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一清回到家里也还是有些懵, 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

  当时没来得及细想就先给出了那个动作,现在才觉得很不对劲。沈朝发丝的触感仿佛仍然停留在手心里,让岑一清很难忽视。

  他那个行为到底是什么意思?

  岑一清不是很理解, 带着疑惑去接了杯水喝,又坐回沙发。

  群里岑远发来在滑雪场大家一起拍的合照,有好几张, 其实姿势都大差不差的,只是点细微的差别。

  岑一清点开其中一张看。

  才发现当时自己身后站的是沈朝。

  他人要高些, 岑一清到他的下巴处,稍微挡了一点对方的脸。

  这张每个人都在看镜头,没出现闭眼或者四处乱看的情况, 应该是整体效果最好的一张了。

  岑一清顺手点了保存,继续往后滑,下一张,下下张,他的指尖顿了顿,视线落在沈朝的脸上。

  沈朝没有一直看镜头,他半垂着眼眸,目光所及之处, 是他面前的人。

  他在看自己。

  岑一清的当下的想法便是这个。

  也不排除拍照的人只是正好抓拍到他垂眼的动作, 画面定格之后便是这个效果。

  岑一清觉得自己不应该想太多, 但对于沈朝仍然抱有很大的疑问。

  回想起这几月来彼此相处的点滴细节,以及对方意外地在乎自己的看法,岑一清终于意识到——

  沈朝对他好像有些不一样。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又很快否定自己, 那是不可能的。

  无缘无故,怎么会。

  岑一清想不明白, 便不再继续纠结了。

  两天后,小狗动完手术。

  赵医生说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现在还需要住院休养一下,等它完全恢复就能领回去了。

  岑一清当时一直等在外面,小狗的手术其实很快,两三个小时就结束了。

  只是那会儿小狗奄奄一息的,看起来特别脆弱,但岑一清想到它会变得健康,又感到很欣慰,只希望它快点恢复到活蹦乱跳的时候。

  小狗住院期间岑远跟着他哥来看过,他纯粹是好奇长什么样,想逗一下。

  见到小狗第一面,岑远就十分自来熟地称呼它为“灰灰”,乐此不疲地跟它说话。

  小狗勉强打起精神应付着。

  “你为什么要给它起名?”岑一清不理解。

  “你不觉得它很适合灰灰吗,多可爱啊,像动画片里的小灰灰那么可爱,你看它耳朵也是灰的,”岑远解释道,转过头来问,“哥你没给它取名字啊,那你平时怎么叫它的?”

  岑一清坦然承认道:“...就,小狗啊。”

  哪里需要什么称呼啊。

  给小狗取名是要对它负责的。

  岑一清还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养下它。

  他自己平时作息不算规律,有时候画画能好几天不出门,但有了小狗就得抽时间遛它,还要为它准备吃的陪它玩。

  还是先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领养下来,就算不送到保护所也行。

  但岑远也很喜欢这只小狗,一直嚷嚷着让它快好起来以后出门玩,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跟小狗对上话的,小狗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岑一清,眼睛水润润的。

  “哥,说起来,就是咱们在滑雪场拍的那个照片,你跟沈朝站在一块儿也太合适了吧。”

  岑一清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就是你俩都很帅的意思呗。”

  岑远全然没有注意到照片里的细节,这让岑一清也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大题小做了,正常人都不会往其他方面去想吧,只是画面上的一个巧合。

  “我才知道沈朝在咖啡馆兼职啊,”岑远是今天去画室找岑一清路过才发现的,里面那人瞧着实在眼熟,他还跟沈朝打了个招呼,岑远不理解道,“他家不是很有钱吗,干嘛去兼职。”

  这问题岑一清也想问。

  “早知道我也去了,要是在你画室边上打工,多方便啊,摸鱼的时候就来找你。”

  “算了吧,你这么干早晚被开除。”

