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了打给松田阵平的电话,丹羽飞鸟一刻不停地就往山田宅赶去。

  在凌晨五点之前,她顺利赶到了山田宅。

  一路抓紧时间着急地快跑,难免让她有些气喘。

  离破晓还有一段距离的天色和夜里没什么区别,灰暗又冷清,只有深青夜空中零碎的几颗星星,闪烁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

  宅邸坐落的这一整条坡道,似乎一切都在沉睡着,安静得连夜风刮过树叶的声音,都响得格外清晰。

  丹羽飞鸟在第二次来到这里、与松田阵平一起停下的位置停下了脚步,站在此处正好也能看清宅子之外的状况,且隔了一段距离比较安全隐蔽。

  确定好现在是什么时间,丹羽飞鸟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她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冷静地整理思路。

  这一次要比前两次提早了一个多小时,目前从宅邸之外来看的话,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想要彻底把问题解决清楚,就得弄明白山田渡到底是什么时候、是怎么下手的,才好针对性地防备。

  这个问题看起来有些得靠凭空想象,不过之于现场,丹羽飞鸟倒是亲眼见过一次,也不算完全没有推理依据。

  虽然当时事发突然,丹羽飞鸟自己也很惊慌。可是面对尸体那种一辈子可能都遇不上一次的冲击画面,她意外地倒是记得很清楚。

  卧室内没有争执过的痕迹,山田桃香是直接被捅死在了房间里。

  很明显山田渡就是趁人熟睡的时候动的手,山田桃香死前甚至都没怎么挣扎。

  时间上的话……

  第一次在宅邸内和山田渡相遇的时间,还有第二次山田渡在宅子之外看到飞鸟和警察在一起的时间,并没有什么参考性。

  仅仅两次就有了不一样的变化,这第三次更是不晓得会变成怎样。

  飞鸟只能单纯地相信自己的判断——

  能把握到山田桃香完全没有反抗意识的机会,恐怕下手的时间应该就是现在这个时间段。

  就这么直接闯进山田宅亦或者是去按门铃实在是太过莽撞,偷偷潜进去的话……

  提前做好防备,飞鸟倒是有把握自己不会像第一次那样遭到可能没有离开现场的山田渡的偷袭,但是,如果事件还没有发生,那尴尬的就是她了。

  能提前当然是好事,如果人没死,尴尬什么的都是小问题了,但怕就怕正好遇上前来行凶的山田渡,因为算着时间,他差不多也该来了。

  若是刺激到他,说不定他也懒得顾及现场痕迹,直接完成双杀。

  迅速地权衡了一番,出于稳妥,飞鸟还是继续着她最初的计划——先守在宅子之外,等到松田阵平到了之后,再把接下去的行动交给作为警察的他。

  可现实就是很无情,考虑得再多都赶不上予想外的状况。

  还没有等到松田阵平到来,飞鸟就看见从宅子里慌慌忙忙地跑出了一个人影。

  晴夜,穿着透明雨衣,鞋套,手套,几乎全副武装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种怪异的装扮和举动要多显眼有多显眼,也就深夜凌晨不会被人看见。

  那个高瘦佝偻的身影是在很有标志性。

  就是山田渡。

  “?!”

  看着那个背影,飞鸟惊得呼吸一窒。

  完全没有听到宅子里传来任何动静,山田渡这就已经行动完了吗!?

  所以这一次的提前,只不过是正好踩在了行凶的时间上吗?

  飞鸟远远看了一眼内侧一片漆黑的二层卧室的窗户,又看了一眼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她想到了前一次来到这里时,松田阵平叮嘱过她的话——看到可疑的人,把人的样子和离开的方向记下来就好,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追上去。

  可是,真的就这么直接把凶手放走吗?

  *

  被切断了通话的松田阵平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心中划过几分紧张的不妙。

  他本能地照着来电的号码回拨过去,结果自然是不再有人接听。

  “那个笨蛋……这种警察的

  ;活儿她怎么也敢……”

