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

  干元宗练武场。

  每年春过花谢的季节,内门的弟子们都会组织一场比试,名为谢花论道大会,这是宗派内,乃至整个修真界最盛大的赛事。

  虽然参加者只能是干元宗内门弟子,但观看者不乏有名的散修和别的宗派派来学习的修者,彼时整个月神山脚下人来人往,为了得到一手消息,好奇这次的魁首落在那个弟子身上。

  这正好是青年修者们一战成名,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可能一次胜出让他被更多人知道,名声大震,所以所有人都不遗余力地准备着。

  而夺得魁首的弟子,名字会纂刻在干元宗举行盛事专用的祭坛后方金龙的鳞片上,金龙姿态恢宏壮阔,对天长吟,熠熠生辉,身体围饶祭坛一周,仅仅留了个出口的台阶。

  这名字刻上去是会流芳百世的,上面刻着不少以往魁首弟子们的名字,有的已经是当世大能,有的是传奇宗师,还有还俗的空明君主,再往前看,甚至能看见如今受人敬仰,信徒万千的道昀道祖的名字。

  而道昀道祖前面的人名被隐去,甚至不是简单的划掉,而是连着金龙的鳞片一起被扣掉,只留下突兀的空缺,生怕和他沾上一点关系的模样。

  弟子们第无数次讨论起这个被扣掉的名字。

  “你们都不知道吗?道祖从前有个师弟,一同拜入前掌门门下,后来那师弟作恶多端被天雷劈死了!”

  “不!还没死,前些天王家接疯狗回魂的可不就是他吗?”

  “真是可惜,有那么好的天分为何不走正道,他若不是一念之差堕魔了,现在应该和道祖一样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宗师吧。”

  “他死得一点也不可惜好不好,我听师尊说过那魔头的事迹,幼时就杀母啖肉,虐杀同族,被前掌门救下仍不知悔改,忘恩弑师,他被天雷劈死分明是罪有应得!”

  众人纷纷应和他的说法,正聊的起劲,远方一道轻飘飘的视线扫过来,众人顺着看过去。

  那人正是容玉,薄羽峰峰主座下二弟子,上次论道大会止步前十,这次有望夺得前三甲的翘楚。

  他被薄羽峰的师哥师姐们团团围住,揉肩捶背捏手,让他不要紧张,好好发挥,但容玉的心思并没有落在他们身上,而是心不在焉得偏向那边闲谈八卦的弟子们。

  那群弟子们看见他的眼神,心虚得作鸟兽散了,毕竟他兄长可是那魔头座下大弟子,在他面前聊这个不合适。

  师姐见他分神,关切问道:“怎么了阿玉,你自从桑歌一行回来就心不在焉,你在想什么呢?”

  容玉依旧恹恹垂眸,“没什么……”

  “你有心事可以和师姐说呀,师姐给你开导分析。”

  容玉沉默半晌,开口道:“我喜欢一个人,但他现在受千夫所指,声名狼藉,别人不信他,但我信,我想解救他……”

  师姐温柔一笑, “修道讲究无欲无求断情绝欲,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就拿师尊来说,我昨晚还看见她边打座边痛哭呢,反正你来干元宗只是为了求学,并不为了飞升,你迟早还是要还俗回到空明的,不妨随心而动,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吧。”

  容玉咬了咬腮帮,下定决心,“谢谢师姐点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他转身就跑。

  师兄见状问道:“马上比试开始了,他干嘛去?”

  师姐捧脸,满脸憧憬,“追寻爱情去了。”

  师兄原地爆炸,“追个屁啊!马上要上台了!我们峰就他一个符合参加条件!他走了我们峰的指标怎么办!”

  师姐依旧满面桃花,“爱情来了,是不挡也挡不住的,你这个只知道挥剑的蠢木头是不会懂的。”

  师兄:……

  容玉火急火燎回到王宫,拉过侍女就问,“兄长在哪?”

  侍女奇怪二皇子为什么会忽然回来之余,老实回答,“君主和那位小公子去承善大街看灯会了。”

  容祈甩下侍女,转身朝外面狂奔而去,他已然下定决心,无论和他在一起之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自己都欣然面对。

  拨开重重人群,容玉终于见到了兄长,没有注意到对方不虞的面色和他视线里另外两道人影,冲上去就将心里组织了很久的话说出来。

  他知道兄长听了肯定不会一下子同意,毕竟从亲弟到师娘的身份转变,十个人都接受不了,所以他有足够的耐心跟他耗,直到同意为止。

  但没想到容祈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暴怒,而是给了他一个人意味不明的眼神,然后黑脸扶额,侧过身去,仿佛不愿意承认他这个弟弟。

  容玉觉得奇怪,兄长还没生气,身后一道锐利的视线恨不得将他射穿。

  回头看去,视线的主人居然不过是个外表平庸得没有一点特点的凡人,而那凡人身边站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燕无渡回头。

  第一个念头,好闪的刀。

  第二个念头,好多人啊。

  他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视线落在楚北岌手上的刀上,心里说不出的诡异。

  楚北岌若是想杀一个人,动作必然雷厉风行,从不给人思索的时间,像现在这样拿着一把刀招摇过市,到处溜达,只打雷不下雨断然不是他的风格。

  明镜似的刀身反射了金属的冷光,照进燕无渡的眼里,他吓得脖子瑟缩了一下,“……你干嘛。”