  岑一清最近很少去林老板的咖啡店了,也没怎么碰上过沈朝。

  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总觉得少见面比较好。

  他实在是承受不住沈朝一些莫名的举动,就像那天摸头,现在想起来还是不禁脸热,那一刻沈朝很像一只想要宠爱的小狗。

  是和宋时雨、周星川不一样的那种。

  而真正的小狗的确此刻也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灰灰,下次我带宋纤一起来看你。”岑远笑着跟小狗这么说。

  “你们现在关系这么好了?”岑一清问道。

  岑远“嘿嘿”了两声,不好意思道:“多亏上次沈朝带我们滑雪,现在我们单独出来玩也不会尴尬了。”

  岑一清点了点头,“那你记得请人家吃个饭什么的,感谢一下。”

  “那肯定的。”

  岑远的确是要请沈朝吃饭,但沈朝周末没空,他得回家一趟。

  沈朝的爷爷沈卓林过寿,还挺重要的,家里亲戚难得来聚一聚。

  他对沈家的人虽然没什么好感,但爷爷和奶奶不算,两位老人都很好,从前对沈朝的母亲视如己出,沈朝知道。罗暮芸曾经也告诉过沈朝,就算再不喜欢其他人,也要听爷爷奶奶以及沈明远的话,因为他们是最亲的人。

  晚宴安排在家里,今天来的人多,平日里基本见不到的一些烦人的亲戚也会出现,坐在一起寒暄。

  沈朝坐得远,自己看手机,没主动跟他们搭话。

  二婶周彤抱着她只有三四岁的儿子,过来说话:“这不是小朝吗,长这么大了,大学了吧,这么就不见,真是越来越像你爸了。”

  二婶是沈明远弟弟沈明泽的妻子,她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在高中寄宿学校,怀里小儿子前几年出生的,上幼儿园。

  她跟沈朝说话总爱拖着点怪气的音调,从前对沈朝妈妈的态度也没多好。沈朝也不是很待见她,便敷衍地应了一声。

  “听说你学的建筑专业,你爸不是说想让你学管理吗,怎么,看不上沈家的公司啊?”

  沈朝从手机屏幕抬眼,冷静地看回去,反问:“和你有关系吗?”

  周彤在原地站了会儿,有点不甘心,但没发作,自讨没趣地走了。

  沈朝低着头想给岑一清发消息,但不知道发什么好。

  思索了下,决定问问他在做什么。

  一旁的热闹景象与他全然无关。

  奶奶看他无聊,给沈朝端来好些吃的,让他吃点解闷,晚餐还要好一会儿呢。

  旁边的亲戚看那盘里都里是奶奶自己亲自做的点心,话匣子打开:“怎么就给小朝啊,我家孩子也爱吃呢。”

  奶奶好脾气地回答:“怎么会,上次你们来我特意给小涵做了。”

  然后她招呼几个小孩过来一起吃。

  这盘里点心没多少了,她又没多做,一大家人肯定是不够分的,奶奶想着先给沈朝,毕竟他平时也不常来,吃不上。

  但那几个小朋友有点怕沈朝,没去。

  “你可没说那是给她做的,我看她都没敢拿,”二婶跟着帮腔,“话题一转,大家谁不知道,你可每次都是最偏心沈朝的。”

  沈明泽自然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满,但他性格文弱,不想引起大家的矛盾,破坏气氛,便扯了扯他妻子的手:“不要说这些。”

  “说这些怎么了?”

  周彤本来就对沈明泽有意见,他自己能力不足,心思也不放在沈家的公司里,不懂得努力和争抢,直接拱手让给大哥沈明远,周彤对丈夫恨铁不成钢,积郁已久。

  这会儿见丈夫也不向着自己,生气道:“你没觉得吗?”

  气氛一时有些冷,这会儿爷爷沈卓林也不在,周彤气焰很高,惹得沈明泽有些下不来台,“我没觉得...”

  奶奶管不了周彤的脾气,只好让沈朝上楼去坐,不在这听这些不入耳的话,“待会儿吃饭我叫你啊。”

  “奶奶,那我上去了。”

  周彤想起她刚刚跟沈朝说话对方爱答不理的样子,更觉得有些来气,抱怨道:“妈,你不就是偏他吗,以前你也最偏心罗暮芸了...”