  盖起手机的翻盖,松田阵平连掉落在地上的文件都懒得捡起整理,起身就冲出了对策室。

  调职后尚未正式到搜查一课报道的松田阵平自然使用不了公务配车,也蹭不了还没有正式成为搭档的佐藤美和子的便车。

  好在出了警视厅没多久,他叫到了一辆计程车。

  即便出示了警察手册说是有紧急事件,司机也答应了会配合,一路踩着油门狂飙,松田阵平依然觉得速度太慢。

  恨不得瞬移到现场的松田阵平越发地暴躁,无法确定女孩是否安全的不定数令他坐立难安。

  他又想到了丹羽飞鸟坠下的那个月台。

  惨烈的景象和不完整的尸体刺激着他的神经,再又联想到审讯室里山田渡那张毫无悔意的面孔……

  松田阵平的焦躁和怒意哪怕已经压下了多年前曾经一点就炸的性子,也再也控制不住地爆发了出来——

  重重的一拳捶在了副驾驶的靠背上,把计程车的司机给吓了一跳。

  凌晨,五点十五分。

  下车后跑完最后一段步行道,松田阵平也赶到了山田宅。

  宅子二楼的灯亮着,一阵明显异常的吵闹动静从宅内传了出来。

  松田阵平心中的不妙感骤升,没再犹豫地从正门突入。

  推门的时候大门被人从里面用链条锁上了,暂时不考虑门为什么会从里面上锁,松田阵平抬脚就是一个物理性质的开门。

  门板砰地一声直接被卸了下来。

  “松田先生?!”

  进门就看见短发少女满脸惊慌地从二楼的阶梯上面冲了下来。

  女孩的身上沾了很多血,脚下踩出的血脚印,甚至能够依稀和松田阵平在第一次勘查山田宅的时候对上。

  “松田先生!你来得正好!我……啊!”

  解释的话都没来得及多说,从楼上追击下来的山田渡对着丹羽飞鸟的后背就是挥刀。

  飞鸟正是因为看到了松田阵平作了半秒的反应停顿才被追上了原本安全拉开点距离,她惊慌地尖叫了一声,好在还算敏捷地躲开了。

  最后,她只是从剩下的最后四阶楼梯上强行跨下来时,踉踉跄跄地半摔了一下。

  松田阵平上前一步,接住了身形还没稳住的飞鸟。

  他抬头再看向山田渡,后者举着刀的模样宛若一个疯子,脸上的几处淤青又让他的这副模样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这家伙……又被飞鸟打了吗?

  那也是活该。

  “你、你你是什么人?啊啊……又来一个好烦啊,不过也无所谓了,一起……去死吧!!”

  山田渡失了智似的喊叫了起来,妥妥一个疯子。

  似乎是还在对新出现在宅内的松田阵平做评估,山田渡并没有像追击飞鸟那样直接冲下来。

  松田阵平皱紧了眉毛。

  在第一次的时候,飞鸟就是在玄关被追上后被杀死的吧?

  松田阵平在想,如果这一次自己不是这么巧赶来得这么及时的话,是不是又要发生一次惨剧?那个诡异的时间回溯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来一次。

  思忖之际,松田阵平目光凝重地落回了在他怀里仰起的女孩的脸上。

  飞鸟似乎是看出了这道视线之下责备,当即开口想解释点什么:“不是,我没有莽撞地……”

  “这些话一会儿再说吧。”

  松田阵平沉沉打断了女孩的话,松开了扶在她腰间的手臂之后,将她迅速护在了身后。

  飞鸟愣了愣。

  虽然话没有说完且自己好像被误解了让她一点点委屈,但松田阵平的出现对她而言是更大的安心。

  大概是刚才的这个怀抱太令她安心,所以才会短暂地忘记还尚未解决清楚的威胁吧?

  她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这个高大身影几步上前,速度快得山田渡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被人接近了。

  不愧是专业的。

  下一秒,那把闪着红色血光的尖刀就被松田阵平打落了。

  “啊啊啊!”

  山田渡痛苦地叫喊着,但所有地挣扎全都是徒劳。

  松田阵平一套行云流水的擒拿术瞬间就把人按在了地上。

  “飞鸟,你没受伤吧?”松田阵平转头问着站在后方的飞鸟。

  “啊?我没有……”飞鸟摇了摇头,停顿了半秒,着急地加重了语气,“倒是山田太太!山田太太还活着!”

  “还活着??”

  “嗯,在楼上,她伤得很重。”

  山田桃香的伤就是从背后捅进她身体的那一刀,这一次没有死,是因为丹羽飞鸟提前赶到,继而有时间做了急救处理。

  “对了松田先生……”

  飞鸟张口想借手机,松田阵平直接了然地报出了答案:“手机,在我右边的口袋。”

  因为还压着山田渡,松田阵平没有留空的手去拿。

  “噢、嗯!”

