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后,伊莲恩光荣的岔气了。

  “你们几个。”她不动声色的按着左肋,“你,你,还有你。”

  她把已然打成一团的破孩子叫到桌子旁边,拖着长声喊,“阿呆!”

  “我怎么了?”阿呆坦然的在家里维持了至少一个半小时以上的毫无形象,截至此时,她还是那个德行的坐在角落里啃冰淇淋,一双绿眼睛跟老鼠似的,东看看西看看。

  “关我什么事?”英格丽德拿起一桶咖啡伴侣,想了想,把速溶咖啡从行李箱里剔除。

  “放那儿。”伊莲恩说,“那是我的。”

  “好的,谢谢阿姨。”英格丽德不以为然的把咖啡伴侣塞进了行李箱。“爱您。”

  “你们两个。”伊莲恩不得不先解决玛戈和莉塔。

  玛戈素来体面,乖巧的坐在一边。

  但莉塔看起来和阿呆是一类人,她们遇到无解的难题会抓耳挠腮,小动作奇多无比,一会儿用手指梳梳刘海,一会儿开始用小拇指的指甲掏耳朵,等掏完所有能掏的地方后,就进入了下一环节——抠指甲油。

  “把手,从桌子上拿下去。”伊莲恩也从未想到过她素来波澜不惊的内心会被人类半大幼崽挑战。

  莉塔无辜的看着她,说话时带上哭腔,“你为什么这么凶?我做错了什么?”

  “你……”她刚说了一个单词,就听见英格丽德的尖叫。

  “你在干什么?”英格丽德把战争从赫本肚皮底下掏出来,拎着尾巴在空中甩甩甩的,大叫,“流氓!”

  战争开始喵喵直叫唤,动静堪称刺耳。

  李半月送弗莱娅的那只“发脾气就会坐在锅里生闷气”的小白狐狸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开始凑热闹,拿尾巴敲茶几腿。

  然后阿呆就把脚踩在了狐狸的背上。

  “那你的腿给我拿下去。”她不得不赶紧喊住阿呆,不然她就需要给这只狐狸洗澡了。

  要知道给带毛动物洗澡,那简直是布拉格和全盛时代的钢铁洪流开战。

  “不要,小白小白。”阿呆往后一仰,抓着小白的前爪,把腿藏在小白肚皮下边,看来是完全地把小白当了脚垫。

  这么一个小插曲就给了莉塔和玛戈再次挠起来的机会。

  莉塔根本打不过玛戈,但屡败屡战,这次拿出了杀手锏。

  “哇她打我!”莉塔哭了,拿刚挤过脸上粉刺的手拽着她的袖子,脸上除了眼泪就是鼻涕,“艾拉,你女儿打我!”

  现在伊莲恩可算明白为什么莉塔是阿呆的前女友了。

  这俩玩意一个德行。

  “够了。”她不得不提高声音,“玛戈,你是大人了,莉塔,你人都干掉过了。”

  “可她打我。”莉塔抽抽噎噎的。“她打人,还,还,”她吸吸鼻涕,“还给我吃过期的芥末!你信不信我,我我都给你发到网上去!”她威胁。

  “活该。”阿呆斜里杀出,活像只小斗鸡,“谁叫你说我眼睛颜色没有里奥尼的好看!”

  “可你就是红配绿!就是红配绿,”莉塔终于从抽抽嗒嗒变成嚎啕大哭,“我说你眼睛颜色好看能改变你的头发和你的眼睛不是红配绿吗?”

  “活该吃芥末,所以活该你吃——玛斯……”阿德莱德后边两个音节没说完,母亲忽然捂住她的嘴。

  “吵死了。”母亲说。

  伊莲恩大喊,“弗莱——娅!”

  啊呜阿呆就给了她一口。

  她手一松,那边又开始,“下次要给你吃过期一个世纪的芥末!”

  伊莲恩最终无奈,摔上厨房的门走了,她相信这群混账家伙能自己商定出一个新秩序,至少人的体力是有限的,对人类小女孩来说,打累了就意味着和好。

  一个似是而非的不同时空的同一世界和组建家庭的新选项实则给她打来了困扰。

  她来到这个时空的许愿是不想就这么死去,不甘心早逝,想要更多的时间。

  可真的给了她更多的时光,她又迷失在她究竟想要什么的迷宫。

  促使她追逐权势的原始动机她已经不记得了,也许是为了做好事,也许是一种本能,或者是想换一种活法,但是她没想过,这些东西到手后,她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怎样,她如何去更改一个世界。