  沈朝还没走多远,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脚下顿了顿,回身看向周彤。

  周彤被那冷冷的眼神看得不舒服,皱眉道:“你瞪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

  “谁让你提我妈的?”

  “提一下都不行了,你不想待在沈家她可愿意得很,是她自己非要嫁过来的,嫁给沈家不是算她高攀吗...”

  有人让周彤不要说了,但周彤脾气上来,劝不住。

  “你有什么资格说,你自己又算什...”

  沈明远从楼上下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沈朝对长辈说话毫不客气,眼神也是很不礼貌。他瞬间皱了眉头,打断对话:“沈朝。”

  沈朝看了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经过上了楼。

  “大哥,你看你的好儿子,对长辈可是一点不放在眼里。”周彤假笑着跟沈明远阴阳怪气道。

  沈明远也没客气,微笑回应:“对有些人可能确实不太需要。”

  沈朝来时给爷爷带了礼物,一早便给出去了,所以吃完饭没打算多留,想立刻走。

  这时沈明远把人叫到书房说话,说他吃饭一直没有个好脸色。

  沈朝的确一直冷着个脸,对于周彤假模假样道歉的几句话也一贯不理睬,沈明远当时看着,没说什么,但还是想事后提醒一下沈朝这个脾气。

  “她那么说我妈,我能有什么好脸色。”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声不绝,书房的窗户没关,微润冰冷的雨水渗进来。

  沈明远去将窗户关紧,才说:“那你也要分清场合,今天是爷爷的寿宴,不是你在餐桌上耍脾气的地方,她也给你道过歉了。”

  沈朝自觉没有对爷爷奶奶有任何不敬,他没那么不懂礼数。

  “就是提了一下你母亲的名字,你别揪着不放。”

  “她道歉我就得接受?你听不出来吗,周彤以前就那么对我妈,我凭什么替我妈原谅?”

  “沈朝,你不要得寸进尺了,罗暮芸是这么教你的?”

  沈朝冷着眼眸看向他的父亲。

  下雨的夜晚气温显得更低了,风从缝隙里钻进来。

  沈朝想到以前罗暮芸被亲戚暗里嘲讽,沈明远无动于衷,而她好着脾气忍下去的那些事情。

  冷风穿透他的心脏,他不解道:“为什么你从来不帮我妈,你恨她吗?那你何必结婚,因为这个破公司?”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跟我叫嚣这些?”沈明远的眼镜在灯光下泛着冷漠的光泽,“没有公司哪来的你现在这些生活,你别忘了当初离婚的时候罗暮芸是不要你的,她不要你,你只能跟着我。”

  “那是因为她生病了!”沈朝跟他争辩。

  他的手在腿边攥紧,喉间泛起苦涩。

  “...她去世的时候,你后悔过吗?”

  沈朝以前从来没有问过沈明远这个问题,他们交谈很少,甚至很少在对方面前提起母亲。

  但现在他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沈明远立在那里,神色不变,周身挺拔得不近人情,一如既往的置身事外。

  他没有说话。

  沈朝在沉默里感到无尽失望,一刻不想再待在这里。

  “你更没资格。”沈朝说完,摔门而出。

  -

  小狗快要出院的这两天,天气并不好。

  但小狗自己倒是开心得很,明明还没到出院的时间,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跟着岑一清回家了,岑一清要走它就跟在屁股后面撵,被医生关进小笼子还嘤嘤地叫,装可怜。

  现在腿也好了,心脏手术也做了,看它精力充沛的模样,岑一清可不会上当。

  岑一清本来想让章秋用他那个粉丝数量还挺多的账号把小狗挂出去,找个爱狗人士领养,本来领养条件也想好了,但章秋编辑好来跟他确认是不是要这样发的时候,岑一清产生了后悔的心思。

  这么多天以来,小狗在他心里已经占据了一定的分量,羁绊比他想象得还要深,看小狗也成为了一种习惯。尤其想到小狗湿漉漉的眼睛,真诚地望向自己,岑一清的心就软塌塌的。

  更何况他已经接受了岑远叫它灰灰的事实,灰灰就是它的名字了。

  岑:算了,别发了。

  章秋:怎么了?

