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对花时节>第2章 2 夜访

  漏过二更,慕容紫英望了一眼高悬中天的明月,终于放下笔,满意地合上了案前的《铸剑心要》。

  十多年来,习惯了白日奔波四方,夜晚于灯下修补派中或遗失、或残缺的典籍,从心法道经到剑谱仙术,不一而足。只是他总觉自己所学疏漏甚多,此类典籍又事关琼华绝学的传承,不敢有一丝一毫马虎,是以常常思索再三方敢落笔数字。好不容易今夜将《铸剑心要》补全了,想到明日便可以开始向玄霄讨教高深仙术,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欣喜雀跃。

  慕容紫英又打了一回坐,眼看再有数个时辰天也就亮了,正想小寐片刻,忽听门前传来轻轻两声扣响,接着传来玄霄的声音:“紫英。”

  紫英心中一跳,不知玄霄深夜来此有何要事,连忙起身开了门,只见玄霄已换上了自己为他准备的一身宽袍,负手立在月下。月光清冷,越发衬得那人飘逸出尘,卓尔不群。

  “师叔,可是弟子什么地方安排的不周,令师叔不快?”慕容紫英连忙躬身行礼。

  “呵,来看看你,不行么?”玄霄说着,毫不客气地进了房,四下打量一番,瞥见了案上合起的《铸剑心要》,忍不住皱眉:“你大半夜的不睡,就为了它?”

  “师叔见笑了。”慕容紫英有些不好意思,正欲挪步将手册收起,才刚一动,便被玄霄一探手扣住了手腕。

  “师叔!”慕容紫英一惊,正欲挣脱,然而玄霄只是探了探他的脉搏便即放开,双眉却拧得更紧,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到底运功过度了。”

  “运功过度?”

  玄霄点头:“先前你我冲破东海禁锢,没少驱动双剑之力。我修习羲和多年,尚需自行调息多时,本想你也明白此中要害,却不料你一门心思耗在那什么劳什子心要上,竟连性命也不顾。”

  慕容紫英奇道:“师叔,弟子并未觉得身体有何不适,想来日后慢慢调息,也是一样。”

  “无知!”玄霄斥道:“待你觉察到寒气侵体,反噬之力早已深入五脏六腑,届时望舒结魄,药石罔医。也是我不好,未曾早早叮嘱你不可掉以轻心,适才探你脉息,果然寒气已纠结于心经。你还不知轻重地劳心劳神,可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这……如此,多谢师叔警醒,紫英这就运功驱寒。”

  玄霄眉头紧拧,面露忧色:“你修行望舒不过短短十年,没有羲和之力引导,自行运功驱寒凶险至极。先前我只道你晓得轻重,又觉寒气扩散不会如此之快,不想却是大意了。”说着面色越发凝重,沉吟半晌,斟酌着道:“为今之计,或许以双修之力调和,仍可奏效。”

  “……”

  玄霄犹在思索,一抬眼却瞥见慕容紫英神色古怪,惊道:“怎么?可是已有反噬之兆?”

  慕容紫英咬唇不语。他自然晓得双修之道不过是千百种修行之法的一种,师叔乃光风霁月之人,并无他意,只因自己修为不到,意念不净,这才存了羞惭胆怯之心。这层心思自然不能对玄霄直言,只得支吾道:“不,紫英只是想,不过一时运功过度,哪里就有性命之忧了……”

  玄霄不知他所虑,见他仍不将自身凶险放在心上,一时怒火上窜,打断道:“莫非你觉得我深夜来此,是为了寻你的开心?”

  慕容紫英见玄霄似是动了真怒,不敢再敷衍,硬着头皮道:“弟子不敢。师叔高义,相救弟子于水火,弟子岂敢有半分相疑之心?只是此地不比东海海底,外面还有巡夜的弟子,恐怕……恐怕多有不便……”其实他也知道玄霄所言多半不假。适才打坐运功时,他已觉出心经处有一块郁结不散的寒气,试了各种疏导之法都无法将其驱散。好在这道寒气不甚难受,他便没有十分放在心上,不想竟被玄霄一语道中。

  玄霄信以为真,只道他脸皮太薄,不由愠道:“十年前你来东海寻我,怎地不见这般扭捏?罢了,念在你昨日助我的份上,本不愿见你白白丢了性命,你自己既不稀罕,要死要活又与我何干。”说着轻哼一声,便要拂袖而去。

  “弟子失言!”慕容紫英听到脚步声起,慌忙回身欲要拉住他。玄霄也不闪躲,却在紫英手指将将碰到自己衣袖之时脚步一错,绕到了紫英身后揽住他,半真半假地笑道:“不怨我,那你是在求我?”

