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鼬对视的瞬间,凉真立刻便陷进那片血红色的深渊中去,意识一片昏沉。

  这次的目标明确,鼬直接读取了凉真五岁那一年的记忆。周身混沌的黑暗被鲜明的色彩取代,明媚的日光忽地倾泻下来,令他不由地眯了眯眼。

  他稍微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里是一处宽敞的和式庭院,房屋看起来略显老旧,应当有些年头了,但从面积和装潢风格来看,院子的主人显然身份不凡。

  纸拉门上透出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来,屋中隐隐传来说话声。

  鼬现在只是一缕意识,对于记忆里的人而言,他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于是便直接穿过了纸拉门,去看里面的情况。

  “母亲!”

  年幼的孩子怀抱着一本厚重的书,迈着轻快的步伐跑向坐在木几前的女人。

  “凉真。”衣着华贵的女人温柔地抚过孩子的发顶,“怎么了?”

  鼬并未见过这张脸孔,但看得出她的眉眼和长大后的凉真有五六分相似,便知道她应当是凉真的母亲,已经过世的纲弥代悦子。

  抱着书的孩子是小时候的凉真,看起来身高刚过一米,才到鼬的腰部左右。鼬低着头去看他,觉得这视角很是新奇。

  现实之中,鼬是小孩子,凉真是大人,所以鼬总是仰视着他。现在双方的位置对调,仰视变成了俯视,感觉就很不一样。

  五岁的凉真是个略显圆润的小孩子,一张小脸圆而白嫩,一看就被家里人照顾得很好,还未完全张开的眉眼间已经隐隐能窥见一点如今的清秀模样。黑发和长大后一样,束成高高的马尾垂在脑后,是刚刚过后颈的长度,随着奔跑的动作在脖子后面甩来甩去的。

  “母亲,你可以念书给我听吗?”小凉真明亮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悦子看,很是期待的样子。

  “好啊,我看看……”悦子接过小凉真递过来的书本,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泛黄的书页里夹着一小截樱花花枝,花瓣已经失去了水分,被压得扁平。

  悦子将那花枝拿起来看了看,说:“家里好像没有种这个品种的樱花,你从哪里折来的?”

  小凉真有点心虚地用指节蹭了一下红润的鼻尖。

  “……从朽木家的院子里折的。”他小声交代完,又不甘地控诉起来,“朽木家的白哉少爷可凶了,我折一朵花而已,他就凶巴巴地瞪我,还骂我是贼!”

  “白哉性子烈,你少去招惹他。万一人家告状告到你父亲那里去,那就有你好受的了。”悦子无奈地说,“本来下个月银岭大人过寿,还打算带你过去朽木宅走动走动,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啊……可是我想去嘛!”小凉真鼓起脸,“我要去看苍纯叔叔!”

  “你总惦记着苍纯大人做什么?”

  “我想要苍纯叔叔那样温柔的爸爸嘛……”

  悦子低头看向他:“这话你是不是当着白哉的面说了?”

  “是啊。”小凉真点点头。

  “你啊……”悦子轻轻揪了一下儿子的小脸,“怪不得白哉凶你。”

  “白哉母亲走得早,对苍纯大人格外依赖些,以后可不准再和他说这样的话了,知道吗?”

  小凉真瘪了瘪嘴:“哦……”

  “也不准和你父亲说,小心又被罚站。”

  “好吧。”小凉真一屁股在母亲身边坐下了,撒娇似的抱住她的胳膊,“不说这个了,你念书给我听吧母亲”

  悦子这才重新露出笑意来:“好。”

  鼬在木几的另一边坐下来,看着对面互相依偎着的母子俩。

  意识空间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不一样,因此他可以悠闲地陪伴着小凉真度过这一段时间。

  悦子嗓音清悦,说话时轻声细语,很是温柔。小凉真听着听着便有些困了,靠在母亲身上昏昏欲睡。

  “累了就睡吧。”悦子用手轻轻拍着他,等到小凉真入睡后,便把人抱回了里间的床铺上去,替人盖好被子后才离去。

  这里是凉真的记忆,鼬无法离开凉真太远,干脆就在凉真的床边坐下了。

  尽管他无事可做,只能看着小凉真安详的睡颜,但也不觉得无聊。

  慢慢地,外头的天沉了,黄昏之后再是黑夜。凉真一直睡着,期间悦子又回来看过他几次,到底也没舍得把人叫醒吃完饭,便由着他继续睡了。

  等到了后半夜,院子里的灯影也全都熄灭了之后,事情便发生了。

  鼬听到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地皱起了眉。

  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一个佣人打扮的男人偷偷摸摸地进了房间来,然后直奔小凉真而来。

  男人很警惕地试探了一下小凉真是否睡熟,往他嘴里塞了一枚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小药片,然后便轻手轻脚地将人抱了起来,用一块黑布严严实实地裹住。

  鼬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但半透明的手完全碰不到对方。他皱起眉,跟着鬼鬼祟祟的男人一起离开了纲弥代宅。

