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

  仙盟的存在并不是必要的,只在三界出现重大危机,需要一致对外的时候,各大宗门世家会选举出三到五为宗师共同商讨对策。

  赵立序本该是干元宗当之无愧第一人,奈何因为与当事二人关系密切,被薛家强烈反对参与到商榷之中。

  此时,他站在偏殿和一众小弟子一起等待结果,望着屋外明明还是正午,却早早阴沉的天,飓风刮得山林猎猎作响,是不是有花瓣与碎雪卷进门里来,颇有几分山雨欲来之感。

  小弟子们倍感压抑,悄声询问,“立序师兄,道祖真的如他们所说是这种人吗?”

  赵立序想了想,他不知道师尊的目的,也不知道事实究竟是什么样的,便也不好回答,于是模棱两可道:“师尊想必是有自己的考虑,不必担心,这场风波会停下来的。”

  弟子惴惴不安地捏着拳,看向赵立序的脚下。

  他正踩着那只毛茸茸的猫尾巴,白猫动弹不得。

  “这是薛衍成吗?”

  赵立序看了一眼脚下蓬松柔软得像一团白云一样猫,点了点头。

  “那我能摸他吗?”

  话题转变之大,让赵立序都些微愣了愣,刚刚还忧心忡忡的小弟子对着自己脚下的猫围了一圈,看着眼里发光。

  也是,仙界灵兽大多一凶悍达到震慑敌人的目的为主,在开始弟子们常年居住于仙山,平常是见不到寻常小猫小狗的。

  况且这猫的毛发雪白松软,摸上去像是会陷下去一般,瞳孔蔚蓝如海,猫耳粉嫩精巧,此刻正警惕竖起来看着几人,浑身的毛豆炸起来,俨然一副敌视的态度。

  然而过于可爱的外表,不论他怎么故作凶恶的态度也是无济于事的。

  赵立序点点头,随着他的同意,一群小弟子蜂拥而上抢着把他把在怀里。

  薛衍成在人群簇拥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尽管还是猫身,但法力还在,他传音给赵立序,“你凭什么允许?”

  赵立序冷眼,“你应得的。”

  小弟子们围着他里三圈外三圈得层层包围起来。

  “让我摸一下!让我摸一下!”“当心,他要咬人的。”“他的毛真的很软诶!师兄你要摸一下吗?”

  赵立序淡笑婉拒。

  正这时,薛有疾出现在所有人身后,他伸出手,“给我吧。”

  眼看是他,弟子们纷纷规矩地后撤站成一列,抱着猫咪的弟子不安地看了一眼赵立序,他们默认这只猫的所属在他那。

  薛有疾以残暴的手段弑父继位,在短短时间位列仙盟之首,虽然知道他处处针对干元宗和师兄,但是那弟子还是没抗住他眼神的压迫,在赵立序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的情况下,把猫咪送到薛有疾手里。

  薛有疾轻笑道声多谢,但因为假笑眯起来的眼底似乎是藏不住的得意,他看向赵立序,似乎在炫耀。

  冷不防手里的猫回头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薛有疾神色骤然一凛,捏着他的颈皮,极力控制将他甩出去的冲动。

  “他不喜欢你,还给我吧。”

  “真奇怪,他不归属于你,何来‘还’字?”

  “燕师叔亲自委托于我,在这期间,他便是归属于我的。”

  薛有疾嗤笑一声,“在仙盟讨伐的紧要关口,你还称他一声师叔,如此明确的表明立场,不像是首席弟子的处事风格啊。”

  赵立序温润从容答道:“事情尚未盖棺定论,道昀仍是我的师尊,他们仍互称师兄弟,我必然也要叫燕前辈一声师叔,我不会忘记我的来处,更不会做出恩将仇报这种事,他人若救你于水火之中,你却反过来捅他一刀,岂非猪狗不如?”

  薛有疾神色一怔,他最后一句,分明指代的是自己和薛衍成。

  愣神之际,手中的猫挣扎想要逃脱他的掌控,瞬间撕咬出数十道细小的伤口,虽然无关紧要,但却如同火上浇油,让他本就不妙的心情雪上加霜。

  他狠狠掐着手中猫咪幼小的脖颈,将他搂的更近些,附耳阴恻恻笑了一声,“我知道若非山穷水尽,你永远不会正眼看我,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绝了你的后路。”

  话罢,他将猫扔向赵立序,而后拂袖而去。

  赵立序接下他,几乎下意识摸了摸猫咪的脑袋,是一种顺滑与柔软结合的触感,他想,似乎明白了那群人为什么能对着一只猫又叫又笑了,确实一般人很难忍住想摸他的冲动。

  薛衍成伸出爪子要挠他,“少碰我!”

