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折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

  他必须尽快将那些小弟赶走,好结束这一场闹剧。

  然而,就在快要靠近谢家别院大门之时,殷折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天际间,那一抹彩虹仍在,只是形色黯淡,眼看就要消失了。

  殷折忍不住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他并不是一个畏死的人。

  能以散修身份修成金丹大圆满,甚至聚拢起属于自己的势力,他能依靠的就只有一股不畏死的狠劲。

  别人出手,往往是为了拼个“你死我活”,出手时总要将自己的生机摆在第一位。

  而他的字典里只有“同归于尽”,从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想着这里,殷折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会这般强硬地将他从死路上拽回来。

  殷折微微抿唇,快步走出了谢家的大门。

  一出大门,他便对上了小弟们惊诧的目光。这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殷折不停往前走,最后停在了队伍的最末端。

  他确实只和秋似弈过了九招,但告示上并没有说,一个人失败了不能再挑战第二次。

  见殷折从谢家别院出来,人群中立即传出压抑的惊呼。

  试问散修里,谁不知道殷折的大名?

  只是谁也猜不出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没人敢直接去问殷折。

  顾剑尘站在队伍中,眉头紧锁。

  方才殷折与他错身而过,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周身灵气有些不稳。

  想必,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极为激烈的战斗。

  殷折是金丹大圆满,而秋似弈则刚刚步入金丹之境。

  即便秋似弈的天资再惊人,顾剑尘也不认为他能将殷折逼到这个地步。

  除非是谢家那位前辈出手……莫非殷折重伤了秋似弈,才引得前辈出手?

  顾剑尘低头,掩住了自己慌乱的神色。

  他正想着要不要离了队伍,直接去后山那边看看,猛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温和声音。

  “殷折,你是输了还是赢了?”

  顾剑尘循声看去。

  说话的是个相貌平平,作书生打扮的人。

  那人是散修里有名的“百晓生”,无人知其真名。

  顾剑尘“残剑客”的名头便是经由此人传出来的,不过数日光景就人尽皆知,可见此人的影响力。

  敢直接这样问殷折的,恐怕也只有他了。毕竟只要是散修,总有需要打探消息的时候,多少会卖他一个面子。

  殷折看向骤然出现的“百晓生”,平静地开口道:“我输了。”

  游千帆惊得一时忘了接话,许久才道:“所以你这是……”

  殷折察觉到队伍中无数人都朝自己这边看来,便略略提高了声音说道:“再试一次。”

  “这怎么可能……”

  “我是不是听错了,殷折居然输了,还、还要再试一次?他应该是要进去找回场子,总不能是诚心地想要拜入宗门吧?”

  游千帆原本只是例行过来打探消息,毕竟这还是头一回,有世家弟子想要招揽散修。

  可没想到,他一来,就撞见了这般有趣的事情。

  游千帆眸光轻动,又朝队伍看去。

  这一看,他更是心中惊诧。

  告示发布后,大部分散修都嗤之以鼻,说绝不会与世家人为伍。更有人说,秋似弈肯定包藏祸心,想要拿散修当枪使。

  只是,游千帆没有想到,这队伍中竟然还混入了两位颇有名望的散修。

  一位是“残剑客”顾剑尘,一位则是目前散修中最为厉害的符修燕惊澜。

  顾剑尘会来……应该是因为穷吧,毕竟他平日里就没少干劫富济贫的事情。

  至于燕惊澜,多半是冲着秋家的符箓之术去的。

  游千帆收回目光,准备再多看一会,他总觉得还会发生新的变故。

  后山。

  秋似弈被傅九寒盯着,将那一壶汤药都喝得干干净净。

  熟悉的回甘再次出现,秋似弈下意识舔了舔唇。

  下一秒,秋似弈就意识到不对。

  他可是最烦喝药的,怎么还回味起来了。这一定是傅九寒的阴谋,先往药里加糖,等他适应了就会换成苦药。

  毕竟世人皆知——良药苦口。

  秋似弈赶紧将装药的壶丢回到傅九寒的怀里。

  “今日的都喝够了。”秋似弈说道。

  傅九寒看了一眼药壶,见全空了才缓缓盖上。他看向秋似弈,眼中盈起笑意说道:“杀招很美。”

  秋似弈:“……”原来傅九寒还记得他说的话啊!只是在傅九寒看来喝药是第一位的,欣赏杀招只能排第二。

  秋似弈看向那道将散的彩虹,忽然心念一动,拿起符笔一挥,就将彩虹彻底打散了。

  七彩的光散作一团,在地面洒下无数光点,如梦似幻。

  傅九寒有些惊诧地看向秋似弈。

  秋似弈顺口说道:“我不喜欢这样无声无息地慢慢消失。要么就不消失,要么就消失得轰轰烈烈。”

  傅九寒的心微微揪住。

  他沉默许久,才用极肯定的语气说道:“那就不消失。”

  秋似弈顿时生出兴致,说道:“我再研究研究,暂时不用这套‘暴雨将至’去攻击了。待我琢磨出改良之法,能让这道彩虹永久存在的时候再用。”

  说完,秋似弈看向谢玉道:“可以让下一个散修进来了。”

  谢玉“嗯”了一声,就起身出去传话。

  秋似弈有些惊诧,谢玉平日里话多得要命,如今却是有些过分安静了。

  不过,不等他细想,就迎来了第二位散修。

  隔得老远,秋似弈就看到了那散修手上捏着的符笔,顿时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居然是个符修!

