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野晶子离开后不久,尾崎红叶见雨势渐小也起身告辞,一时间整个侦探社里就只剩伊藤和布莱姆还静静的做着各自的事。

  伊藤整理完了今天需要提交的文档,又开始研究过几天大家集体出门的预算,忙碌间偶然抬头,却见布莱姆正定定的盯着窗外。

  “雨好像又下大了。”不知是否是感觉到了伊藤的视线,布莱姆突然这麽说道。

  “好像是有一点。”伊藤有些讷讷的点了点头,“沿海城市都是这样的。”

  现在的雨势较之尾崎红叶离开前似乎又变大了一些,伊藤希望那位前辈回去的时候没有被淋湿。而横滨最近受台风影响,降雨量较之往日增加了很多,尤其是暴雨天气还赶上了往日里侦探社成员固定的集体出行探望死者的日子,这让伊藤这段时间都有些头疼。

  “我的家乡并不是这样的气候。”而就在伊藤在思考了接下来的出行工具时,布莱姆突然又说话了,“印象里我的家乡应该是一个气候温和的城市。”(1)

  这是伊藤第一次听到布莱姆讲述自己的过去,甚至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人在工作之外的场合说出这麽长的一串话。

  以前的时候虽然算不得社恐,但伊藤本身是有一些内向的,相比起外出社交打探情报,他更加愿意待在办公室里处理委托和文档。也正因为这样沉默寡言的性格,令伊藤比起掺和热闹更加愿意拿出时间观察其他人,而这些人中就包括布莱姆。

  就他的观察来讲,伊藤觉得布莱姆过来武装侦探社的次数应该并不少,至少在他暑假期间做义工的时候就见这人来过八到九回,平均下来大约是一周一次。而在他看不到的时间里,这个频率大约也不会被打破。

  而和固定频率的探访不同,布莱姆过来这边之后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再同社长或者其他几位前辈讨论工作上的安排,或者军警那边最近又出了些什麽新的政策。

  没有工作的时候他则静静的听着身边的人闲聊,只仅仅在很偶尔的时候插上一句话,他插话的时候多半是身边人在追忆往昔,而且追忆的内容多半和猎犬或者军警有关,鉴于他的职业,这些插话似乎也显得没什麽特殊之处。

  但伊藤还是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原因就像之前说的,他不知道布莱姆这个从长相到说话口音完全是个欧洲人的外来者是如何,又因为什麽选择加入猎犬的。

  而不知道为什麽,伊藤有预感,他今天或许会得到真相。

  “布莱姆先生很想念家乡吗?”伊藤这样试探着搭话。

  人在夜晚或者极端的天气里想念家乡算是人之常情,这种事情伊藤以前孤身一人在东京求学时也曾遇到过,不过好在他家离学校其实并不算远,而且现在科技也发达,打个视频电话也很方便。

  不过看布莱姆先生的样子,他的家乡估计是在国外,想回去一趟亲自见家人一面十有八九也不容易。

  更何况猎犬还是没有任务不允许轻易出国的工种。

  但布莱姆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其实我更想念那个将我带离家乡的人。”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必再过那种被人利用的日子时也是一个下雨天。

  那天他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再此之前他已经有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醒来的时候甚至有些为当天的好精神而感到吃惊。要知道连续不断的被当成工具人,关在那个狭小的铁笼子里看似无聊,其实也是一件很消耗人精神的事,至少布莱姆一直觉得很难受,只是碍于并不会被满足所以没有说出来罢了。

  但这次醒来时不一样,他是被安置在了一个垫了柔软垫子的木匣中,匣子并没有被盖上盖子,令他睁开眼睛便能看到轮船的天花板,努力一点甚至还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圆窗,那里的玻璃上布满了一条一条的雨痕。

  “醒过来了吗?”当时那个人就坐在他不远处的椅子上,正在擦拭着他怀里的神刀,“需要我带你出去走走吗?现在在下雨,外面没有阳光,不过景色也挺美。”

  “您说的那个人就是福地樱痴,福地先生吗?您是因为他才加入猎犬的吗?”伊藤小心翼翼的提问令布莱姆突然反应过来,他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把那个故事讲了出来。

  或许他真该改改这个喜欢自言自语的毛病了。

  但面对伊藤的提问布莱姆还是点了点头。

  “你认识他吗?”对于这些横滨的年轻一代来说,诸如福地樱痴这些在当年可谓鼎鼎有名的人,大多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遗忘了姓名,只剩他们这些当年被丢下的人还在念念不忘。