  紫英此时羞得只想找个地洞藏起,试着挣了一挣,哪里挣得开来,又不敢当真闹出动静,只得压低了声音:“师叔,万一给人听见……”

  玄霄听音辨意,知他已然默许,只不过仍然放不下掌门的面子。他心下好笑,故意走近几步道:“听见又如何,还敢编排你不成?”温热气息呵过慕容紫英耳旁,引得一阵痒意直钻心底。

  “啊—”不过片刻间慕容紫英已然抵受不住阵阵自下冲上的热意,顾不得弄出声响,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抓住玄霄的手向前一推,竟然真的推开了他。只是力道用得猛了些,站立不稳,一个趔趄身子向床边倒去。

  玄霄在紫英的身子刚刚触到衾被时,轻轻巧巧扯住了他,叹道:“早知你如此为难,当初原不该贸然答应与你双修……你那旧伤,或许还有别的法子也未可知。”

  慕容紫英心中一颤,再也说不出一句推拒的话,背过身去缓缓解衣。其实他明知玄霄此来全是一番好意,只怪自己杂念丛生,反而徒惹尴尬。只是看破了这一层也不知是如释重负多一些,还是惆悵迷惘多一些。十年双修,世上没有人比玄霄更了解他的身体,即使强忍着一声不发,身不由己的反应却不会说谎。他回头偷瞄玄霄,只见他静静坐在床尾,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慕容紫英心下暗叹一口气,掀起被褥躺了进去,轻声道:“师叔。”

  玄霄应了一声,着手褪去了自己外袍,未再多言。

  直到那素来清俊矜持的脸上再次流露出的欢愉与紧绷的交织,玄霄恍然又想起来,这种事无论做过多少次,慕容紫英仍然会紧张纠结。其实不光是紫英,他自己又何尝分得清楚每逢临界时那纷乱如麻的羁绊与心慌?

  不过今夜乃是为克制紫英体内望舒反噬而来,玄霄不敢太过心猿意马,努力收敛心神,一面扣着紫英手腕探查他体内气息运转的规律,一面以羲和之气引导。直到一汪炎阳尽数灌入他体内,玄霄又抱着紫英助他真气流转了一个周天,方才将那股郁结心脉的寒气渐渐疏解。

  待到一切如常,天色已蒙蒙转亮。紫英熬了️️上半夜的心神,又耗了下半夜的体力,业已疲惫不堪,礼数也不及周全,伏在玄霄怀里便沉沉睡去。

  待他转醒,玄霄却已不在身边。慕容紫英揉着眉心一算时辰,暗叫不妙。琼华派重建时日不长,弟子们的早课向来都是他这个掌门亲自教授,此时早课开始的时辰已过,而他这个授课的竟然破天荒地睡过了头。顾不上追悔,慕容紫英忙忙地穿衣梳洗了,才一推开长老房的大门,却是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剑舞坪中心水泄不通地围满了弟子,正中央两名虚字辈的执事弟子各执长剑,正在相互拆招。而玄霄神色淡漠地立在一边,羲和松松握在手中,倒似一把宽宽扁扁的戒尺。慕容紫英定睛一看,那二人拆解的乃是琼华派的入门剑法三才朝元,直拆到一炷香功夫之后,慕容紫英刚见一名弟子的出招略偏了半寸,玄霄已然出手如电,羲和在那弟子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重来。”

  那名出剑偏差的弟子满面惭愧,微一定神,又与同门从头练起。这一回却是另一名弟子出了小小的岔子,亦被玄霄迅捷无比的拍中。围观的弟子大多修为尚浅,直看得目不暇接。

  这般反复三次,好不容易将一套入门剑法一式不错地演示下来。玄霄面上不露喜怒,极其缓慢地扫视了一圈围在四周的一众弟子,沉声道:“都看明白了?每人依样练习,半年之后我亲自考察。届时谁错了一招一式,便自行下山去罢。”

  众弟子听了,俱是心中一凛,可面对玄霄天神一般的姿态,谁又敢说个“不”字,唯唯诺诺答应了,各自散去。

  玄霄早已远远望见紫英,待一众弟子三三两两去得差不多了,便缓步向他走来,似笑非笑道:“掌门歇息的可好?”