  上一程人生路太短,造成她失去了面对这个问题的机会,这一程人生又注定她一念之差受到了掣肘。

  她很想把所有困惑归根于一个很简单的细微差异,她缺少像弗莱娅或多罗西一样的正名,但看着弗莱娅等人的挣扎和碰壁,她又知道,问题出在她是女人,代行职权,甚至和男人不用,这是一个公司,男人做执行总裁时,是正式的雇员,而她的人事合同是在另一家外包公司。

  她不仅没有拿到真正的权力,反而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她的权力是虚无缥缈的,没有给她带来无限的自由和作为人的尊严,并且时刻可能失去。

  可她是靠玩弄这套游戏规则钻空子冲上舞台,自然没有能力去摧毁她爬上来的梯子。

  当无能为力时她会想要逃避,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而真逃避到家里时,她又处处无法适应。

  恶劣的生存环境和丛林一样的社会教会她时刻露出爪牙,即便面对几倍于自己的敌人也要伺机一击毙命,从而起到震慑效果,她是不能倒下的野兽,即便肚子里的内脏可能早就受伤或者生病腐烂,但在呼吸停止前她不能露出任何惫态。

  伴侣和家人这种东西,又会患得患失。

  她能感受到弗莱娅想像面对受伤小动物一样,摸摸她的皮毛,但伸出手碰到刺。

  弗莱娅无从下手,她又不会收起刺。

  最后变成弗莱娅坐在床的另一边,说,“为什么上苍这么对我?”

  很多话语她说不出口,只能说,“大抵世事无常。”

  “我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弗莱娅仰起头,“我的所有东西,难道它都要夺走吗?”

  “这只是医院换了一台仪器。”伊莲恩再三解释着,“分辨率变高了。”

  “是我的错。”弗莱娅摇摇头,“我那次去见阿黛的时候,跟安娜说,我来复查肺结节。”

  “我还经常说我有颈椎病!”

  “阿黛,它差点夺走,玛戈,它让我在熟悉和爱上玛戈前伤害她,妈妈,它叫她抛弃我,你,它……”弗莱娅第一次在空中划了一个十字,但不是祝福和祈求的意味。

  “不至于的。”伊莲恩躺下来,碰碰她的手臂。“不至于。”

  “艾拉。”弗莱娅闭上眼睛,她弯下腰。

  她想索求,因为她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她觉得委屈,但作为一个成年人,还是这般的职权,她不可以落泪,除了某些成年人心照不宣的场合,因为那是快乐的泪水,和软弱没有半点关系。

  但咚的一声阿黛踹开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妈妈——妈,我今天要在这里睡。”她穿着伊莲恩的西服外套,拿袖子擦鼻涕,“我不要玛戈了!她是混蛋!她到底是什么构成的混蛋啊!”

  下一秒莉塔冲进来,指着阿黛就骂,“阿德莱德你她妈……你她爹的王八蛋!我在你面前就跟狗似的,和你养的金毛似的!每天我都陪着你,哄着你,你不高兴就骂,你高兴就挖苦我,我知道你脾气大,敏感,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陪着小心,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妈的我一整个儿就是你的出气筒,我跟你这么多年,那么多年,那么那么久!做了那么多,我得到了些什么?你说 !你姐,她又做了什么,怎么对你的!”

  弗莱娅深吸一口气,这次没克制住,送了天花板一个白眼,倒头躺下,搂着伊莲恩的手臂,绝望的听小孩的对骂。

  她甚至只想一手一个把这俩破烂掐死。

  “我上辈子……大概被诅咒了吧。”她说,“也许我上辈子是都铎家族的人,被金雀花家族的人诅咒了。”

  “谢天谢地,”伊莲恩轻声说,“这俩分手了,那俩也分手了。”

  “万恶之源。”弗莱娅小声说。

  “罪魁祸首。”伊莲恩无奈的拿枕头蒙住头,大声说。

  恶贯满盈的露易丝·阿德莱德女士却吝啬给她眼神。

  #

  “你一定要试试麻辣鸭头。”郑陌陌的话匣子打开就关不起来,她明知斑斑不喜欢吃鸭肉的情况下仍跟斑斑说,“你不要那么挑食嘛。”

  陈冷翡把茉莉花炒蛋端上桌。

  这一行为让又来蹭饭的郑陌陌注意到了她。

  “冷冷。”郑陌陌实际上已经开吃了,不过这并不算李半月女士的人走茶凉,而是从她记事起,郑陌陌来她家吃饭就处于一个进门就坐在桌子上一直吃到所有人除她以外都离开桌子,即便最后一个放下筷子,郑陌陌女士依然不会收拾碗筷——即使数个小时前可能被李半月骂得恨不得原地自裁。

  郑女士拿纸巾擦擦手,放下啃了一半的鸭头,却又拿起了鸡爪,显然宴饮定律吐骨头是件不礼貌行为的戒律无法约束郑女士。“你不是离家出走了吗?”

