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无尽夏>第59章 沉寂

  郑知夏每天都要给宋白露打电话,分享一下生活,好让母亲安心,宋白露反倒有些嫌烦,觉得没这种必要。

  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学会了放手。

  某个晚上郑知夏打电话给她,她正在客厅里织围巾,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很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针线,郑知夏跟她说起邓明城和施嬅,唇边的笑意很轻快。

  “其实我当年根本就不觉得他们能在一起。”

  “邓家那孩子一看就心思花花,爱玩,不正经,”宋白露的评价一针见血,“当年你和他混在一起,我还挺担心的,但你爸相信你,说教了这么多年,你虽然偶尔有点叛逆外,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所以我们也就由着你去了。”

  郑知夏摸了摸鼻子,实在没什么反驳的底气,所幸宋白露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脸上,清了清嗓子,说:“听说他这几年还挺……修身养性的。”

  “唔,”宋白露点点头,对这个话题显得兴致缺缺,“对了,今天上午小妍给我打电话,说下个月想飞过来聚一聚。”

  小妍是她对林霁母亲的称呼,郑知夏对这个久违的称呼反应了几秒,而后嗯了声,说:“那天去拜访她的时候,她有提过这个事。”

  宋白露终于肯抬起头看他,眼神很温柔。

  “她还提起了林霁,”她说,“你们见过面了吗?”

  郑知夏抿了抿唇,笑意显得轻快而淡然:“当然见过了,他也参加了邓明城的婚礼。”

  “这样啊,”宋白露点点头,“感觉怎么样?”

  郑知夏不由笑了声:“能怎么样?他不一直都很优秀么,我们这一辈里就没人能赶上他的脚步。”

  宋白露隔着屏幕和他对视,眼尾的细纹在笑意中浮现,显得有些忧愁。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她说了这么句,又转移了话题:“怎么不见小泽?”

  “在客厅打游戏,”郑知夏笑得无奈,“我去叫他进来?”

  林泽蹦蹦跳跳地进来时手里还拿着游戏机,他边打招呼便将游戏机塞进郑知夏手里,语气轻快熟稔:“听说您想我啦?”

  宋白露笑眯眯地嗯了声,朝他举起手里织到一半的围巾:“怎么样,好看吗?”

  “哇哦,非常不错!”林泽对她竖起大拇指,“是送给我的吗?”

  “是哦,”宋白露说,“等你回来的时候刚好就能用上了。”

  郑知夏在一旁插嘴:“那我的呢?”

  “你今年用不着,”宋白露的母爱总是很短暂,“国际邮费太贵了,你自己在那边买一条用吧。”

  林泽坐在他身边发出声嘲笑,郑知夏耸耸肩,说:“你再笑一声,这关就过不去了。”

  “那不行!”林泽立即抗议,“你这是威胁!”

  宋白露笑着听他们斗了会嘴,又开始问林泽最近过得怎么样,从天气问到有没有水土不服,直到游戏通关,郑知夏将游戏机塞回林泽怀里,他们的谈话才勉强结束。

  “那我先出去了噢,”林泽笑着对宋白露挥手,“下次再聊。”

  门轻轻地合上,宋白露叹了口气。

  “小泽挺好的。”

  郑知夏不置可否地嗯了声,说:“他是个很好的朋友。”

  宋白露便又叹了口气,问他:“之后怎么办呢?你都快三十了。”

  她这话实在耳熟,郑知夏没忍住笑了声:“三十就三十呗,反正这年头男人和男人结不了婚,你操这心干什么。”

  “不结婚,也该有个家庭,”宋白露静静地和他对视着,“宝贝,妈妈陪不了你下一个三十年的。”

  郑知夏做出很无奈的表情,说:“一个人也能过完一生啊,而且我只是暂时没找到下一个喜欢的人而已,还不需要担心我孤独终老吧。”

  他顿了顿,自然而然地笑道:“而且林霁不也三十好几没结婚。”

  宋白露的表情像是心疼,她静默几秒,轻声说:“所以你还喜欢他吗?”

  郑知夏很轻地吸了口气,想勾唇对宋白露微笑,却莫名眼眶湿润。

  “没有,”他对宋白露摇头,“妈妈,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宋白露却还是叹气,语气低而无奈:“为什么一定是他呢?且不说林霁那孩子不是,即便他是,小妍就这么一个儿子能指望,林家不可能让一个没有后代的人继承家业的。”

  “我知道,”郑知夏嗓音平静,“妈妈,你好几年前就跟我说过了。”

  宋白露神色复杂地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

  “不打扰你忙了。”

  电话挂断,郑知夏坐在桌前走神,手指无意识地划开通讯录,在某个熟悉的头像上停留片刻,最后还是点了进去,林霁的朋友圈很干净,除了公司和财经类相关的推文转发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他飞快地往下翻,最后在某个地方停下。

