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了一整个下午,待到傍晚时分,瓢泼的雨从积雨云里倒下来。

  回家路上大厦的广告牌在播报火奴鲁鲁火山爆发,反复播映卫生拍摄的大气云图。

  仿佛是要和她作对似的,就连空调都欺负她。

  回到家后弗莱娅发现空调显示的温度是制热,72摄氏度,匆忙拿起遥控器去调,可不管怎么按,空调的控制面板都无动于衷。

  “该死。”她小声咒骂。

  “不要欺负它了。”伊莲恩招呼着吃饭。

  “我不想吃饭。”她绕到伊莲恩背后,环住她。

  “那你要做什么?”伊莲恩问。

  “做天使?”她同她咬耳朵。

  “不要。”伊莲恩连忙摇头,“那是世界末日,灾难。”她警告道,“跟你说,弄不好就会得到一只新的小天使,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现在已经是世界末日了。”弗莱娅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我不管。”

  她好说歹说,把伊莲恩哄上了楼。

  依稀间,她觉得这一切仿佛发生过,有种恍惚的既视感。

  “可以是可以。”伊莲恩拿打火机把床旁的蜡烛点燃,香氛蜡烛摆成一个很复杂的图案,“不过有一个要求,你不能看我。”

  “为什么?”

  “不为什么。”伊莲恩握住她的手臂,半是认真半是调笑的,“转过去。”

  “那你怎么知道我看没看?”她笑起来,问。

  “糟糕,这是个问题。”伊莲恩抱住她,抬手盖住她的眼睛。“捂住,不许看。”

  “不喜欢这样。”她扭过来,枕头跑了,导致她和伊莲恩摔成一团。

  她失笑,伊莲恩也笑成一团。

  “这样好一些。”她亲亲伊莲恩的脸,但伊莲恩固执的捂住她眼睛,“可以亲亲。”

  “像小动物。”伊莲恩说,“只有小动物才喜欢咬一大口。”

  “为什么不许我看?”她握住伊莲恩的手,“因为是你死前的模样吗?”

  是不一样的手和不同的触感。

  伊莲恩未置可否,只是说,“也许你是在跟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拥抱。”

  “但没闻到福尔马林的味道。”她故意低下头嗅了嗅。

  “泡过福尔马林的尸体反而不会烂?”伊莲恩笑道。

  忽然间有人拽拽她。

  “妈妈。”阿黛说。

  这吓了她一跳,赶紧起来,“宝贝你怎么进来了?”

  阿黛拎着一个小时候模样的阿黛,“妈妈,这是什么东西?我在客厅里发现的。”

  小阿黛大喊,“放开我,我不是东西,我是天使,是,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天使呢!”

  “那好吧。”阿黛把小阿黛扔到床上,“我叫阿黛,你叫黛黛好啦。”

  “还缺一个阿黛黛。”小阿黛说。

  “你不是天使吗?”阿黛出了个馊主意。

  “不要!”弗莱娅尖叫。

  “那我变几个出来好啦!”小阿黛丢了一把羽毛在地上,“糟糕,复制咒这么念的来着?”

  “玛卡巴卡?”阿黛说。

  “天线宝宝?”小阿黛念叨。

  轰地一声,她把阿黛和自己都变成了肉嘟嘟的小狐狸,是赤狐的幼崽,胖乎乎的黑耳朵,身上的毛是棕色的,尾巴灰不溜秋,而且不止是两只,整整一窝,十五只,挤在床上喵喵乱叫。

  这一窝小狐狸崽的吱吱叫唤瞬间把弗莱娅吓醒了。

  醒来后发觉被吓得一身冷汗。

  她会做这样的梦倒也不奇怪,睡前的那场愉悦让她忆起玛戈的由来。

  灯忘记关了,照亮房间里一片狼藉,最后都没力气打扫,空调被和毯子被丢在地上,浴室的排风扇也没人管,和空调的冷气做艰苦卓绝的斗争,也不知道谁手欠把空调开了个60华氏度,冻的她直哆嗦。

  疑似罪魁祸首的伊莲恩女士抢走了唯一的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

  她饿的胃痛,爬下床,关掉排风扇,把空调温度调高,换了套睡衣后拖着酸痛的腿下楼,将晚上剩的半个凤梨从冰箱里掏出来,坐在餐桌旁加餐。

  吃到一半就听玛戈喊,“妈妈?”