  “你有种离家出走你别让你妈给你掏宿费啊。”郑女士滔滔不绝的开始教训她,“你是讨债来的吧,唉,你妈妈挺不容易的,这辈子不会有第三个人像你妈妈们那么疼爱你……”

  有时陈冷翡模糊的能感觉到她不喜欢郑陌陌的原因是什么。

  郑陌陌很“老爹”。

  虽然她是个女人,但从父母这两个角色中二选一,郑陌陌更靠近爸爸,一个无能又总喜欢说教别人的中年阿姨,冒犯到了别人可心里却一点数都没有。

  她很幸运,有两个妈妈,又很不幸,李半月的死党给她补上了“爹”。

  甚至偶尔她怀疑李半月本性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会和这么一个具有侵略性和有说教坏毛病的人有着深厚交情。

  “给。”李半月煮了一盆毛血旺,端上来,“你要吃的动物血。”

  陈冷翡伸脑袋看看,又缩回头,“好多辣椒。”

  这不是毛血旺,这看起来像重辣的重庆火锅,油足有五毫米厚。

  没等她动筷,郑陌陌筷子直接伸过来,从厚厚的一层油捅到盆底,铲起来一堆午餐肉和猪血或者鸭血。

  “毛肚呢?”郑陌陌惊愕的问道,她夹起来一块“黄喉”,咬了一口发现是笋。“黄喉也没有。”

  她不得不发自内心的敬佩李半月,不愧是商家之女,深谙开饭店的门道,笋、黄花菜还有宽粉放了一把又一把,但贵的料是一丁点都没放。

  这简直是继葱花炒蛋和水和面粉后的第四道黑暗料理,就像放土豆块的烧茄子与水蛋比为八比一的茶碗蒸一样可怕,她愿称之为火锅底料烧午餐肉和鸭血。

  这道菜对不起毛血旺的称号。

  “我不吃动物内脏。”李半月坐下来,“你不觉得那种东西味道很难闻吗?”

  “溜肥肠很香。”郑陌陌摇头,“我后天带你去吃?有家店做的溜肥肠特别好吃。”

  斑斑已经变成了老斑斑,拖着长声挪揄她,“你喜欢肥肠啊,难怪哦。”

  “啧,斑斑长大了。”郑陌陌女士还有三点让陈冷翡觉得特别膈应。

  一是她荤素不忌。

  二是她很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会贴脸,摸肚子,抱住手臂,偶尔还会亲斑斑脸颊,或者拿手整个把李半月圈住。

  三是她只要来吃饭就会留下来睡午觉,还不住客房——即便这套房子有二十余个房间,郑陌陌会瘫在她的卧室。

  在郑陌陌没有叫她在夏天出门跑腿之前都还好,因为她没有午睡的习惯,她会去书房,自从郑陌陌叫她去跑了趟腿,她就有点记恨这个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阿姨——跑腿只是个触发点,实质上郑陌陌以其喜欢说教的特性,和她早就结下了深厚的梁子。

  “她连吃带睡的。”她抱着电脑去了主卧,把写论文的东西堆在主卧茶几,特意扔在李半月的电脑上。

  “屏幕会压坏了。”李半月翻身侧躺着,掀开床帘,“呐,你可真会挑地方。”

  “我不喜欢她。”她誓将反调唱到底,不仅没拿开电脑,还很幼稚的追加了一本精装订的大厚书,跑上跃层,对李半月女士宣布道。“我要回去做我出站的东西了,我在的这几天她不许再来。”

  “会叫的狗不咬人的。”李半月看看她,“她就那个样子。”

  “对,不叫的直接捅人。”斑斑很惨的追着吃了生鸡肉有点胃肠不适的点点,“反正捅你一把就不会被你在背后说她是狗子了,站住。”

  陈冷翡趴到李半月肚子上,从床帘里探脑袋出来,看点点在沙发和茶几周围上蹿下跳。

  她忽然想到,如果是阿呆看见这一幕,阿呆肯定会大喊“点点加油,快跑”,不由得莞尔一笑。

  随后脑袋就被斑斑狠狠一戳,“笑什么笑。”

  斑斑揪住了点点,拿剪刀把点点变成半长毛半短毛的布偶猫。“玩去吧。”她丢开剪子,“陌陌挺好一老阿姨,却不得你俩待见。”

