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是一个有些神经质的可爱小姑娘。

  “橘子不是人。”阿呆躺在她枕边,在她耳畔骂道。

  “呜。”陈冷翡抬起手,揉揉阿呆的脸蛋。

  阿呆又起来,凑上前像小猫一样的趴趴,痛斥道,“万恶的学阀资本家!”

  “是的,很讨厌。”她说,“我想睡一会儿。”

  马上阿呆又从小斗士变成多愁善感的小可怜,抽抽嗒嗒的,“所以我讨厌你回去。”

  “咦?”

  “每次都是这样。”阿呆撑起腕来,长发胡乱盘着,本来就没梳好,现在彻底散架,乱七八糟的,“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每次一回家,再回来你就这样,病恹恹的。”

  “唉。”她和阿呆贴贴脸,安抚一下小女孩,“我缓一缓。”

  她疲累的闭上眼,头晕的厉害,四肢像灌了铅一样,可惜阿呆安静了小猫打个哈欠的功夫,卧室灯就亮了。

  阿呆装了一大碗香草冰淇淋。

  和每个医院的医生一样,阿呆笃信冰淇淋包治百病。

  “起来吃一点嘛。”阿呆说,“吃一点会好受的。”

  “阿呆。”她亲亲阿呆唇角,“我不想吃。”

  “不要。”阿呆很执拗。

  她叹了口气,在顺着阿呆的猫脾气和吵架间犹豫了片刻。

  不料这场冰淇淋闹剧以谁都未曾料到的意外方式收尾。

  “猫宝。”斑斑的声音响起,同时卧室的门被推开,“你在家嘛,为什么不接电话?哎呦?红毛小狐狸。”

  阿德莱德当场把那一大勺冰淇淋塞进自己嘴巴。

  “我睡着了。”丽贝卡倒也不算说谎,她确实看起来像要昏睡过去的样子。

  “猫猫。”斑斑小姐坐在床边,无比亲昵地低下头,在额头和脸蛋上给了三大口亲亲,自言自语的,“好乖的猫猫,谁家猫猫这么漂亮啊,斑斑的小狸花好漂亮呀。”

  抬起头来,那叫一个冷若冰霜,“你怎么在这里?”

  “声讨。”阿德莱德支起腿,歪着脑袋,心想,完蛋了,为什么斑斑小姐会来这里?该死的皇后能不能乖乖呆在皇宫里,不要到处串门。她心中天下三分,三分之一用来忐忑,三分之一的大脑在宕机,还有三分之一的心情用在了劫后余生上。

  如果斑斑早来十五分钟,那就真的完蛋了。

  不过她维持了冷静,啃了两口冰淇淋,编了一个故事,“开吐槽大会,枕头派对。”

  斑斑小姐很冷漠地说,“哦。”

  斑斑这个阿姨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她,冷漠有余,热情不足,还摆臭脸。

  “哦。”她重复。

  “你吃了什么呀。”丽贝卡撑起身子,凑到斑斑脸庞,闻了闻,拧着像画出来的眉,“葱油滑蛋?”

  “葱油滑蛋鸡扒饭,还有蒸汤圆。”斑斑变脸那叫一个快,不愧曾经也做过演员,她又亲了丽贝卡一口。

  丽贝卡很嫌弃的躲开了。

  斑斑小姐一阵笑,丝毫不见外,外衣一挂,叮叮当当的开行李箱,刷牙洗漱,冲澡换衣,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还公然穿着浴衣出来擦身体乳。

  她抗议道,“喂!流氓!”

