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劫

  一弟子小跑进楚北岌所在的洞府,伫立在门口,拱手禀告,“师祖,那魔头又来了。”

  他早已见怪不怪,这俩人三天两头的约战,每次都好像要打得天崩地裂,但每次都点到为止,各回各家。

  他也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现在的无动于衷,但这份淡定从看到门内的景象时烟消云散了。

  只见楚北岌倒在血祭大阵里,血液从他倒下的地方开始逐渐向外蜿蜒渗透,形成密密麻麻的符文,看上去十分诡异。

  这阵形,他曾在一本古籍里听过的,说是以施阵者灰飞魄散为代价,调换命格,但没有现实依据,古往今来从没有听说过有人成功过。

  正想着,楚北岌忽然撑着身坐起,若无其事问道:“怎么说?”

  弟子第一次见师祖这种骇人的状态,情不自禁跪下回话道,“群山之巅,说是要跟您决一死战。”

  楚北岌“嗯”了一声,“知道了。”

  决一死战,不死不休这种话已经说了无数次,但每一次都看着天色渐晚,他说:“走了,回家揍薛衍成了。”

  楚北岌看着身下的血阵,殚精竭虑数十载,终于快要铸成了,也就是说,真正属于他的时间,快要结束了。

  可看见呼啸的风里那个伫立的人影,楚北岌控制不住的心情愉悦起来,连脚步迈向他的步伐都带着轻快。

  燕无渡没有回头,思考着,怎么死才算轰轰烈烈。

  在九重地狱里的无数个夜晚,堕魔的反作用起来了,身体仿佛被放在烈火里,感受皮开肉绽的热痛,仿佛神魂被一层层刮去。

  燕无渡咬着牙,宴见月要他用死来成全神主的大道,说这是注定的命数,可他非要憋着一口气,就算日日煎熬也不想如了他的愿。

  他要他死,他偏要活着。

  他要他成全楚北岌,他偏要跳脱所谓的命数。

  可如果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

  “等多久了?”

  身后楚北岌的声音夹杂的风声,听不真切,仿佛即将被吹散。

  燕无渡回头看他,只一眼,他就明白该怎么收场了。

  如果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他一定要死,为什么不能成全他呢。

  他知道楚北岌虽身处高位,但群狼环伺,更是有薛诏野心勃勃要拉他下马,一个不慎就会堕入万丈深渊,如果自己必然的死会巩固他的地位,让他能一直如同天上高悬的长月,为什么不成全他呢。

  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隐隐有暴雨的征兆,冷沉冷沉的一片,感觉立马要塌到头顶,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一声闪电划过。天空被短暂的照亮了一瞬。

  燕无渡问:“你现在什么修为了?”

  楚北岌:“当然是没有宫主大人你修为高深,也就刚迈入大乘晚期。”

  燕无渡了然笑笑,“是吗?才大乘晚期就原地飞升的修者,掌门您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我已经可以想象到后人对你是何种赞誉了。”

  楚北岌一时间有些不解地愣住,“你说飞升?”

  燕无渡看向天际,“你的飞升雷劫就要来了,不准备顺便吗?”

  楚北岌莫名心如擂鼓,他忽然瞟到燕无渡手腕的枯骨,疯了般冲上去握住他的肩,脸上一时间诡谲难辨。

  “你的内丹呢?”

  燕无渡仿若释然地笑笑,“我要死了。”

  楚北岌瞬间脸色苍白,看向天际要降未降的雷劫,慌张冲下山,“我不能在这里。”

  明明阵形还差一点就形成了,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

  第一道雷劫降下,不偏不倚地劈在燕无渡身上,他现在连肉.体凡胎都不是,只是一具空壳,直接劈得他当场吐了一口黑血。

  楚北岌悚然回头,他以为自己远离燕无渡,那些属于他的雷劫就不会伤及对方,可谁料那天雷分明是冲着燕无渡去的。

  楚北岌只能冲过去挥袖为他立了一道境界,尽量用来抵御天雷的伤害。

  燕无渡有一瞬濒死之前的恍惚,“这次算你赢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九重地狱人心险恶,但我把薛衍成养的太过于天真弱小,必定要受尽欺负,我要你护他周全。”

  楚北岌揪着他的衣领,几乎咬牙切齿目眦欲裂,“你要敢死,我必定屠杀大光明宫,包括薛衍成。”

  兴许是回光返照的力量,燕无渡亦支撑着抓起他的衣领,“你若敢,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日日出现在你的噩梦里,纠缠不休。”