  赵立序淡然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别叫,你不知道你已经够添麻烦了吗?燕前辈要被你的意气用事害死了,你往后能找谁哭?”

  薛衍成瞬间耷拉下头,颓废得搁在他的手腕处,做出一副任他由他的模样。

  赵立序忧虑地看向远处。

  *

  九重地狱永远是一副黑暗潮湿的样子,脚下的泥土松软腐烂,踩下去显出一个坑来,坑里是浓厚的血液,气味亦是难以入鼻。

  时值来到九重地狱的第一个年头,燕无渡仍然无法习惯,无法忍受。

  这里没有活人,只有毫无神智,只被恶欲驱使行动的鬼怪,无法交谈,燕无渡怀里抱着一个洁白的骷髅头,有些温和地摸着他的天灵盖,好像在和小猫小狗聊天似的。

  大光明宫主殿依山而建,目光里能看见远方隐没在灰白里的嶙峋峭壁,而在那峭壁,是高耸入云的月神山,山上住着他朝思暮想的人。

  念及那个人,好似周身严寒散去,恶臭尽消,胸腔里一口浊气化作丝丝缕缕的少年时的清风。

  在九重地狱的日子,孤寂如影随形,倘若不寻一点盼望,是很难熬过慢慢黑夜的,他抚摸着头骨,开始回想,到底是为什么落到眼下这般境地。

  月神山终年不息的风月刮到山脚下,随着风翻了一个卷,卷进殿门里,燕无渡伸手去接,手心的雪花久久不融,正诧异之际,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非常人,更不会有体温。

  那日山洞之中,也是这样大的一场雪,燕无渡打晕楚北岌,将他扶至躺下,只身走入风雪之中。

  他再昏死前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燕无渡的名字,“为什么?”

  燕无渡只看向外面的茫茫天地,故作轻松道:“你走你的光明大道,我不需要你救,再会。”

  但无人知,他心里想的是,他所喜欢爱慕的人,本就应该站在九天之上受万人摩拜,不该跟他一边跌下地狱。

  楚北岌向来擅长窥探人心,他不知道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的心思。

  倘若不知那便是再好不过的,像楚北岌这样刻薄的人,若知道朝暮相处的师兄弟的爱慕之心,恐怕会笑话他一辈子。

  这样的话,即使再见,自己必然处于下风,无论如何燕无渡都不想在这种事上被压一头。

  燕无渡摸着骷髅头,深思恍惚,“他会嘲笑我吧,肯定会嘲笑我吧。”

  他来到九重地狱第九重,在化作阴鳖池之前,这里是一处广袤的残垣,宫殿倒塌,砖石仍然熠熠生光,能看得出来在数万年前这里是如何辉煌。

  据说万年之前一场神魔之战,神主飞升,是为楚北岌的前身,魔主陨灭身死,却被天地恶念催促再生,是为自己的前身。

  虽然二者皆不在此处,但那磅礴恐怖的神魔之力穿越万年依然不熄。

  燕无渡双手合十,虔诚跪下,“神主在上,望求帮助,为我拔出情根,此后故人再见,不至于低他一头。”

  话罢,他伏地深深磕了一个头。

  遍地狼藉之中,只有一栋古老的宫殿耸立,带着些许苍凉庄重之感,殿内原本蒙尘的金像绽放金光,丝丝缕缕从厚重的泥土污秽中折射出来。

  “若想忘情,有许多办法,何故舍近求远?”

  那是神主遗留下来的神识在说话。

  燕无渡略感惊讶之余,如实回答,“世间忘情之法,在于以恨掩爱,而我不愿对他生恨,故而来麻烦尊者。”

  “抽取情丝一法过于绝对,你从此再无法对他生出爱慕之情,即便如此,你也不回头吗?”

  燕无渡低垂的眼眸忽闪,最终紧闭双眼,下定决心。

  “……我只求现在,不想以后。”

  “世上之事本不该完全绝对,你该留下转圜的余地,是给他人,也是给你自己。”

  燕无渡似懂非懂,但为神主,通晓未来之事,他这么说,兴许是有他的道理,于是他再次磕下一个头,“求神主成全。”

  “既然如此,我便应你所说,抽取你的情根,但你将来后悔了,此法即刻可解。”

  “我……必然不悔。”

  不悔。

  不悔吗?