  她应了声,“哎。”

  “哦。”玛戈踢踢踏踏的走了。

  紧接着听见开门声和关门声。

  弗莱娅就扬声问,“怎么啦?”

  “我签收个快递。”玛戈挠了挠长发,“哦嗨。”

  “嗨。”阿呆的小朋友莉塔很局促。

  “那就先这样。”杜先生很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再会。”她也客气的点点头,把莉塔领进屋,“行李箱先放客厅吧,等下你住客房好啦,在顶楼,是个loft,跃层,洗发水什么的一会儿找我拿,路上辛苦了,你饿了吧……”

  玛戈拉开餐厅的门,“呃……妈?”

  她以为弗莱娅只是下来倒个水,没想到弗莱娅在吃夜宵。

  莉塔手一松,外套掉在地上。

  弗莱娅重重的把叉子插在冰镇菠萝块上。

  “玛戈,你说你签收个文件。”她拿厨房用纸擦了擦手,想往上拽拽衣领,但这是件吊带,不存在任何领子,脖子和肩上红的、紫的、青的连同齿印在内没有任何一块地方她能做最后的挽救。

  “她把阿呆的前女友寄过来了。”玛戈火速把莉塔往前一推。

  “你该死的开什么国际玩笑?”莉塔瞪着眼睛瞅玛戈。

  “你的系列问题还是去问阿呆比较好。”玛戈说,“不过鉴于她是个小骗子,你还是先盘点一下她到底跟你说过多少谎,心里有点数,宝贝。”

  “请。”罗雅尔女士说,“随意些,不必客气。”

  说完施施然出门,临走前拍了拍玛戈的肩。

  “你自己找点东西吃。”玛戈摸摸她的脑袋,像个小大人,孩子气十足。

  “喂。”她拍开玛戈的手。

  “一点都不乖。”玛戈调侃道。

  她跟弗莱娅上了楼。

  “你给的这里的地址。”弗莱娅压低声,“我叫你给纽约的住址。”

  “我不要下班跑去纽约。”玛戈嘟囔着,“然后半夜再回来。”她说,“我要睡觉,晚安。”

  她去拿了洗漱用品,下楼给了莉塔。

  莉塔也放松下来,现在至少回到了一个熟悉的世界,她再也不用担心人头不保。

  鉴于阿黛是个小骗子,她愤怒的打开阿黛家的冰箱,吃了昂贵的蜜瓜,还用烤箱热了牛肋排。

  但第二天一大早她觉得不妙。

  她依然没有摆脱“你知道的太多了”的可怕魔咒。

  一个惊天秘密似乎就摆在她面前,等她戳破。

  在李的家里,她目睹过一些亲昵,但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件事没有被拿来大书特书,做一篇好文章。

  现在她知道了。

  因为她好像碰触到了第二个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决定了双方的缄默。

  戳破的下场呢,当然还是被灭口。

  清早伊莲恩阿姨从烤箱里拿出乳酪吐司,很温柔的问候,“哎呀是我们可爱的小莉塔。”

  罗雅尔女士手捧一杯拿铁,低气压的很明显,是有意让人看出来的不悦,她很大声的说,“非常好,你就是个天才,谁都没有你聪明,那我们干脆来抽个签,看谁该死的来当阿黛她姨妈。”

  更可怕的是她确定她肯定看见了一只很小的布偶猫幼崽打了个滚变成了金发的小姑娘,踩着椅子垫起脚从橱柜里掏了一包烧烤味的薯片,落地就又变成小猫,拖着体积是自己三倍的薯片走了。

  她揉了揉眼睛,没来得及思考眼前所见的一切,下一秒伊莲恩阿姨问她,“你是阿黛高中时谈的那个前女友?我记得你,我们见过面的。”

