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在校为奴>第39章 (三十九)

  光着腚在一间灵堂里迷路,是徐擎始料未及的。

  悬在头顶的中央空调把一件件垂挂在天花板上的纱衣吹得波纹四起,摇曳飘荡,一张黑发白面的脸突然在一层纱后透出来,吓得徐擎呜哇一声大叫,差点落荒而逃。阎一宁一路扶着墙挪进来,森森地瞪着他:“叫你找条内裤套上,在里面磨蹭半小时,我还以为你闷死了。”

  徐擎悄悄地把手盖在裆下,把余粮上缴殆尽的他暂时不必担心兽欲复辟,只是阎一宁那检察官般严厉的眼神,迫使他不得不说真话:“我找到了你备用的内裤,只是……我一条也穿不上,都、都太小了。”

  他尽力了,一条条拿出来在裆前比划,甚至还试图把一条比较宽松的四角裤衩提过臀部,可惜在听见一丝轻微的裂帛声时,他知道他失败了。

  阎一宁撩开眼前不断飘舞的纱衣,显然怒不可遏:“你什么意思?没一条能穿是吗,好,那你别穿了,就光着出去吧。”

  徐擎马上告饶:“别啊——”他东张西望,忽然看见一条通天接地的白色长裤在脑袋左侧晃悠,于是他马上扯下来,“这条裤子我能穿!”能用抽绳调节松紧的裤子,救了徐擎一命,他套上后,一勒一系,就着一副精壮的上身,活像个少林寺俗家弟子。

  裤长没能盖过脚背,但徐擎已心满意足,他四处张望,试图再揪下一条上衣来拼凑,但飘扬着的每片纱布,都令他困惑,哪条像件衣服了?阎一宁瞧他茫然环顾的样儿,翻了个白眼,道:“你过来扶我一下。”

  “噢,好。”

  徐擎搀过他的手臂,环住他的腰,把他抱了过来,阎一宁伸手朝上一扯,落下一条白色的纱衣,团在手上道:“穿这件。”

  徐擎迟疑道:“我……不会穿。”

  “笨死了。”阎一宁早料到这点,训斥道,“站好,手张开,我教你穿。”他抬手搭上徐擎宽阔的肩,“先左手,再右手,伸进来,啧,伸错了,钻袖子下面去了,抬高,手瞎抖什么呢。”他比徐擎他们体院最恐怖的教练还凶狠十倍,就这么七绕八拐,徐擎也不知怎地就把这块布片当做衣服穿上了,这回不像俗家弟子了,像武当山太极拳传人。

  阎一宁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胸膛:“嗯,挺合身的么。”

  徐擎本是垂着脑袋看衣服,听见这句赞扬,忍不住抬起脸来,恰好与阎一宁四目对上,对方的眼角还残留着泡澡浸出的烟粉,鼻尖稍一用力就能嗅到一种无法描述的芬芳,徐擎便瞬间僵硬了。

  “干吗?”阎一宁忽的冲他一笑,竟然没骂他,“我脸上有东西?”

  他越是和颜悦色,徐擎心里越是发慌,梗着脖子硬把眼珠子挪开,结巴道:“没、没东西,谢谢你帮我穿好衣服。”

  阎一宁心里冷笑一声,但嘴上倒是客气:“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谢字?”他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徐擎的下颌骨,“抱我出去吧,我饿了,想下楼吃点东西。”

  他这么一说,徐擎忍不住看了眼窗外,发现斜阳西沉,远处的西湖上铺陈着满满的金钻,直把人眼闪瞎。

  “好像挺晚了……我得回学校了。”徐擎犹豫道,“我的手机还留在对岸草丛里,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拿走。”

  阎一宁一霎便沉下了脸:“你急什么?我又不是不放你走,就是叫你陪我吃个饭,折腾一下午,你不饿?”他着重强调了折腾二字,见徐擎面露尴尬,他又道,“你手机丢了就丢了,我给你再买一个就行了。”

  “不是的,不止是我的手机,你的演出服和翡翠珠子都在包里,我怕被偷,我……”徐擎始终没敢再正视他的脸,“我赔不起。”

  原来,担心这个。阎一宁怔愣了一下,道:“丢了就再买,我不要你赔,我要你现在陪我吃饭。”他的观念里,能用钱买到的东西都不值一提,也不是非常理解徐擎为何这般紧张那些身外之物。

  得了太皇太后的口谕,徐擎只能悉听尊便了,他抱着阎一宁走出卧室,发现原本该扔在码头上的单腋拐居然安静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阎一宁路过,直接用手将它拨倒在地,哼道:“真烦,我才不要再拄拐。”

  穿过走廊,来到二楼的客厅,一大捧鲜红的玫瑰插在茶几中央的琉璃花瓶中,若忽视花蕊的残缺,那还算是赏心悦目。徐擎十分惊奇:“花……怎么在这里?”