  当意识逐渐溃散,燕无渡感觉天地的风声逆着耳廓,倒流会一切的开端。

  他在那一瞬间回想起了和许多的人初见,踏风而来救他于火海的宴见月。傀儡月下,神情漠然问他“你不恨我?”的楚北岌。企图找茬结果被一脚踹飞的容祈。

  而所有人都随着瓦解的意识化作一缕风,拂过月神山终年的皑皑白雪,消散于万顷白默林中。

  *

  空明王宫。

  容祈集结众位臣子,展开紧急的商讨,然而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们执着于对燕无渡杀还是留。

  因为干元宗一纸战令送至,质问其为何私藏祸首,若是心里没有鬼,就请将燕无渡交出来,由其掌门道昀处理,若有不从,只能兵刃相见。

  容祈收到战令,手都在抖。

  好一个倒打一耙,说的好像不把人交出去就是偏私要袒护他,可是真正要袒护的人,难道不是道昀吗?

  战令一出,人心所向都是干元宗,纷纷指责空明王室有私心,就连空明的子明也开始游街表示不满一下子将整个王室推上风口浪尖。

  容祈焦灼地走了两圈,忽然一道灵光去,他阔步走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封回书,令人送往干元宗。

  就算要交出燕无渡,也必须勒令道昀当众将其斩草除根,以免后面生出更多误会与事端。

  就在回书送出去一会,消息很快散开,被容玉知道了,他不顾朝堂秩序,冲上来就质问道:“兄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连你的师尊也要背吗?”

  容祈头疼地将臣子们遣散,坐到案前,有些头疼地扶额,“滚一边去,别来烦我。”

  容祈却决心恨他争辩到底。

  正在二人气氛紧张到剑拔弩张之时,燕无渡登门,“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愉快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这让容祈有几分心虚。

  “其实你早就知道我要对你下手是吗。”

  燕无渡思考了一番,“是,我知道。”

  原本杀伐果断的君王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那您还……”

  燕无渡拍拍他的肩,“我那么多仇人,说到底我喜欢的还是你,所以杀我的这个殊荣,给你了。”

  他给容祈一个东西,“这个送你,现在不要打开看,不然就不好玩了。”

  容祈接过,那是一根傀儡丝。

  燕无渡获得了傀儡主丝,也间接拥有使用灵丝的能力,可以讲自己的一段记忆或者从别人那里抽取的记忆加载其中。

  “记好了,现在不要看哦。”说完,燕无渡朝外面走过去。

  城门之下,是黑压压一片的干元宗弟子,他们收到回书,十分迅速地出动了,不仅是弟子们,就连附近得到消息的居民都跑过来看着千载难逢的一刻。

  楚北岌从所有人身后走出来,手里握着那把所有人只在传闻里听见过的神剑,无上劫。

  也是传说当年将燕无渡一剑穿心的神器。

  银白如流水般柔软的剑身折射了数万道光线,纯粹的白光照进每一个人惊艳的眼里,剑的主人自八百年前便避世不出,连同这把神剑,众人也只在口耳相传中得以窥见一角,如今终于见到道昀提剑的样子,可谓没有白活一场。

  容祈看着离去的背影,明明手里是轻若无物的傀儡丝,却莫名觉得手心灼热。

  他不顾容玉的哭喊,浸入灵力查看傀儡丝里面的记忆。

  只一瞬间他就看遍了视角的一生,因为天资卓绝,幼时被冤枉杀母,少年时被冤枉杀同门,后来被宴见月所救,却只是进入另一个深渊,被尊敬了一辈子的师父推入九重地狱,堕魔直到被天雷劈死,也没有洗清所谓罪名。

  而他在这里面充当什么角色呢?助纣为虐的看客。

  容祈忽然疯了一般冲出去,赤红着双眼对城楼下那人喊着:“住手。”

  但太晚了,留给他只有满身飞溅的血滴,淡然看着他的楚北岌,一具颓然倒地的尸首,和围观者喝彩的吶喊。

  那一瞬间,天昏地暗。

  *

  燕无渡猛地吸入一口空气,仿佛溺水者浮出水面,他看到身边仿佛是在一间石室,他捂着脖子环顾四周,一片空寂,没有一点人居住过的痕迹。

  他浮现了一个念头:不是?他怎么还活着?

  忽然他对上一双眼,燕无渡吓了一跳。楚北岌正端坐于榻上,独自对弈。浑身还有点点血迹,好像刚从战场下来。

  等等?这剧情……

  假死,金屋藏娇,怎么意外的熟悉?

  这剧情走向确定不是《干元风云》那个破话本里面的东西吗?

  燕无渡比起好气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更在乎他的晚节还能不能保住。

  他拉紧衣襟,自卫地抱紧双肩,“你要干嘛?”

  楚北岌:……

  能不能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