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在校为奴>第63章 (六十三)

  上次屋顶瓦片被掀,还是两只浙南山林的野猴干的,徐擎抄起自制的一把木头弹弓,把侵略者精准赶跑。这回房顶上蹲着的好像不是猴儿了,逆着光瞧那轮廓,该是另一种灵长类动物。在睡眼惺忪中迷瞪了半晌,徐擎才回神忙把泛白的旧毛毯扯过腰际,把他和阎一宁赤裸的皮肉勉强盖住,接着大喝:“谁在房顶上——?!”

  阎一宁被吓得一颤,睁开一缝:“唔……怎么了?”

  蹲在屋面,双手举瓦的人操着朴素的浙南口音喊道:“小兄弟,我们拆瓦呢。”语气轻快,仿佛在做大善事。徐擎一瞬便怒了,坐起身指着他:“这是我家的屋顶,你凭什么拆瓦?”那人困惑了,扭头朝房下探望,似乎在和谁商量:“他不给拆,咋办?”

  恰好此时徐琳也着急忙慌地不顾礼节闯进了徐擎房间,哭嚷着:“哥,外面来了一大群人说要拆我们家房子,前屋的两扇木窗已经被扒走了!怎么办呀!”

  “什么?!”徐擎大惊,难道是政府派人来强拆他们这家低保户,“我去看看。”他正要伸脚下床,却想起自己不着片缕,又尴尬地缩回脚,“琳琳你先出去看着,我穿衣服。”

  这时徐琳才看见她哥怀里正搂着她嫂,她嫂裸着一副白皙娇嫩但蚊子包遍布的美背,原来昨晚细如蚊蚋的呻吟不是假的,是她哥和她嫂在……在搞运动会呀。未尝人事的徐琳红着脸扭头跑走了,她一时间不知是拆房给她的冲击更大,还是她哥嫂昨夜的笙歌给她的刺激更强。

  徐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唯有强迫自己镇静面对,他知道镇政府一直催他们搬迁,但由于补偿款给的太少,分配的拆迁房离家乡又极远,兄妹三人并不想离开和父母共同生活过的这片土地,遂一直和镇政府僵持着,死活不愿签字。阎一宁显然是没睡够,被毯子裹紧后又睡去了,徐擎匆忙提起裤子往外奔去,来到门外,十来个农民工模样的壮汉着短打扛铁锹站成一排,仿佛来讨薪。

  “你们干什么?我家不拆!”徐擎虽年轻,但胜在身板高大,颇有气势,“你们敢硬来,我就报警了。”

  一个面孔黝黑的中年男人站出来,搔搔脖颈道:“这……钱都付好了,我们也是给钱办事,不要为难我们呀,小兄弟。”

  徐擎气得额冒青筋:“还有没有王法?我们根本没签字,凭什么拆迁!你们敢硬来,我就和你们拼命。”

  徐琳和徐超缩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切,徐超小声怒道:“我、我也跟他们拼命!”徐琳捂住他的嘴:“你别瞎来,让哥来处理。”但面对黑压压的一大群人,他们三个又真能反抗得了吗?这个社会黑白颠倒的事情他们还经历得少吗?

  “小兄弟,你就行行好,让我们搞起来吧,雇我们的老板说了,今天天黑前要搞完的。”中年男人竖起铁锹,“你们家外面这圈杂草,我们也是要一起铲掉的。”

  见这群人蠢蠢欲动地要欺上前,徐擎四下顾盼,找到门边的镰刀,举起来喝道:“别过来!不然别怪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徐家三子依偎在一起,视死如归,面前这群陌生面孔都极其冷漠地瞅着他们,不为所动。徐琳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哥……哥我害怕……呜……”徐擎反手揽住徐琳,把她藏在身后:“别怕,有哥在。”

  “吵死了……”

  突然身后的柴门被吱嘎推开了,阎一宁光着膀子,裹着毛毯探出一半身子,日头晃得他睁不开眼:“不是说了吗,拆的时候动静轻点儿,我们还要睡觉。”他嘟囔着,一手揉眼,一手无意识地挠着身上的肿块,“太业余了,何叔从哪儿找的人?”

  “嫂子!”徐琳倒吸一口气,她刚想提醒阎一宁走光了,却定睛一瞧,发现对方无光可走,因为她嫂的胸部比擀面杖碾过的还平!这、这以后生孩子怎么喂奶啊……

  徐擎看他大喇喇地逛了出来,忙用身体去遮挡众人视线:“你别出来,快进去,一宁!”阎一宁看他举着镰刀,问:“怎么了,你弟又窜山里去了?”