  但伊藤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当然认得他,十年前我十二岁,横滨发生过一场动乱,我妈妈运气不好,不小心被一个感染吸血鬼病毒的人咬伤了,跟着当时的大部队一起去了横滨码头,之后病毒被解除,我妈妈算是最早恢复意识的那一拨人,她当时看见了福地先生,说他是……”

  说到这里伊藤顿了顿,其实当年这事还上过新闻,但后来被官方强行压下去了,还传出来了不少八卦版本,伊藤也是在整理武装侦探社过去文件的时候在得知了最终的真相,确认了自己妈妈说的才是正确的版本。

  “那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他不会落到那个境地,现实证明当个烂好人是不会有好报的。”布莱姆依旧在那里喃喃的自语。

  尽管在事件结束后,根据各方数据显示那两个神秘人是盯上了福地樱痴手中的雨御前才会痛下杀手,布莱姆十有八九只是顺带,但他这些年依旧很难原谅自己。

  为了心里的这份愧疚,布莱姆在混乱结束后想方设法的留在了这里,留在了福地樱痴以前工作过的机构,并在大仓烨子离开猎犬退居幕后之后接受了副队长的认命,辅佐末广铁肠继续实践福地樱痴未能继续实践的那份正义。

  但做的越多,他就越觉得自己比不上那人。他终究不能像福地樱痴一样全身心的投入,像他一样的宽容,就如同末广铁肠自认自己永远也不会变的像条野一样敏锐一般。他们终究只能努力向着故人的模样靠近,却不能替代他们。

  也许是布莱姆的语气和表情太沉重,伊藤也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其实也不能这麽说吧,您看您和铁肠先生现在有多优秀啊,相信福地先生应该会欣慰吧。”他轻声的安慰。

  “也许吧。”布莱姆不置可否,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守着他们当年的承诺,好好的活着,替福地多做一点事,多看看不同的风景,好好活着,仅此而已,“对了,我好像还没问过你是因为选择加入武装侦探社的。”

  伊藤的异能在觉醒后不久就在异能特务科登记过,出于对这个异能实用性的看好,当时种田长官觉得伊藤加以训练会很适合做情报员,甚至没准可以媲美当年在灾难中丧生的参事官辅助坂口安吾。因此他几次派人上门游说,但伊藤不仅坚定拒绝,还转头加入了武装侦探社。

  这点让当时退居幕后,负责招揽人才的大仓烨子非常恼火,还特地找他们抱怨了好几次。

  但伊藤的回答则意外的朴实。

  “其实是因为崇拜福泽先生和梦野久作前辈。”说到这两个名字时,伊藤意外的憧憬,“我小时候曾经被他们救过,所以就……不过很可惜等我过来之后,已经没有和他们共事的机会了。”

  梦野久作在五年前选择了出国留学,攻读心理学专业,自此每年只有假期还有给森鸥外扫墓才会回到横滨,而作为前社长的福泽谕吉则在三年前选择退休把社长的位置交给了国木田独步。

  据小道消息宣称,社长下定决心退休那天,他养的一只三花猫死去了,那是一只年纪非常大的三花猫,据说活了二十多岁,但在去世之前的那段时间,它突然开始非常喜欢趴在社长办公室的小沙发上,变得很少吃东西和喝水,也不乱叫,甚至神态还有些安详,像是在等什麽人来接它似的。

  而在这样的行为持续了一个星期后,某天福泽谕吉过来上班,发现猫咪维持着一个被抚摸时伸懒腰的姿势。死在了那个小沙发上,那个位置是以前森鸥外抚摸它时经常会坐的位置。

  那天所有人都发现社长简直伤心的要命,他请了一天假,把死去的三花猫放在了一只纸盒里,带着它去了森鸥外长眠的地方,埋在他的身边,然后就像是放下了什麽似的,忽然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乱步和晶子看到福泽谕吉状态有些难过的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麽。

  第二天,国木田就被指派为了下一任社长。

  在入职之后伊藤也前去拜会过几次对方,那时候福泽谕吉已经在那边墓地附近买了一个老宅子,身边又有了一只新的三花猫,他也还依旧维持着过去武士的生活习惯,但却再也没有离开过墓地那片局域。就像有什麽枷锁在无形之中把他套住了,让他只能围着那片地区打转。

  而要问起来,他则会说。

  我已经把人生中大把的时间都给了这座城市,而现在我想要把剩下的时间留给我爱的人,守在这里等着时间把我带去见他那天为止。

  (1)三次布莱姆·托克斯出生于爱尔兰的都柏林,那里是海洋气候,没有极端温度,并且降雨量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