  “我很待见她。”李半月叹气。

  “她睡我的房间。”陈冷翡抗议。

  “有什么关系她是阿姨。”斑斑戳戳她的背。“你下午要去找老豆吗?一定要注意安全。”

  “才不是我爸。”她小声说。

  虞司颜邀请她去实验室一游,她想了想反正可以负责背黑锅担责任的男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而豆豆如今作为一个有女儿的妈妈,势必需要有所额外布局,加之目前局势还是三足鼎立实则两方对峙,她倒不怎么担心豆豆对她不利。

  但是她低估了小鱼和大鱼的战斗力。

  人嫌狗不爱年纪的小孩,那是真的可怕。

  “你无视她们俩。”虞司颜假装雍容华贵一挥手,实则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没想好要不要引入小陈来彻底把老张从这个地方挤兑走,但带陈冷冷来实验室一游敲打一下拂晓也是好的。

  万万没想到拂晓用开视频组会的大屏幕看古早首尔市出品的电视剧,边笑边吃麻辣香锅。

  而且区区下午一点二十分,博士狗已经跑了个溜光,一个都没剩,只有拂晓一个光杆司令稳坐钓鱼台。

  更倒霉的是她的两只小孩从放标本的冰箱里掏出来一根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绿舌头,你啃一口我啃一口随后因为小鱼下嘴比较狠咬了特大一口而大打出手。

  “嗯。”陈小姐温柔地笑笑,和她妈妈不一样,她带有些天然的优越,没有那种浑然天成的柔和,并不让人想亲近,只能说是个漂亮姑娘。

  漂亮的小姑娘功底不到位,在她喊出“小鱼那你就让大鱼多咬一口”那句话后,冷冷已然绷不住开始笑。

  “你真的打算做机器人吗?”虞司颜立刻决定搞个实验室上下班打卡的APP,让这群家伙签到。虽然她想展示一个与国际接轨甚至领先于国际的先进实验室风貌,实际上却是PI坐在会议桌上吃外卖,但仔细想一想大家一样的烂,比如她给傻梨做场外援助那次,在那么紧张的时刻,她都能听见嚼饼干的嘎吱声。

  “有点想法。”冷冷说,“我喜欢机器人。”

  “机甲是女人的浪漫。”虞司颜倒是不怀疑这个企划的可行性,这并非她信任冷冷或她觉得这个博士后很靠谱,而是她相信辉夜姬原理造成智商中位数落在人类平均值加四个标准差的位置。

  即便冷冷可能在该原理制造的小朋友里平平无奇,但扔在人群里也算进化了的新人类。

  她心潮澎湃地给冷冷灌迷魂汤,通过彩虹屁来打气,内心里则想起了环太平洋的背景音乐,思绪已经飘飞到她坐在驾驶舱成为钢铁巨人体验一把真女人的快乐。

  “可能会比较大。”陈冷翡仔细的琢磨着。“也会比较重,而且神经导体比较慢。”

  她一路思考回家,直到给水母喂食才灵机一动。

  万能机器人可以做成章鱼型,把线路从串联改成并联,这样就可以克服导体传导速度和计算机运算能力的不足。

  她的喋喋不休引起了斑斑的厌烦,斑斑搂着她说,“我困了,睡觉。”

  “不喜欢你了。”她说。

  可等她酝酿出睡意,昏昏沉沉的,斑斑又不困了,蹦起来,“凭什么?”?

  “我去凑热闹。”李半月的声音响起来。

  “你生病……”斑斑一时语塞,可能觉得这个例子不恰当,随后改口,“你做手术时,她可从没有一次来看过你,她动手术你倒要跑过去。”

  “也许可能我会用到她的那具皮囊?”李半月柔声说,“她大概率用不到我的。”

  “你有没有想过。”斑斑说,“她就是不太对劲的,你也很冷淡,但你会想到找个借口去陪陪她,或者是凑热闹,随便你怎么形容,可反过来她顶多信息里问你一句,多半还是因为你没及时回复。”

  “顺便还可以送冷冷回去?”李半月凑过来,搂住她,和她挨挨脸,很亲昵地说,“猫猫,喵喵。哎呀妈妈的小猫。”

  陈冷翡能想象到斑斑的表情。

  肯定是一个巨大的白眼。

  因为斑斑说,“姐,你有种等她醒着的时候说。”

  “不要。”李半月亲亲她的脸颊,调侃地说道,“我这大——领导。”

  “毛病。”斑斑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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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豆豆(看到成品前):我要流浪吉普赛

  豆豆(看到成品后):我呸,章鱼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