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同极相斥>第二十一章 夜光手表

  坠地的瞬间,沈忱下意识护住了脑袋。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反倒称得上是开始——他摔下去的地方是个陡峭的长坡,泥土地,枝蔓横生,非常原生态。他顺着坡道滚下去,肩膀、膝盖、手肘在滚动间不断地和树木碎石磕碰着;这条道还分外的长,长到沈忱感觉自己脑浆都快被摇匀了,滚落的势头也没有减缓多少。

  直到他的侧腰撞了棵挺拔粗壮的大树。

  “!”

  树干被撞的闷响,树叶沙沙地摇了摇,接着夜又回归了寂静。

  那一瞬的剧痛几乎让沈忱昏过去,意识都中断了,隔了好几秒才恢复过来。一片漆黑中,他连爬的力气都拿不出来,只能仰面朝天地躺在略微湿润的泥土地里,不断深呼吸,以缓解侧腰的痛。等到腰上那块好了些,他才察觉到身上其他地方磕磕碰碰的疼。

  ——好想回家。

  沈忱努力地深呼吸,忍着疼,想到的全是躺在自己公寓柔软的沙发上,一边打游戏一边喝奶茶的惬意画面。

  等他再缓过来点,他要马上用手机写封遗书……不,一封不够,起码两封,还得跟他家长交代一下他为什么会英年早逝。顺着遗书的内容想下去,他又不禁疑问“怎么城市里还附带这种荒山一样的地方”,接着他便想到了季岸——季岸不会是故意把他扔下山的吧?谋杀,这肯定是谋杀……

  良久沈忱才终于缓过劲儿,他一手捂着右侧撞树的腰,一手扶着那棵树,像个小老头似的慢慢站起身。

  周围太黑,天反而显得不那么黑了,细细碎碎的星子在深蓝的夜空里闪着光。

  沈忱扶着树,远眺着摸手机。

  现代人生存法则:只要有手机,情况就不算太糟糕。

  可沈忱在口袋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手机,他裤口袋里只有一盒烟,和下午在啤酒比赛里赢回来的儿童运动手表。他慌慌张张地点了支烟——还好他有把打火机放在烟盒里的习惯——再慌慌张张地重新把自己身上搜了一遍。

  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的手机不见了!

  他的手机百分之九十九是在刚才滚下山坡时掉出去了。他把季岸的手机弄掉进了河里,他自己的手机现在又掉在了山里,这很难说不是一种报应。

  沈忱焦躁不安地快速抽掉半支烟,朝着大概是他滚下来的方向大声喊:“季——岸——!!!”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山野里奇妙的回音。

  他并不是个方位感很强的人,玩3D游戏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找路,空间立体感更是完全低于平均值,以至于他完全想象不出,纳内克的这条夜市究竟处在个什么样的位置,怎么会隔了两条街就出现荒山。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那些黑夹克追不上他了。

  他胡思乱想着,又喊了声:“季岸!!”

  这次在回音后,一声沉闷的“沈忱”飘了过来。

  他立马来了神,东张西望着再喊:“季岸!你在哪儿?!”

  回音一层接一层的,声音叠在一起,变得模糊难以听清。片刻后,男人又应了声什么,可声音太低,回音太烦人,沈忱一个字也没听清楚。他忍受着身上各处的疼痛,朝声音传来的大概方向摸黑走了几步,再扯着喉咙喊:“你他妈说句话!!”

  “……手机!”季岸喊道。

  听得出来男人已经很努力了,沈忱至少是听清楚了两个字。他们俩声线截然相反,沈忱声音大,中气十足,音调也比一般的男性更高,因此说话很清楚;季岸则是低音炮,说话也不太爱张嘴。一到了这种需要大声的时候,季岸就会变得很弱鸡。

  沈忱知道他再也说不到多大声了,扯着嗓子喊回去:“手机掉了!我听不见你说话!你过来找我!!”

  他想着,重新掏出打火机,举得高高的,再打着火。

  可夜风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火苗才刚冒出来,便被风吹熄了;他再点,风再吹……来回七八次之后,火苗颤颤巍巍终于立起来。偏偏风也在这时候加大了力道,吹得火苗往沈忱拇指上扑。这一下烫得他不由自主地缩了手,干脆放弃了“打火机报点”策略。

  “……再点!”接着男人低音炮又响了起来。

  沈忱用手拢在嘴边再喊:“风太大!!打不燃!!!……你听声音不知道我在哪里吗?”

  男人没回应。

  他想了想,这种时候当然要一直出声,才能更好的体现自己的位置,于是又问:“聊天吗?”

  男人还是不说话。

  不必问沈忱都知道,这灾舅子就是懒得喊——季岸本来也不喜欢吵闹的地方,以至于季岸会跑去看LIVE,在沈忱心中都属于《背时鬼未解之谜》。

  隔了两次呼吸的时间,沈忱再次报点:“要不然我唱首歌?我会唱……”“不要!”干脆利落的拒绝传了过来,回音还尽职尽责地重复了几遍,像在强调季岸有多么不想听他唱歌。

  沈忱啧了声,忽地福至心灵:

  儿童运动手表,应该会有屏幕光吧?

  就算屏幕光很弱,但在这黑漆漆的地方,还是挺显眼的吧?