  飞鸟上前,将手伸进了从松田阵平的口袋里。她拿出手机,随即先拨通了急救电话。

  “……是急救……米花町四丁目44番地,一名女性左后腰处中刀……嗯,呼吸和心跳还在,但是没有意识……做了止血处理,但是效果不是很好,她的情况还是很糟糕……请尽快……嗯,好的。”

  打完了急救电话,飞鸟又打了110。

  “米花町四丁目44番地,一名女性中刀……没有死,还活着……已经叫了救护车,犯人已经抓住了……嗯,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现场还有另一名搜查一课的刑警……嗯……”

  在飞鸟打电话的时间里,这边的松田阵平直接就地取材。他解下了山田渡的皮带将山田渡的双手反捆着身后,然后扣倒在玄关处鞋柜的夹角里。

  至此,算是把人给控制住了。

  听着少女声色沉着又清晰地用简洁有效的话描述了现场状况,松田阵平朝丹羽飞鸟看了过去,对她有些改观。

  他觉得自己是低估了丹羽飞鸟的能力了,飞鸟并不是像外表看起来那样脆弱娇柔的小女孩。

  明明拿着手机的手都还在发抖,明明就在害怕,却依然很努力地保持着冷静,不仅没有给现场添麻烦,甚至帮了很大的忙。

  女孩很聪明也很勇敢,这一点值得肯定,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在这期间,她还是自己担下了不可能避免的风险。

  只不过结果是好的,没有导致糟糕的局面罢了。

  松田阵平觉得,这完全可以称之为侥幸。

  丹羽飞鸟打完了电话,转头就对上了此刻松田阵平正直直盯着她看的视线。

  “松田先生?”女孩放松下些许的音调显得有些绵软,她偏回头,稍稍歪着脑袋,“怎么了吗?啊放心吧,救护车和警察我都叫了……”

  报告完刚才的行动,见到松田阵平还在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飞鸟的两道细眉不解地蹙了起来。

  “松田先生?”她又喊了一遍松田阵平。

  “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有一手的?”

  “啊?没有啦……”

  “我不是在夸你。”

  “……”

  男人沉下的音调中带进了几分训斥,那副云淡风轻的不羁模样此刻被尽数收起,少有的严肃表情看得飞鸟愣住了。

  再者那过于凝重的口吻,让飞鸟僵住了身体,停下了朝着这边走近的步子不再敢朝他靠近。

  “如果遇到了无法躲避的危险怎么办?如果我没有这么及时地赶来怎么办?电话里我不是叫你不要自己一个人吗?”

  “……”

  “你忘了你第一次在这里的遭遇了吗?你要再死一次吗?你确定还能再回溯?你就这么轻视生命吗?”

  或许是想起了曾经逝去的战友,松田阵平起了些针对当前状况以外的情绪。

  他同样不想看到前辈的女儿去冒着生命危险行事,正是因为越是在意,才让他越是生气。

  “你知不知很有可能就算付出了生命也得不到好……”

  付出了生命也得不到好的结果。

  就像四年之前那样,爆.炸带走了好几名处理班的同僚,犯人却至今逍遥法外。

  想到了这些,松田阵平的情绪才越来越激动。

  不过,训责到一半

  0340;话被用力丢回来的手机打断了。

  松田阵平抬手接住了刚才借给飞鸟的手机,就是这个动作打止了他的话语。

  手机外壳上有些黏腻的湿润,低头一看,是血迹。

  松田阵平抬头再看向与自己还隔着几步之远的丹羽飞鸟,女孩的表情看起来很委屈,咬着嘴唇,眼眶有一点泛红。

  “那是刚才给山田太太做急救的时候沾上的血。”

  飞鸟解释起了手机上的血迹来源,原本她还想为自己弄脏了松田阵平的手机道歉,可上来的一通训斥让她把道歉的话又憋了回去。

  “我说了我没有受伤,身上的血也是刚才急救的时候沾到的。”

  女孩的音色轻柔,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有力量。

  “我没有莽撞,我也没有不把潜在的危险不当回事,更没有轻视生命。我才不想再死一次,死亡瞬间的痛苦全都是能够真实感受到的,我才不想再经历一遍……”

  提及死亡的经历,飞鸟句末的尾音带出了几分微不可察的颤抖。

  没有人比她清楚死亡的瞬间是有多大的恐怖。

  她当然看出来松田阵平在生什么气,无非就是对于她“贸然闯入现场以身犯险”的这件事紧张,然后还有所谓的“以为可以重来一次所以轻视生命”的自负,所以才会站在长辈的角度训斥她。

