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近月,关于任务之地,你有什么要求么?”一人问道。

  既是江近月去教授弟子,便要一切按照他的想法来。若是教授遁逃之术,应当选崎岖险要之地。若是强攻之术,则应当选宽阔之地。

  秋似弈没有迟疑,直接说道:“我要选一处悬崖峭壁。”

  众人露出惊诧之色,不过并未出声质疑。

  “若是悬崖的话,可以去无尽崖。那边三面都是绝壁,如尖刀所劈,直下而去,足有百丈深。”

  秋似弈一听便十分满意。

  “既然已经选定了地点,那么接下来就是定日子。未来两日需要通知各宗各派前来观看,第三日有大暴雨,第四日则是晴空万里。不如就选在第四……”又有一名修士开口说话,他擅长观测天象,立即将最近几日的天气说了出来。

  在他看来,自然该选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如此大家才能看清楚江近月是如何教徒弟的。

  “我要选第三日。”秋似弈说道。

  “第三日风雨如晦,将有倾盆大雨落下。”那名修士以为秋似弈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

  秋似弈还是坚持选择第三日。

  众人只好答应,一时猜不透江近月的想法。

  总不会是担心旁人偷学,故意选一个看不太清楚的日子吧!

  几人对视一眼,想到方才江近月痛快答应让无数人旁观,一时也不太确定。

  地点和日子就这么定下来了,仙盟很快就派人传递消息给各宗各派。

  秋似弈和萧不戮则暂时在仙盟住下,等待三日后前往无尽崖完成任务。

  山河宗内。

  傅九寒皱眉不语。

  这个萧不戮,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同为剑修,他能感知到萧不戮的剑气十分强悍,甚至比山河宗掌门还要强上几分。

  可这样一个人,却对着秋似弈哭来哭去,像是什么被遗弃的小动物一般,秋似弈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说的那些话。

  什么叫因为他的错让秋似弈死了……难道秋似弈曾经死过一次?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傅九寒便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事情。

  他一定要想办法弄清楚萧不戮与秋似弈的秘密。

  三日后。

  无尽崖的上空法器云集,小小一条飞舟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修士。

  地上也好不到哪去,只要是能站人的空地,都站满了人,更有宗门想出奇招来占位置。

  比如某个擅长种植草药的宗门,就原地种出一棵树,好让弟子坐在树上看。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惊觉,江近月的影响力确实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地步。

  一切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仙缘大会上江近月被魔气缠身,却能第一个睁开眼,之后又悍勇无畏地击退魔气,可谓近千年以来与魔气战斗的第一人。

  这样一个人,说要当众教徒弟诛魔之术,谁会错过这等天赐良机?

  因为在场人数众多,许多弟子都毫无顾忌地窃窃私语起来。反正人这么多,没人会注意到是谁在说话。

  “仙盟那群人是怎么回事,选了这么一个日子。天色这般晦暗,根本看不清楚。”

  “我听说是江近月自己挑的。”

  听到是江近月挑的,那人立即改口道:“我看这天气不错,风雨中激战,才配得上江近月的气度。”

  一人小声嘀咕道:“可我们今日来,是为了学诛魔之术吧,并非是要欣赏他如何战斗。”

  “是啊,既是传道授业,自己厉害不行,要能教会旁人才行啊。”

  谈话间,仙盟的人领着江近月和萧不戮走了出来,众人立即屏息凝神,不再交谈。

  秋似弈走到悬崖边上,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条白色绸带。他示意萧不戮靠近自己,然后用绸带蒙住了萧不戮的眼睛。

  众人都有些傻眼。

  江近月不是要教徒弟吗,怎么还把徒弟的眼睛给蒙上了?

  秋似弈神色不改,解释道:“身处魔气时,双眼无法视物。”

  原来如此。

  见江近月开口说话了,众人都紧紧盯着他,等着他继续讲解功法或是招式。

  然而江近月却没有再说任何话,而是直接朝萧不戮攻了过去!

  “等等,他今日是要教徒弟而非与人比试吧?”有人不确定地问道。

  “再等等,或许是要先打,再讲解招式呢。”

  “都别说话了,上一回江近月身处魔气中心,他的招式我都没怎么看清楚。今日有机会一见,专心看着便是。至于能学多少,就看自己的悟性。”

  听到悟性,大家都不说话了。

  仙门中教弟子总要提到“悟性”,说到底就是看个人的资质。

  学不会,那是资质不行。

  思及此,众人收束心神,专心看着江近月的一招一式。

  只见江近月大袖翻飞,一个急促踏地,扇子骤然闭合,自他掌心滑出,朝萧不戮撞去。

  萧不戮的身后是悬崖。

  两人都未曾动用灵气,这要是摔下去……

  下一秒,他们就见萧不戮错身避开,一脚踩在悬崖边上,差一点就要掉下去。

  好在,江近月拧转扇柄,扇子飞速转起来,瞬间掀起一股风将萧不戮推了回来。

  众人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江近月攻势很猛,但每到关键时刻却会将徒弟从悬崖边上救回来。

