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这种曲艺形式还是很有感染力的,再赶上一对会说的逗哏捧哏,包袱一抖准能惹人发笑,鲍皇叔也十分喜欢,有事没事的就把自己精心挑选的段子合集,放出来听,一个段子反复听都不厌,照样能乐出声来。
因着一段相声,沉闷的空气终于多了几分活跃因子,逗哏一句我要反三俗,终于让板着脸的鲍皇叔笑了下,宇文颢伸出手,关掉了音响。
车厢内恢复了安静,陷入比之前更深的沉闷。
鲍皇叔一抬手,重新打开。
宇文颢又关上。
鲍皇叔再打开。
反复了几次,鲍皇叔终于在宇文颢再次伸出手时,狠狠地攥住他的手腕,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压着火气问:“你特么想怎么着?”
宇文颢淡淡地说:“我嫌吵。”同时甩开鲍皇叔的手。
嫌吵是吧?!
音响陡然增大的音量,让整个车厢为之一震。
这次宇文颢没有去关,只是扭着头,冷冷地望着满脸不悦的男人。
在逗哏捧哏你来我往中,夹杂着宇文颢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鲍玄德,我看见了。”
鲍皇叔扭脸瞥了男孩一眼,也不知听没听清,又迅速将视线看回路面,顺手将音响关掉了。
过了一会,鲍皇叔沉声问:“看见什么了?”
宇文颢没说话,眼睛直视着前方大灯照射出来的一段乌沉沉的路径。
“长嘴就说,别玩猜猜猜。”
宇文颢扯了下嘴角,语声带着几分犀利和嘲讽:“我看到你映了。”
这次鲍皇叔是真没听清,或者完全没搞懂宇文颢在说什么。
“什么…硬了?”男人向副驾这边凑了凑耳朵。
宇文颢提高音量,掷地有声:“你在水里……看着他们有反应,你他妈的映了!”
车内变得异常的安静,仿佛连两个人的呼吸都被过滤掉了。
对面疾驶的车辆,灯光刷刷闪过车窗,将鲍皇叔瞬间凝滞的神情切割成道道的光影,使他原本就很立体的五官看上去更加具有一种天然的侵犯性。
随即,男人笑了,在宇文颢看来,这笑多少有点凉薄和无耻。
“哦,是吗……”
这是男人一贯的敷衍伎俩,宇文颢从鼻子里轻轻一嗤。
鲍皇叔将车速减缓,继续凝视前方,暗色的车厢掩盖了脸颊上淡淡飞起的红。
宇文颢的目光也同那些光束般在男人的脸上寸寸切割。
鲍皇叔敛了笑,眉峰微微蹙起,在宇文颢直刺的目光中终究安耐不住,有点恼火,再加一点狼狈:“那能怎么着?你多大了?计较这些有意思吗?”
“能怎么着?你对他有想法!”宇文颢冷冷的指责中也带出了一点不易觉察的憋屈。
“屁他妈想法,我特么是个男人,看他俩就跟看小片子一样,有点反应怎么了!”
宇文颢直击要害:“别给自己找借口了,你那是嫉妒。”
“我嫉妒什么!”
“你看着曾经喜欢过自己的男人跟别人亲近,你心里不舒服!”
“放屁。”
“被我说中了对吗!”
“对你个头,你能不能改改你这胡乱琢磨的坏毛病,就因为我对着一对近乎斥粿的同性有了点反应,你就不舒服?”
“对,我很不舒服,因为他不单是同性,还是你的朋友。”
“那嫉妒的是你不是我,所以你就在我朋友面前脱光了现眼?!咱俩谁更过分!”
“我再现眼也没你龌龊,鲍玄德,要是岳华肯的话,你是不是找个机会就能上他了?!”
“你特么说什么呢!”
“说你呢,鲍玄德,我只知道你有些顽劣而已,可没想到原来你还这么的龌龊下贱无耻!”
青筋暴起的手紧紧握在方向盘上,随着男孩口中蹦出的几个极具侮辱性词汇,男人的脸颊因为盛怒而微微抖动了一下。
后车因嫌鲍皇叔车速慢,按了声喇叭,嗖地一下超车而过。
“我草泥马!”鲍皇叔粗鲁地骂了一句,愤愤地按住喇叭,一声长长的嘀鸣划破了夜空。
宇文颢的脸涨红了,这句骂听来格外的刺耳。
“你骂谁呢!”