  章秋:你要养它吗?

  岑:嗯。

  岑:但我不确定能不能养好。

  章秋:这有什么的,养宠物谁都有第一次,这小狗喜欢这么喜欢你,那架势跟你喝西北风都是愿意的。

  岑一清笑了笑,约了章秋去给小狗买东西。

  第一次养狗,自然要把东西准备得齐全些,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再临时添置。

  章秋看着他哗哗地买,眼睛都不眨一下,说他对这小狗也太好了,就差给小狗单独买个豪宅了。

  “你说以后要是处对象,你对象会不会吃小狗的醋。”章秋调侃道。

  岑一清无奈地看他一眼,“正常人都不会这么想。”

  章秋闻言歪了下脑袋,没表示赞同。

  莫名地,岑一清想到了姜咛那个很爱吃醋的男朋友,以及她口中的年下都爱吃醋这个毛病。

  两人花了不少时间把这些全搬到岑一清的公寓里去。

  第二天岑一清在画室忙完自己的事情,傍晚就去接小狗。

  他本来打算待到画室关门的时候再去接的,但姜咛催他早点去,说小狗肯定都等不及了。

  小狗哪知道今天要回家啊。

  但岑一清没拖沓,跟姜咛道了别拿着伞就出门了。

  那时候下雨,岑一清也不记得雨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反正这几天都是阴雨连绵的,时不时就有雨,尤其晚上还下挺大的。

  岑一清在宠物医院把小狗接着,这回抱起来就没放下过,小狗尾巴翘得老高,使劲跟岑一清贴贴。

  听赵医生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还拿了些药,小狗身体还瘦弱着,连感冒药也提前备好了。

  赵医生讲完,还问他如何安排这只小狗。

  岑一清说自己养。

  当时赵医生只是笑了笑,似乎早就料到这个选择,他看得出来岑一清是极度温柔也特别容易心软的人,对于小狗,建立了一定的感情后,必然是割舍不下的。

  “恭喜你有了新宠物,”赵医生笑道,“如果后面小狗还有什么身体上的问题,及时联系我,没有是更好不过了。”

  岑一清应下。

  他抱着小狗从宠物医院出来,去找自己的车。

  本来想用小笼子或者小箱子将灰灰放进去的,但小狗不干,非要往岑一清怀里钻。

  现在怀里又是狗又是装了药的袋子,还打了伞,东西够多的,好在小狗不闹,就乖乖任他抱着,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个劲地看岑一清,怕他把自己丢掉似的。

  岑一清将小狗放在车里,载着它一起回家。

  小狗好像知道他的想法了,一直在后座站着摇尾巴,看前面的路,它还没和岑一清这样相处过,应该是感到新奇。

  下车前还想舔岑一清的脸,被岑一清机智地躲开了,小狗不满地哼唧一声。

  抱着小狗进公寓楼里,出电梯。

  岑一清低着头看伞上没来得及抖落的雨水,有几滴落在了自己的裤腿上。

  再一抬头,脚下不禁顿住。

  在他的公寓门前,蹲坐着一个人。

  岑一清略显迟疑地走到他面前,没反应过来,“...沈朝,你怎么在这里?”

  沈朝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他淋着雨来的。或许是有帽子的缘故,头发是半干不湿的状态,前额的碎发被打湿软塌塌地垂下来,整个人气质颓靡,没了平日里的朝气。

  很像一只被雨淋湿的无助的小狗。

  他的手机屏幕仍然亮着,停在与岑一清的聊天页面,傍晚发的消息没有得到回应。

  现在已经是初冬的气温了,更别提他淋了雨,衣服打湿后温度骤降,唇色也有些苍白。

  沈朝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雨痕,眼底泛红明显。

  他的目光在岑一清怀里的小狗身上短暂停留几秒,再抬眸与面前的人对视。

  “收留小狗的话,也能收留我吗?”