  紫英面上一红,不知这话如何作答,只得有意岔开:“多谢师叔代授早课。”

  玄霄哼了一声:“我可不比你耐心和气,谁敢偷懒懈怠,教我觉察,凭他是入门弟子还是执事弟子,初犯严惩,再犯逐出门墙。琼华派向来不养无用之材,这一点你当比我清楚。”

  慕容紫英点点头:“原该如此,只是辛苦师叔了。”

  玄霄向他斜睨一眼:“我一来,便鸠占鹊巢,你嘴上不好说,心中必定怪我了。”

  慕容紫英一愣,不知他何出此言,忙道:“弟子岂敢。师叔不计前嫌来帮助弟子,弟子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责怪师叔。”说到这里,想起玄霄昨夜悄无声息地来到剑舞坪一事,不禁脸上更红。

  玄霄将他的脸色尽数看在眼里,心下一阵好笑:“禁地云云不过一句玩笑话,谁知你全数当了真。瞧你住在剑舞坪也不大自在,今晚仍然搬回琼华宫罢。”

  慕容紫英一惊,连连摆手:“琼华宫如今是师叔的住所,弟子岂能惊扰……”他想到玄霄说不得什么时候又来找他修行,住在剑舞坪确是有些不便,顿了顿,又道:“弟子搬去承天剑台上的剑庐便是。”

  “何须如此麻烦。”玄霄轻嗤一声,“不若我搬到承天剑台,你仍然住回琼华宫,如此我又得清净,你又不失掌门体统,岂非两全其美?”

  “这……剑庐太过简陋,弟子于心不安。”

  “你一个日理万机的掌门,怎地这等小事也如此磨蹭。那剑庐你住得,我便住不得?还是你担心我心魔未除,喜怒无常,一怒之下随手毁了你的铸剑台?”玄霄似笑非笑望着他。

  慕容紫英哪里听得了这话,慌忙单膝跪下:“弟子不敢,师叔喜爱承天剑台清净,便依师叔所说。”

  玄霄不再接话,抬起头来向剑舞坪四周环视了一圈,叹道:“也难为你,短短十年间竟将琼华派重建了十之六七。如今还未完工的,只有承天剑台和五灵剑阁了罢?”

  这句话含了显而易见的夸赞,慕容紫英听了却丝毫不露喜色,反而长叹一声:“亭台楼阁想要重建,不过时间人力而已,可昔年五灵剑阁中所藏的历代名剑,却是……”说到这里,忽然记起导致历代名剑失落的罪魁祸首此刻就站在身旁,忙掩了口,忐忑不安地望了玄霄一眼。

  玄霄猜到慕容紫英没说出来的意思,也不在意,自顾自道:“失散各处,再也找不回来了?”

  慕容紫英略微一顿,想到玄霄如今既肯出手相助,这些门派之事倒也不该瞒着他,于是点点头,续道:“琼华派从天陨落之时,剑阁中的名剑遗落昆仑山脚各处,弟子早年间为他事所羁,未得及时寻访这些藏剑的下落,后来再打听时,却听说……”

  “听说什么?”

  “师叔也知道,昆仑山八大修仙门派中,以昆仑、琼华主修剑道。弟子当年在山脚收集我派失落的典籍时,曾遇见不少昆仑弟子亦在山下各处搜寻琼华遗落的宝物。当日弟子力薄势微,无法与昆仑这样的大派抗衡,后来听闻昆仑派果然得了不少本派的藏宝,其中便有上古名剑湛卢。”

  “昆仑自诩名门正派,竟也干得出趁火打劫这种事,真当我琼华无人?”玄霄动了动眉毛,凤眼不经意闪过一丝戾气。

  “师叔息怒。弟子早已想好,待派中重建事宜告一段落,定要亲自上昆仑派讨还我派之物。如今剑舞坪、琼华宫、太一宫都已建好,各部也都有了执事弟子。依着弟子的意思,今日便想去一趟昆仑派。”

  “既如此,我与你同去。”玄霄想也不想,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