  “看一眼一千块!”斑斑小姐说。

  “你这是流氓行径。”阿德莱德这次是出离了愤怒,当然更多的原因是她急需去浴室拾掇一下自己,但斑斑小姐抢了先,还洗了超久,害她等了足足三十七分钟,更过分的是,斑斑小姐洗澡时还大声的哼歌。

  “怎么闻着一股子奶味。”斑斑小姐捏捏她的脸,嗅嗅,这个行为吓得她每一寸骨骼都僵了,但下一秒斑斑的神奇变脸秀又让她忘记什么叫完蛋和恐惧,“什么流氓不流氓的,说起来,我算你阿姨呢。真是的。”

  然后斑斑就钻进了她的被子,很娴熟的一伸手臂,搂住丽贝卡,“阿姨歇一会儿,晚安,行李箱里有吃的,你自己拿。”

  就当着她的面,公然的将她的女朋友宣告占为己有。

  偏偏她无可奈何。

  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噌地蹿下地,骤然雄心万丈,将一切公布于天下的话语都到了舌尖,转念间又不得不苦涩的咽回去。

  这时她体会到了无权无势的苦恼和愤懑。

  坦白了,可能的后果是不仅得不到丽贝卡,还会给丽贝卡招来杀身之祸。

  她对伊莲恩或弗莱娅两人中的一个在痛骂她一顿后给她收拾残局还是颇有信心,但丽贝卡所面对的情景就有几分微妙了。

  李是个薄凉的人,未必对女朋友很慷慨。

  她并非没对丽贝卡与李之间的关系起过疑心。

  萨曼莎给了同行所有人一笔封口费和一笔劳务费,足足三十五万刀,偏她和丽贝卡没有。

  她去质问,答复是,“我看你护照上的姓是黑尔哦。”

  丽贝卡也去问了,但也没要到这笔工资。

  这不禁令她深思,为什么并不是伊万诺夫先生意中人的洛蒂只要说自己缺钱,就有人将支票奉上,而她和丽贝卡就是典型的倒霉蛋——“公主”待遇——“杀熟”。

  但李对于电视剧里戏称的乾清宫陈惠妃这一说辞又保持沉默。

  她弄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就不敢妄动。

  把话咽回去的结果是她内心充斥着怒火和对自己懦弱的谴责,心仿佛撕裂成了两半,来回拉锯着,拷问她究竟是不敢轻举妄动还是害怕。

  想到最后她委屈的眼泪开始打转,本能的掏出手机找小翅膀。

  拨通后响了两声,她又立刻挂掉。

  她和小翅膀虽然还维系着姐妹关系,但亲密不复往常。

  最后,和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一样,她打给妈妈。

  “阿黛?”伊莲恩的声音一传来,她就后悔了。

  她知道了伊莲恩薄凉的本质,就不该对这个女人抱有希望,越多的期望,就会导向越多的失望,这不是一个可以依赖的人选。

  打这个电话是错误的。

  但伊莲恩接了。

  她不得不屏住一口气,任由鼻涕流下来,为了遮盖哭腔,愤怒的大喊,“有个阿姨是臭流氓!你妹耍流氓!不是科洛!是李—云—斑——”

  她甚至,还字正腔圆的说了官方发音,“李云斑!”

  #

  对陈冷翡而言,这是睡眠质量最糟的一次小憩。

  没有对症的药物支持,她中途差点晕过去,好不容易撑到结束,先和阿呆一起骂老师,后又是被逼着吃冰淇淋的插曲。

  之后她就处于恍惚之中,恍惚着看到斑斑来了,也不知道是斑斑真的来了,还是她困出了幻觉。

  总之,斑斑来了后她就偎在斑斑身边睡着了,直到斑斑忽然一声怒吼,“我不叫梨云办!什么劳什子玩意。”

  阿呆的普通话发音极为蹩脚。

  刚读大学时,她喜欢给自己取外文名,一部分原因是跟风,另一部分原因是她名字的发音对外国人不太友好,经常会叫她“愣愣”或者“愣菲”。

  阿呆也不例外,每次阿呆尝试叫她名字时,都毫无意外的喊她,“愣愣!”