  雨仍在下。

  岑一清当下那一刻大脑空白。

  沈朝语气里的心碎把他的心也攥紧了,闷闷地难受着。

  直到小狗在他怀里轻哼地动弹几下,岑一清才回过神来。

  他看起来似乎无处可去,比岑一清捡到那天捡到的小狗还要湿漉漉,还要脆弱,身上又被雨打湿,在这么冷的夜里肯定很难受。

  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于是岑一清将沈朝也一并带回了家,进门,先把小狗放在地下,让它自己去玩,慢慢熟悉公寓环境。

  岑一清拿了干毛巾丢给沈朝,先把人往浴室里推。

  “你先洗个热水澡,我怕你着凉。”

  湿衣服裹在身上会让体温降低,长时间容易导致免疫力的下降,感冒发烧都有可能。

  岑一清自己的身体素质没有那么好,所以平时很在意保暖这些。

  浴室的水开着,等它热起来,岑一清用手试了试温度,感觉差不多了,对沈朝交待着:“你先洗,我去给你找一身换洗的衣服,放在门口你自己拿,湿衣服脱下来待会儿扔洗衣机里就好。”

  沈朝默默听着,从进门到现在还没怎么说话。

  手心里是岑一清递来的白色毛巾,沈朝看着面前的人,抿了下唇,轻声说:“...谢谢。”

  岑一清看起来很是耐心,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不是问那些的时候。

  他伸手轻拍了拍沈朝的头,安慰道:“好好洗个热水澡,让身体暖和起来,其它的就不要想了,知道了吗?”

  沈朝听他的话,点了点头。

  岑一清把浴室门带上,去找衣服。

  沈朝比他高,穿的尺码必然是要大些。

  岑一清平时大部分的衣服都是宽松舒适型的,所以还算合适,就是可能会短一点。岑一清拿了套没怎么穿过的干净的家居服,又下楼买了盒一次性的内裤,都放在浴室门口的小凳子上,方便沈朝拿。

  做完这些,岑一清闲下来,把空调打开。

  他的客厅铺了地毯,可以直接踩上去。

  岑一清坐在那里,忍不住放空。

  脑海里全是刚刚沈朝的模样,挥之不去。

  印象里沈朝从未流露出这样令人心碎神情,他的语气几乎带着乞求。

  窗外雨声不绝,岑一清勉强回神,从大衣里摸到手机。

  他手机一早就没电了,自动关机,这会儿找了充电器充上。

  这才发现沈朝有发好几条消息过来,问他在做什么,还有能不能来找他。

  岑一清看着这几条消息,愣了好一会儿,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他早一点看到消息就好了。

  而且刚才进门后沈朝也没提这件事,岑一清忽然想,如果他今天不在家怎么办,他有别的安排没有回来怎么办,沈朝会在这里等一晚上吗。

  他回想起沈朝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就不禁有些难受。

  幸好他今天回来了。

  小狗兴奋地在客厅四处打转,这里闻一闻那里嗅一嗅,角落里也没放过。

  客厅堆放着很多东西,都是昨天和章秋一起去买回来的,他们还没收拾完,东西有些多,甚至有点没地方放。

  岑一清的面前是给小狗准备的小窝,小狗倒是一点没兴趣。它转累了,又很自觉地过来岑一清这里,讨好似的舔他的手背,窝回岑一清的怀里。

  岑一清揉了几下小狗的毛,给他喂了些小狗的零食吃。

  客厅听不到什么水声,岑一清等沈朝洗完澡出来,又觉得干等着实在没什么事做。他还没来得及吃饭,在宠物医院待了那么久的时间,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

  岑一清最后决定点外卖,他懒得自己做饭。

  点开外卖软件翻了翻,不太确定沈朝的口味,所以只点了自己平时爱吃的那家炒菜馆,这家店味道不错,岑一清以前到店里吃过几次,环境干净卫生,生意好,老板人也很好。

  沈朝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岑一清正在跟父母通视频电话。

  他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身上的大衣已经换下,内衫显得身子骨有些薄,但客厅并不冷。手机被他用支架横在了茶几上,底端还在充电。