  男人对宅邸内部非常熟悉,很顺利地避开了有守卫守着的地方,从平常佣人出入用的小门里出去了。

  接着,便出了瀞灵廷,直奔流魂街。最后来到了一个鼬很熟悉的地方流魂街尽头。

  此时天已经渐渐将白,过程中凉真一直没有醒来,大约是那药片起了作用。

  男人把昏睡的凉真放进高高的杂草丛里,便离开了。

  流魂街尽头荒无人烟,只有一望无垠的杂草丛和几间早已无人居住的破败草屋。这里是现世与尸魂界的连接处,时常有虚出没,狩猎误入此处的魂魄。

  很快,远处传来虚的咆哮声,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近,然后停在了鼬和小凉真的面前。

  孩童轻盈的身体很轻易地就被骇人的怪物捏在了手里。

  鼬就站在小凉真的身边,但却无法做任何事。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痛苦地闭上眼。

  他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几乎扯破嗓子的尖锐的痛呼,飞溅的鲜血穿过他的身体,落在枯黄的杂草上,染红一片。

  凉真说,梦见自己被虚吃掉了。鼬原以为只是凉真在潜意识里将过去痛苦的记忆放大,没想到每一个字都切实发生过。

  还好,纲弥代家的人发现凉真失踪后立刻便找了过来,将人救下了。

  小凉真被人抱在怀里,瞳孔完全失焦,也丝毫不能言语,仅剩极其微弱的呼吸,肢体断裂处还在不断地涌出血液。

  遭遇了这种事,还能剩一丝呼吸就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

  跟着一同找来的医疗人员用回道给小凉真做了紧急处理,但也只能止住血而已。以小凉真现在的情况,想要活下去几乎不可能。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只有摇头。

  小凉真被带回了纲弥代宅,悦子看到儿子的惨状,泪流不止,死命地抓住身边面色沉重的丈夫,哭求说:“立臣……求你救救凉真,你救救他吧……我知道你有办法,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凉真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啊……立臣!!”

  纲弥代立臣握紧了拳,随后将小凉真抱起,对悦子道:“你在家里等着,眼泪擦擦,别再哭了。”

  又低声嘱咐跟在身边的副手:“去把该处理的人处理一下。带走凉真的人抓到后先关在地下监狱,等我回来后亲自审问。”然后便匆匆起身离去。

  鼬亦步亦趋地跟上去,看到立臣去找了纲弥代本家的家主。两人说起一个鼬从未听说过的地方,灵王宫。

  本家的家主说,可以借用灵王之力重塑凉真缺失的肢体。

  那接下来他们应该就是要带凉真前往灵王宫了。

  鼬本想跟着,可是记忆却在此处中断了。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等视野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又回到了凉真的房间。

  小凉真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正躺在被窝里熟睡。等醒来之后,人却已完全忘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想来时身体被撕裂的感觉太过痛苦,所以大脑为了自我保护,才会选择性遗忘。

  而那个带走凉真的人是谁、有没有人指使、为什么要这样做,鼬也无从得知,因为对那人的审讯必定是背着凉真进行的,他能够读取的只有凉真切实经历过的记忆而已。

  可为什么凉真被带去灵王宫的那段记忆却看不到呢?

  这一段时间的记忆中他并未发现有人为干涉将凉真记忆抹去的迹象,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灵王宫并非常人能够轻易抵达之处,甚至连他的意识都会被隔绝在外。

  鼬看过好几本讲述尸魂界历史的书,但无一例外都是从五大贵族的兴盛开始讲起。而这个世界的力量根源在何处,死神又是怎样诞生的,世界是如何被分为三界,还是一团迷雾。

  这么看来,或许灵王就是那个力量根源。

  重塑身体这样的事,恐怕只有神明才能做到。

  凉真与灵王之间的关联,很有可能就是他被人盯上的原因了。

  鼬心情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从五岁的记忆里退出,继续去检查凉真其他阶段的记忆。

  虽说凉真不让他看五番队时期的记忆,但毕竟事关蓝染这个可疑分子,鼬还是觉得有必要看一下。

  果然,这一看就发现了问题。

  鼬站在走马灯前,看到凉真在五番队的这八十多年的记忆里,断断续续地出现了十几段不太长的空白。

  看来是和佐助一样,被蓝染人为删去了。

  鼬曾经问过凉真蓝染斩魄刀的能力,凉真说是流水系,现在看来也多半是谎言了。

  应当是和幻术类似的精神系能力,否则蓝染不可能如此自如地对他人的记忆做手脚。

  被删掉的部分鼬看不了,他只能挑空白前后的部分去看。

  没记错的话,凉真应该是在悦子去世前后那段时间里离开五番队的。忽然决定离开待了八十多年的番队,肯定有什么原因。不如就从这里看起。

  鼬重新进到凉真的记忆里去,意识来到了五番队队舍。

  雨后初霁的清晨,湿润的微风拂面,鼬嗅到某种不知名植物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

  砰。

  鼬听到什么东西砸在身后回廊上的声音,回过身一看,竟是一副黑框眼镜。

  但更吸引鼬视线的,是站在回廊上的那两个人。

  背对着他的青年黑发披散,被棕发男人紧紧揽住细瘦的腰按在怀里。

  鼻尖相碰,唇齿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