  那是一张下着雪的夜景图,落地窗外霓虹闪烁,镜头所在的空间却是一片黑暗,郑知夏的视线停留在那个时间上,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是去年的某个冬夜,而除了年份外的数字全都很熟悉,他轻而易举地想起这个时间,而后心脏一阵闷痛。

  ——五年前的同一天晚上,他坐上了那架飞往瑞士的飞机。

  他下意识地往前翻,速度越来越快,将每一条无关紧要的转发抛下,在每一年的同一天停下——同样的落地窗,同样的城市霓虹,像是某种无声的纪念,甚至没有人明白这是为什么。

  郑知夏咬着牙,艰涩地闭了闭眼。

  ……

  周胜在邓明城的局上再次碰见了郑知夏,还是熟悉的包间,早年不正经的那些东西早就撤了个干净,连装潢都换成了山水屏风和水墨名画,明亮柔和的灯光落下,几个大男人围在一块喝茶摇骰子,玩出一片唉声叹气。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有人忍不住阴阳怪气,“邓明城你结婚就结婚吧,那么听老婆话干什么?她能把你吃了不成!”

  “就是啊,”他身边的人附和道,“有没有一点家庭地位!”

  邓明城悠哉游哉地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茶杯,抬眼时嗤笑一声,说:“你们懂什么,听老婆的话是一个男人的人生信条好不好,不听老婆的话后果很严重的!”

  “严重在哪?”

  “会倒霉,出门被鸟粪砸,走路平地摔啊!”

  郑知夏没忍住,很轻地笑了声,于是桌上的人也跟着开始笑,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周胜坐在他旁边,突然被拍了下。

  “你最近有见过林霁吗?”

  “啊?”周胜茫然一瞬,“没有吧,我其实……和他不是很熟?”

  郑知夏挑了挑眉:“是么,我还以为你们这两年交情不错。”

  “只是一些生意上的往来,”周胜的笑声干巴巴,“我们平时哪儿来的机会能和林霁交流啊。”

  倒也有些道理,郑知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沉默了下来。

  自从那次医院分别,他再也没有见过林霁——其实原本也没有再见的必要,就连他们之间的商业合作也不能成为见面充分的理由,因此林霁消失得彻底又合情合理,也完全是他所期望的。

  明明是最好的结果。

  郑知夏在满场欢笑中短暂地沉默,突然间有人说:“林霁?我前两天上班的时候碰见他了来着。”

  桌上倏然一静,郑知夏循声望去,是张略显陌生的面孔,大概是他离开的这几年加入的,邓明城倒是发出声好奇的鼻音,问:“你不是在医院上班么?怎么,在产科看见的他?”

  立即有人发出默契下流的笑声,郑知夏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听见那人没好气地说:“老子在庆宁上班!”

  四周便又是一阵古怪的沉默——庆宁是市内唯一的一家精神科医院。

  邓明城的视线在郑知夏平淡的面容上停留片刻,而后笑了声,问:“他去那地方干什么,又有什么慈善项目要接受采访?”

  “那肯定不是,”那人欲言又止地咳嗽了声,“是路过门诊部的时候,刚好看见他从失眠科的诊室里出来,就他自己在……估计也不是带别人去看病的。”

  郑知夏便不可遏制地想到那天送林霁回家时看见的最后一眼——苍白病容让他眼下的青黑和眼珠里的血丝显得并不突兀,他没有多想,此刻才隐约觉出些不对劲。

  林霁是什么时候有失眠的毛病的?

  “嗐,”邓明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失眠嘛,我们这儿都不少人有这毛病,这年头大家工作压力都大,很正常,很正常。”

  郑知夏点点头,说:“也有道理。”

  于是话题就此掠过,十点的时候邓明城就起身要走人,全然不顾旁人的嘲笑,郑知夏跟着站起身,笑道:“你们别害他,施嬅发起火来可吓人,连林霁都挨过骂,再晚点回去,他说不准要睡一周的书房。”

  邓明城竟还真的点头应和,忙不迭地溜了出去,郑知夏便也想走,却被周胜轻轻拍了下肩膀。

  “虽然我和林霁不太熟,但你应该认识他的那个前未婚妻吧?他们这几年关系挺好的,或许你可以问问她。”

  非常合情合理的提议,郑知夏却感受到了错觉般的刺痛在胸口迸发出来,他笑了笑,低声和周胜道谢,周胜则摆了摆手,表示这不算什么,郑知夏和他道别离开,独自走在长长的,奢靡到极点的走廊里,水晶吊灯垂下,暗红地毯向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前方铺陈而去,墙上的美人画像半明半暗,绘出的含笑瞳仁无声地注视着他,有种冰冷的悲悯。

  林霁和谁都能做朋友吗?

  不管是被拒绝的,还是曾差点喜结连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