  “大嫂,我在呢。”徐超怯生生地举手,示意存在。

  阎一宁更不解了:“人在就好,那就别挡着人家做事了,我们继续回去睡。”徐擎被他拽着胳膊往屋里去,“我保证到傍晚,你能住进一个没蚊子的新家。”

  他说到这儿,徐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反手摁住他的肩,迫使他停步:“外面的人是你叫来的吗?”

  “是啊。”阎一宁倒是大方承认,“昨晚打电话叫何叔帮我安排的,打完手机就没电了……你家连插座都没有,见鬼。”他打个哈欠,继续道,“我困死了,还要再睡会儿,叫他们换瓦片的动静小点儿。”说罢,弱柳扶风似的要往那间狭小潮湿的卧房里钻。徐擎一怔,随即圈揽住他,不许他再动:“你先叫他们走。”

  “干吗?”

  “我家不需要翻修,更不想让你帮忙翻修。”徐擎逐渐镇静下来,他十分认真地注视着阎一宁的眼睛,企图让对方明白,他不是开玩笑,“不需要。”他再强调一次。

  瞌睡朦胧的阎一宁也逐渐醒了,他眨巴一下眼,困惑道:“你家都破成这样了,我找人帮忙翻修一下不好吗?我希望大家住得舒服些。”

  徐擎抿了抿唇:“我不想欠你任何东西,无论是钱还是人情。”

  “我不要你还。”阎一宁随口道,“我愿意给你花钱,这点钱算什么?我们两个之间需要分这么清楚?”

  他发自肺腑地剖白,而徐擎额上的青筋又开始跳突:“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就是不同世界的两种人,我……我不需要你白白施舍。”

  “我没施舍,我只是想尽我的一份力,让你们过得舒坦点,也不行?”阎一宁不悦地揪起两道弯眉,“你觉得我在用钱羞辱你?伤害到你的自尊了?我对天发誓,我可从来没那种意思。”

  即便身无寸缕,素面朝天,但富贵人家的大少爷说话就是这般底气十足,他一个电话的功夫,就干了穷人家半辈子都办不到的事。徐擎知道这份傲气是与生俱来的,他不怪他,人与人的命常有云泥之别,他早清楚他无需与其攀比,在阎一宁应享荣华富贵时,自己只需不卑不亢地退到角落,静静旁观即可。但当这份富贵像倾盆大雨般朝自己倒来时,他却受不住了,他局促地狼狈地只想逃窜。

  “喂,生气了?”阎一宁见他沉着脸不说话,蔫蔫道,“你看在我昨晚被咬了这么多蚊子包的分儿上,起码让工人把你家通上电吧!我想插驱蚊灯!”当然这种十分低难度的要求,在这个穷乡僻壤也需要向屋主打申请报告。

  徐擎望着他故作可怜的眼睛,胸膛里一锅惭愧和羞耻沸煮的岩浆汩汩冒泡,他为什么朝阎一宁发火?不过是男人废物般的自尊心在作祟罢了,他不是在逃窜,他是在逃避,避开自己无能为力这个事实。

  “通电……可以。”徐擎生硬地松口,“本来这次回来也是要重新拉回电线的……但是,瓦片和木窗不用换,我以后自己会买材料来换。”

  “工匠我都帮你叫好了,为什么不现在就换?”阎一宁见他别扭地应允,想再接再厉劝一把,“一起换方便很多,对伐?”他抬手摸上徐擎胀鼓鼓的脸颊,“别浪费我的好心,我也不用你还我。”

  “要还!”徐擎快嘴回道,后又懊恼地挤出川字纹,“我现在……还不起,所以你别换了,等我自己攒够钱会换的。”

  “等你攒够钱再换,我早被蚊子咬得血肉模糊了!”阎一宁揪住他的脸颊肉,来回地扯,不满道,“你夜夜帮我扇蚊子?做人形驱蚊灯?”

  “你还要住我家?”徐擎错愕道,“不回去吗?”

