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吃完晚饭,迟影的心情都不错。
对他而言,徐明被抓意味着缠绕他半年的阴霾终于消散,背后再没人会虎视眈眈。
已哥说交给他,迟影便把后续抛之脑后,只剩事情结束后的痛快。
吃完饭回到车里,迟影在手机点了几下,轻松道:“小美说今天带蛋蛋和茶叶蛋回家,不用接它们了,我晚上跟你住。”
寇已应声:“好。”
“哦,还有一个事。”迟影抬起头,眼睛无端地有些亮,语调上扬,“等这件事结束,要不要跟潇潇姐和小美她们见一面?小美特别好奇你,刚刚还发消息说刚刚没看清,想要你的照片。”
寇已落在方向盘的手瞬间握紧,下意识看向迟影,“我么?”
“不然呢。”迟影对他的反应感到好笑,故意道:“我又没别的男朋友。”
寇已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环境所致,寇已对感情一向不太擅长,如果不是迟影主动提,寇已压根没有见朋友的概念。
现在想想,谈恋爱确实有这个步骤,见朋友见家长,待彻底稳定以后,顺理成章的结婚生子……
他们没法做到最后一步,但的确,见朋友见家长是必然步骤。
“好,你定。”寇已说完又蹙紧了眉,“我没什么朋友和长辈能让你见。”
说得这个可怜。迟影啧了声,替他打抱不平,“什么叫没什么朋友,不是刚见么?”
寇已表情不解。
“霍达啊。”迟影痛快道。
寇已闻言一愣,不由地带了点笑,“这也算么?只是凑巧无聊才去的。”
这话说的,霍达听见又要哭了。
迟影心里笑了笑,忽然觉得很神奇。
已哥这种对亲情友情都很漠然的人,竟然会主动爱上他,还是这么小心卑微缺乏安全感的模样,简直难以置信。
迟影这么想就问了。
“已哥,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寇已偏过头,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简言道:“没什么原因。”
“嗯?”迟影没明白,“没原因怎么会喜欢?”
恰逢到了目的地,寇已把车平稳停在停车场,熄了火,认真地看向他,“那你呢,是什么原因?”
迟影没有犹豫,几秒中说出了一连串。
“帅、温柔、可靠、替我着想,当然这些是物质的东西,说点感受上的……从春节见面开始,你给我的感觉跟别人都不一样,不仅是长相,更多是一种磁场……现在想想是因为我们的前缘?”
“总之很巧。”迟影笑道,“老天都在凑合我们。”
寇已没有说话,心里接了一句不巧。
所谓的缘分,只是一个病态的人刻意营造罢了。
但看向迟影含笑的眉眼,这句话自然吞了回去。最终抬手,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压了一下。
上了楼,迟影轻车熟路地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瓶碳酸饮料。
冰箱里除了碳酸饮料,还有些浓度不高的鸡尾酒,整整齐齐摆在冰箱最上层。寇已不爱喝这些,这些是迟影过来以后才有的。
除了冰箱,其他地方同样有了变化。
寇已的居所一直是黑白色为主,简约整洁,在办公室这种装修风格还好,换成家里,便属实有些冷淡了。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里多了不少彩色的元素。
沙发上多了几个毛绒玩偶,是两人上次去电玩城钓上来的。
迟影记得很清楚,那天他把玩具认真摆在沙发上,寇已表情逐渐从冷淡变得……欲言又止,迟影故意问他“喜欢么”,寇已面不改色道“你喜欢就好”。
变相回答了他不喜欢,恰恰也纵容了迟影的这种行为。
然后迟影忽然获得了乐趣,开始热衷于房屋的大改造。
纯色床单太单调,换成带图案的;墙壁太空,挂上自己画的;茶几太简单,换成高端设计的;沙发上缺个毯子,换成毛茸茸的。
寇已对此全然纵容,只是看见自己床单变成粉红兔子限定款的时候,神情变得格外复杂,最后盯着床单好一会,默默离开了卧室。
破有种掩耳盗铃既视感。
简直把迟影笑得不行。
迟影当然知道这和寇已以往的风格不同,但他同样享受这种状态。
打破简约的秩序,就像亲手把已哥平整的衬衫弄乱,揉得遍满褶皱,扣上专属于他的戳,那种满足感难以言喻。
易拉罐发出“呲”地一声。
迟影喝了一口,靠在沙发上抬眸问:“对了,你说吃完饭有事跟我说,要说什么?”
迟影第一反应是徐明的事。
寇已为了这件事筹划了很多,说起来的时候却异常简短,让人有种很轻易的错觉。
其实想想就能知道,寇已的公司跟设计没有半毛钱关系,设计比赛需要的不仅是金钱,还要需要有一定权威的合作商坐镇。
这个比赛能开到这个程度,绝不是单凭一家公司能做到的,而对此寇已一字未提。
对于为什么喜欢寇已,迟影几乎没有半点迟疑。
从春节见面开始,寇已对他做的远远超过了他,那种近乎无私的贡献让迟影疑惑,更多是心动。
毫无疑问。
喜欢他是绝对的。
因为没有人能拒绝已哥这样的存在。
寇已坐在迟影旁边,迟影顺势靠在他怀里,顺势握上了他的手,“怎么不说话?”
寇已没有接话,在迟影忍不住抬头望去的时候,寇已才开口,“是关于徐明说的那些话。”
迟影心想果然。
得到确凿的答案,迟影略微绷紧的脊背重新塌了回去,靠在寇已身上,把玩他的手。
思绪开始不老实地了乱飘,迟影想起车上的亲吻。
其实迟影的亢奋不仅是徐明的这件事。
在首都待的时候,迟影不止一次想过要不要试试。
情侣套房,桃红色装饰,还有各种配套齐全的东西,所谓天时地利也不为过。
奈何已哥好像没那个意思。
所以迟影忍下了想法,直到今天才买了东西回来,想试一试。
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又不是刚成年的年轻人,做那种事自然没那么扭捏。而且,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心里那层负担更是荡然无存,只剩下期待。
……这次应该不会像第一次那么疼吧?