  秋似弈在秋家那会儿,就很想和别的符修切磋,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入他的眼。

  也不知这散修实力如何。

  不远处。

  燕惊澜走得很慢,只因先前殷折与秋似弈的比斗透着古怪,他打算进来探探情况再作打算。

  一进来,燕惊澜就闻到了一股药味。

  他这才想起,秋似弈似乎久病在身,不久前又刚和殷折打过,只怕此刻很是虚弱。

  不过若是秋似弈身体虚弱,画符速度定会慢上许多,他就能看得更仔细了。

  燕惊澜加快了脚步,朝秋似弈看去,想看看他是不是如传闻中一样的病重。这一看,他就对上了一双墨色的眼睛。

  那眼睛极黑,像是最好的墨汁画就。此刻因为看到了他,倏地亮了起来。

  燕惊澜心中有些诧异,这秋似弈看到他似乎很高兴。

  “总算是来了个符修,告示你都看过了吧?”秋似弈朝燕惊澜走去,直接问道。

  燕惊澜点了点头,直接将符笔举起,摆出了应战的姿态。

  见燕惊澜也是直接用符笔作战,秋似弈心中的兴奋更甚,他朝燕惊澜点点头,便提笔攻了上去。

  燕惊澜身形一转,就放出一道疾风符,整个人迅疾如风,在秋似弈的身边飞速游走起来。

  他并没有攻击的打算。

  毕竟,他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加入什么莫名其妙的宗门,而是为了偷师。

  燕惊澜凝神朝秋似弈看去,视线直直落在他手中的符笔上,努力分辨符笔每一次细微的颤动和划过的轨迹。

  秋似弈起初还颇有兴致,他能看出来燕惊澜画符的水平极高,一笔落下便有疾风骤起。

  但这燕惊澜从头到尾只会绕着他转圈,竟丝毫没有出招攻击的意思。

  秋似弈回想自己发布的告示,似乎确实没要求对方必须攻击,只说能从他手上过十招就给法器。

  如今八招已过,秋似弈的耐性也消耗殆尽。

  他的攻势顿时凌厉起来,再也不给燕惊澜逃避的机会。

  秋似弈的手在空中飞快地舞动,速度之快几乎要生出残影。

  燕惊澜呼吸微滞。

  他先前偷师,都是在脑中记忆,只待离开谢家别院后再做尝试——想来是可以弥补一些他画符上的缺漏。

  然而此刻,秋似弈的动作浑然天成,灵气的流转如同江河入川,贯通而下。

  这样繁复的符箓,绝非散修可以轻易接触到的。

  燕惊澜的心剧烈跳了起来,控制不住地举起符笔,跟上了秋似弈的动作。

  他无法靠记忆记住,但自己这双手画符多年,完全可以跟上秋似弈的速度。

  若能顺利画成一次,想要复盘就会容易许多。

  只是这般光明正大的偷师,实在是……

  燕惊澜咬咬牙,强压下自己的心虚,努力学了起来。

  秋似弈自然察觉到了燕惊澜的动作。

  这套路他可太熟悉了,现场学习对手的攻击套路再击败对手,可比单纯的击败要刺激得多。

  原来这燕惊澜半天不攻击,就是打算用这一招一鸣惊人!

  秋似弈微微蹙眉,握笔的手微微一滞,竟直接放弃了画符。

  原本灵气流转的符箓缺了一角,瞬间黯淡了下去。

  燕惊澜朝秋似弈看去,只见秋似弈眼中再无先前那般明亮的神采,而是有些愠怒。

  想来是发现了他偷师行为。

  燕惊澜的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烫,握笔的手也停住了。

  秋似弈不画剩下的符箓,他自然也画不下去。

  然而下一秒,燕惊澜的眼神骤然一变。他看到秋似弈握着笔,隔空朝自己这边挥来。

  而他面前隐隐溃散的那道符箓,竟被秋似弈补上了一笔,重新恢复了灵气流转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最后的那一笔。

  燕惊澜深吸一口气,恨不得将这符箓印刻在心中。

  秋似弈挥出那一笔,便等着看燕惊澜狼狈逃窜。

  他攻击向来是出其不意的,既然燕惊澜想要学他,那他便将自己的符箓打断,然后直接续上燕惊澜的符箓。

  如此一来,那符箓就变成了他的。

  燕惊澜离那符箓极近,想必要费大力气才能躲过去,他正好可以试探出燕惊澜真正的符箓水平。

  谁知,秋似弈等了半天,只看到燕惊澜呆愣的站在原地,生生受了那道符箓的攻击。

  秋似弈:“……”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去找傅九寒打架了。

  他缓缓收回符笔,不远处的符箓也随之散逸。

  连续出师不利,秋似弈连冷笑都懒得笑了,直接朝燕惊澜摆摆手道:“你走吧。”

  燕惊澜捏紧符笔,朝秋似弈看去。

  秋似弈的神情极为平静,像是对他偷师的行为毫不在意。只是,他的身形单薄瘦削,配上那声音更显落寞。

  燕惊澜转身要走,却听见秋似弈压抑地咳嗽了几声。

  他心口顿时有些发闷。

  秋似弈久病难愈,与他过招时却半点没有露出疲态,直到结束后才松了心神,不再强忍着。

  分明是极为认真地在与自己过招。

  秋似弈一开始的眼神那么亮,一定以为自己是真的想来加入宗门。

  直到最后发现他只是为了偷学符箓之术,才明白过来,露出愠怒之色。

  可秋似弈还是补完了那道符箓,丝毫不介意他偷学。

  燕惊澜快步走出了谢家别院,走到末尾时,脚步忽然滞住。

  他不能就这么走了,至少……该和秋似弈认认真真地打一场,才是对他的尊重。

  燕惊澜朝队伍最后走去,再次排起了队。

  人群再次传来低低的惊呼声。

  这……怎么又来一个重新排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