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举杯。”路易莎跳上宴会桌,身侧就是香槟塔,道具是用钻石雕刻工艺打磨的水晶,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淡黄带气泡的香槟——为确保气泡不散,拍摄时杯子在零下二十摄氏度冻过——搭配全白的背景,尽显构图之简洁美观。

  一如传闻中描绘的那般放荡不羁,饰演路易莎的克蕾曼丝·赛杜身穿单肩露背白礼服,货真价实的香奈儿纪念版高订,裙摆水钻被精巧地移除,更改为光泽圆润地金色珍珠,这样一来衣服色彩搭配不像原版那么轻浮,同时十三位裁缝联手赶工十五天,将金雀花的纹饰替换成了玫瑰。

  克蕾曼丝·赛杜化了老年妆,她举着水晶高脚杯,另一只手提起裙摆,甩开裙摆时高声说,“致敬……”

  就在此刻她的话截然而止。

  穿白色礼服和白色晚礼服长裙的男男女女低声议论纷纷,要的就是人声嘈杂的效果。

  如摩西分海般,黑色制服的特勤人员走入宴会厅中,为白色的浪添加黑色提岸,顷刻间人群乱却整齐地退到厅外,包括赛杜,灯光打下,全场只剩铺了摆布的宴会桌,桌上花瓶里淡蓝勿忘我花开正盛,漂亮的香槟杯注视着一切。

  大厅尽头的两扇门同时打开。

  饰演弗莱德翠卡·罗雅尔的阿德莱德带着深灰晚会面具,是化妆舞会的打扮,参考罗雅尔罕见几次出席名流宴会的装扮,布里选用了二十世纪初的女士晚装,鹅黄色长裙外罩着浅灰色轻纱,流苏是用灰色水晶串成的,胸口风琴褶是用的和腰带同色的奶油灰,刻意只打了两排褶,远远看去像蝴蝶结,自风琴褶外延淡灰色雪纺纱肩袖,但配饰换成了小珍珠。

  李的饰演者黛菲娜·凯莉莱克特六国混血,拥有四分之一的亚裔血统,有华沙三色堇之誉,是第三位出自波兰的世界小姐,当选时芳龄十七,此后淡出视野,致力于生物科学领域,现于JHU从事组织工程学研究,是布里花了好些力气才劝来客串片尾彩蛋的——至于拍第二部 的时候这个重要角色该怎么办她暂时还没想好。

  布里曾有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叫新晋提拔的办公室主任玛戈·沃森来演,沃森女士飞黄腾达九成原因估计可以归功于和罗雅尔已逝爱女近似一模一样的面孔,而罗雅尔女儿又是公认史诗级尴尬的撞脸,简直是天选之人。

  但怕消息走漏风声这部片子直接禁止上映,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镜头拉近,两位女士各自走到大厅中线四分之一处站定。

  李同样也戴着面具,只不过面具是白色的,和身上旗袍一样,都选用了珠光白,她率先开腔,“你好。”

  罗雅尔颔首,“幸会。”

  之后迅速黑屏。

  布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怎么样?”她问。

  “场景很完美。”制片人眼光再挑剔也对这种油画级的布景挑不出话,“但对白……”

  “原谅我,只是普通人类的想象力。”布里撇嘴。

  布里手捧三尊小金人,作为比弗利山名流中的名流,她的身份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恰到好处地有些乱七八糟的渠道,这导致她分享让李和罗雅尔在舞会中碰头做彩蛋的灵感时,不少华府人士对她选用的对白嗤之以鼻。

  第一次批评她谦虚接受,第二次批评她面露不悦,第三次批评她表示“那您觉得什么样的对白适合”?

  一位资深参事给了她放了一段录音——机智如她看参事掏手机就赶紧打开了录音笔。

  “用你的录音吧。”制片人瓦莱里娅·舒伯特叼着笔,愁眉苦脸许久终于拍板。

  “你刚刚仔细听过吗?”布里简直气不打一出来。

  她拿起录音笔,又点了播放。

  李的声音传来,她们肯定在一个很大的厅里吃饭,说话时很轻的声音都隐有回声,“史上每一位恺撒都未得以善终,你觉得你独得神灵眷顾?”

  罗雅尔回敬,“不要紧,我们几千年前就在耶/路/撒冷钉死了羔羊。”

  但在她说到在十字架上钉死这个词时,突然另一个女声响起来,是国会都不敢惹的女人伊莲恩·黑尔。

  “女士们,两位,幼儿园毕业了吗?”伊莲恩神来一笔,声调慵懒,有些上东区式做作,但声线清丽,直接抢了罗雅尔的风头。

  混进来的这句话简直可恶。

  “为什么她要说话!”舒伯特抓狂。“该死的!她为什么不能等罗雅尔说完在开口?”

