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7)

  “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愈演愈烈的起哄声中。

  燕无渡上前一步,企图商量。

  楚北岌后撤一步,表示拒绝。

  传音入密:

  “你有病啊?搞得好像我很想亲你一样!”

  “不行。”

  “你能不能讲讲道理,是我为了给你治眼睛才身陷险境,你想死我不管,别拉着我一起行吗?”

  “不行。”

  “亲一下会死吗!一瞬间的事!”

  “不行。”

  “……”

  “不行”

  “我管你行不行。”

  燕无渡意识到和他对话的是一个脑残木头,好声好气商量是行不通的,于是直接冲上去按着他的后脑就吻上去。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下半张脸碰到一起。

  因为二人都极其默契的抿起了嘴,眉头一个赛一个地扭曲,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青黑。

  几乎瞬间,燕无渡松开了他,得以呼出一口气气,嚣张地拉着楚北岌朝外面走,“可以了吧?我和大人现在要去牢狱里走一趟,都给我让道!”

  “去那地方做什么?”有人疑惑。

  燕无渡不急不忙,回头质问,“你说呢,当然是与我同行的美人一起伺候大人,共享极乐了。”

  听到这里,所有人不怀好意地互相对视一眼,露出猥琐偷笑的表情,“还是大人您会玩呀。”

  燕无渡怕再生事端,拉着楚北岌赶紧离开人群聚集之处。

  望着二人匆忙逃离现场的背影。

  “大人今天真沉默。”

  “自从跟这新人一起之后,简直性情大变啊。”

  “他们有问题,绝对。”原本看守牢狱的那人更加怀疑,“跟紧他们。”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呵退了看守,面无表情走近牢房之后,立刻破防扶着墙吐了有一刻钟,动作相当一致。

  燕无渡擦了擦嘴角,侧头看了一眼被套上喜服,瘫在角落的身影。

  他掏出匕首,转了一圈握在手心里,翻过魔头的尸体,能看见他眉心确实有一点荧光在闪烁,想必宴见月所说的就是这个吧。

  燕无渡刀尖避开那一点光亮,将他整个剖出来,是一个类似菱形的小水晶。

  “过来,闭上眼。”

  楚北岌看了他一眼,选择照做。

  水晶的光融合在他眉心的一点红里,直到彻底钻进去,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光亮熄灭,好像一切没用什么变化,只是朱砂红的更鲜艳更纯粹。

  “喂看得见吗?”

  楚北岌缓缓睁开眼,不再是只有黑色和线条的世界,而是有颜色,有具体的实物。

  一双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看得见吗?别耳朵也聋了”

  楚北岌打开遮挡视线的那只手,紧接着凑过来的是一张燕无渡放大的脸,他反复问道:“看得见吗看得见吗?”

  楚北岌的眼第一次有了聚焦,但却不由自主地闪烁,他莫名心生慌乱,不知道看哪,是他闪亮得仿佛载满整条星河的眼,或者咧起嘴出现在脸颊的括号,又或者是刚刚作呕被搓红的唇,鲜艳得刺眼。

  他脑海中想过很多次燕无渡的样貌,皇叔那样凶恶起来爆凸的眼球,或者母亲巧舌辩驳时薄得几乎于无的唇,又或者父皇那样生气起来横肉一坠一坠的横肉。

  现在看上去好像并不像他说话那么令人讨厌,少年眼睛明亮,仿佛永远充满希冀,不会因为任何人蒙上迷雾。

  楚北岌垂下眸,压抑下心绪,“看得见,别挥了。”

  燕无渡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嘴角的括号愈加明显,他做了一个庆祝的姿势,“太好了!”

  宴见月交代的任务圆满完成!

  燕无渡:“那我们可以回去了!走吧。”

  楚北岌拉住他,“他们发现了。”

  燕无渡:“什么?”

  “我说,他们早看出来我有问题,现在出去是送死。”

  楚北岌难得耐心地跟他解释。

  燕无渡短暂的震惊之后开始翻旧账,“那不是白亲了,你知道你怎么不说?”

  楚北岌一时语塞。

  “我不是明确在拒绝了吗。”

  “我怎么知……”

  燕无渡气急败坏之余,忘记对面这人是个脑残的事实,于是大度道:“算了,不跟你计较,问题来了,怎么出去。”

  “别问我,我不知道。”

  *

  牢狱门口,鬼怪聚集。

  “真的要强闯吗?万一是你多疑了,大人正在和两个美人玩到兴起,我们贸然打搅,一副逼宫之态,不被打个半死才怪。”

  “对啊,这种事要慎重才行。”

  “你敢确定吗?不然我可不跟你冒险。”

  除了那人,其余人都踌躇不前。

  此时燕无渡半敞着衣服走出来,姿态慵懒随意,他抱着臂,眯着眼看向众人,“怎么?你们也想来与我们三人同乐吗?”

  人群瞬间变得踊跃。

  燕无渡仿佛一个得宠的妖妃,他忽发奇想,“可我们只想要最厉害的人加入我们,不如这样,你们打一架,我看看谁是你们中最能耐的。”

  “不可以!他是想削弱我们的实力,别听他的!直接杀了他!”那人执着的喊着。

  方才躁动的人群一时间有些犹豫。

  楚北岌换回原本的红装,三千墨丝散于身后,身姿如修竹般矜贵无双,尽管衣着鲜艳,面上仍一片冰封,他降尊纡贵道:“大人不想一起也就罢了,为何诬赖我们。”

  燕无渡满眼震惊,低声道:“你不是严词拒绝吗?怎么?后悔了?”

