斑支着头,玩弄绢花,“我不去,她就死掉了。”

  “带些吃的比较好。”陈冷翡站起来换掉衣服,她心情不好,决定化个妆,“应该会喜欢吃的吧。”

  表面上她是特殊的随行工作人员,实则没人在意她的去向。

  两边一碰头,李半月肯定要和罗雅尔或黑尔聊一聊,谈些正事,斑斑要过问秘书住在哪里晚饭吃什么,还要应酬一下当地人士。

  离开东京后基本上她可以神出鬼没,只要早上吃早饭时出现就可以了。

  她概率论学的还算不错,因而抓到了两边最大的安保换防交接班漏洞,百无聊赖时她会想,她其实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刺客——只可惜是一棒槌买卖,不能可持续发展。

  所以时间上她选择重要人物聚首却不需要她出现的时间点,至于地点——她幽会玛戈时绝不挑在人际罕至的地方,她会选一个看起来极为正常,即便被抓包,扯借口说遇到聊了两句能交代过去的处所。

  不对外开放的私宅是江户时代风格的园林,但主人急需一笔钱来付高额遗产税,被她钻了个空子,买到一瞬闲暇时光,还赠送两杯手作杏仁茶。

  手磨的杏仁茶并不好喝,品尝起来颗粒有些粗糙。

  玛戈拉开织金八重樱腾云屏风,批了件羽织,坐在廊下,像只猫一样,好奇地盯着风铃。

  “在看什么?”陈冷翡挨过去,也坐下。

  “没看什么,”玛戈屈起膝盖,“你不高兴,为什么?”

  陈冷翡笑了笑,“不,我很高兴,很高兴你来陪我。”她倦怠到困的地步,若是在平时早就倒头睡去,但加上旅途波折,她头晕,觉得整个世界是栖息在风暴中的鸟,摇摆不定。

  她想,自己恐怕是因过于眩晕而睡不着的第一人。

  “可爱的小恶魔怎么样了?”她问,“我以为她会跟你一起来。”

  以玛戈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想必是热衷看恶魔殴打女巫的戏码。

  “我没有魔力,”玛戈侧过头,漂亮的乌发洒在白皙的肩,衣领稍微有点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她呢,现在魔力也被封存,我们需要的计划。现在她还做不到冷静,鲁莽,先让她静一静吧。”她笔直的腿搭在一侧,柔软地像蛇,“你很失望。”

  “怎么讲?”

  “你寄托了些别的东西在我身上。”玛戈忽然上前,亲了亲她的鼻尖,又退后。“我没有魔力,”她重复,“在高维,我是待宰的羔羊,了无还手之力,虽然黄昏之战以神败退告终,神带领封臣隐居低维,目前高维维系了虚假和平,但这种和平,没有任何一个生灵知道会持续多久。”

  “听起来,也是艰难的世界。”

  “龙的脾气不太好。”玛戈说话时很平静,“九尾狐阴险狡诈,比翼鸟或凤凰蠢蠢欲动,不知下一个是谁会粉墨登场。”她拨了拨风铃,“世界上最滑稽的事是人间所信奉的神或圣灵,都是人形,”她拢起衣摆,遮住腿,“而我们是失败流亡者。嗨。”她仰起脸。

  “这位就是妈妈要你招待的客人?”阿德莱德半蹲下,长长的晚礼服裙摆堆在地上,像重瓣的花朵,她穿了件银灰色的抹胸裙,很像是从宴会厅杀出来的。

  “是呀。”玛戈支着头,“问你要不要一起来你说不要,不然我们可以先去吃个寿司,饿死了。”她端起杏仁茶,“喝不喝?”

  “不喝你的剩。”阿德莱德撇嘴,绿眼睛围着她转。

  “阿呆呆,”陈冷翡摸摸阿德莱德的脸,“想去泡温泉吗?”

