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我和薛有疾打了个赌,今天之内逃出薛家,猜猜我的办法是什么?”
鲜血喷涌而出,溅到地上炸开了花,言一轮正欲开口,眼中蓦然滚出大滴大滴的热泪,砸在手腕上。
他怔怔地摸了摸脸上的水渍,连他自己的恍惚了。
傀儡本没有血肉,也没有五感,更不会流出热泪,但他此刻却能感受到来自胸口的,抽搐窒息的痛,压迫这他的神经,连呼出一口气都困难。
他大口大口的喘气。
“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早在孽城王家,就动了杀我的念头?第一次拉住我伸出的手,月下赐我姓名,对我张开怀抱说爱我,都是假的。”
燕无渡神色如常,如同死水般沉静的眼里是猜不透的善恶。
“不错,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你,跟你走只是觉得和薛衍成,楚北岌二者相比较起来,你最好对付。”
言一轮的瞳孔开始涣散,有些绝望地望向划破天际的伶仃孤鸦,他还以为终于不是一个人瑀瑀独行,终于有了一个人肯不嫌弃他的非人之身,愿意爱自己。
最后竟都回到原点,他还是孤单一个。
“为什么……我只是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想要被爱一次。”
燕无渡皱眉,有些无奈。
“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对你坦诚呢?在你没有对我说过一句实话的情况下。”
“是谁把我带到薛家,为什么刚好碰到薛有疾篡位,为什么目标直指薛衍成?桑歌王有且仅有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道昀,你是什么来头,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不会都忘了吧。”
“你的目标一直是取得我的信任,杀了我,这些,你也忘了吗?”
言一轮有些濒死的恍然,对了,他忘记了,他要杀他,从一开始被下达的命令就是杀了燕无渡。
只是神智初启,拥有了另一个新生,让他忘记了他仍是个傀儡,谁都可以操控他。
薛衍成想操控他杀了燕无渡,他不得不去做,薛有疾想操控他保下燕无渡,制衡薛衍成,他也不得不去做。
拥有神智的喜悦让他冲昏了头脑,他感受到了身为人才有的东西,窃喜,沮丧,嫉妒,慌张,谎言,甚至是笨拙的恶念。
而所有的情绪都只来自于一个人,但他还是傀儡。
他忘了他被人操控的不得已,只记得那个人的笑语晏晏。
“对不起……你在生气……”
他还在问原本那个问题,但燕无渡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宽宥道:“当然不生气,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他打断,“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我给你取名,欣赏桑歌的月亮,一次次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明知道薛家是虎狼穴,还是将我带来了。”
原来那个他以为两人关系更进一步的拥抱,是燕无渡给他最后的机会。
他惊慌哽咽,“求求你,不要恨我……好吗?”
燕无渡没有被背叛的失望,只是相当平静地陈述一件事实,“我永远不会恨你,只是将你要加诸在我身上的东西全部奉还,我们就此两清了。”
视线开始模糊涣散,他努力想睁眼想看清燕无渡最后一眼,所见全部都归于漫无边际的黑夜。
“好。”
他安然阖眼,唇边残留一丝浅笑,死而瞑目。
燕无渡扶着他失重的身体,平稳地放在地上,却没有立即开始下一步动作。
明明开始的心境非常坚定,现在却又些怅然若失,明知道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实话,还亲手将他推入薛家,落到心狠手辣的薛有疾手中。
“我从来当你是我的朋友,喜欢你也是真心,下辈子别当傀儡了,当人吧。”
燕无渡哀然地闭上眼,过了许久,再睁眼,意外瞥见言一轮无力的手中虚握着一根丝线,若不是反射了一缕阳光射入燕无渡眼里,他肯定看不见如此细若无物的傀儡丝。
某种意义上,傀儡丝和贪面的面皮具有同一个作用,就是伪装,将一个人从气息,声音,容貌,神情通通伪装成另一个人,而且这种伪装跨越修为,不是修为高深一点就能看破的。
但贪面由于喜好比较怪异,都是鬼面怪脸的,而傀儡丝可以任意选择切换伪装的人。
这是最后一刻,言一轮伸手探入胸口,从里面取出的,他没有肺腑,只有机械和丝线。
燕无渡有些愕然,他虽然原本就知道傀儡丝有这个用处,但它极细极轻,非傀儡师本人自愿不可得。
而燕无渡捅他只是为了同归于尽,如之前约定的,黄泉路上不孤单。
言一轮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成全了燕无渡,也为自己赎罪。
踏出门坎,阳光明媚,光芒万丈,有些热烈地睁不开眼。
燕无渡步伐从容地向大门走去,一路上各个家仆恭敬地与他打招呼问号。
“大人好,这是往哪里去。”
燕无渡从容不迫,一如那个纯善谦和的薛家四公子,“出去走走。”
家仆们行礼转过身后,都在轻声讨论,“奇怪,前一刻还在钟楼顶上看见家主,怎么这会忽然出现在操练场了?”