  阎一宁并不在意这些“魔术”,啧道:“管他呢,你快抱我下楼,我饿死了。”徐擎越过偌大的欧式客厅,终于找到了铁艺与大理石完美结合的螺旋楼梯,但他横抱着阎一宁,看不见台阶,因此走得极慢,当他下了三级台阶后,眼前豁然出现的几幅巨型人像油画,令他心头一震。

  因为每张画中的人,面目都有几分神似阎一宁,有男有女,表情无一不是端庄肃穆的。阎一宁见徐擎不走,瞥了他一眼:“看什么呢,没见过我祖宗十八代?”

  徐擎更为惊异:“这里没十八张画呀?”

  阎一宁撇嘴:“我太爷爷生下来就被卖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祖上姓甚名谁,到我,我们阎家才四代人,哪来十八张画?”

  接下来,徐擎便顺嘴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可是为什么秦老师不姓阎呢?”问完,他直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阎一宁静默了片刻,“他跟我们阎家关系不大。”似乎是为了避开这个话题,阎一宁又道,“我比较像我妈,你看那幅画,就是我妈。”他拿手指着墙上的第三幅画,一位穿旗袍的丽人清瘦模样地端坐着,眼睛漆黑沉静,嘴角微抿着,神情并不欢愉。徐擎这下不敢乱问了,只盯着看了会儿,夸了句“好美”。

  阎一宁听罢瞬间不淡定了,挤着眉心,用手指拨下徐擎的下巴:“吾与吾母,孰美?

  这该死的胜负欲,奈何徐擎一介白丁高材生,半拉字没听懂:“啊?”

  “算了,赶紧下楼!”

  一楼的餐区和客厅,面积比二楼更过分,就餐的长桌足可安排一场高尔夫。阎一宁坐定后,拍了记上餐铃,不一会儿,头戴白帽的厨师便将菜肴端出,徐擎坐在一旁默数,一、二、三……十三!今天开的是满汉全席吗?!

  “噢,今天终于知道给我换口味啦,何平哥?”阎一宁抖开餐巾,笑着对厨师道。

  和平鸽?徐擎望向那位厨师,一张年轻刚毅的脸,目测身高不亚于自己,穿着得体的厨师制服,隐约看出体格健硕。这哪像和平鸽,更像白头鹰。阎一宁和其继续交流着食物,徐擎对他们嘴里蹦出的名词全然陌生,什么“马赛鱼羹”、“鹅肝排”、“雪葩”,真的都是菜名吗?

  徐擎看他俩聊得热络,莫名心里不是滋味,好像被隐身了似的,于是他斗胆插了句话:“怎么没腌笃鲜?腌笃鲜……也好吃!”

  何平这才停嘴,正眼瞅了眼拘谨坐着的男人:“腌笃鲜?这种贫穷老百姓吃的菜,我是不会做的。”阎一宁更是语出惊人:“什么是腌笃鲜,何平哥?”

  “一种把猪蹄和腌肉炖在一起的含嘌呤极高的下等食物,吃了不利于身体健康。”何平轻蔑地解释道,“少爷,您最好不要尝试。”

  阎一宁懵懂地点点头:“哦,那我不吃。”

  徐擎抿了下嘴,没再插话,腌笃鲜是他家过年才能吃的菜,结果到了这里……一种表述不清的难受令徐擎整餐饭都安静不语。阎一宁在他餐盘里拨什么,他就吃什么,哪敢再妄言。

  餐毕,何平来收餐具,他看见徐擎餐盘里剩了些食材,嘀咕了句“山猪吃不了细糠”,徐擎敏锐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何平见他眼神炯炯,似要发作,碍于阎一宁在场,他便敷衍过去:“我没说什么,你听岔了吧?”

  阎一宁难得有心情吃完十三道法餐,可能是徐擎的到来调动了他的活力因子,摸了摸肚皮,他餍足道:“你就是我的开胃剂吧,臭熊。”骂得不重,隐约听出是好话,徐擎点点头:“是吗?”

  在夕阳最后要沉入保俶塔后头的山峦时,徐擎终于又下了水,他扒在码头的木板上,和阎一宁道别:“我走了。”

  阎一宁坐在码头上,用手指刮了下徐擎的鼻头:“比完赛来接我,必须来。”

  徐擎把半张脸沉在水里,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转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游出好远才敢把头露出来,他看见阎一宁寂寥的身影被镀上了夜的辉光,而自己……可能要游到岸边,才能把脸上的高温降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