  这曾一度引起玛戈的奚落,有一天晚上玛戈躺在中间,搂着她们两个,说,“左边呆呆,右边愣愣。”

  而今天,阿呆给斑斑创造了外号,“板板。”一会儿又变成了,“半半。”

  ——事实证明,在短期高强度的训练下,阿呆还是能发标准三声的。

  “斑斑,斑斑,是斑斑!”斑斑孜孜不倦地纠正,三个回合下来,“叫我可可,我英文名叫可可,法拉盛的那家奶茶店你知道吗?很好,就是那家,可可奶茶,那个可可,谢谢,求求你了。”

  在阿呆和斑斑的斗嘴告一段落后,她就被拽起来吃夜宵——罗雅尔打包了酒酿三文鱼。

  她心不在焉地戳着零食冷盘,思考当真是世事难测。

  她记事早,当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有半年,罗雅尔对斑斑的态度是一点都不友善,是明着的不合,斑斑自然用不客气回敬不友善,有一段时间——大概三四个月左右,只要涉及到要同罗雅尔会面,李半月会刻意调开斑斑,甚至启用宋和贤来出面接待女宾。

  但这种台面上的对峙并未持续太久,因为罗雅尔实在是太漂亮了,斑斑并没能硬气多久。

  斑斑态度一软,独角戏没法唱,罗雅尔自然铩羽而归,但也不能排除罗雅尔极有可能也是这么看待斑斑的——她太好看了,算了算了。

  一旦中止无意义的内耗,矛头立刻由双方互指转向指着真正的罪魁祸首。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先溜了吧。”斑斑说。

  “唉。”罗雅尔和阿呆贴贴脸,她直接把阿呆抱到膝上。“我也没办法。”

  阿呆象征性的抗议了下,就妥协了,转而要求,“妈妈,这鱼好多刺。”

  “这是鲥鱼。”罗雅尔开始低头挑鱼刺,她好像有点近视,或者老花,凑到盘子边开始把凉拌鱼大卸八块。

  “每当她们两个,窝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斑斑指着客厅。“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好像哪里都不对劲,跟小麻雀似的贴贴,我想说些什么,却又不该说些什么,我准备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还算能脱得开身。”罗雅尔语气耐人寻味的,“真的,我要说些什么,表示个态度,但是仔细一想吧,说什么都不对。”

  “嚯。”这时斑斑还是暴露了为何孤身一人提前来此。

  她所有剩菜拨了点,走到沙发前,重重的把碗一摔,“你吃点东西。”

  是吵架了的语气。

  李半月摇摇头,她戴着氧气面罩,在吸氧,还打了吊瓶,也许她善于遮掩,但即便再遮掩,也无法改变她会频繁晕倒,从一开始晕倒后休息一会即可发展到需要高浓度的氧气和药水。

  陈冷翡匆匆别过头,难免有些心酸。

  “脾气好差啊。”伊莲恩抬眼,“斑斑超凶的。”

  李云斑最近有些长进,对她频频致以白眼。

  “凶巴巴。”她叹道。

  “哼。”李云斑白她一眼,走了。

  “我女朋友要被斑斑带坏了。”她目送李云斑坐回桌子前,开始和弗莱娅嘀嘀咕咕,不仅打趣道。

  【你女朋友从一开始就很坏。】李半月在短信的框里打了一行字。

  “比斑斑好一些。”她自信说道,“老斑甩手掌柜时你没见到。”

  倘若真有一个时空里她认领了洛克希这个混账玩意,那这个时空里的洛茜是自己摸索着长大的,斑斑只把人家当成垃圾桶,倾倒每天尝试失败的黑暗料理。

  但下一刻阿呆和罗雅尔一起教她做人。

  阿呆离开桌子,走过来。

  李半月看见了,很客气地伸出手。

  但这把阿呆吓到了。

  阿呆几乎是小跑几步,跌进她的怀抱。

  当然,她承认她也觉得李半月的这个状态有点吓人。

  李半月穿了件低领的礼服裙子,锁骨露出来,在灯下随剧烈的呼吸起伏,手腕也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手术,戴了护具,因常年输液的缘故,手臂静脉轮廓鲜明,像青色的蛇,因为药物的原因,静脉比较脆,容易出血,淤斑到处都是。

  就连她看了一眼,也不忍心多看,视线落回到李半月的脸。

  为了不被看出病况,李半月花了大价钱在脸上,下了血本的医美确实有效,单看脸只觉得这是个虚弱的女人,身体不太好,仅此而已。

  这大概也是她濒死之际的状态,也许比此刻的李半月更糟,也许稍好些许。

  但也足以吓得胆子很大的阿呆钻进她怀里,一连串的呜啦呜啦。

  她想了想,最后自嘲一笑,说,“如今想想,当年郑陌陌真的承担了太多。”