  楚北岌刚从对容玉仇视的视线中撤回神来,转眼看见自己手里刚抢来的匕首,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姿势不是很友好。

  他后撤两步,走到容祈身侧。

  “你的东西,还你了,下次不许带这么危险的东西来人群聚集处。”

  容祈:……

  甩锅就甩锅,语气要不要这么生硬啊。

  容祈将对方递来的刀推回去,拒绝接受。

  “师叔既然抢过去不知道要干什么,何必还回来。”

  楚北岌:……

  现在压力再次来到自己这边。

  容玉见二人对峙不语,气氛颇有些冷凝,他看过去,忍不住问,“兄长,你看灯会带刀干什么?”

  此话一出,容祈的动机被摊开摆在众人眼前,锅再次回到了容祈头上,他怒瞪过去,恨不得掐死面前这位猪队友。

  楚北岌终于将那把烫手的刀还回去,骄傲地回头看向燕无渡,那眼神好像在说,“看清楚哦,不是我要杀你的。”

  燕无渡:……

  好想逃。

  他不禁开始反思,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出现这种仇人可以凑一桌麻将的情况。

  “那个,没什么事我先溜了。”

  燕无渡拔腿就要跑,被楚北岌一把揪住命运的后脖领。

  “别急,”他故意动作亲昵搭上他的肩,回头挑衅地看了容祈一眼,“有眼力的话就赶紧滚吧,别打扰我们的雅兴。”

  容玉率先忍不住了,“你是何人?居然敢对我兄长出言不逊!”

  “我是谁?问你兄长吧,他会告诉你。”

  说完不由分说拽着燕无渡走进来来往往的人流里。

  “不是?兄长,这么嚣张,你都忍了?他谁啊!”

  “我师叔。”

  容玉还没出口的话一下子憋了回去,脑子里开始组织人物关系。

  兄长的师叔,也就是师尊燕无渡的师兄,那是……道昀??

  在干元宗修行了几百年,也不怪容玉并不熟悉这位掌门人,毕竟自从八百年前,他就避世不出,就连宗门弟子也都没见过他的真身,前些日子孽城王家一事,也只带了几个等级较低的弟子。

  所以要说起来,这是容玉第一次见道昀,传言都说其冷严如九天神佛,不茍言笑,难以近身,眉心一点朱,却不似大慈大悲的菩萨,像是不怒自威 眼里容不下一粒沙的杀神。

  容玉脑海中一闪而过某些念头,“他会杀了燕无渡的!”

  准确来说,已经杀过一次了。

  容祈神色黯然失色,将匕首藏入袖中,“他不会杀他,真正要杀燕无渡的人,是我。”

  容玉瞳孔剧烈震惊了一下,“兄长……”

  *

  燕无渡从小贩举着的草桩上抽下一根糖葫芦,转身就走。

  “喂喂喂!钱还没给就走?”小贩连忙将人拦住。

  燕无渡瞟了身后那人一眼,“没看见我后面还有一个人吗。”

  楚北岌难得没有顶他两句,几百年没有粘过铜臭的手爽快地付了钱。

  燕无渡再次欢天喜地地吃起糖葫芦,凑热闹看着路边耍把戏的班子,正入神之际,身后那人不合时宜地问,“你早知道容祈今晚要动手?”

  人群中心杂耍之人喷出一口酒水,手中的火把瞬间膨胀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袭向旁观者。

  所有人惊吓之余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一片欢声笑语中,燕无渡跟着鼓掌,嘴里塞着两颗山楂,语笑嫣然回头看他,“是,我知道。”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对我有杀心,不过无所谓了,只要不死在你手里,其他的,随便怎么样吧。”

  “为什么?”楚北岌的声音颤抖。

  可我从没想过杀你。

  “因为我们是一辈子的仇人,你当你的正道魁首,我做我的孤魂野鬼,我们命中注定就该这样。”

  燕无渡转身饶过他,才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人群骚乱的动静。

  “这位公子你怎么吐血了?”“要不要带你去看大夫啊?”“天哪怎么这么多血啊!哪里受伤了这是。”“还能站的起来吗?”

  燕无渡仍向前走,一次也没有回头。

  恍惚间,好像看见藏在灯火璀璨之下,二个并肩穿梭其中,有说有笑的少年修者。

  兴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了,有时候燕无渡自己都恍惚了,是否自己真如传言说的那样暴虐弑师,罪无可恕。

  可他分明记得,宴见月倒在他怀里,脖颈处利刃割过的痕迹惊心动魄,汩汩地涌出鲜血。

  燕无渡仓惶无措地捂住伤口,“师尊……你?”

  宴见月奄奄一息望向天际:“阿渡,这辈子,是师尊对不住你,可你和阿楚,注定是一辈子的仇敌。”

  这章卡得我喊妈妈,果然驾驭不了多人修罗场

  下一章就要写回忆的内容啦,小燕和小楚都可以洗白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