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咒回同人)特级咒物观南镜>第65章 高专篇(53)

  夏油杰这个月来第一次回到高专时是一个寂静的淩晨。他没有询问观南镜在哪儿,却本能地渴望看见他,于是站在黑暗无声的门口发起了呆。这一会儿,却是旁边的旁边的门开了,一道明亮的光照进了漆黑的走廊中,灰原雄顶着湿漉漉的圆圆的脑壳,眼睛亮亮地探了出来:

  “夏油学长?真的是你啊,你也才回来吗?”

  夏油杰缩回手,怔愣着看他,一时间解释不清自己大半夜站在观南镜门口是要干嘛。但不知道是明澈还是单纯心大,灰原雄并没有多说多问什麽,只是笑着看他:

  “我也睡不着,一起喝点东西吧。”

  夏日太热了,即使是温度最低的时间,坐在屋檐外也还是有种令人烦闷的潮热。有蚊子来咬灰原雄,被他用手掌哄走,他闻到了夏油杰身上的檀香,和观南镜的味道好像是一样的,但重了太多,于是又大不一样,显得厚重又苦涩。

  他们捏着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冰可乐一起喝着,却并不觉得甘甜。

  月光洒在他们一年年变宽的肩膀上,拖出了一点有成年人感觉的骨量,灰原雄喝了一口饮料:

  “镜他们应该明天回来,如果没有临时事务的话。”

  夏油杰把手肘撑在膝盖上,避而不谈:“最近还好吗?”

  “不太好哦,毕竟我很弱嘛,都不知道麻烦家入学姐多少次了。”灰原雄爽朗而真诚地笑着说:“不过这就是生活,没什麽可抱怨的。”

  没什麽可抱怨的吗,为什麽呢?

  “有的时候,不会觉得有点没意义吗。”夏油杰呢喃着转过头来看着他:“咒灵是除不完的,普通人永远是那麽多,永远会生出更多普通人……”

  永远那麽愚蠢,胆小,匮乏,邪恶,善妒,怨恨……

  人就是人,人性是不会变的,除非忽如其来的,大家一起超进化成某种心灵透明,不会说谎,不会互相伤害的外星人了。

  咒术师们只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填一条永远在发洪灾的河流。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麽,学长,但我没有去想这些事情,因为现在的我一定是还想不明白,弄不清楚的,我只是告诉自己要尽力而为。”灰原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好意思,这种空话有点太幼稚了。”

  不,我们是不一样的。夏油杰意识到灰原雄是发自真心地喜欢去救人,毫无理由地愿意投身这项工作,就好像五条悟明明可以离经叛道为所欲为,却还是选择了行善一样,他们行正义之事是发自真心。

  可我不一样。

  我就是没有办法“不想”。

  他无声地舔着自己的牙,感觉吞咽下咒灵的那种恶臭和腐蚀依然没有散去,这辈子都不会散去了,那些污泥就是真真实实地进入了他的身体,黏连起他的心肺胃肠。

  活着好苦。

  一切怎麽都这麽没意义。

  这麽想着的时候,观南镜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一瞬间,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池中竹管在接水,啪嗒一声极其缓慢地往另一侧倾斜。他仿佛最近吃的又不是黑糊糊的球体,而是柔软洁白的小花朵,有着金黄圆盘的小花朵了。

  夏油杰没有办法和任何人说,其实最近他开始会主动叫出怨女,使用它的能力,能给人x幻觉的能力,一次次地在里头和观南镜见面。他以为自己会幻想cha入,幻想暴烈的爱,幻想鲜血和疼痛,幻想泪水和抓破皮肤的指甲,幻想那张莹白的脸泛起潮红,仿佛是从那颗小点似的红痣里蘸了颜料,幻想一双柔软的手按住他的脖颈,惩罚他也救赎他……因为这都是他切实想过和无法摆脱过的东西。

  但在怨女传达的也许是他最近最真实的渴望里,他只是和观南镜见面,衣服都不要脱,紧紧拥抱在一起。他可以一遍一边地说我想你,而对方会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