  阿德莱德突然攀上她的颈,啄了下唇,用眼角余光打量着玛戈,“可小阿呆不想泡温泉。”

  “你们认识啊。”玛戈说。

  “认识。”阿德莱德媚了下眼神,迷离着目光,“既然我不是你所偏爱的,你也未必是我所钟爱的唯一,你说,神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怎么,这种程度的过往……”

  “所以你会搬走吗?”玛戈突然高兴,“我可以用你的卧室吗?我有很多书需要……”

  “做梦。”阿德莱德怒视,“人类的家是这样的,妈妈、姨妈、姐妹还有姐妹生下来的小女孩永远住一起的,直到地老天荒,我才不会搬走,你想得美。”

  “一个两个都不开心。”玛戈站起来,她搂搂阿呆的颈,“这是个小调皮、淘气包、捣蛋鬼,您见笑了。”

  丽贝卡笑笑,不以为忤,才亲了下她的侧脸,随后脸被扳到一边。

  “不许亲她。”阿呆又开始闹。“亲我。”

  #

  一曲自由探戈永无止境。

  “你不就是这一切不堪的起始吗?”弗莱德翠卡·罗雅尔放下水晶高脚杯。

  李云斑从铺天盖地的报道中得知,这个女人的名讳是腓特烈的阴性形式,她有着皇帝的名字,又以皇族为姓,网友戏谑她是天命之女。

  “那又如何?”姐姐抬起手,指腹擦过杯口,她噙着笑,抬眸,“混乱正是荣耀之路。”

  “是呐,对你而言,这是窍门所在。”

  “不,对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魔术的关键,但重要的不是制造混乱,”姐姐转了转杯,又垂下手,搭在膝,“而是如何从混乱中脱身,不被混乱反噬。”

  “你知道吗?”弗莱德翠卡大帝启唇——她的美貌令李云斑心里不是滋味,李云斑也不知道她究竟希望这个女人其貌不扬还是倾城国色,若是前者,她输的憋屈,若是后者,她依然憋屈,“我们活在相似却不同的世界,无论你做什么,怎么做,你都不会取得像男人一样的认可。”她绿眼睛透露着说笑的心态,口吻比较正式,“多可惜,对我们而言,你是个麻烦,但在你们内部,想必大家是这么认为的,”她微笑,“你是个女人,柔软、虚弱、无能、不中用,所以才把局面搞成今天这个鬼样子。”

  “你知道吗?”姐姐回敬,她前倾身,压低声,“我和你有一点不一样,”她坐回去,靠在椅背,屈指敲了下桌,“我会给狗拴上绳子,戴上口罩,防止狗冒犯宾客。”

  一满杯白兰地就被伊莲恩丢在桌上。

  “请你,今晚我付钱。”另一杯被伊莲恩拿走。“公费。”

  “不愧是做过副职的女人,”姐姐打趣,“开口就是精髓。”她把酒杯推开,“我不太舒服。”

  伊莲恩把酒杯推过去,手撑在姐姐膝上,挨的特别近,“我是个变态,喜欢看你痛苦。”

  “好品味。”姐姐端起酒杯,递过去,“别那么见外,你喝我喝是一样的。”

  “说的有道理。”伊莲恩叩了口酒,很快地抓住姐姐的颈,挨唇强喂了过去,“别那么见外。”

  姐姐被呛了下,侧过头咳着,警告似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揉揉伊莲恩脸颊。

  伊莲恩与姐姐耳语,两人径直离席。

  显然弗莱德翠卡那个女人没见过这场面,表情比较木然。

  “直女,都这德行。”李云斑沮丧地搅拌着鸡尾酒,把漂亮的分层拌成难看的绿色。

  她突然觉得这个颜色应景到讽刺的地步,于是一口闷了。

  “是的,直女,和波板糖一样直。”弗莱娅无话可说,不过眼下她有新的注意点,“你也很漂亮。”

  斑斑是一种浓郁的美丽,不是强行夸赞的平庸淡颜。

  很出挑,出挑到令人气愤。

  “但也没什么用。”斑斑叹了口气,她很乖巧,不算讨厌,“曾经沧海难为水。”她先说了句汉语,又翻译。

  “沧海。”弗莱娅复述。

  “你听说过茵·文这个人嘛?”斑斑抬眼,眼神温温柔柔,可可怜怜。

  “听过。”弗莱娅抿了口酒,“那又如何,死掉了,死掉的过往能和活着的未来相提并论吗?”