  “我跟着你,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阎一宁挂在他脖子上,朝他抛媚眼,“不离不弃。”

  徐擎头疼极了:“这里你住不下去的,回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住不下去?”阎一宁最恨别人质疑他,“我昨晚不也睡了一夜?虽然你家确实破得离谱,但是我愿意为爱牺牲,这点苦我还是吃得下去的。”徐擎说不过他,对方都为爱牺牲了,那自己为爱赶人?怕是太不厚道。可阎一宁根本不懂生活在这里的困苦,他只是因一时的新鲜,一时的付出,被自己的奉献精神所感动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徐擎无奈地叹了口气,下意识扶住他乱扭的腰,“你在这里住三天就会想逃回家的。”

  “我、不、会。”一字一顿,阎一宁逼近徐擎的脸,呼吸交错,“我他妈的住给你看。”

  这事态看来是愈发棘手了,徐擎没法硬赶人走,他相信只要阎一宁想,他家下一秒就会被夷为平地,如何才能让对方自愿离开他家,这是一个problem.

  一家之主和一家之母在门内一顿窃窃私语,屋外一干人顶着烈日等得好是辛苦,终于待二人跨出门槛,那个中年包工头立马上前道:“小兄弟,我们能开始干了吗?日头都到正点了,来不及啦!”

  把毯子移上肩头的阎一宁咳了声,颇有气势道:“今天先不用干了,把木窗和瓦片给我安回去,钱你们照领就行。散了。”

  众人哗然,但金主发话,无人敢反,遂一干人骂骂咧咧物归原处后,浩浩荡荡撤走。结果队伍末端还剩了俩黑衣人,一旁搁着一道一人高的套着防尘袋的横杆衣架,阎一宁问:“这是什么?”

  “少爷,这是您吩咐我们挑的三十条连衣裙。”其中一人毕恭毕敬道。

  阎一宁恍然大悟:“哦,是有这回事。”他扭头朝徐琳努努嘴,“这些是我赔给你的裙子,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如堕迷雾的徐琳还没厘清大嫂这略微有些粗糙的嗓音是怎么回事,指了指自己:“给我的?”黑衣人把防尘袋拉链拉开,满满当当的一排泛着珠光、缎光、晶光的布料在阳光下璀璨闪耀,徐琳情不自禁扑过去,但不敢乱摸,黑衣人一条一条拿下来给她挑选。

  “我、我可以挑一件?”徐琳结巴地问。

  阎一宁一笑:“不可以。”徐琳立即僵住了,“都是赔给你的,不用挑。”说罢又伸手点了点另一名高壮的黑衣人,“你过来。”

  黑衣人面无表情但自带杀气地走来:“是,少爷。”

  “我听何叔说,你自小是少林寺俗家弟子,那少林功夫还不错咯?”阎一宁问。

  “少爷过奖了,属下会一些拳脚功夫,不知少爷想看什么?”黑衣人看似谦卑却又自信满满地回答。“那随便耍一套拳法吧。”阎一宁指了指一旁目瞪口呆的徐超,“给这位小朋友露一手,能不能当他师父,看你自己的本事。”

  黑衣人得令,洋装虽在身,但心依然是中国心,一套罗汉拳耍得虎虎生风,直把徐超看得热泪盈眶,最后一招落定之时,他的脚边已经跪好了一个壮志凌云的热血男儿。

  “师父,受徒儿一拜!”喊声响彻云霄。

  徐擎手中的那把镰刀无力地滑落在地,当他发现妹妹和弟弟都拜倒在阎一宁的旧毯裙下时,似乎一切都来不及了。有钱人就真的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吗?只消花一些他们认为的小钱,就能肆无忌惮地入侵穷人的陋室,收买穷人的真心,就这样容易吗?

  他的自尊自持,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叫我什么?”阎一宁快活地问。

  “大嫂——”徐家姐弟亲热又崇拜地抱着这个似女非男的天降之嫂,他的性别为何已然不再重要,只需明白,这波是他们大哥高攀咯。

  “哎!”阎一宁极其享受这个称呼,他与他姐常年剑拔弩张,难有亲近,这回白白得了一对小姑子和小叔子,自己俨然成了大家长,被爱戴和崇敬的满足感噗噗地往外冒。正当他春风得意马蹄疾时,站在一旁的徐擎突然拎起俩木桶就往外走。

  “欸,去哪儿,臭熊!”

  “打水。”徐擎头也不回,“别跟来。”

  阎一宁见他态度有些冷淡,反倒来劲儿了,裹着毯子追上去:“我偏来。”

  徐擎脚步一顿,头微微一侧,并不真正回首:“你别后悔。”他语气森森,话里有话,但阎一宁毫不深究,他现在沉溺在爱情的冒险游戏中,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