  然后观南镜会吻他,就像亲吻别人一样,就像没有亲吻过别人一样。

  黑发垂落在脸侧,眼睛里含满笑意。

  在这样的时刻,夏油杰会过于幸福,幸福到不由自主地想到死亡,仿佛只有这种最原初的恐惧能唤醒他想要沉沦的本能。但想得多了,也就不那麽有用了,爱欲和死欲好像逐渐统一起来,他开始想象在死后被爱,或在爱里去死。

  “你不幼稚,灰原。”思绪如同海啸盘旋,夏油杰却还要平稳地驾船行驶在海面:“是我说的话太消极了,对不起,最近可能是状态不好吧。”

  灰原雄笑了起来:“学长一直有点苦夏呢。”

  虽然灰原雄什麽都不知道,也从来不会多想,但正因如此,和他在一起有种意外明亮与平稳的感觉,而且无论说什麽好像都不会危险。夏油杰不由得开口问:“灰原,你有喜欢的人吗?”

  灰原雄愣了愣。

  “有的,学长。”过了很久,他才认真,温柔,又带着点寂寞地回答。这反而有点让夏油杰意外:“……是吗?”

  他没有询问是谁,担心这变成一种过界的,过于冷硬的探究,就像忽然掀开一只珍珠鸟的笼子看它的生活一样,太不友好。毕竟按照灰原的性格来说他没必要隐藏这种事,既然藏了,就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晓的。

  “是哦,不过我没有告诉对方就是了。”灰原雄捧着脸,在月光下,眼睛被照得像两汪明亮的水:“感觉会让他困扰的。”

  这让夏油杰更意外了,意外到灰原雄能毫不费力地知道他在想什麽,哈哈笑了起来:“前辈肯定觉得我不是这类型的人,但我是认真的——”

  他转头看向夏油杰:“不过如果前辈有喜欢的人,肯定是和他说出来更好。”

  夏油杰都没注意到他直接用的就是男他的代词,只追问:“为什麽?”

  “咒术师的生活太漂浮不定啦。”灰原雄难得有点安静,声音含糊在汽水细细的冒泡声里:“如果还没来得及说喜欢,就再也不能见面了,怎麽办?”

  “……不会那样的。”

  夏油杰尽管这麽呢喃说着,却忽然感到恐惧,本能地想要回头看身后过于安静的屋子,却忍住了,只手里把饮料罐捏成了一团。

  观南镜并不知道某个夜晚在他屋外有了这麽段谈心,他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被抽打得像是个小陀螺似的转得一刻也不能停,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又少了下去。近日里事务繁多,他反而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间,思考的是他丢掉记忆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以及夏油杰为什麽又双叒叕在躲他。

  第一个问题的线索一无所有,仿佛被抹除掉似的,只在硝子那里偶然找到了一点关于他的医疗报告,但在他看明白前就被对方没收了,最近医务室变成了他不能去的地方。

  第二个问题则是更加无迹可寻,观南镜都觉得自己一直在发短信的行为可能对夏油杰来说又构成某种“压力”和“困扰”了。他不再敢那麽频繁地发短信,于是这儿孤独地在游戏里给对方的岛上一封封地寄明信片。 “很想念前辈” “想要和前辈和好” “理理我吧前辈” “有时间见面吗,我问了辅助监督,明天我们的行程可能重两个小时”,到最后,他简直有点委屈了,没忍住写下“前辈讨厌我了吗?请不要讨厌我。”

  发出去后他就后悔了,毕竟夏油杰不是那麽不讲道理的人,观南镜觉得对方不会莫名其妙地讨厌上他,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这麽黏着,应当给予对方时间和空间去缓和不好的状态。可是游戏里没有提供撤回的选项,明信片就是这样的东西,怎麽可能被撤回呢?于是他毫无办法。

  他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庆幸,夏油杰一整个月来都没登陆过游戏机的账号,更别提进游戏内了,尽管之前他几乎是每天不离手的。

  果然还是最近太累了吧……观南镜怅然想着。

  但今年他们总是还有机会在一起的。

  七月十五和八月十五,不同地区要过盂兰盆节,这是一年里和新年旗鼓相当的重要节日,观南镜去年错过了节日巡逻,错过了夏日祭典,又错过了烟火大会,但今年他应该能赶上的。他也会穿着浴衣和大家一起走在人流如织的夏夜里,吃到一颗真正应着节日的苹果糖。

