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晶子一直过着安静的生活。

  这大概是她父母去世之后过得最舒适且安静的日子,没有生计的烦恼,没有生命和安全的威胁,甚至没有了像过去过于繁忙和充满压力的工作。

  在这里她彻底成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坐着或者协助大人完成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能获得夸奖,而其余的一切事则都由大人去烦恼。

  不只是她,森鸥外的生活似乎也一下子安逸了下来,再也没有了当初在战场上那副紧绷的样子。他每天白天一点一点的收拾福地樱痴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顺带打理了花园,还酿了几坛米酒和果酒,这些酒显然很合福地樱痴的胃口,但森鸥外并不允许他多喝。

  不过比起森鸥外的随意和与谢野晶子的放松,福地樱痴的精神状态却有所下滑。

  这并不是森鸥外两人的到来造成的,事实上他们两个过来了之后他的生活质量还提高了不少。

  福地樱痴烦恼的是该怎麽不留痕迹的出现在他的发小,银狼福泽谕吉面前。

  因为每个人穿越世界都会落到不同的时间节点,很多人都会突然发现自己一夜回到解放前,变成了一个小孩。福地樱痴也不例外,到来的时间节点正是自己挨家武馆踢馆一直踢到福泽谕吉所在的那家的时候。

  好吧,其实就像费奥多尔说的那样,偶尔虐一虐菜还是很令人身心愉悦的,至少他凭借多活几百年练出来的技巧把年纪虽小却已经长着一张一本正经脸的福泽谕吉揍了个落花流水的时候真的是有在心里叉腰大笑了很久。

  但嚣张过之后,福地樱痴又难免了有了些欺负小孩的负罪感,于是又把福泽谕吉拉起来和他聊天承诺把剑术分享给他。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真的成了朋友,再后来他们长大了,一个去了战场,一个因为已经成为了政府的暗杀者的缘故无缘陪伴。

  等到福地樱痴从战场上‘功成名就’之后,福泽谕吉也成了大名鼎鼎的‘银狼’。不过和福地樱痴打算继续留在军队成立‘猎犬’不同,福泽谕吉陷入了精神上的迷茫,他下定决心放弃目前的这份工作,作为一个自由人开启新的人生。

  在离开前,他也曾拎着一壶酒来找福地樱痴对酌,想听听他的看法。

  从心里来讲,福地樱痴对于好友的选择是双手双脚支持的,毕竟政府里有着官员是真的不干人事,他们在战争期间还成立了很多不干人事的机构,摧残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在他看来福泽谕吉能够无视多年以来的洗脑,下定决心离开正可谓是精神可嘉。

  但有系统的限制在,福地樱痴不能这麽说,他只能表达了些‘你干了这麽多年不把薪水领够就离开太可惜了’,‘原本大战之后就有可能升职为什麽要现在离开’之类的话,然后假装发怒和福泽谕吉吵了一架,决裂了。

  当然,这个吵架只是他单方面的输出,对面的福泽谕吉一直都是一言不发,搞得他都有些担心自己的是不是骂的太狠太离谱了。

  在那之后,他们只见过一次,那是在一间牢房里,福泽谕吉像是决裂从未发生过一样询问他自己能不能单独见一面那个叫织田作之助的少年杀手,这样的态度让福地樱痴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他按照剧情的正常发展同意了,但碍于‘决裂’的问题,他没和对方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后来他为这事懊恼了很久,为什麽这个决裂搞得像是小学生过家家一样,对方作为那个被骂的人都没说什麽,自己却一直冷着一张脸。

  但在懊恼也懊恼不过自己今天就这麽草率的答应森鸥外过来拉人跟与谢野晶子见面。

  按照森鸥外给他的设置,他这次过来找人是因为决裂的事感到懊悔而过来给福泽谕吉赔礼道歉,但道歉应该说点什麽来着。

  就在福地樱痴看着正在给江户川乱步排队买大福的福泽谕吉抓耳挠腮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源一郎?”