  “我可以叫人起诉你的。”伊莲恩轻描淡写的,“三十年还是五十年?你喜欢哪一个?反正出狱后也不好找工作,要不干脆来个一百年?一日三餐,衣食无忧,我帮你解决了工作和住宅问题,你妈妈大概会很感谢我。”

  她嫣然一笑,把吐司和花生酱推过去,“亲爱的,你肯定饿了很久吧,吃些东西垫一垫。”

  “是不和胃口吗?”她拉开椅子,坐下。

  这吓得莉塔抓起还烫手的吐司塞进嘴里,囫囵的吞了一大口,太烫了,她连味道都没好好品尝,上颚还被烫起了个泡。

  “慢点吃。”伊莲恩倒了杯冰咖啡给她,亲切又和蔼的叮嘱。“别噎着。”

  #

  今天躺在床上打电话烦人的换成了阿呆。

  “你听我说。”阿呆在跟妈妈煲电话粥,“不,你先听我说,什么叫我的态度!”

  陈冷翡已然毫无睡意,她从床头柜上挪过笔记本电脑,看着评审的质问。

  事实证明她之前的投稿只是运气好,加之投了几家水刊,评审的高抬轻落让她过于自满,导致JCR-Q1期刊迎头给她痛击。

  她看着第二评审人的那三十二条大评述,又看看十七条的小评述,只觉得心口痛,喘不上气。

  那边阿呆在就莉塔事宜和伊莲恩据理力争。

  之所以她知道了电话对面的人物要归功于第一轮唇枪舌战时阿呆落败,用亲情抵赖,开始胡搅蛮缠。

  阿呆对电话里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管弗莱娅叫你的女朋友吗?我很喜欢她,我把她当妈妈看,因为你,我怕有一天你们分手了,她对我没有任何抚养义务,闯进我的人生,又走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都对我的身世猜过什么吗?我甚至怀疑我是你被人强迫的产物,我天生有罪。”

  可爱的阿呆就靠这离题万里若等闲的一击把口水战拖入第二回 合。

  “她不会出去乱说。”阿呆很有信心地承诺。“因为说出去,对她自己都是致命的打击,这是自绝于前途。”

  陈冷翡坐起来,她捧着阿呆的脸,趁阿呆打腹稿的机会飞快的亲了阿呆。

  “呀。”阿呆捂住收音,小声地说,也飞快的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很开心的眯起眼睛。

  如果阿呆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会失望。

  就在刚那一瞬,她忽然想好奇,如果李半月知道她的过往,会作何感想。

  也许那个女人看重血缘,也许不看重,也许这能暴露出那个女人的真实嘴脸,而转念一想,李半月确实又向展示过自己真实的那一面,冷酷、冷血、无情、无义,追名逐利而又机关算尽,常把自己本就不是君子而是小人的话语挂在嘴边,这件事就变得没意思起来。

  她或多或少有些自毁的想法,这大概与她的来历有关,毕竟不是谁都能对遭亲人抛弃而后一生寄人篱下的故事维持心态平和。

  哪怕斑斑对她再好,她依然要记得,这不是她的家,她的出身来历可能是一个隐藏的巨大冲击波,斑斑爱她但不是那种爱,也不会跟她走,倘若当真有一天她们的缘分到此为止,她也要做到能得体的离开,维护住自己最后的尊严,以免被指点为贪恋富贵与权力。

  她暂时还做不到像李半月那般能坦然的谈论自己的贪恋权柄。

  对于这一点,李半月嘲笑她说,这是百无一用的傲气。

  可她又没有别的东西。

  阿呆对峙伊莲恩时所使用的攻击性的话语,让她起了共鸣。

  她贴贴阿呆的额头,但没有发出声音,“我们都是……可怜虫。”

  她本想说没有家的蒲公英,后来又想到阿呆是有家的。

  或许阿呆没有玛戈受宠,但阿呆是会撒娇的,也窝里横能横出去。

  阿呆气冲冲的挂了电话,恨不得今天就去视察她的小岛,从此出逃,在岛上这一世外桃源称王,过上无拘无束的日子。

  可不到五分钟,伊莲恩的电话就打过来。

  头几个阿呆不接,在第六个的时候接了,半小时后被哄好了,兴致勃勃地回来跟她说,“我妈妈拜托洛蒂带我去斯德哥尔摩还有哥本哈根坐游艇!这周末!我还可以带朋友。”