  “可如果我现在说我后悔了呢?!”

  燕无渡从回忆的深海里抽身而出,他随着被拔出的情根而消散的记忆也浮现了出来。

  他原本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当初为什么答应替楚北岌灭了羁绊他的族人,为什么答应宴见月成全他的大道,为什么生死不顾也要推他上位。

  这本不是他的行事风格,记忆力出现了一块缺口,那就需要别的部分来补全它。

  大致是因为师兄弟的情谊在吧,他猜。

  楚北岌怪异的盯着他,似乎被他莫名其妙的话语和态度惊到。

  燕无渡抓着他的肩,头却深深埋下去,努力消化突然回溯的记忆,良久以后,这才堪堪抬起头来与他直视。

  “倘若我说我后悔了,我不该在当初拔除了对你的情根,我不该不愿面对爱慕你的事实,我这么说,能换了你的回头吗?”

  燕无渡说出来的一字一句,仿佛一根刺深深卡在喉口,每一次吐息都被刺的一阵战栗。

  他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人虽然近在咫尺与他对视,但又好像握不住的一缕白烟,转眼要飘逝而去。

  他能听出他言语里的诀别之意,燕无渡有些慌张的抓着楚北岌的手臂,生怕一个不慎,对方便当着他的面消散了。

  因为所谓好胜心作祟,这句话迟来了八百年。

  他现在悔了,彻头彻尾的后悔了。

  楚北岌鼻尖莫名涌出一股酸意,整个人仿佛被蒙得喘不过气。他眨眨眼,强行压下某种不可言说的意味,扯着嘴角笑笑,“当真?”

  燕无渡看着对方玩味的眼神,不复方才的哀切,一时有些分不清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所以你是在诈我吗?”

  “我若不诈你,如何能看见你真情流露的样子?”楚北岌重又恢复那副讥诮刻薄的嘴脸。

  燕无渡回想以往种种,原来都是他故意而为之吗?就为了看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顿时胸腔里一股邪火压不住要喷出来。

  “耍我有意思吗?”

  说着燕无渡抬手要掐他的脖子,结果对方不由分说地一把掐着肩膀按回去。

  楚北岌脸上仍然看不出多少喜悦之意,反而是说不出来的恶狠狠,“我不做到这一步你就永远不会亲口说出来吗?真是金贵的一张嘴。”

  燕无渡一时被唬住,脸上出现片刻的空白与茫然。

  楚北岌又笑,“开玩笑。”

  看燕无渡松了一口气,他径自往前走,“你想得有些太多了,仙门那群草包即便沆瀣一气,我也从未放在眼里,不解释只是因为不在意,没有理由,既然已经到这个份上来了,我不若将计就计,摆脱掌门之位,反正我做的已经厌倦之际。”

  楚北岌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燕无渡,“倒不如跟你一起亡命天涯,做一对……”

  看着对方威胁似的眼神,楚北岌阴阳怪气接着道,“做一对患难与共的师兄弟,如何,满意吗?”

  倘若是在之前,燕无渡可能半点领会不到其中之意,但现在,他只觉得对方就差指着他的脸当面开骂了。

  他低头,“对不起。”

  楚北岌一怔,有些不知所措的挪开目光。

  二人一同来到玉春楼,那是前世常去的酒楼,位于月神山附近,张贴通缉的告示随处可见。

  乔装后的二人长相平凡得挑不出一丝值得一提的特点,即便后来有人问到路人,也鲜少有人能描述其特征,好像刮过脑海里的一阵风,不留痕迹。

  二人坐于二楼阑干边,看了一眼楼下一批一批的仙盟巡查的仙人,并不见丝毫慌张。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燕无渡问。

  楚北岌眼睛也不抬一下,“踏遍山河,不想以后。”

  燕无渡听着有些熟悉的话,莫名发笑,能说出不想以后的话,多半是已经穷途末路的人,在白雾重重的山顶行走,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踏空的,跟他上辈子一样。

  但若是两个人同行,那种荒芜寂寥的感觉便瞬间荡然无存了。

  燕无渡收回目光,也笑着看了一眼手里的茶水。

  忽然耳边一声炸响,侧头一看,原来是小厮将滚茶溅到客人手上去了,瞬间烫红了一块,那客人一看衣着不凡,正巧这时候仙盟集聚,想来是某个宗派世家的。

  那客人怒极站起,抄起茶具掷于小厮脚下,瓷片瞬间炸开了花。

  那小厮连忙跪下认错,一边求饶一边捡起地上的瓷片,那客人将他的手踩在脚下,在那堆碎片上碾动,鲜血顺着他的脚掌蔓延。

  “连茶都倒不好留着这只手也没用了!”

