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司的路上，布鲁斯的情绪看起来有些低沉。
卡洛斯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今天他见到了布鲁斯不同以往的一面，触碰到了对方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这让对此毫无准备的他有点手足无措。
说起来，卡洛斯并非没有经历过亲人离开的痛苦，不久前他的母亲才刚刚意外身亡。
可他仍然无法对布鲁斯完全地感同身受。
每个人的经历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些经历将他们塑造成了不同的人。
“说起来，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安静的车厢内，卡洛斯忽然轻声开口。
布鲁斯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
“你会不会认为，我跟我母亲关系大概不怎么好？不然为什么我能这么快就从她离世的事情中走出来。”
他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令布鲁斯感到有些惊讶。不过布鲁斯很快收敛了表情，他意识到卡洛斯有话想向他倾诉。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些话平时闷在心里，人也能照常生活。可一旦发现了某个可倾泻的口子，就忽然变得忍无可忍起来。
布鲁斯表情柔和，顺着他的话说道：“我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我很乐意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卡洛斯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缓缓讲述起来。
“我们原来生活在纽约，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婚了，她带着我回到了她的家乡——哥谭。说真的，刚搬来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厌这座城市。你是哥谭人，你应该清楚哥谭人有多排外，我小时候可没少因为这个受欺负……”
“小时候的你，也跟小马丁一样，不愿意上学吗？”布鲁斯适时地接话，并且以开玩笑的语气调节着气氛。
卡洛斯笑笑，说：“不，我做出的选择与小马丁刚好相反。我完全不在意那些人的欺负，我清楚地知道要想逃离这里，就必须好好读书，只有当自身的实力足够强大时，才能有更多的选择。”
布鲁斯赞同道：“非常明智的选择。不得不说，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来说，你的想法比很多大人都要成熟。”
“可能我天生就比别人要成熟一些吧。”卡洛斯浅浅地笑了一下，没有解释更多。
他自然不可能对布鲁斯说，他已经活过一世，是个重生的人。他的人生经历远比布鲁斯以为的要多得多。
卡洛斯继续说：“总之，我用功读书的行为令我母亲感到非常欣慰。那时候的她正忙于自己的事业，没什么时间管教我，她总是说，我是个让她省心的孩子。”
“我相信你的确是的。”布鲁斯说。
“但也正因为我让她太过省心，以至于我们错过了很多本可以交流的机会。”卡洛斯的语气有些遗憾，“我至今不知道，在这一点上，我是不是做错了。我经常会想，我是不是没有做好一个儿子该做的事。”
自从前世的记忆觉醒之后，卡洛斯看待卡洛琳·林恩的心态就发生了变化。并不是说他不再将卡洛琳当做自己的母亲，而是不再单纯地，将自己当做卡洛琳的儿子。
从那以后，他眼中的卡洛琳不仅是一个母亲，更是一个离婚单身带着孩子背井离乡的女人。
他开始有种责任感，他认为自己应该照顾好这个女人，尽力扮演好“儿子”的角色，以弥补自己对她的愧疚。
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却不是他唯一的母亲。而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点。
卡洛斯语气平淡地说：“一直以来，我总认为我没有满足她对‘儿子’这个角色的所有幻想和需求。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之所以产生这个想法，是因为我对她的爱其实没那么纯粹。我一直抱着‘愧疚’和‘报答’的想法去做她的儿子，却忘了她最应该得到的，其实是‘爱’。”
“可我相信，你是爱着她的。”布鲁斯及时发表意见，“我看得出来你很爱她，你没必要这样贬低自己。”
“我当然是爱她的。”卡洛斯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许这跟我对死亡的理解有关，我从不觉得死亡是件可怕的事，能令我为之愤怒的不是生命的消失，而是有的时候，总有一些人认为自己有权利决定他人的生命——就像小丑，他毫不在乎生命对于别人来说有多么的贵重，他总是随心所欲地夺取他人的生命——我对这样的想法痛恨至极。”