  “她怎么可以这么喜欢出风头?”编剧也哭笑不得。

  “我们怎么办?”布里问,“要重拍吗?”

  她在这部片子上倾注的心血非常多,给迪士尼干活她可能差不多这条就过,但为确保这部片子尽善尽美,她在回炉重制的边缘跃跃欲试。

  可资本家不这么想。

  资本家在沉默五个小时后一句话终结试映大会后的紧急会议,“找个专业的软工人士,提取声规,把黑尔的声规剪掉,结束,散会。”

  “怎么可以这样?”布里直接跳出来反驳。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再找个人来演伊莲恩·黑尔!”

  “你找李的演员就找了一年半!”舒伯特震怒,把布里的意见打回,“你还想再找个一年半吗?按我说的办,不然扣你的工资!”

  “你扣!”布里一点都不惯着华纳,“老娘我的人事合同在迪士尼。”

  “我要炒了你!”舒伯特故技重施。

  “我的雇主是迪士尼!”

  “那我也要炒了你!”

  编剧安娜翻了个白眼,开始埋头玩手机。

  刚打开推,就看路透社新闻,沙巴尼少将心脏病突发于当地时间凌晨,过世于其在大马士革的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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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样的。”崔眉本想做个ppt来简介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打开pptx文件不知所措,最后她空手来汇报,“国/务/卿黑尔批示,办了沙巴尼,当晚凌晨,前总统罗雅尔指示,干掉小哈菲兹·阿克拉斯,最后前第一先生林顿·特尼特-里斯本联系了宜家,哈伯豪斯家居等诸多家具产商,受诸多条件限制,最后折衷,用罗雅尔指示的方式,做了沙巴尼。”

  “什么方式?”郑陌陌刚起床,头发还有根翘起来的。

  崔眉索性给她看手机。

  她瞬间清醒了,仔细读了一下那几行字。

  “果然是电影演员的种。”郑陌陌由衷佩服。“遗传的力量不服不行。”

  经历了每日一吓,她对今天剩余的十八个小时信心满满,不过年纪大了,被叫醒后再睡不着,干脆起来烧了个早饭。

  利顿红茶一包配上冰块和草莓果酱用来制造冰泡茶,还煎了两个蛋。

  她不吃蛋黄,碰巧小雪喜欢溏心蛋,于是蛋黄从被扔掉变成被小雪干掉。

  六点十五小雪起床,冲进卫生间,快速地洗脸刷牙,十五分钟后迅速穿戴,准备往外冲。

  郑陌陌就把她叫回来,“吃饭,吃完饭再上班。”

  “来不及了。”郑雪主看看表,她要乘一站地铁赶班车,如果错过了六点五十的地铁,她赶不上班车就只能打车了。

  “给。”郑陌陌把蛋和面包倒进一个塑料袋里,塞给小雪。

  小雪鄙夷地看了眼和酱油泡在一起的牛奶面包,揣进包里,飞奔而下。

  上班车后同事开始恭维,“恭喜呀。”

  “谢谢。”郑雪主昨天院里打擂胜出,成为内定留院的二十七位住院医之一,出基地后转正。

  同事觉得这件事值得恭喜,可她心里却一点儿都不高兴。

  她不喜欢医学,讨厌背东西,学医也是因为高考成绩够协和八年制的分数线就去了协和,她不喜欢夜班,不喜欢上手术,同时不喜欢做小动物的实验。

  当然最不喜欢的是养细胞。

  她靠着车窗,看着窗外车流不息,仿佛看见自己养一辈子细胞的未来。

  七点半到办公室交班,收两个病人,办三个出院,准备上手术,这是平淡无奇的一天,而她也没料到命运的转折点就是这一天。

  冯师姐突然拉开门,“哎小雪,你妈妈来找你了!”

  “我妈?”她诧异。

  郑雪主第一反应是去翻高诊的新入院,但张女士的说话声响起,“早上好。”

  “你来做什么?”她问,“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是医生办公室,你不能进来。”

  “我也算领导。”静初说,挖苦道,“虽然没你郑姨级别高。”

  “我妈妈。”郑雪主纠正。

  “趋炎附势的白眼狼。”静初很生气,她压低声,虽然小雪鲜少给她颜面,但这么多人,她多少要给小雪体面,她把一包红袋子装的糖重重地怼在办公桌上,“恭喜郑博士留院。”