  只是,他们能看到这一切,被蒙上双眼的萧不戮却看不见。

  萧不戮心中应该惊惧不已吧。身处悬崖边上,踏错一步就会坠落万丈深渊,却还要承受江近月如此疯狂的攻击。

  江近月的动作越来越快,他分明没有动用灵气,扇子却划开一道道白影,无数次将萧不戮逼退到悬崖边上。

  “单说他这招式,确实厉害。不用灵气催动法器,便能将扇子转得这样快,换做我可做不到。”

  “可是,这样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啊,反正我看了半天什么都没学到。”

  “确实如此。依我看,江近月实力不俗,却根本不会教徒弟。”

  时间缓缓流逝,天色越发晦暗,众人只能隐约看见江近月还在不停地攻击着自己的徒弟。

  天穹中,聚起铺天盖地的乌云,很快便暴雨如注。

  一串串雷霆落下,照得天地都白了片刻。

  江近月轻轻一跃,身形与暴雨相融,自由穿梭于疾风之中。

  这一幕实在惊心动魄。

  平心而论,江近月今日打斗的身姿,甚至比仙缘大会时更加赏心悦目。

  但在场修士却有些失望。

  且不说,他们的法器并非是扇子,从这场打斗中根本学不到任何东西。

  即便有人的法器是扇子,江近月动作如此之快,也叫人看不清楚。

  江近月只顾着揍徒弟,根本没有开口指点哪怕一句话。

  众人越看越是疲累,有人更是暗自嘀咕,江近月是不是尝到了仙缘大会的甜头。

  毕竟,仙缘大会上凡是他打斗的留影石,都传播甚广,引得无数人争着观看。

  也许江近月只是想再弄出一个什么大会,继续炫技罢了。

  有人则看向萧不戮,眼中的羡慕转为同情。

  江近月是真地在攻击他,而非指点他。

  恐怕,此刻他脑中根本无暇分析江近月的招式,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想办法抵挡。

  “你们说他还要打多久,不会第一日的‘传道授业’就是这样了吧?”

  若真是如此,只怕江近月建立宗门的任务无法完成了。

  就算再欣赏江近月,他们也无法违心地说出“江近月会传道授业”这样的话。

  对于众人的想法,萧不戮毫不在意。

  他卸了真气,陪着秋似弈一遍又一遍的过招。

  毕竟,这是师父第一次在尝试教他什么。

  萧不戮极力辨识着师父的招式,想着结束之后,怎么也要复刻出大部分。

  好让那些围观之人明白,师父就是很会教人。

  一日眼看就要过去。

  众人放弃了最后一点希望。

  他们总以为江近月会停下来,放慢动作演示给萧不戮看。甚至直接伸手握住萧不戮的手腕,指点他的动作。

  但是没有,江近月反而越打越凶了,好几次萧不戮都险些栽下悬崖。

  众人代入了他的位置,仿佛自己也正经历着时时刻刻快要坠落深渊的恐惧。

  只觉得他这徒弟当得实在太惨。

  终于,雨停了。

  江近月也停下了攻击。

  众人松了一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吗?便是再好看的打斗,看这么久也累了。

  忽然,他们看见江近月抬起了手,用力一扯,就将遮住萧不戮双眼的白绸拽了下来。

  四目相对,一注阳光刺破乌云,照亮了悬崖。

  骤然看见光明,萧不戮有些不适应。他怔怔看向秋似弈,只见阳光落在秋似弈微微飞扬的发丝上,勾勒出一道浅光。

  秋似弈道:“第一日我要教你的,是心境。”

  “我想带你看一眼……绝境后的阳光。”

  一下子,众人都怔住了。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江近月第一日要教的,居然是心境。

  心境玄之又玄,向来只能靠自己慢慢去悟。

  此刻,当他们闭上眼睛,将自己当做萧不戮时,却隐隐有些明白了。

  他们仿佛也站在悬崖边,承受着江近月那些可怕的攻击,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都要掉落悬崖。

  这是一场漫无天日的攻击,悬崖、暴雨、惊雷,所有的一切都晦暗无比。

  还要多久,才能结束这一切?

  但在某个瞬间,光明骤然出现。

  众人睁开眼睛,看向那道光。

  明明还是同一道光,此刻再看,却又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像是有什么烙在了心上,会记很久很久。

  萧不戮看向秋似弈。

  很久以前,有位前辈非要收他当徒弟,却被他拒绝了。

  他说,自己只有秋似弈这一个师父。

  那位前辈很是生气,说道:他只是死得太早,才会成为你的执念。这份情谊并没有你想得那样深。

  但前辈还是说错了。有的人越是活着,越会成为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