  然后站在晚风中,看头顶无数烟花盛放。

  他坐在车边这样笑着看向窗外,在如焚的白日里也不觉得痛苦,心里想着等回到东京后该顺便去买点蛋糕补进冰箱里,五条悟喜欢的那个味道的润唇膏也是,因为今晚他也可能回来,他们俩正从相对的两个方向一同往东京赶……然后辅助监督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慢慢停靠到路边。

  “什麽,灰原同学需要紧急支持吗?”观南镜悚然一惊,完全忘记了刚刚的安排,催促道:“快过去——”

  辅助监督反而故意做迟疑状:“那附近应该有更近的咒术师……”

  “可能是实在赶不及了。”观南镜不能去赌这个,抓着车上充电线的手都有点微微发抖,恳求道:“不管怎麽说我都得过去,拜托您——”

  辅助监督也不再迟疑,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他一边急速掉头,一边和观南镜飞速地说了情况。

  “应该是一个普通的二级任务,当地一个神社里总是有怪异的传闻,说是献祭一些器官就能实现心愿,但警方没有发现确凿证据。现在并没有受害者遇难死亡,去调查一下罢了——但根据报告,任务开始后三个小时灰原同学依然没有出来,因为可能存在咒灵或别的问题,所以无法靠近神社,只能紧急上报请求援助——”

  观南镜眉头蹙得紧紧:“二级任务应该由两到三个二级咒术师一同执行才对,怎麽会是他一个人在那里?”

  幸好此时七海建人给了他回复,说他刚落地最北境,处理完手里的任务就立刻回来。

  此时此刻,他不在倒是成了一件又痛苦又叫人庆幸的好事。

  辅助监督一声长叹:“观南同学这个月来有过一次搭档吗?今夏太忙了,只能超负荷工作,就连我都半个月没回家了,挣钱却和你们不能比……”

  观南镜实在没心情,只随便应付了他两句。不知怎麽回事,在路上死活给手机充不上电,来不及给五条悟和夏油杰报备情况,落了地立刻冲下去,发现情况越发糟糕:

  帐还在,但调用求助的辅助监督已经没了。

  不知道是求助完后冒险进入送人头了,还是遇到什麽别的情况离开了,这都导致观南镜现在失去了最直接的信息来源,只能这麽进入。但这不过是个二级咒灵,评级再怎麽样也不可能暴涨到特级,应该是他能独自应付的……他和辅助监督请求了让他现在联系一下五条悟,如果自己半小时内还没出来就再次向他求助,对方应声说好,话音还没落,就看到面前的黑发dk已经不见了。

  他掏出手机,却不是如答应的那样给五条悟打电话,而是点开了里面唯一一条来电的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已进入,半小时后收货。

  再拨通了高层专联的号码,是禅院家还是加茂家的哪位人物,他就不懂了,只是毕恭毕敬地讲:“是的,预计一小时后到达可以完成肢/解,到时候立刻派人领取就好。”

  至于这迟了半小时还能不能领到,那可就不是他的错了。

  然后他就拔掉了这张卡,手心里冒出微弱的电流来,利落地把它摧毁了,又换上一张旧旧的,普通的小卡。

  给咒术界高层做事,瞒着高专使手段只是权势所迫,好处是没什麽的,当然只有卖消息给诅咒师才能捞一把。虽然说有辅助监督这个既安全又好使的身份,只要等会儿被人打昏过去装受害者就万事大吉了,也还是有点风险和心累的。他呼了口气,点上烟,感觉今夏终于能攒点钱了。

  希望这混沌体能被剁碎点,剁碎了好卖。尽管和观南镜合作了很多次,合作时谈笑风生,仿佛很喜欢他的样子,但此时他的心里毫无感觉,仿佛只是在想该如何分食一只羊。

  一进入帐内,观南镜就闻到了大片大片的血腥气。

  这个神社小,鸟居也少,只有廖廖几个就通到了神社门前,看就这麽短短的一路,铺满了一条深红的血痕,甚至掉落着一些肉块。

  不是灰原同学的。观南镜双腿发软地跑上台阶,跑过鸟居,越来越迫近小小的神社黑洞洞的门,无助地本能地祈祷:不是灰原同学的……

  更荒诞是的,随着他痛苦的心绪,神社的大门竟然打开了,一团黄色的沙子一边的东西缥缈着流了出来,幻化成了他在来的路上,在电线杆上还见过的贴画形象,声音混沌无序,却莫名让人能够理解,仿佛在问:

  你有什麽想要的?