  小厮痛苦不已,说着全家上下指望着他这手吃饭,什么样赔罪都好,千万别废了他的手。

  客人听也不听,更恶狠狠地骂他,燕无渡朝楚北岌看了一眼,手指点茶,一摆手水滴飞出,瞬间在空气中形成一道尖锐无比的冰针,朝客人踩着小厮的腿上射去。

  一声低呼之下,客人闪身躲避,急急撤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水滴射向的圆柱,有两个显眼的贯穿洞口,缓缓冒着冰柱消弭的寒气。

  他心有余悸地看向一边谈笑风生的两人,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胸中有怒火也瞬间压下,此正逢多事之秋,可以预料到正邪大战在即,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或者修为低微的修者都四散纷逃,敢留在这里的多半是修为不俗的。

  想到这一点,他迅速转身下楼,离开此地,也不计较那小厮的事。

  待四下归于平静,小厮拖着滴血的左手,跪行到二人面前,连声道谢。

  燕无渡直道不妨,抬手要阻止他继续下去,但无济于事。那人仍一个劲地磕头拜谢,一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的样子。

  但一个抬眼,小厮忽然看见了另一个沉默不语的人腰间挂着的玉龙腾云的佩玉。

  脑子忽然轰得一下子空白一片,世人皆知,这是干元宗掌门信物。

  那么眼前这两个人……

  小厮不敢再想,神色极度不自然地退走。

  楚北岌淡然地看着他偷偷摸摸朝自己这边张望一眼,瞬间混进人群之中,找到巡街的仙盟人士,一番耳语之后,指了指自己的方向。

  一只飞鸟飞向重重雪山,玉春楼下面多了许多徘徊但努力不露声色的巡街队伍。

  楚北岌缓缓撤回目光,看向燕无渡,淡笑,“要结束了,你瞧。”

  燕无渡也察觉出情况不对,他有些疑惑的神色,“怎么会?他们不应该知道的。”

  “那个小厮看见了我的掌门玉牌。”

  燕无渡抓狂,“你乔装居然不藏玉牌??怎么想的!!”

  楚北岌满不在乎,“忘了。”

  “……”

  不多时,仙盟之人以最快的速度闻声赶来,将玉春楼的人散退,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

  围观的人也被呵退,所有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匆匆忙忙向外跑,踏出的灰尘漫天,一片兵荒马乱。

  楚北看了楼下一眼,“瞧,他们宁可相信是我跟你同流合污,也不相信是你想我投奔从良。”

  燕无渡似笑非笑,“说你我的凶名相较于道祖你的威名,还是更胜一筹。”

  在所有人严阵以待的冷肃面孔中,楼上两人谈笑风生地碰了碰杯,浑然不把其余人放在眼里。

  薛有疾自人后走来,向高楼上温声劝和,“二位若是有降意,后面一切好说,但若是负隅顽抗,我等百名宗师只能舍身与二位同归于尽。”

  燕无渡抬手倾覆,一杯茶水顺着屋脊流下,落到薛有疾脚边。

  “果然又见面了。”

  薛有疾怒退三步,脚下原本融入土地里的水瞬间化作三尺冰锥扎上来。

  一夜之前还是个不足为道的金丹期,瞬息之间修为连越几层,不愧是连薛诏都忌惮的修真天才。

  薛有疾抬头,望进那双似笑非笑的眼里。

  “都到这种地步了,何须说这种无意义的话?”燕无渡回头看向楚北岌,“你说呢?”

  楚北岌一脸神情恍惚,仿佛神游天外,无暇顾及眼前种种。

  直到一句呵声将他叫醒,楚北岌缓缓回过神来,他看着满脸不解的对方,终于乏力一笑。

  “比我想象中要迅速一些,不过还好碍不了事。”

  又是之前那种不明意味的语气。

  燕无渡又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你?”