  福地樱痴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又抬头去看队伍,发现似乎是因为大福卖完了,所以被解散了。

  “大叔,你这里做什麽?”这回事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听得福地樱痴直起鸡皮疙瘩。但他为了森鸥外的嘱托还是艰难的转了身,举起了手里的点心包裹。

  “我听说这家店的点心很好吃所以出来买。”

  “所以大叔是来道歉的。”江户川乱步吃着大福,在福地樱痴这孩子会不会长蛀牙的眼神中戳破了他今天来的目的。

  “我是觉得我当时说的很挺过分的。”他这麽对福泽谕吉说,“所以当时真是对不起了。”

  “没关系,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福泽谕吉喝了一口茶水,打算动一下自己眼前的这个据说非常难买的大福。

  作为和福地樱痴一起长大的人,他是了解他的。

  从小时候开始福地樱痴就是那种妥妥的叛逆儿童孩子王,这从他当初挨家挨户的踢馆就能看出来。但在这层表象之下,福地樱痴却并不是一个鄙视弱者的人,甚至正相反,他对身边缺乏武力值的普通人充满了同情和保护欲。

  这从他踢馆的初心就能看出来,他之所以这麽做是因为附近有几家武馆的学徒经常仗着自己懂点剑术就欺压民众,福地樱痴是看不过去才去打抱不平的。

  出于对这份人品的信任,福泽谕吉选择和对方成为朋友。之后他们分道扬镳多年,但对方对他的关心却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少。

  在那天他们讨论起自己将要离开政府的时候,福泽谕吉能很清晰的感觉到福地樱痴是赞同自己的决定的,但他同时也紧张了起来,这让福泽谕吉意识到了危险。

  这个国家的言论从来都是不自由的,福泽谕吉见过太多因为说错了话就丢掉性命的人,所以当某一天这种事情降临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并没有特别吃惊。

  所以就像是自己当年因为工作而只能无视福地樱痴的求助一样,今天的福地樱痴也只能用痛骂的方式给他提提醒,比如记得拿走自己的那份钱,又比如注意一下那些被他了解了太多的上级。

  就这样,那天他们两个都喝了不少,醒酒之后福泽谕吉就离开了政府。之后他们很久没有再见,直到那天他为了乱步不得已去找那个尚在监狱里的少年杀手,当时福地樱痴似乎正在里面做临时的看守,他在自己提出请求后毫不犹豫的给自己提供了方便。

  所以在福地樱痴为着自己当初说的太过分的话而过来道歉的时候福泽谕吉很高兴,这意味着对方终于获得了工作中的话语权,可以表达自己想表达的了。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容易,能说一点想说的话就已经很奢侈了。

  所以在福地樱痴邀请自己去他家的时候,福泽谕吉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甚至连乱步都没什麽意见。

  直到福地樱痴转了个弯,一路把他们两个带到了首饰店里。

  福地樱痴回来这里纯属意外,他的一个属下前不久刚刚做了父亲,他和大家都商量着要在满月宴上给那名属下的孩子送点礼物。但因为近期的工作一项挨着一项,他竟然一直都没有时间去一趟除了家和军营以外的地方,而今天要不是正好路过,估计也想不起来。

  福地樱痴为自己的好运气而深呼了一口气,要是满月的那天到了,别人都拿出了礼物自己什麽都没有不仅尴尬还很没有礼貌。

  于是他当即拜托乱步和福泽谕吉等一下,自己先进去看看有没有长命锁之类的东西。

  买东西的过程还算顺利,虽然被误会是自己做了父亲这件事有点尴尬,但付了钱后拿到想要的东西是一件愉快的事,这个大家都挺愉快,乱步和福泽也并没有等得很不耐烦的时光在福地樱痴看到对戒的那一刻化作了泡影。

  “福泽,你有没有娶老婆。”

  他又来了。福泽谕吉很想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

  之前曾经说过,自少年时代起,福地樱痴就有为弱者打抱不平的习惯,而正义的行为自然也会引来注视和爱慕的眼光。

  至少福泽谕吉就遇到过五次这样的情况,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自己是福地樱痴的朋友,千里迢迢的跑过来询问自己知不知道对方的下落,又或者能不能说一下对方的爱好和理想类型。