  岑一清拎起小狗的颈子给屏幕对面的父母看,他在向他们展示自己刚带回来的灰灰。

  岑桓和乔娟两人的脸挤在镜头里,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他们对于岑一清突然养宠物也没有提出什么他没经验可能养不好的质疑,都在笑着夸这小狗可爱,让他过年的时候带回来。

  小狗扑棱着往岑一清怀里窝,有点恃宠而娇的意思,惹两位长辈一起笑,画面其乐融融的。

  岑一清只得将小狗放下,让它自己去别处玩。

  很快便听到灰灰“汪汪”地叫声。

  岑一清侧身回头,就看到沈朝已经洗完澡出来了。

  他站在那里,一人一狗面面相觑。

  灰灰有点怕他,但又大着胆子冲他叫唤,叫完自己先往后退两步,一副又怂又勇的样子。

  “先不说了,爸妈你们早点休息啊,我挂了。”

  岑一清说完就挂了电话,两位长辈还没回过神,只记得岑一清侧身后画面里闪过穿着家居服的男生,长得挺高,但没看清脸。

  岑一清起身过去将小狗挪开,问沈朝:“怎么不叫我一声?”

  “看你在打电话。”

  沈朝头发还湿着,发丝滚着水珠,手里拿干毛巾随意地擦了擦。

  那衣服大小倒是还算合适,就是这袖口和裤腿都有些短,瞧着有些违和。

  岑一清去拿杯子接水,一边说:“这衣服有点短了,没找到合身的。”

  沈朝看了看自己露在外面的脚踝,“没关系,挺合适的。”

  岑一清不禁笑了下,把手里这杯温热的水递给对方。

  “喝点水吧。”

  沈朝擦头的动作停下,他看着岑一清,毛巾半搭在脑袋上,伸手接过杯子,手心的温度也是温温热的。

  沈朝头发本来就多,洗完澡后又是一副清清爽爽的模样,五官精致,脸颊也白净,额前垂着几缕湿发,很是好看。

  看起来恢复了些精气神。

  沈朝喝了两口水,岑一清问他:“暖和起来了吗?”

  “嗯。”沈朝应道。

  又怕他不信,主动拉起岑一清的手,放在自己的鼻子上。

  岑一清心头一动,差点收回手,但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还记得岑一清之前摸他鼻子试温度的事情,所以这会儿也这么做了。

  只是他觉得沈朝的手心很热,

  但他记得好几次沈朝拉住自己的时候,手里一向温暖,所以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暖和起来了。”岑一清摸到他鼻子没有那么凉。

  那小狗还是对沈朝不怎么欢迎的样子,隔着距离时不时叫唤一声,很警惕。

  “不用管它。”岑一清由着灰灰去了,也知道它那个小破胆子不可能真的咬人,就是虚张声势,等没人搭理它,自然会恢复正常。

  他对沈朝说:“我点了外卖,待会儿一起吃点。”

  沈朝的目光从小狗身上挪回来,“我下午吃过了。”

  “稍微吃点,就当是陪我吧,我还没吃晚饭。”

  沈朝便答应下来。

  岑一清虽然心里满是疑问,但此刻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比较好,只好先转移一下沈朝的注意力,让他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

  外卖很快到了,岑一清去取来,放在餐桌上一一打开。

  食物的香气溢出来,热腾腾的。

  两人面对面坐下以后,岑一清有些抱歉道:“我手机下午就没电了,没看到你发来的消息,所以一直没能回复你。”

  “是我自己没经过同意就过来找你,”沈朝垂着眼眸,低声道,“我只是...不知道能去哪儿?”

  岑一清心也跟着下沉,温声道:“我理解,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的。”

  他对一切都很有耐心,他理解所有人,只要能力范围内。

  “今天就不用回宿舍了吧,你在我这儿好好休息一下。”岑一清说。

  沈朝默默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小狗在桌子底下咬岑一清的裤腿,它也想吃。

  岑一清换了筷子给它喂了个肉骨头,再看向沈朝:“明天有早课吗?”