  “对你来说应该不能吧。”斑斑沮丧着。

  过了会儿弗莱娅挪近了一个椅子,问,“茵?”

  #

  “我可以进来吗?”丽贝卡端着一个小盒子站在门前,“这个给你。”

  “哦谢谢。”阿德莱德擦擦眼尾,“这是什么呀?”

  丽贝卡带上门,“紫菜包饭,”她好像也很疑惑,“手握?细卷?不知道,”她大概想引用地道的日文名称,但最后放弃,说,“芒果寿司。”

  “嗯。”阿德莱德把盒子放在桌上,使劲一抛窗帘,钻回沙发、阳台和窗帘组成的狭小空间蜷着。“书桌上有和果子,你挑好吃的拿。”

  丽贝卡掀开窗帘,递给她纸巾,“怎么哭了?”

  不问还好,一问阿德莱德直接哭出声,“我总是,总是,”她很用力地吸了吸鼻涕,“没人喜欢我,没人爱我。”她蜷成一个小小的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个人都只是觉得我很好看,陪一陪我无伤大雅,但心里都装着别人,从没有一个人曾属于我。”

  她还不是各取所需,对一切一晒了之的成人。

  越想越委屈时她记得怎么哭。

  “阿呆,”丽贝卡问,“你属于别人吗?”

  “嗯?”阿德莱德抬起头。

  “你有你的梦想,你想做的事,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丽贝卡说,“你会彻底的属于一个人吗?”

  阿德莱德摇摇头,她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我们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生命中的过客。”丽贝卡抬起她的脸,帮她擦擦泪水。

  “我有想做的事。”阿德莱德闭上眼睛,“那更重要。”她重复。

  “阿呆想做什么?”

  “我想去火星。”

  丽贝卡被逗笑了,“小阿呆想上太空。”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可能,我想看看别的星星长什么样。”阿德莱德轻声说。

  “即便这意味着,你见不到你的家人,见不到你的朋友,离开你所熟悉的一切,你还会做吗?”

  “会。”阿德莱德回答得很干脆,“人活一生,灵魂停歇一晌,短暂的连一百年都到不了。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

  她是个自私鬼。

  很久以前她就想清楚了。

  为别人牺牲了无意义,为迁就别人的喜怒哀乐阉/割/自己的梦想更是愚蠢。

  别人不会为她的未来负责,而她自负盈亏。

  丽贝卡坐在她腿上,搂住她,“高兴点。”

  她扣住丽贝卡的腰,“你觉得我可怜,卑微。”

  她当然不是愚蠢的傻瓜。

  “这算施舍吗?”

  “有什么关系。”丽贝卡抱抱她,“我连施舍都没尝到过。”

  但丽贝卡身体确实很差,施舍也只施舍一半,撑了半场不到差点晕了过去,不得不靠在她肩上缓了很久。

  阿德莱德往里蜷了蜷,扯过衣裙搭在丽贝卡身上,抱着女孩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扶她起来善后。

  她像个得体、优雅的成年女人一样,把浴室留给丽贝卡,自己掏了件干净衣服藏在裙下,溜进老妈的房间。

  她当然想一起洗泡泡浴,但考虑到被抓成双的风险,她在老妈的卧室泡澡。

  洗完澡好累,她瘫在老妈的床上玩手机,玩了会儿浑身发酸,看表八点半,是睡觉的点了,被子一卷钻进去,打算小憩。

  没多久,她被说话声吵醒。

  “轻点抓。”李半月说。

  伊莲恩死死抓住她的手臂。

  “嘘,我在看你的INR是多少。”伊莲恩的蓝眼睛闪动笑意,“大半夜的,没人陪你去医院。”