  你要拿什麽来换?

  它已经不算是彻底的咒灵了,也许夹杂了一点土地神的成分在里面,知道交换,但依然不能改变本质,只管着在这儿汲取血肉。

  看起来甚至是超一级的。

  观南镜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因为他看到这个咒灵不满他不回答,一边发出阴森而古怪的“哬哬”声,一边从无形的躯体里,扯出了一个……不,半个人。

  灰原雄的半截身体都已经被砍掉了,伤口整齐有如刀割。而此时这个咒灵正在把他头往下举着,像是举着一袋零食似的,从切口中往外掏出一截血糊糊的肠子,塞进了嘴里。

  他的脸上全是血污,头发淤泥般黏在脸上,上面全是黄沙,大大的眼睛像是鱼被杀掉后鼓起的眼珠一样,一动不动地睁着。

  他已经死了。

  “停下来……”观南镜浑身发抖,他脚下的土壤,身后的树木,眼前的神社和环绕的空气都在震颤:“停下来——”

  咒灵又在发出含糊的声音,好像意识到了危险降临,于是越发把手里的人攥紧,嘴里吃得也越发快。咒力构成的尖刀无形地在空气中浮现,贯穿了它,但下一刻这团模糊的黄沙般的灵体就蠕动了两下又重新合拢,反而是灰原雄已经重伤的身体像是承受了什麽剧烈的伤害,手腕扭曲了两下,骨头好像断了,用一种诡异的方式垂下。

  能伤害转移?那所有攻击手段都不奏效了,哪怕伤害溢出到让他转移不了,一击致命,灰原雄的遗体也一定在那之前被碾碎。观南镜此时心急如焚,感觉腕上的手镯越发烫,烫得他极端痛苦,烫得他脑子一阵阵撕裂般剧痛,烫得他的心脏仿佛在咆哮。

  离开我,离开我,离开我!!!

  他扯住了腕上的手镯,用尽全力,捏碎了它。

  远在百公里之外,五条悟忽然加重了咒力输出,没有控制好力度,祓除咒灵的同时轰塌了三座大厦,并把辅助监督设下的帐也弄碎了。对方正在崩溃地大喊:“五条同学,你疯了吗??!”

  六眼却只是在愤怒地喊:“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你半小时就查一次岗还有什麽不放心的!”对方愤怒大喊:“都说了已经在回东京的路上了!”

  “不可能。”他的脸越发苍白,眼越发浅,浅到仿佛是半透明的,就和他的身形一样,下一秒就在辅助监督面前消失了:“不可能。”

  领域展开的那一刻,观南镜回想起了自己遗忘掉了什麽,想起来天内理子,想起了星浆体,想起了伏黑甚尔,想起来该如何让人“复活”。但这一次进入时,他似乎比上一次的情况更糟糕了,从刚进来开始,就一直在吐血,摆脱那副手镯的控制后他的身体好像忽然就失控了,前所未有地失控着,所有咒力都在其中横冲直撞。

  比他记忆中更多,多太多,仿佛被压抑的日子里它们也在疯狂增长,只是此时此刻才终于可以在这副躯壳中狂乱摇摆,宛如在欢呼自由。他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就跪了下来,手掌颤抖地摸着灰原雄的脸,忍受着剧痛,不断重复:

  “活过来,活过来……”

  灰原雄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是个噩梦,他的式神被撕碎了,他的腿被扯掉了,他的腿又被扯掉了,痛,好痛……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个噩梦的名字是死亡。