鲍皇叔毫不理睬,目光沉郁地盯着前方。
“停车,我要下车。”宇文颢抓起书包,命着男人。
鲍皇叔似乎耗尽了所有的耐性,冷冷地丢出一句:“要闹回家闹去。”
男人的态度彻底激恼了宇文颢。
“给我停车!”宇文颢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鲍皇叔手里的方向盘。
“你干什么?!”
不知是不是因为错觉,宇文颢忽觉鲍皇叔问这话的时候,声都颤了,脸上突然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惊惶,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如见鬼魅,不等宇文颢撤回手,男人抬起胳膊肘,狠狠地撞击宇文颢的面部,宇文颢鼻梁一酸,向后仰去,眼前顿时被泪水模糊了。
越野车在笔直的道路上画了条蛇形线,然后冲向路边,戛然而停,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你他妈疯了!”鲍皇叔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风一样地刮出了越野车。
宇文颢捂着鼻子,又湿又热,打开顶灯,手心里都是血,鼻子再疼也没有心里疼,鲍玄德打了他……居然动手打了他……这个念头随着血液四处游走,充斥着全身,夺走了呼吸,吞没了意识……
副驾的门猛然被打开,还没等宇文颢反应过来,就被凶神恶煞的男人从副驾座上拽下来,安全带勒住了脖子,被男人硬生生扯开,宇文颢想推开他,失败了,男人的力气从来都很大,发起脾气时,想不到更叫人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宇文颢几乎是从座椅上滚下车的,被男人一路拎着,掷在冰冷的地上,宇文颢浑身又是一阵锐痛。
顾不得身上的痛,宇文颢麻利的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男人,冲着他肩膀张嘴就咬,男人不等他咬实,抓住他后脖颈子,一扯一丢,男孩又被摔回了地上。
“妈的,还敢咬,你他妈天生属狗的?”男人怒喝着,指着地上的宇文颢:“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来着,说不会再咬了,说话跟放屁一样!”
宇文颢没有再扑过去,干烧着两眼,泪水都烧没了,只是直愣愣地瞪着站在那里像坐铁塔似的男人,高大、冷峻、阴沉压迫。
鲍皇叔任凭宇文颢独自坐在地上,从身上摸出烟来,第一根没拿稳,掉地上了,拽出第二根,点火的时候,宇文颢看见男人手里的火苗抖的厉害。
刚抽了没两口,鲍皇叔忽然冲向一旁的树坑,弯下腰,以宇文颢再熟悉不过的样子干呕起来。
刹那间,宇文颢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该在男人开车的时候去碰他的方向盘。
心中涌出一丝悔意,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化解眼前的局面,感情的维度里,该怎么判断谁对谁错?
宇文颢从地上爬起来,缓缓地走向男人,男人又吐了几下,终于微喘着抹了下嘴角,原本也没吃什么,吐的都是胃里的酸水,意识到身后的响动,扭过头来,黑暗中,一张脸惨白骇人,见到靠近的宇文颢,男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心里又是一阵绞痛,宇文颢极力控制好声调:“好点了吗?”伸手去拉男人的胳膊,想把他从呕吐的树坑里拉过来。
鲍皇叔一扬胳膊,甩开宇文颢,眼里的目光冰凉犀利:“正好,你也不用坐我开的车了。”
男人疾步走回越野车,跳上车,狠狠地摔上车门,宇文颢落在座椅上的书包隔着窗户被丟了出来,越野车这才重新发动,毫不犹豫地开走了。
宇文颢被丢弃在多伦多漆黑荒凉的郊野中,周边没有一丝的光亮,就连天上的月也都隐藏起来,不肯露出一点温柔的光。
站在无人的路边,望着空荡的人世间,宇文颢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鲍皇叔的车早就没了踪影,可他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就像被主人遗弃的一只小狗。
一阵秋风吹过,夜晚的寒意夹裹着雨丝的冰凉细细而落,又给这无望的一刻,增添了更多的凄惶,抬起头,望了眼这场应景的“及时雨”,宇文颢居然笑了笑,太好了,连老天都在欺负我。
书包、身上都翻了下,没有找到手机,宇文颢这才想起来,他把它丢弃在岳华家的泳池里了,就像鲍皇叔丢弃他一样,谁都不肯再回头把所遗失的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