“大人捏碎金丹后,已经开始重新修道结丹了,按照他的天赋来看,修行一日千里,会瞬移有什么奇怪点。”
“也是,走吧我还有很多话没干呢。”
“快走吧。”
……
燕无渡闻言抬头看向钟楼,一个白金的身影正在注视他,仿佛料定了他肯定能出薛家门一般,他和善地挥挥手,一如往常。
随后将食指竖于唇上,似笑非笑,看不透他眼里的情绪,仿佛在对燕无渡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一路好走,表兄。”
燕无渡垂眸默然转身,朝出口走去。
一路通畅无阻,几个家仆门生向他行礼,没有人质疑他的身份。
转眼,写着“薛”字的门楼已在身后,门楼之后是通天的传经石柱,刻着华丽的凤凰腾云的浮雕点缀其中,雾霭沉沉,被两侧通山的翠竹染上绿意,雾气如流云般游走飘荡。
燕无渡从里面走出来,身上被染上一层退不去的潮气。
他走出薛家,一步也没有回头。
*
路边一行少年走过,正谈笑风生,身着黑紫流水纹长袍,与薛家和空明王室相比,算非常低调的校服了,但它的身份却赋予了它另一层意义,那是干元宗弟子。
干元宗作为以不设羁绊,目空一切为规训的修真第一门派,区分弟子们阶层也只是以紫色流水纹的面积大小划分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
并不像薛家,高低贵贱划分十分明晰,唯一可以区分弟子们的高低,也就是以降妖除魔立功数量不同,从肩胛到腰部会有金鳞点缀其中。
而那群弟子金鳞的数量都不少,可以说是天之骄子中的天之骄子,而其中最多的当属走在后面那位。
少年满脸冷漠倨傲,似乎不屑于与前方聒噪的弟子们为伍,一人走在队伍的右后方,看着他们因为惊奇人间的热闹有趣而叫成一团的样子,时不时翻了个白眼。
一群惊才艳艳的少年就这样从人群中穿梭而去,路人忍不住为其让路,侧目惊叹。
由于宗派仙师经常到人间降妖除魔,还分文不收,态度温和有礼,不似一些世家,救了只小猫小狗也要伸手要钱。
而干元宗在这些宗派中是首屈一指的存在,所以穿黑衣流水纹长袍的干元宗弟子,就连一个扫地僧,在这些人心里也是威望极高。
蹲在一边的燕无渡百无聊赖地叼着一只狗尾巴草,漫无目的的想下一步该去哪,忽然这样一群少年从他身边走过。
他的第一反应是心虚,捂着脸转身躲避,以为楚北岌的眼线已经追杀到这来了。
但几人讨论的却不是他。
“桑歌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哪里就是一堆残肢,构不成什么威胁,怎么现在又爆发了尸荒?”
“具体不清楚,但肯定有人将桑歌的残肢打碎,却意外造成鬼傀儡们重铸肉身。”
“莫非有是薛诏干的?”
“怎么可能,他被薛家羁押住了,不可能放他出来,不然就是公然再与干元宗叫板,将整个薛家的名声搞烂了,薛四公子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怎么抉择。”
“什么薛四公子啊,昨日已经继任家主了,你说话把把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燕无渡这才放下心,接着随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嘴里,思索人生。
“喂,能别吵了吗?”那名以一人孤立所有人的少年厌烦开口,满脸不耐的神情。
其他人已经受够了他一路上的乖戾不定,于是都停下赶路的脚步,仿佛也忍他很久了。
“我们在街上说个话吵到你了?别那么离谱好不好,你怎么不叫商贩住嘴,叫猫狗住嘴,最好叫风都不许再吹了,万一把你吵死了怎么办?”
少年并不想与他多话,仿佛多跟他说一个字都会浪费,只撞过他的肩,留下一句“粗鄙东西”,而后径自向前走去。
被撞的少年冲上去抓住他,“我们都是粗鄙东西?那你来干元宗做什么?滚回你的空明去啊!”
别人将他拉住,“别在街上争执,说出去丢了干元宗的脸面。”
听到关键信息的燕无渡一愣,他才后知后觉发现那少年有着空明国特有的面部特征,面部深邃有棱角,漂亮的眼睛和淡粉的唇增添一丝女气,是一种十分华丽的长相。
他傲慢自矜的样子像极了另一个人,空明王室君主,容祈,他的徒弟。
他忽然想起那场大雨里,容祈站在他坟前静默泪下的样子,而且言一轮说楚北岌和薛衍成都想杀自己,但没有说容祈。
他上辈子当小宠物溜大的徒弟居然是唯一一个待自己真心的。
燕无渡决定了,他要投靠徒弟,而要想见到徒弟,接近面前的少年是很好的选择。
面对那人的怒骂,容玉冷漠开口,“放开我,否则我真的会立刻杀了你。”
两方僵持,其他人也拉不开,容玉正要抽刀,“你找死。”
燕无渡立马冲上去,一个柔弱的滑跪抱腿,感动得痛哭流涕,“玉皇子,奴家找你找的好苦啊!”
昨天的反转太突然了吗,一觉醒来都是问号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