  他想到,今早妈妈还在和他说晚上回来吃土豆粉,爸爸说替他做了双新鞋子,晚上一并回来试,妹妹们告诉他她们替他准备好了夏日祭的衣服,并挤眉弄眼地告诉他她们也做了一款女生的,让他回来时候一同看。

  她们小麻雀一样的声音一起促狭地拖长:“是静子姐姐的尺寸哦——”

  然后再呼地散开,各自咯咯笑着,像是愉快地扑棱着翅膀。

  他想到观南镜。

  他不知道为什麽,又再次睁开了之前睁不开的眼睛,然后竟然真的看到了观南镜。

  “那东西不会是真的实现了我的心愿吧。”观南镜看着自己掌心下脸色依然青白的灰原雄微笑着发出声音:“在把我吃掉后。”

  不是的,观南镜发不出声音,因为他已经发现了自己救不活他。

  哪怕他好像已经吐出了体内所有的鲜血,把领域内洁净的潭水染得血红,但还是不够,不够……

  他没法挽回一个已经死去太久,太过残破的人,哪怕在这里也不行……

  他的咒力无数次凝结成灰原雄的身体,试图给他接上,又无数次刚碰到了就啪地一下碎开。

  灰原雄的脸上却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明澈的温柔,和淡淡的遗憾消退的感觉。

  仿佛此时他并不是半截残躯,而依然是那个穿着白衣坐在池塘边的少年。

  “我喜欢你,镜。”

  他微笑着,试图抬起头,可因为手断了,所以也做不到,只能贪婪又贪婪地用力看心上人的脸,一次又一次。

  “对不起,我好像还是太任性啦。本来想着,死也不要说的,真的要死了才发现……我多麽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啊。”

  他的笑容挂不住了,泪水流满了整张脸庞,从那双永远带着快乐,永远带着朝气,永远会害羞注视观南镜的大大的眼睛中流出,从死鱼一样的眼睛里流出,被血渍和灰尘染成黑红色,干涸在他快要过十六岁生日的稚嫩脸庞上,干涸在再次变得青白的脸庞上。

  “……喜欢你。”

  观南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崩溃大哭,他只觉得一切都已经无法承受了,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手,他的脚,全部仿佛都变成了不属于他的东西,他被关进了一个漆黑的牢笼里,领域一点点破碎着,他们现在依然处在帐内,昏暗的天空笼罩住他的手腕,笼罩住他手里抱着的苍白冰冷的同伴。此时却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踩了过来,观南镜神情涣散,本能地捏印,可下一秒他的咒力就被完全截断了。

  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根绳子。

  和他待在那个审讯室里时,把他拽出去的绳子一模一样。

  但此时在穿林而过的风中,他终于发现了这不是绳子,这是一根,一根……

  “是你自己的脐带哦,镜,是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消散的联结。”

  绳子那头,握着它的人走了出来,是一个眼神温柔的黑发女人,额头上的一圈缝合线几乎看不见了。她抬起手,周围的重力忽然加重了,观南镜无可逃避地往下陷落,膝盖被土壤中的碎石划破。

  空气中弥漫出香甜的血味。

  黑发女人垂下手,深呼吸了一口,微笑道:“你出生那天,也是这麽甜美。虽然让妈妈那麽痛苦,可我一捧起你,就忍不住原谅你了。母爱,身体能带来的影响竟然这麽大,让我自己都很惊讶……但是使用这一具再生的时候,就没有那麽激动了,所以我想,哪怕对我这样的人来说,第一个孩子也是十分特别的吧?”

  观南镜感觉自己要崩溃了,是真的要生物学意义上要崩溃了,像刚刚被他杀掉的咒灵一样,散落在地上,变成一滩沙子,然后风吹无痕。

  她说她是他的妈妈。

  黑发女人踩着脚步闲适地冲他走来,俯身像是揪什麽脏东西一样,把他手里的灰原雄遗体扔了出去:“不用担心哦,那种废品没有人会想要的,会被回收进垃圾箱烧掉的,和你不一样。”

  在说什麽,她到底,在说什麽啊……

  “那个和尚明明只是个随便借来一用的凡人,没想到却能生出镜这麽完美的宝宝来,真是太好了。”