见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布鲁斯试着安抚他的情绪。他柔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是，你恨小丑，不是因为他杀了你母亲，而是因为他对生命的漠视，因为他是个残忍的杀人犯，对吗？”
卡洛斯犹豫许久后，轻轻点了点头。
布鲁斯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看待这件事的时候，要将自己的情感从中剥离出去，显得你好像是个不近人情的冷血的人。不过就我对你的了解来说，我并不认同你的观点——”
“——我从来不觉得你冷血，也从未怀疑过你对你母亲的爱。冒昧问一句，你的母亲是怎么想的？她认为你爱她吗？”
听到这个问题，卡洛斯面露迷茫，他再次点点头：“我想，她大概以为，我很爱她。”
“那就说明，你的确很爱她，爱意是无法假装出来的。卡洛斯，一直以来质疑你的只有你自己。”布鲁斯说，“还记得葬礼那天吗？我们聊过几句。说真的，也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天你的脸色有多差。当时我几乎以为你会承受不住这种痛苦，等葬礼结束后就立刻去找小丑报仇，所以才会过去找你搭话。”
卡洛斯不大相信他的话：“……你只是在安慰我吧？”
布鲁斯苦笑道：“看来你真的对自己没什么自知之明。我没骗你，你可以问别人，杰森或者谁，问问他们你那段时间的状态有多糟。而这种糟糕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这么说吧，持续到那次蝙蝠侠托我将那枚红宝石戒指带给你，大概就那段时间。在这之前，哪怕是小丑被抓捕归案这件事，也没能让你好起来。”
“可是我觉得……我以为……”
“我一直以为你挺聪明的。”布鲁斯一脸头疼地说，“怎么会在这种事上这么糊涂？卡洛斯，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说真的，单是控制住自己不去找小丑复仇这件事，我就对你很佩服。”
“可你难道不会觉得我的想法太……太冷漠了吗？”
“这个嘛……”布鲁斯做出沉吟的表情。
卡洛斯内心紧张不已。
终于，布鲁斯开口道：“我只觉得你一直在竭尽全力地以极高的道德标准要求和约束自己，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的情感。从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中，我听到的就是，你似乎一直在尽力剥离自己的情感……你声称自己对林恩女士只有愧疚和感激，声称你恨小丑只因为他是杀人犯……说真的，我觉得这跟你的表现不太相符。要知道，人的感情是藏不住的，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但别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番话，让卡洛斯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举个例子，假如你在街上遇到一起抢劫案，你是会上前帮忙，还是会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转身离开？”
卡洛斯毫不犹豫地说：“我会打电话报警，在没有能力阻止的情况下当然不会贸然上前。”
“如果报警没用呢？你会放任受害人大喊救命，转身就走吗？”
“可你说这只是一起抢劫案？”
“案件升级了，因为受害人不配合，他马上就要被抢劫犯杀死了。”布鲁斯语气强硬地改变了说法，“你没有能力阻止，因为罪犯手里拿着枪。你还会冲上去吗？”
“当然不会，那不是找死吗？”
“要不你再想想？当你身临其境，会不会改变想法？”
“可我……”
话刚要出口，卡洛斯忽然停住了。在这一瞬间，他发现有哪儿不太对劲。
布鲁斯举的这个例子，怎么听起来似曾相识？
这不就是之前他遇到的那个抢劫案吗？！
可布鲁斯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
卡洛斯骤然抬头，狐疑地望向布鲁斯的脸。
他总觉得不太对劲，这场谈话从头到尾都透露着怪异。
他蹙眉打量着布鲁斯那张英俊的脸，半晌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我母亲葬礼的那段时间，我跟你好像还不太熟吧？”
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把布鲁斯问懵了，他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几秒。
“什么……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表现得对那时候的我很了解的样子？我记得当时我们一共也没见过几面吧？”
“……这个……额……”
“难道你从那时候起就在关注我了？”卡洛斯狐疑地问，尽管他仍觉得说不太通。
“……”
布鲁斯陷入了沉默，迟迟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