  先前在口袋里摸到这块表时,他还在心里不爽;现在再想起这块表,沈忱突然像是看到了希望。他连忙把表翻出来,然而还没等他去按表盘上的按钮,幽绿的光已经冒了出来。

  沈忱做梦也没想到,这还是块夜光手表。

  看着幽幽绿光,沈忱哭笑不得地将它举过头顶,朝着四周围不停晃:“看!看到光没有!看我的夜光手表!!”

  季岸没有再费力气喊话回来,但他莫名地知道,这沉默的意思就是对方看见了。

  他不住地挥手表,右手举的累了就换左手,几分钟后,他终于听见了踩断树枝的细微响动。他立马转过身,朝着声源处看过去,漆黑中脚步声渐进,这画面如同惊悚电影里的长镜头,让沈忱又紧张又期待。

  “季岸?”

  黑影从黑夜里走出来,出现在他面前;他只听见“哒”的一声,黑影的胸前窜出细长的火苗。

  火光照亮了季岸的脸。

  “……呼——”沈忱长长地舒气,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风都很给面子的没有再接着刮,男人握着打火机走到他面前。光在摇曳,落在男人脸上的光影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光影变换着,将五官的轮廓刻画得细致。

  沈忱这才看真切,季岸脸颊上肿了一块,嘴角还有干了的一点血迹——估计是被那帮人给打的。

  二人同时丢出了开场白——

  沈忱:“你还好吗?”

  季岸:“你还戴夜光手表?”

  季岸不愧是季岸,一句话就能问得沈忱血压飙升:“那他妈是啤酒比赛送的那块!”

  男人用胳膊擦了把脸上的尘土,道:“我还以为是你自己买的。”

  沈忱:“我是小学生吗,还戴夜光手表!”

  塑料打火机一直点着,按钮会很快坏掉,还烫手。季岸松开打火机,两个人面对面的重新回到黑暗里:“你怎么样,能走吗?”

  他们之间微妙的默契在这时候突然发作,沈忱点燃自己的打火机,续上光:“我就是撞到腰,你呢?”

  季岸往四周张望了几眼:“我没事。”

  “现在怎么办?”

  “找到马路。”季岸说,“托你的福,又要走山路。”

  “怎么就托我的福了?你不会想说是我的错吧?”沈忱说着,松了打火机。

  黑不过两秒,男人再续上。

  他们就这样,慢吞吞地走在坑坑洼洼的荒野泥土地上,你一下我一下的用打火机的光照明。沈忱还想说“遇到坏人是我能决定的吗”,男人稳定发挥,不但预判了他的话,还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你找的好负责人。”

  “我怎么知道,还有两个华人毒贩子也在那个酒馆,这也太巧不是吗?”沈忱道,“你不能把这种巧合怪在我头上!”

  “你甚至没确认一下手机号。”

  “那酒馆他妈的没信号!!”

  “你也没确认真名。”

  “他名字比你腿还长,我记个锤子,你记得你干嘛不确认啊?”

  沈忱大声抱怨着,男人好巧不巧正准备抽烟,顺手递了一支过去。“要说没确认,我们都没确认,这事我最多就半责,”沈忱一边说,一边接下烟;男人把火也递过来,他低下头点着烟,抽了一口再接着说,“你也半责,你别想把责任都退给我。”

  季岸再给自己点上:“对,我的错。”

  沈忱:“你知道就好。”

  季岸:“我不该相信你。”

  沈忱:“……”

  季岸:“也不该参加夜光手表比赛。”

  沈忱:“…………”

  季岸:“是我的问题,我会反省。”

  “你他妈的就知道嘲讽我,”沈忱底气不足地骂道,“出现这情况大家都有责任好不啦?”

  他正说着,手里的打火机再遭受不住这种超负荷运作,火倏地熄灭;沈忱再按开关,却按不响了。

  “你打火,我打火机坏了。”

  “坏了就算了,”季岸说着,也干脆把打火机收了,“也没什么好点的,我看得见。”

  “我看不见啊!!”沈忱说,“我一丁点儿都看不见!”

  他话音刚落,手突然被男人抓住了。

  男人的手心干燥,但很热,把他的手掌完全握住。

  沈忱:“……你干嘛?”

  “看不见就抓着我,”季岸态度冷淡,丝毫不觉得他们俩个大男人手牵手是什么怪事,也完全不觉得尴尬,“我看得见。”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抓着我的手,有点怪……”

  “嗯,”男人就像在讨论明早吃什么似的,随意又笃定,“应该是你抓我,你看不见,你有求于我,你应该主动点。”

  沈忱喃喃地说了声“好像男同啊”;季岸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感兴趣,并不应声。

  他们就这么走了很长一段,从坑坑洼洼的平地,走到了有些高低起伏的小山包。沈忱什么也看不见,索性把决定前进路线的重要任务完全交给季岸,全凭着男人的引领前行。在一个又一个的小山包上再走了好一阵后,路开始一直向上,他们大约是在爬山——起先他们滚下来那么长的坡,现在要回到马路上,肯定要爬山。

  “……感觉已经受了一个月的苦了。”沈忱说。

  “实际上这是我们抵达纳内克的第三个晚上。”季岸回答。

  “度日如年的意思我终于理解了……妈的,想回家。”

  “现在能不能回到民宿还是问题。”

  “我知道啊……”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像是在斗嘴,又像是在闲聊。

  忽地,在期间中场休息似的沉默里,沈忱隐隐约约听见诡异的响动。他情不自禁地捏紧了季岸的手,小声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音?”

  “什么怪声音?”

  沈忱屏息再听了几秒,声音有些颤抖道:“好、好像是,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