  她猛地把李半月摔在床上,把戏剧化改为一般戏剧化。“瓷娃娃真是,便宜又弱不禁风。”

  冰冷的枪抵在她额上。

  “哎呀,这次是真生气了。”李半月笑道,枕着散开的发。

  “我听克洛伊的可爱朋友说,这种外助力式起搏器要打长效肌松。”伊莲恩挨近,长发从肩滑落,“你还有多少力气呀?”

  “杀掉你还是可以的。”

  “嗯,不是什么有效的吓人话。”伊莲恩跪在她身上,死死按住,“死能挑起人的兴致。”红发女人如同梦呓,“我上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看着自己破碎的内脏碎的更厉害,血流出来,擦干净,说不准能看见骨头,在灯下,骨头是粉色的呢。”

  伊莲恩骤然笑起来,“我本来就是个破碎的人,你为什么要让我的生活变得更破碎?”

  “对不起。”她垂下手,将子/弹/退/膛。

  弹/夹落在床上的一瞬,伊莲恩使劲地把她撞在床头。

  要说下死手用很大力气倒也不是,开始只是背痛,但很快内脏绞痛不已,说不清是胸痛还是胃痛,她忍了忍,可血气翻涌地厉害,仍旧呛出口血。

  她咳着,伊莲恩放开她,坐开些,又伸手拭过她的下颌。

  “别闹。”她偏开头。

  “现在只许斑斑碰呀。”伊莲恩的手顿在半空,无不嘲讽地说,“你们感情可真好。”

  “不是。”她说,“怕你搞怪。”

  将心比心,要是伊莲恩突然吐血,她也想趁机给伊莲恩抹个大花脸。

  她想把沾了血的被子推开,但往旁一掀,她和伊莲恩家的阿呆看了个对眼。

  阿呆那个可爱姑娘瞅瞅她,噌地往回一缩脑袋,藏到被子里边。

  “疼?”母亲的声音响起,很平静,只是隔着被子听起来有点闷。

  “当心明早,”李咳的很厉害,“你家小朋友起床发现妈妈变成了我。”

  “可真糟。”母亲静默许久,“不是这样的,是我会凭空多出一段记忆。”

  “我会尽量多记得些难过的事。”李半月曼声说,“既然你这么喜欢自虐。”

  她很想知道被子下的小阿呆现在是什么表情。

  “是啊。”伊莲恩没跟她对嘴,而是把头靠在她膝上,沉默了会儿把脸藏起来。

  哭是做不到不为人知的,因为泪水有温度。

  带着体温的眼泪滚过她的腿,落在裙摆。

  “能不能有点出息。”她坐起来,揽过伊莲恩的背。

  她们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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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波板糖就是一种长得像蚊香,一圈一圈的糖

  陈妹阿呆还有小翅膀的她们仨注定会互相吸引凑堆但需要走时再难过也肯定会走(爱是爱,不耽误挠成一团

  所以说这是个有点悲伤的故事

  虽然没有火葬场、没有飞蛾扑火般的爱、没有超级渣的姑娘但这不是个喜剧……

  顺便小狐狸,大狐狸还有大狐狸生前其实算三个不同的女人,因为大狐狸和小狐狸平分两份恨和一份爱与情感,在大狐狸穿越成功的一瞬被均分,以及她把重生剧本搞成穿越并不全是老韩的锅,有部分原因是她自己泼/骨/灰

  她俩的状态应该都比伊宝生前麻木,她这个人人设上很纤细敏感,然鹅没有然鹅了,半份感情

  顺便,莉塔唱过于连的歌,阿呆唱过屋大维,阿呆注定情路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