  楚北岌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鬼怪群里再次躁动,争先出手,那名怀疑的鬼怪正要开口,被一拳干倒,倒地不醒。

  不愧是从传说中的九重地狱偷渡过来的鬼修,打了将近一个一个时辰,其间,燕无渡非常活跃地为所有人加油助威,大大地提高了他们的战斗力。

  到最后,一群倒地哀嚎蠕动的身体里只颤巍巍站了一个身影,他高兴得合不拢嘴。

  “美人我来了!”

  燕无渡也笑着迎上去,“大人真厉害。”

  那人还没来得及搂美人入怀,就直挺挺撞刀子上去了,他低头,腹部插着一把刀,血流如注。

  “你……”

  燕无渡仍笑。

  楚北岌走上前来,拿过鬼修手里的刀,趁着他们脱离虚弱,一人给了一个致命伤,眼神冰冷麻木,仿佛只是随手拔了根野草。

  牢狱里面传来被压抑许久的痛哭声,燕无渡回头看过去,他在出来之前就自信洋溢地跟牢狱里的血饲们保证一定会让他们出去。

  他们许是张望到了外面的情况,看到了活着的希望,喜极而泣。

  燕无渡走过去,一一将铁门打开,依旧自信道:“看吧,是不是说到做到!”

  骨瘦如柴的血饲疯狂跪地感激不已,燕无渡替他们指明方向,“看到那个方向了吗,一直走,趟过鬼祭谭就是你们家了。”

  所有人拼命往外跑,生怕下一秒情况有变,现场瞬间只剩下二人矗立原地。

  燕无渡走出去,自信摆手,“怎么样?兵不血刃,佩服吗?”

  “嗯佩服佩服。”楚北岌回避他的视线,刚恢复视力还不习惯与他这样直白的对视。

  刚要越过一群鬼修死尸,燕无渡跨过一具尸体,那人忽然暴起,捡起手边的长剑刺向他的大腿。

  楚北岌瞳孔骤然一缩,“当心!”

  话音未落,燕无渡察觉到脚下风起,立刻撤身往后推,却被另一条腿绊倒,那人持剑砍来,刀刃堪堪停留在头顶,他下意识伸手去挡,痛感却迟迟不来。

  手上几滴冰冷的液体掉落。

  燕无渡睁开眼抬头去看,一只白玉无暇的手挡住剑身,血迹几乎喷涌,掉落一滴到他眼角,滑落下去。

  燕无渡感受到液体从冰冷被自己脸上的温度感化变热。仿佛一滴血泪。

  楚北岌一脚踹开名偷袭鬼修,夺过剑,插在他胸口,给了他最后一击。

  他还是面无表情,若无其事,“走吧。”

  燕无渡被砍到大腿,痛的满地打滚,“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楚北岌面露不屑,区区皮外之伤而已。

  燕无渡问他,“你不痛吗?”

  楚北岌后知后觉地看向手心,瞳孔瞬间扩散,写满了震惊。

  他流血了。

  可他说到底只是一个缺少情感,不具备人一切基础特点的傀儡。

  没有眼泪,没有思想,更不会流血。

  燕无渡的颐指气使打断了他的惊愕,“过来背我,我起不来了。”

  楚北岌心神动摇,居然没有回怼一句,而是真的乖乖过去蹲在他面前。

  山野的风吹来,发丝被风吹的挠了挠楚北岌的脸,他几乎罕见地任劳任怨,十分老实地背着燕无渡。

  身后那人还在挑剔,“慢点,扯到我的伤口了!”

  “滚下来。”

  楚北岌作势要松手,燕无渡搂死他的脖子,“你敢松手,我勒死你。”

  楚北岌暗自咬牙,“行,行。”

  不痛不痒的夏风吹着,带动一片碧浪翻涌,青草的清香似有似无,燕无渡悠闲地摇头晃脑看着四周景色,发丝拂过楚北岌的耳畔,生出阵阵痒意。

  “别乱动!”

  “哦。”

  二人原路返回,回到原本的黑水镇。这里好想有什么节日,三更半夜了,路上还是热闹非凡,游人如织。

  燕无渡刚被放下了,仿佛看见什么惊奇的东西,不顾伤腿一瘸一拐的跑过去,溜进人群里,瞬间消失不见。

  楚北岌一瞬间的心慌,他想叫住他,但是最终没有那个勇气,他说不出来“燕无渡别走,等等我”这样的话。

  瞬间周身陷入一片黑暗,楚北岌再次失去短暂拥有过的光明,在燕无渡离开的一剎那,热闹的游人,花花绿绿的灯火,河面阑珊的倒影,瞬间整个被投入一片黑暗。

  楚北岌失重跌坐在地,灵府燃起熊熊烈火,浑身仿佛被烈火焚身的痛苦淹没,他深知能感受到皮开肉绽的剧痛,一瞬间的火烧来的太猛烈,他深知区分不出身上究竟是被灼烧还是被冰封。

  本应该空荡荡的胸膛忽然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恐慌而疼痛。

  楚北岌抓着心口,额头冷汗簌簌往下掉。

  “小公子,你没事吧?”“怎么了这是?”“还有意识吗?”“你家住哪边呀,要我找你家人来吗?”

  楚北岌根本无暇顾及他们的话,他眼前漆黑一片,好像有黑色的烈火在黑暗里燃烧,就连痛苦也是无声无息的。

  一个声音仿佛刺破阴翳黑暗。

  “楚北岌?你怎么啦?”

  楚北岌费力抬头看去,世间一片黑暗,只有他是视野里唯一的色彩。

  燕无渡推开围观的行人,慌张的奔过来,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他捧起他的脸,“你还好吗?”

  那一瞬间,烈火灼烧和一片漆黑都散去了,带来了一缕带着青草香气的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