  观南镜的瞳孔剧烈颤动,为什麽他是孤儿却有僧人抚养,为什麽他既不被允许下山,也不被允许当和尚,为什麽不被允许当和尚又贴身伺候主持,为什麽他还是亲自替他取了名字,为什麽很多和尚总是那样看他,为什麽那一夜主持挡在他面前被一刀穿心,倒在他面前,像有千言万语,在熄灭的眸光中尽数湮灭。

  为什麽他说“我观南阎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所以给你取姓观南,时刻记住要收心摒念”,为什麽他说“你的名字是镜,取自法器,你要以心为镜,时常拂拭,不要惹尘埃。”。

  原来他就是父亲的念,父亲的罪,父亲观他就是观南,他叫镜,却不是镜,他是旁人明镜上,那颗应该被擦掉,却怎麽也擦不掉的尘埃和污渍。

  黑发女人握住他的手张开,把自己的小拇指放了进去:“你刚出生时就这样握着我。”

  “你不是我妈妈。”观南镜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是你害死了灰原吗?”

  女人的眼神中满是宽容,又或者根本没有在听他什麽:“很痛苦吧,活在这副充满限制的躯壳里,但是没关系,现在已经可以了……妈妈现在已经可以解救你了。”

  “你把我的位置透露出去,害得庙里所有人都死掉了吗?”

  “你杀了那个无辜的女孩,把我推到薨星宫前吗?”

  “你说呀。”他真的像个孩子一样绝望地痛哭起来,哪怕没有这麽充足的线索串联起所有事,他也无法自我欺骗了,所有咒力的灵感和本能都在告诉他,面前的“人”真的是他的母亲。

  脖颈上的脐带越缠越紧,仿佛要把他勒死,他却毫无知觉了,只感到滔天恨意在胸口激荡,仿佛马上就能撕破血肉出来。

  恨自己为什麽要存在?为什麽要害死那麽多无辜的人?为什麽要害死灰原?为什麽要愚蠢地逃避现实,觉得自己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为什麽觉得自己配得到幸福?为什麽要这麽弱小?为什麽这麽天真和愚蠢?

  恨原来丛生到死,只是他人手中的一件物品,一只待宰的羔羊。

  甚至这个“他人”……是他的母亲。

  “那你为什麽不在一开始就杀了我,为什麽不在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杀了我。”观南镜根本没有力气发出声音了,只是血泪满面:“为什麽要让我活,这一切都是为什麽啊……”

  “天哪,你怎麽会这麽想,我爱你呀,镜,我爱你。”

  黑发女人捧着他的脸,擦干净他的脸庞,眼神中闪烁着纯粹的喜悦:“混沌体太痛苦了,我要让你活下去,用更美好的,更高级的,更永恒的姿态活下去。你再也不用于拘泥于生老病死痛,不用忍受咒力带来的疼痛,再也不会迷惘,再也不会混沌,永远,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她大笑着,甚至笑出了满脸泪水,冲着观南镜的胸口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指尖已经凝聚起了如刀锋般尖锐的咒力:

  “至于那些人,死了又怎麽样呢?就算被镜连累死了,那也是他们的命,不是吗?”

  指尖穿透胸膛,一把拽出。

  女人俯下身,举着他还在跳动的心脏给他看。

  她凝视着面前这双饱含泪水,瞳孔正在涣散开的瑰丽的绿色眼睛,看着血迹滴入,染红了它,笑容逐渐回到了仁爱又静谧的样子,轻声重复着,重复着: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用尽全力诅咒你的心吧。”

  无数咒力汇入了心脏中,观南镜的瞳孔彻底散了。

  她扯下他胸口血淋淋的项链,扯出一张小小的合照,充满兴趣地看了看后,皱眉生气地用咒力把它粉碎为了粉末,仿佛从没存在过。

  还把掉落在污泥中的那两条眼睛破裂,浑身断开的蛇也踩得更碎点,这才发泄掉了满腔的嫉妒之情。

  然后“她”把观南镜的心脏压得无限小,无限小,放了进去。

  它虽然变得这样小,却前所未有的,极其具有生命力地旺盛跳动着,又热又强大,澎湃的咒力萦绕,羂索抚摸着它,满面陶醉,嘴角翘起,仿佛又回到了观南镜还在他肚子里一日日长大的时刻。