  “第二大节有课。”

  一般学校里的第二大节课是十点多才上,不用赶早八还挺好的,岑一清想着明早去画室前正好能将沈朝送到学校了。

  沈朝吃饭似乎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

  他感觉到自己有些许的鼻塞,鼻腔里的呼吸也很热,但他没放在心上,也没说出来。

  岑一清盯着他看了看,直到沈朝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怎么了?”

  “还不开心吗?”

  “...没有。”沈朝别扭地回道。

  但他看起来并不像是没有的样子。

  岑一清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点端倪。

  从岑远的口中,他知道沈朝这个周末是要回家给长辈过生日的,所以必然是在那里发生了什么,沈朝才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但岑一清没逼问他。

  吃完饭,简单收拾了下,洗衣机里发出低低地轰鸣。

  沈朝觉得有点头疼,但还能忍受。

  他想帮岑一清把客厅的这些杂物整理了,岑一清看出他的不在状态,见时间也不早了,便让他去休息。

  客卧就在岑一清房间的隔壁,因为之前岑远住过,所以房间里东西摆放还有点乱。

  岑一清顺手将岑远搁置在床头的外套塞进衣柜里,他交待沈朝好好睡觉。

  沈朝这一夜里睡得并不安稳。

  他梦到很多事情,梦里纷繁复杂的一切让他感到头痛。

  更多的,他梦到自己的妈妈。

  梦到有记忆时起罗暮芸买给自己的第一个玩具一只小汽车的模型,那时候每个小男孩都有,沈朝没有说他想要,母亲还是给他买回来了,她说大家有的他也要有。

  梦到罗暮芸在书桌前写日记,身子单薄,沈朝喊她,她就合上日记,侧身笑着看过来,笑容有些逆光,说在呢。

  梦到罗暮芸来学校参加家长会,摸着他的头说“爸爸太忙了来不了,但你很棒”。

  梦到罗暮芸为他做生日蛋糕,确实每一年的蛋糕都是她亲自做的,每一年都不一样,有十五个款式。

  梦到罗暮芸给自己录像,她经常这么做,用相机录下来很多画面,沈朝那时候还会板着脸让她不要拍了。

  她有着温婉的笑容和黑色柔亮的长发,后来笑容渐渐变成了和沈明远争吵后的哀伤,长发也在生病后剪掉了。

  梦里罗暮芸说:“小朝,我不想跟你一起生活了,太累了。”

  他追问罗暮芸为什么不要自己,是不是他还不够听话,成绩还不够好,还是因为他在学校闯祸了。

  他已经十多岁了,可以跑得很快,但依旧追不上母亲离去的身影。

  然后母亲在他面前永远闭上了眼睛。

  沈朝感到很痛苦。

  他不停冒冷汗,身体又热又冷,令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整个人好像溺水,挣扎是徒劳。

  直到感觉有人触碰自己,温凉的触感让他终于从水里探出头来。

  他疲惫地醒过来,满眼血丝。

  房间里没有开灯,遮光窗帘也没拉开,已经是早上了,但仍是处在一片昏暗中。

  床头是岑一清的身影,他本来想叫沈朝起床的,顺便送他去学校。

  “沈朝,你发烧了,”岑一清收回试探他额头温度的手,温声提醒道,“还在做噩梦。”

  沈朝的心悬空又下坠。

  他还没有从梦里缓过来。

  但岑一清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他感觉自己失落的空落落的心逐渐被对方的温柔给填满。

  让溺在水里的他能抓住一根浮木。

  “我去给你找找退烧药。”

  岑一清见他不说话,知道他是发烧后反应迟钝。

  他说完就打算离开了,但沈朝几乎凭着直觉伸出手拉住了他。

  像每一次他都能准确无误拉住岑一清那样。

  沈朝头昏脑涨,可是他听着岑一清温柔的声音,很想要留住他。

  他怕岑一清也走了。

  沈朝手心烫得厉害,身上的体温也很高,但他在昏暗的光线里紧紧抓住岑一清的手,没有放开过。

  滚烫地温度传递过来,让岑一清仿佛也跟着经历一场高烧。

  “多陪我一下,可以吗?”

  沈朝近乎乞求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