  “叫上莉拉。”她提议,“你的农工业机器人有的地方我搞不定,需要她的帮助。”

  “也带上丽莎阿姨。”阿呆兴致勃勃的筹划。

  很快,事实证明洛蒂肯带她们出来玩并不是伊莲恩的面子,而是洛蒂以为她是同类,如影视剧中的陈皇贵妃,是“鸟”或者“狗”,因此给了她们极高规格的招待。

  但她是在周日上午完蛋的。

  周日的安排是去哥本哈根的一家城堡里观光,早饭是创新分子料理,足足提供了二十四种口味的冰淇淋,中午还有苹果酱和烤猪排。

  上午阳光正好,薰衣草随风摇曳,送来阵阵清香,往远处眺望,一片绿树花海,和蔚蓝的海连成一片,最终波光粼粼归入澄清天空,丝丝缕缕的白云借大西洋海面顾镜自怜。

  阿呆发现了一窝雏鸟,兴冲冲的要去拍延时摄像,莉拉去给她借摄像机,丽莎只关心午饭,围着厨师转,这就导致她落单了,和洛蒂一起坐在树下。

  “三明治,”洛蒂递过来一枚草莓酱夹心吐司面包,“用的是春天生长的草莓。”

  “谢谢。”她接过来。

  “你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洛蒂穿着一袭白色纱裙,戴着草帽,很懒散的坐在格子桌布上。

  “坏人?”陈冷翡思考片刻。

  显然她不是好人。

  怀袖会告诉她自己爸爸对她妈妈心怀异心,但她不会告诉怀袖李半月可能濒临对怀袖爸爸出手的临界点。

  而这是一个把她当成至交的朋友。

  “有什么关系呢。”洛蒂笑笑,“我们都是坏人。好人注定无法生存。”她眺望着阿德莱德·萨伏依的那一抹纤细的身影,“你会给她带来麻烦的。”

  “如果她知道的话。”洛蒂侧过脸,柔柔地低下头。

  这是一个优雅的举动,实际上她是为了偷看陈冷翡的手机。

  “会很生气。”陈小姐依然没有任何的惊慌和失措。

  有意思,她想。

  “我见过她。”她说,“其实她看起来不像那种会能轻易接受亲密关系的人。”

  “咦?”陈小姐视线吐露着好奇。

  “那不论男女,世人热切目光所追逐的尤物。”洛蒂故意将措辞放的轻佻。“是个女孩就会反感的。”

  她极其有耐心的套着话。

  但话语没能套出些什么。

  陈小姐是个缜密细心的人,极为谨慎。

  不过耐心是有用的,因为最后陈小姐还是自己说漏嘴了。

  母亲这种称呼未必有任何的提示意义,但是有的说教只可能存在于母亲对女儿。

  包括“物尽其用”与“背刺是一种常态化的艺术”。

  当然也提示意义最强的还是一家三口合照的屏保。

  血缘是个好东西。

  陈的眼睛和脸型都像极了妈妈。

  她还是慷慨的管了这群小崽子的午饭,下午就把她们丢下,自己打了个飞的回家。

  阿黛还问,“那晚上吃什么?”

  “你们可以自己解决?”她温柔地说,“比如肯德基。”

  “真讨厌呢。”阿德莱德对洛蒂委实是无语。

  “肯德基我可以。”丽莎阿姨说。

  最后她们在哥本哈根的晚饭是肯德基,因为洛蒂买的套票不包餐饮。

  “我觉得,”莉拉听罢她的宏伟大计,直挠头。“不切实际。”

  “首先你的电脑程控。”丽莎也同意她的观点。

  “你之前不是有只猫猫吗?”阿德莱德固执己见。

  “你学过生物进化吗?”就连丽贝卡也拆台,柔声说,“以现在光纤的信号传导速度,除非生物导体,不然这只是一个笨拙的庞然大物。”

  “我可以接受杀掉跳跳蛙?”阿德莱德试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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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阿呆:我就是要机器人!反正我不喜欢牛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