  身后的尸体自然会有人来分,这是那些人的报酬。至于能在那个六眼赶来前分到多少,又会不会被对方弄死,他是无所谓的,毕竟他已经实现自己的目的了。

  “宝宝。”他把小小的心脏合拢在手心,微笑着闭眼轻声念:“我的宝宝。”

  夏油杰在冷气充足的电车上平稳地站着,宽肩窄腰,高挑结实的身体漂亮得不讲道理,有女孩下车时瞥到一眼他的背影,刚有点失魂,车已经又开走了。周围人零散坐着几个低头休息的人,只有他左手拉吊环,右手环在胸前,抱着一大束开得热闹的小雏菊,安静地看着宽大的玻璃窗外飞逝的景色。

  没日没夜地干活太久,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光芒灿烂的下午时分踏上回家的路了。电车轰隆驶出隧道,一瞬间光亮刺目,整个车厢都陷入了短暂的白色失眠期。等到眨眨眼缓过来,就看到窗外一片红海,夏日的太阳灼热得像颗正在流血的心脏,光金到发红,把丘陵,田野和房屋和高大交错的电线杆全部染成eva般的大红色,视网膜就在这种鲜红中鼓胀着泛酸。

  可这是一种幸福的酸意和温暖的疲倦。

  等会儿回到家里,先去找硝子治一下伤,听她抱怨“下次小心点啊,心就不能和你的眼睛一样细吗?”,然后把她拖出医务室一起去找悟,如果对方已经按期结束了手头那个任务的话。

  把伴手礼分给他们,发短信让灰原来拿他和七海的份,好好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出来把坐在他床上捧着甜点大啃特啃,拿口香糖玩弹弓幼稚siusiu对打的两个人丢出去。

  最后是去找他。

  观南镜会仰头和他说:“前辈,你回来啦。”

  他人小,这一捧小雏菊在他的手里,将变成旺盛的一大把,像是把整个夏天都捧在胸口。

  夏油杰也希望把整个夏天,所有灿烂热烈,阳光明媚的东西都装填进他的怀里。

  想象太鲜活和自然,刚迈过17岁没几个月的青少年却忽然觉出了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而无限安宁的滋味,两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觉得压在心脏上的石头稍微被搬走了些。阳光照得他的眼皮发软发烫,他无端想藏起嘴角情不自禁的笑,和太多纠缠在一起,以至于变得笨拙的复杂细腻情绪,轻轻把脸埋进了花里。

  他的耳机里又在放《fly me to the moon》,天气这样好,今夜一定是会有朗空明月的。

  他的小月亮,也一直贴在观南镜温热的心口。

  在弄清楚爱前,爱就已经挂在那里了。

  下个任务,还是和镜一起出吧。

  总不能一直闹别扭啊。

  我真是不像样呢。

  该和好啦。

  想你了。

  好吗?

  “好”。

  尽管还没到达,可他知道答案一定会是“好”。

  夏油杰咬住一片花瓣,带着淡淡涩意的清香滑过舌尖,在他的胸腔中,温柔又强烈地回荡。

  —

  希望妈咪们能看到的篇末语:

  高专篇就到此结束了!其实这一章基本是没开文时就想好的,只是具体写起来有点长才迟到了,对不起呜呜。其实整篇文的脑洞是从镜死亡被做成了咒具开始的,前后都是围绕这个内核节点补全的内容。高专篇比我想象中要长了很多,粗糙的大纲里是想要怨女篇后就接寺庙篇,寺庙篇后就接死亡篇的,但因为考虑到感情线的丰富度,还是加入了很多感情线的戏份,所以直到现在才正式进入结束。说实在话nina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但依然很难过。感情线写得太多就是会有种动摇感,会觉得自己很坏,好像没有必要写这种虐待文学,写小甜饼就好了,可开文前的心情又是“小甜饼没意思,一定要写悲喜剧”,于是整个人十分割裂。