  她甚至不敢深思她临走时究竟是怎样的一副鬼样子。

  “唉。”她拍拍阿呆的背,以示安抚,但无论多么了解人性和人类究竟是怎样一种玩意,都难免忽然内心里有一瞬的凄凉。

  也许到她这具身体在年迈老去、重病缠身时,阿呆会被吓到满地乱蹿,可那时又没有一个母亲的怀抱供阿呆拥抱,同时心底又有种不悦和难过,斑斑的幼崽可能没有阿呆那么聪明,也许有点傻,脾气很古怪,但斑斑的小崽倒并不怎么嫌弃李半月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然后阿呆就给了她个“惊喜”。

  她忽然意识到阿呆小跑的那几步跟李半月没关系。

  英语不是她的母语,如果不集中注意力,她就随耳过了。

  当她听清阿呆嘟囔的是啥,立刻她就觉得自己浪费了好多感情。“啊。”

  阿呆捏住她的脸,把她的脸转过来,吼道,“我说多少遍了?我卡鱼刺了!”

  “我知道了。”她很怀念那只会打洞的小壁虎,她那句郑陌陌承担了太多无法撤回,她现在需要一个洞,让她立刻回家,远离这个客厅。

  如果是旁人,哪怕是郑陌陌本人在场,都无法理解她这句话背后的顾镜自怜。

  可偏偏是李半月。

  “卡鱼刺了妈妈也没办法呢。”她很想咬牙切齿一番。

  但很快憋着笑看热闹的李半月也搞了个笑话,两秒内她俩达成充分拉平进度谁也别笑话谁的绩效。

  “来,阿姨看看。”李半月正好拿着手机,就打开手电筒,想起来,结果眼前一黑,又躺回去。

  阿呆那个小孩子还闭着眼睛使劲儿张着嘴巴,“啊——”

  她还是个讲究人,在阿呆用荼毒耳朵的普通话说“妈我卡鱼刺了”的时候忍住了,没笑。

  可伊莲恩不讲究。

  飞天小小狐受害者哈哈大笑,笑了半分钟才去找灯和镊子——她感觉那好像是修眉毛的镊子,拯救宝贝女儿的喉咙。

  “你为什么要给她吃那个鱼啊。”伊莲恩愤怒的去找女朋友算账了,吵架声遥遥传来,“她不会吐鱼刺。”

  “我每根刺都挑了。”弗莱德翠卡愤怒的驳斥。“那该死的是三文鱼的刺。”

  “三文鱼是特大号的鱼刺!”

  “这难道不是特大号的鱼刺?”

  阿呆拿纸巾擦擦鼻涕,坐在她身边,愤怒道,“她居然笑话我!”

  “哎。”她捏捏阿呆后颈,“你真不会吐鱼刺呀。”

  “不会。”阿呆有点恼,“谁规定我必须会吐鱼刺啊,我也不是猫。”

  “好气哦。”她觉得阿呆蛮可爱的,拽拽阿呆让阿呆躺下来,捏捏小孩的脸,“被卡鱼刺太惨了。”

  阿呆哼了声,蜷了蜷身子,当真有点像气鼓鼓的河豚。

  伊莲恩作为一个不讲究的女人,吵架没吵赢就回来对她发起冷嘲热讽,“哎呦,你好喜欢阿呆呀,好喜欢好喜欢呀,这么喜欢的话,要不这个甜蜜的负担还给你好啦。”

  “你要退货?”她开玩笑道,“那我可真带回去了?”

  没出三秒阿呆就被伊莲恩拽走,“过来找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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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两幕,我保证我能写完!!!!

  啊!!!

  阿呆跑那两步是她之前在怀疑是不是卡刺了,开始跑步是她确定她卡刺了!

  其实伊宝蓝鸟上的ID是飞天小小狐(阿呆)受害者

  第八卷 :贤良桥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