  楚北岌倚靠着阑干,望向飞檐之上的天际,碧蓝的穹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照射出一束金光降临在地,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几乎笼罩所有人。

  即使天色大亮,巨物的恐惧也压的每一个人喘不过气来。

  燕无渡跟着看过去,略微震惊过后,他看了一眼底下目瞪口呆的人群。

  这场面,在场的所有人在八百年前都看过,天梯降落,有人要飞升了。

  薛有疾禁不住心中一阵讥讽,他知道楚北岌在八百年前便得道而不飞升,现在所有人以为的狼狈为奸,患难与共,实际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可抛下俗世再入仙班,那燕无渡呢?

  留他一人在世的下场可想而知,不会比当初的薛衍成情况更好。

  但这种情况亦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一人飞升,万年间再无灵力,所有至高修者都将化为凡人,从前的楚北岌他们无可指摘,只能认命,但现在的他已经是与燕无渡同流合污的一块烂泥,必然要将他彻底拉下马来。

  一声令下,所有修士打着捍卫正道的旗帜向二人发起讨伐。

  正逢这时,天道降下万道天雷雷劫,浑身皮肉绽裂的痛苦让燕无渡下意识瑟缩一下。

  但都被楚北岌一一挡下,他将无上劫插于地面,瞬间腾起一道坚固到世间罕见的阵型,将刀光剑影与电闪雷鸣隔绝在外。

  白光忽闪地照亮楚北岌本就苍白的脸上,一时间陡然生出怪异的诡谲之感,尽管他的面色依然平静得可怕。

  燕无渡很清楚外面那群人怕的是什么,同时心里也无比清楚,这根本不是楚北岌的飞升雷劫,他的雷劫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渡了。

  这是自己的飞升雷劫。

  可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

  燕无渡试探问,“你骗我?”

  楚北岌直直迎着他的目光,“借由神力,互换命格,阵型运行天地二十四周,即刻形成,算来就是现在。”

  二十四周……算来就是地府初见那日,阵型处启。

  “所以我的再生是因为阵型的启动,而不是薛衍成作恶一说?”

  楚北岌沉默,算是默认。

  燕无渡只觉得从头凉到了脚底,即使天雷在侧,也失魂落魄地后退一步。

  他的新生是从楚北岌身上汲取的命数,一者寿命越长,另一个便走向枯萎,没有平衡点,只有此消彼长的极端。

  今日自己飞升与否,都面临着楚北岌将于此刻殒命。

  数日前说好的浪迹天涯在此刻都化作虚无泡影,成了一句轻飘飘的谎言。

  燕无渡紧紧抓着楚北岌的衣领,双眼通红地逼问道,“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我用得着你做到这种地步吗?”

  楚北岌的目光早飘向天外,微微侧目看着阵法之外放大的修者狰狞的面目,片刻,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们虽对你喊打喊杀,仍不及我对你恨意的千万分之一,你以为绝悔涯殒命是成全我的大道,我就该一辈子对你感激涕零吗?说到底,我才是世上最恨你之人。”

  楚北岌盯着他布满血丝的眼,似疯似魔的笑,嘴角涌出一丝血迹,顺着苍白得几乎看得见青筋的脖颈流下。

  燕无渡看了一眼不远处,金光泄地,睁不开眼的光亮里能面前窥见一丝轮廓,那是飞升天梯,待天际漩涡完全堕地,就代表着楚北岌的命数走到了尽头。

  惶惑之下,燕无渡的嘴张合几次这才问出一句,“为什么?”

  话音刚落,境界破碎,同时象征着楚北岌的命数已经到最后一刻。

  瞬间肆虐的雷电,挥舞着刀枪的修士朝着二人啥来。

  楚北岌半张脸被血污染了,“我当年的痛苦,你该代替我一一感受。”

  话虽然是咬牙切齿说出来,但眼中确实掩盖不了的哀切爱意。

  他竭力将燕无渡推开,以一人当下万人的攻击,只留下一个背影。

  燕无渡跌下高楼,抬眼竟然触碰到了天梯,放眼一望,是雨过天晴的霁色,只有顺着这条路上去,就是万万修者翘首以盼的飞升之道。

  回头一眼,他看见一个持剑半跪的身影,身上无数贯穿伤口,自己的修为高涨直至得道飞升,面临的是对方的丧失修为,命不久矣,他此刻应该已经到达极限了。

  “是本该属于你的光明坦途意外落到我身上,我现在全部还给你了。”

  一章写不完呀,分开发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