  可是飞鸟一条都没有占。

  她既没有不顾一切愣头就冲的莽撞,更没有不把自己的生命不当回事的自负。

  她从一开始就很听话,考虑了很多,做了很多种设想,更是记住了松田阵平对她的叮嘱。

  十几分钟之前,在见到山田渡从宅子里离开之后她记下了方向,才没有直接追赶上去。

  她是确认了山田渡以及彻底离开且不会发现自己之后,才进入的山田宅,然后在二楼的卧室中看到了被捅伤的山田桃香。

  山田桃香还有心跳和呼吸让她很惊喜,或许是刀还插在身上堵在了刀口处减缓了血液流失的速度,再加上飞鸟及时做了急救处理,才勉强延长了濒死边缘挣扎的时间,争取了更多的生的希望。

  可丹羽飞鸟怎么也料想不到山田渡竟然又回来了。

  明明雨衣手套鞋套全套配备他根本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可偏偏又要冒险回来一次。

  不过飞鸟的思维转得很快,她想明白了为什么山田渡行凶完毕后又会回到现场。

  第三次和前两次的区别就在于,这一次杀死山田桃香的刀留在她的身上。

  本来应该是没有必要取走凶器,因为上面本来应该不会留下痕迹。

  但这个“本来应该”出了意外。

  山田渡离开现场之后才发现手套破了口,手指不小心被割破。当时逃离的匆忙,没注意到这里。

  因为担心刀伤可能会沾上自己的血液,所以才冒险又绕了回来。

  这一回来,正好撞上了二楼正在为山田桃香做急救的丹羽飞鸟。

  接着,就是双方起了冲突。

  飞鸟因为躲避攻击和自身防卫胡乱地给了对方几拳,恼羞成怒的山田渡直接起了杀意,再然后,就是松田阵平一脚踹门进入了宅邸。

  丹羽飞鸟:“我才没有冒险,我已经提前给松田先生打了电话,所以我知道松田先生一定会来。”

  松田阵平却还是站在大人的角度:“我说万一我迟了一点呢?”

  “万一迟了一点,我也来不及救下山田太太。但事实就是松田先生赶上了啊……明明说我们两人缺一不可的行动,你却这里劈头盖脸不问是非地责怪我莽撞……”

  松田阵平被说愣了。

  他确实起了情绪所以很激动,冷静下来细思飞鸟的话,女孩说得一点没错。

  如果飞鸟没有赶早,那么山田桃香会死。

  而飞鸟赶早遇到了危险,不正好被赶到现场的他化解了吗?

  这里面没有侥幸,就是环环相扣的必然。

  “飞鸟……”松田阵平的语气总算柔和了一点。

  刚才顿在原地

  30340;飞鸟几步朝他跑了过来,握起拳头就在他的胸口上泄愤式地捶了一下。

  “臭直男真的太可恶了!”女孩骂骂咧咧,轻柔的嗓音愣是说出了一点点撒娇但其实并不是在撒娇的意味,“我也很害怕啊,你来了之后不安慰我,反倒还凶我!世界上怎么会……怎么会有你这么……这么坏的人……”

  大概是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脏话,在句末的形容词上,丹羽飞鸟打了两次结巴,最后蹦出了一个侮辱性等于0的词。

  那般娇柔的口吻听起来甚至可爱得有点好笑,松田阵平直接听得愣了半秒。

  如此说完,丹羽飞鸟转头就往门外跑了出去。

  松田阵平低头看了一眼捶在白衬衫衣襟上的血拳印,有一点点无奈,随即他也追了出去。

  “喂!飞鸟?!”

  他以为女孩生气乱跑,所以下意识地拉高了音量喊了名字。

  不过才跨出门框,就站在门外的女孩似乎是委屈到了极限,终于没绷住地哭了出来:“你吼那么大声干嘛啊呜……我又没有乱跑……”

  她乖巧得很,明白自己还不能离开现场,所以只是气鼓鼓地站在门外。

  这给松田阵平整得哭笑不得。

  他张口想说点安慰地话,但是一贯毒舌的习惯怕是会火上浇油。

  松田阵平少有地意识到了自己说话不好听这一点,于是闭嘴把话憋了回去。

  他从兜里掏出了烟盒,取出一支烟塞进了嘴里。但是站在旁边的少女突然委屈巴巴地盯向了他,满眼的怨念让他默默地又把烟收了起来。

  “……行行行我不抽可以了吧?”

  女孩斜了他一眼,然后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词:“哼。”

  “……”

  松田阵平抓了抓头发,烟瘾上来让他烦躁地把头发抓得更乱。

  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又瞟了一眼丹羽飞鸟,这个偷看的行为马上就被抓了包。

  “看我干嘛!”

  “……”憋了半天,松田阵平试图安抚,“别哭了,哭着挺丑的。”

  “…………”

  本来已经快要平静下来的飞鸟听完之后,哭得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