迟影有些感慨,在春水当了那么长时间的1,现在倒好,变成下面的还期待成这样,真是没出息。
然后他又没出息的想到当初的惊鸿一瞥……忍不住咂舌,不知道能不能遭得住。
“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寇已突然开口。
迟影回过神,第一反应是仰头看他的嘴唇,寇已的嘴唇薄厚正好,亲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粗粝感,很舒服。
等看了几秒,迟影才开始注意话中的内容。
大脑中的记忆开始浏览,迟影想起徐明的口无遮拦,瞬间从激昂的情绪中跳脱出来,整个人显得发愣。
“什么?”迟影皱起眉,“他说的怎么可能是……”
“我不知道他从那得知的消息,但确实是真的。”寇已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这幅模样击毁了迟影心里最后一丝可能,半张着嘴看向寇已。
徐明说的是什么来着?
迟影迅速从那段语无伦次的话中筛选,急于找出关键词。
“……他是罪犯!哈哈哈你不知道吧?!你要知道就不会是这个表情了!”
……你只能靠这种方式堵我的嘴,但没用,他全知道了!你坐过牢的事,你杀过——唔!”
徐明的声音从未这么清晰的刻在迟影脑子里,要是上一句会让他感到不解,下一句就是彻底的恍惚。
徐明说的这些内容太过于离谱,配上他癫狂的神情,只会让人联想到诽谤,而不是相信。
不夸张地讲,迟影从不相信他的任何说辞,要不是寇已重新提起,这件事只会随着时间渐渐流逝,直到在大脑清空,没有了一丝痕迹。
然而,事情发生的就是这么突然。
迟影双手忽然发麻,身体僵直,竟然没法坐起身来。他只能保持这么姿势看向寇已,无意义的发问:“……你说什么?”
“我和霍达是监狱认识的。”
这一刻的寇已近乎残忍,双臂圈在迟影腰间,原本是旖旎的气氛,此时却是一种强势的禁锢。
不可以走。
不允许走。
是你主动说的——不生气,不分手,不离开,永远在他身边。
所以你必须听下去。
寇已磁性沉稳的嗓音在迟影耳边响起。
“他为了追逐音乐梦和家里决裂,维持不了生活,走上了抢劫这两路。有次碰上了硬茬,被送进去了。”
“我是因为弑父。”
迟影只觉大脑嗡了一声——好似短暂失聪,什么都听不见了。
空间开始停滞,时间在此刻也没有了概念。待听力恢复的时候,耳边的人还在讲。
声音又平又缓。
“之前跟你提过,我爷爷白手起家,从我有记忆开始家里的经济水平就不错,这种状态维持到初中入学。”
寇已顿了一下,迟影心脏也跟着停了一下,似乎能猜到他之后要说的话。
“初中入学以后,老爷子去世,没过多久我爸染上了毒瘾。从一开始的试探到后来的变本加厉,期间他关过两年,出来的时候我以为结束了,直到我有一天放学,看到倒在地上正在抽搐的寇茗絮。”
“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么?”
“我想杀了他。”寇已说。
迟影心脏被抓紧了,呼吸开始急促。
“但我没有,因为不甘心。我还有妹妹,不能只留她一个人。”寇已水墨般的黑眸盯着迟影,手掌拢在他精致的下巴上,指腹轻轻地蹭,声音温柔,“所以我报了警,最开始见你的时候,是我爸和我妹被抓进戒毒所的时候。”
迟影知道这不是结局,因为徐明说的是寇已做了牢。
所以还是——
“出来以后,他当然没有改,他趁着晚上把寇茗絮抱走,我发现的时候寇茗絮已经转交了人贩子手里。他把我妹妹卖了,换了一包白粉。”
寇已突然低下头,下巴抵在迟影肩上,以近乎依赖的姿势开始沉默。
迟影只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全身心都寄在寇已身上,跟着他的所有情绪。
当寇已开心的时候,迟影更加开心。
当寇已难过的时候,迟影比他更加难过。
这些明明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甚至他不清楚“倒在地上抽搐”是什么画面,但这些都不妨碍他的难过。
比当初离开家时要难过,比徒弟背叛要难过,是让人呼吸困难大脑发麻的难过……
一瞬间迟影好像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已哥那么没有安全感,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的恐惧他会离开,为什么不敢主动踏出下一步……
寇已承受的远不止这一件事。
它像永远甩不掉阴霾,纵使始作俑者已经消失,这件事也会跟着寇已长大。每当认识一个新人的时候,悬在脖前的刀就开始铮铮作响,恐惧对方知道,又恐惧对方不知道。
所以寇已只能活在圈内,伪装成漠然地看着世界,不敢踏出半步。
但……也没关系。
因为迟影可以踏进来。
迟影转身抱住了他,感受到怀中人的瞬间僵硬,心脏跟被醋泡过似的,酸胀难耐。
已哥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是不是从在一起开始,他脖上始终有把锋利的刀在悬着?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迟影不会去追究和过问,可他偏偏近乎残忍的剥开真相,将那些不堪展露在自己面前。
面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心疼?
迟影闭上眼,压下眼眶的湿润,动作轻柔地亲吻他的脖颈、耳垂、脸颊,温柔地哄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饱受困苦的寇已,是他最最珍爱的心肝儿。
是他不允许任何人欺负的心肝宝贝。
他含上寇已的干燥的唇,声音轻得像呢喃:“……影哥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