  写吞花梗的时候还没有看过《电锯人》,只是脑子里想到那个画面感觉很浪漫, “把你最厌恶的脏东西变成干净美丽的小花”,没有比这更能表现镜那种纯然清澈的温柔善意的情节了。写到一半看《电锯人》,里面竟然也有吞花,大为惊讶,难道nina的精神状态已经直逼藤本树(不是)但藤本树还是比我不起太多,他画了电次和蕾塞初遇时是“遇见你,我吐出一朵花”还不够,这一点小乔段固然是惊艳的,但看完也就忘记了,直到他又画了蕾塞就在赴电次约的小巷里被杀死,画了电次是“失去你,我却吃下一大束花”,震撼感就油然而生了。没看过的妈咪不用管谁是谁,知道nina不是原创,是在模仿就好了。所以高专篇的结尾是nina之前就已经写好的,杰的感情线就是这样一个闭环:爱上你,吃下一朵假花;失去你,吃下一朵真花。

  小雏菊是夏镜线最内核的意象,最纯洁,最有生命力,但也最小,最羞涩的花朵。在过往的几十章里,一直是镜在给杰送雏菊,而杰终于理清心意,真的鼓起勇气想要和镜表达爱时,对方早在他坐的电车呼啸路过的某个田野中悲惨而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杰是处理不好初恋,而5很大程度来说甚至是不知道自己的初恋有多强烈。5镜线是有更多滞后的,因为5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夏更健全,也更残缺, 5的心路会在未来的10年中逐渐更明朗。当他走入蛋糕店时被店主询问“静子现在还好吗?”,当他坐在富士山下看金光灿灿,游人如织,当他在新年夜的大雪里独自拢着袖口看烟花时,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学会爱,学会那时那刻被他叫“笨蛋”的观南镜其实都在诉说什麽。

  5镜线正式开启的地方是医院篇结束时5去陪镜,镜和他说“我不想让你寂寞”,但其实那时候5是不懂什麽叫寂寞的,镜死去后他终于懂了,可那个想要让他不要孤独,那个无条件爱他和拥抱他的人早已不再了。镜每一次会直白地表达爱和在意,什麽都愿意做,不光是因为在情感上他仿佛更包容,更是因为他的心里是有这种悲观期许的,他知道死亡从来不遥远,所以活着的每一天他都很珍惜;但对于5和夏这样小时候活在生存无忧的环境中/一直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来说,知道死亡随时会逼近和死神真的带走了身边人,是两码子事。所以双方在情感态度上存在错位,但这并不是故意设计了这种拉扯矛盾,而是人物设置本身决定了内核的错位。

  青春给人的感觉是漫长的,永远不会结束的,这也让初恋天然就充满拉扯,试探,小心和慎重,仿佛愿意拖和忍到无极限,也不要打出任何不是完美he的结果。直到死亡降临,大家才会明白能够在这些事中痛苦纠结已然是一种幸福的特权,如果可以的话, 5夏一定会愿意一辈子保持现状,来交换回那个三个人一起坐在餐桌边酸酸涩涩的上午,可人生最大的美丽和最大的残酷都在于没有如果,我们活在单向度的河流中。

  总之高专篇里是充满了错位美学的, “当时只道是寻常”,我觉得这其实是青春纯爱中非常重要和内核的一种元素,大部分人根本无法同时拥有青春本身和对青春的珍惜与感悟。这里面除了镜和临死表白的灰原以外,所有人都是这种情况。同级三人组的线其实是无尽夏的影子线,灰原映射夏,七海映射5,他们的内容在高专篇看起来少,其实是不少的,不过在未来才会写到,希望妈咪们到时候还在看,还没有被nina吓跑了(狠狠流泪了)

  虽然有点虐,但写到这里nina是非常开心的!失去后如何去爱,如何去应对;失而复得后又如何去爱,如何去应对,都有太多可以想象,书写和表达的内容了,这又是普通的小甜饼不能带给nina的审美体验和思考的可能性。第一次写加入了死亡和重生元素的设置非常开心,希望也有妈咪和我一样开心!爱妈咪们!今天依然是评论都有红包包,我们明天见!啾咪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