  出于武士的风度,福泽谕吉没有拒绝对方。他中规中矩的说了福地樱痴的一些生活习惯和兴趣爱好,而这五次里每当他说到最重要的地方,也就是劝女孩们放弃这一点前,福地樱痴总要闪亮登场,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调侃他居然交到女朋友了,打算什麽时候结婚。

  这样的发言导致他和女孩双双目瞪口呆,然后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夥居然在恭维了一番后为了给他们空出约会空间而就这走了,搞得被误会又来不及辩解的女孩泪洒当场,哭着跑了。

  在对方的眼神中,福泽谕吉觉得自己一定很像个不怀好意的小人,还是专门挖朋友墙角的那一种。

  具体的情节大概就是这样,这样的场面足足发生了五次,搞得福地樱痴还一脸纳闷的奇怪自己的恋情为什麽都夭折的这麽快。而福泽显然也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具体表现为每每听到福地樱痴提起结婚,恋爱就下意识的开始头疼,以及看见过来他这里找福地樱痴的女孩马上掉头就跑等等行为。

  而在今天,在已经过去了这麽多年之后,他听到了这个词时依旧下意识的感觉到了头疼。

  但好在福地樱痴并没有疯狂到把店员小姐介绍给他,他只是撺掇了福泽谕吉去买一枚戒指好以后用作求婚,而福泽谕吉现在只想带着乱步和老友缓和一下关系,顺带也给他们两个找个吃晚饭的地方。

  最近乱步已经吃够了味噌饭团,想要换换口味。

  幸运的是在福泽谕吉在对方的撺掇下买下戒指之后,福地樱痴似乎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反倒是提起了最近在自己家里做客的两位客人。

  “你到了我家可要尝尝鸥外亲手酿的青梅酒,保证比你从外边买来的味道更好。”福地樱痴打着包票,心里却惦记着自己工作的地方还有几个做文职的姑娘,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也都喜欢孩子,要是把她们介绍给福泽还不行,就真的必须要森鸥外亲自出马了。

  而一边的乱步观察着福地樱痴脸上的表情,一边结合他刚才说的话推理,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你要去相亲吗?”他扯着福泽谕吉的衣角问。

  听到这话,福泽谕吉不用问也知道了乱步推理出来的到底是什麽,他又是一阵头疼,正想着该如何拒绝老友的热情时,就见对方大手一挥高兴的说道。

  “到了,这里就是我家。”

  福泽谕吉抬头,却见有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口,那人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以福泽极佳的视力他能看清对方紫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以及发尾处扎着的小辫子,他似乎已经站在这里等了他们很久,见到福泽谕吉时冲他笑了一下。

  “这位就是森鸥外森医生,十九岁就从大学毕业,高材生,还做了几年军医,在军营里风评很好。”福地樱痴向福泽谕吉介绍森鸥外,“就是这几年运气不太好。”

  “你好!初次见面,银狼福泽阁下是吗?”森鸥外伸出手想要同福泽谕吉握手。

  “是。你好。”福泽谕吉也伸出手握上了对方的手。

  时隔上百年终于又见到了呆愣愣的福泽阁下,森鸥外心情大好,甚至忘了他们在这个世界尚且是第一次见面,用食指和中指调戏式的在对方掌心勾了几下,脸上却还是一本正经的友善表情。

  “晚饭已经做好了,你们两个边吃边聊吧,我去开一坛酒。”这是两人早就商量好的流程,等下他会带晶子在福泽阁下面前露个面。

  福地樱痴自然是忙不叠的点头,他招呼着乱步和福泽往屋里走。

  乱步双手环胸,心想这位怪大叔人还真奇怪,介绍女孩不成居然还要介绍男人。随后他抬起头看向福泽谕吉,却见后者抬起手,看看了掌心又看了看森鸥外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福泽谕吉觉得,自己好像被调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