  “谁告诉你的?”郑雪主问。

  “多得是人。”张女士答。

  在这一刻,郑雪主忽觉自己置身澳洲初秋蜘蛛季。

  铺天盖地的网。

  一辈子都逃不掉的网,一辈子都无法背离的关系。

  无论她怎么否认,张女士都是她生母,最近的关系,在当前道德语境下,甚至还有生杀大权。

  繁繁种种的报道和私人爆料顷刻涌入她的脑海。

  百般事态在她眼前如走马灯般转过。

  爆料的人都像一只可怜的猫,喵喵哀泣,只是缩起爪子,舔舔自己的毛以安抚自己。

  有个女孩曾说,自己表姐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里,费尽心机逃离,在远方隐姓埋名开了个小工厂,不料生母携两个哥哥找来,硬是把表姐送进精神病院,侵吞了表姐的工厂,她阿姨——表姐母亲——买了别墅,两个哥哥开上豪车,自此过上奢侈富足的“幸福”生活。

  “你妈妈蛮年轻的。”进修的钟医生说。

  “是。”郑雪主道,她揣上笔和手机,把Chart丢回病史车,走到走廊尽头上电梯。

  她不知道张女士想做什么,也不想揣测张女士一次次找她想算计什么。

  她坚信一条真理——无欲则刚。

  有工作,就能威胁她去医院闹事,把她的工作闹没,有钱,就有可能一辈子辛勤最终被关进精神病院,看张女士和张台柳拿着她赚的钱过上逍遥生活,甚者,张女士可能贪/污/受/贿,顺便借侵吞她资产的便利把赃/款/洗/白。

  她一条条可能推演,一条条地想对策,所有对策指向是她无能为力。

  相比她这个刚毕业的小医生,张女士位高权重。

  从古代起,医生的社会地位就是下九流——毫不夸张,就算到了主任,只要得罪了上面的一个小领导,都会被穿很久的小鞋。

  她拿什么去和张女士对抗?

  郑陌陌吗?

  郑陌陌抚养她一场,于她有恩,她不能恩将仇报,再者,如果张女士就是想通过她算计郑陌陌呢?

  这个可能是存在的。

  她该怎么办?

  电光火石的一瞬,她决定退培辞职,即便她还有最后一个月就熬出了住院医基地,同时博后出站。

  只有她什么都没有,张女士才会躲避不及,唯恐她这颗烫手山芋黏上去——不过这样做很有风险,张女士可以控制她,穷尽她最后一分利用价值,把她用以联姻或/出/卖。

  以前还有一条路那就是往国外跑,现在连这条路都没了。

  她扪心自问,只觉悲凉绝望。

  郑雪主经过十一病区时顺了张A4打印纸,把纸抵在墙上写了一份潦草的辞职信,在医务科领导惊愕的瞬间留下工卡,找同事帮忙,用别人的账号租了台车。

  她一路南下,一天一夜开到了深圳,一湾之隔,就是香岛。

  开车南下时郑雪主想了无数个办法,但真连着近二十四小时驾车,她脑袋拒绝运转,原本想好的主意也忘了,不得不找了家酒店住下,准备睡一觉,起来再说。

  但睡醒了她也把原计划忘了。

  果然学医使人愚蠢,郑雪主自嘲。

  蹭完宾馆赠送的早饭,她上顶楼茶室冷静一会儿。

  城市从短暂睡眠中苏醒,忙碌的清晨悄然来到,太阳尚未升起,海风却已带来闷热。

  她站在朝阳光泽之下,四面迎风。

  “我该怎么办?”她问自己,瞬间的惊慌失措过后,又沉着下来,不再像丧家之犬或惊弓之鸟。

  即便没人教过她狩猎,作为食物链顶端的哺乳类动物,她还是想到了绝妙的通用办法。

  如若图穷匕见,大不了两刀平事,该下地狱的下地狱,她去见法官。

  忽然一根棒棒糖送到她面前。

  郑雪主顺着糖往上看。

  “怎么了?”郑陌陌弯下腰。

  “我没办法,好像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她抬起头,裹紧了雪纺披肩,“还好,我现在想到了一个不算是办法的办法。”

  “你妈妈吓到你了?”郑陌陌扳住她的肩。

  “我是不是很没用?”郑雪主喃喃说,她承认,“是被吓到了,不过现在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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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现的对白是英文直译(就其实很勇……

  小弗无/神/论,都让玛戈干家务当保姆了(还敢指使英格丽德刷碗),而且是非常彻底的无/神/论

  小雪下场参赛主因是她辞职了,总归得找个工作不能啃老嘛,陌陌呢,其实不太舍得她下场

  布里这部电影没有第二部 的原因是阿呆去潜心做AI了,黛菲娜发了篇二十四分的nature,两个预定的主演跳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