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同极相斥>第二十九章 黑船

  私人渔船停得横七竖八,有的船盖着厚厚的帆布,船主显然还没有来;有的船上站着人,但也懒洋洋慢吞吞,叼着烟收拾自家的船只和那些谋生工具。季岸和沈忱两个外国人面孔走近,渔船主们眼神交流着,好奇地看向他们,还窃窃私语。

  “……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客船啊。”沈忱耷拉着步伐,有气无力道。

  “确实不是客船,”季岸还勉强维持着精神面貌,至少背是挺直的,“但纳内克很穷,所以这些渔船也会接送人,去附近几个海港或者近处的岛。”

  “是很穷。”沈忱对第一句表示认同。

  季岸边走边张望,最后扬扬下巴,示意角落里已经收拾干净的一艘小船:“坐那艘吧,问问他。”

  沈忱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船主是个老头子,满脸灰白色的络腮胡,正坐在船头理渔网。那整个氛围看着就很邋遢,甚至隔着老远沈忱就有种闻到了鱼腥味的错觉。

  “为什么坐那艘,还有更干净的啊……”沈忱刚出声拒绝,就有个年轻的渔夫从旁边船上跳下来,三步做两步走地蹿到他们面前。

  来人看起来比他们俩大不了几岁,晒得黝黑发亮的皮肤让他乍一眼看起来十分憨厚。

  但与憨厚不符的,是他交叠在身前,来回搓着的两只手。

  来人操着散装英语,口音浓重:“Take a boatVery cheap,Very fast(要船吗,很便宜很快)!”

  沈忱喜欢这种主动的人,可以让他们省去不少事,比如主动去问船夫能不能去荒岛的事。他正要回答,季岸却摇摇头:“坐那艘。”

  他扭过头看像身旁眼下隐隐发青的男人:“……为什么,不都一样的嘛?”

  季岸:“听我的。”

  沈忱:“干什么,模仿霸总?”

  男人确实是累了,没精力再跟沈忱打什么言语官司,干脆拽住他的手臂,拖着他绕开年轻渔夫,就要往犄角旮旯里那个络腮胡走去。

  “……干嘛啊,非要坐那艘吗?”沈忱反抗着,一把挣开,“怎么,络腮胡戳中你什么萌点了?”

  “……什么跟什么。”

  趁着他们要走不走的功夫,年轻渔夫又绕到他们面前来,急吼吼地再说:“Very cheap,very very cheap(非常便宜,非常非常便宜的)!”

  不等季岸再说什么,沈忱直接掏出手机,大拇指啪啪地在屏幕上按了几下,再反手把屏幕亮在渔夫面前:去哈恩岛,多少钱?

  年轻渔夫大概是为了做生意下过功夫的,亮出手掌边比划边说:“500!”

  “我都不知道我现金够不够五百……”沈忱在口袋里掏了一阵,零零散散的当地币种凑了一凑还真有五百多,但也只有五百多。

  像是彻底厌倦了听季岸的指示,他二话不说,把五百块塞进年轻渔夫的手里。

  对方喜笑颜开,积极热情地佝着腰请他们上船,还主动伸出手,要帮沈忱提行李。

  “……”季岸撇眉,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地妥协了。

  年轻渔夫另只手伸向他的行李箱拉杆,他不着痕迹地躲开,自己提起箱子,追上沈忱的步伐。

  从外观上看,这艘船确实比其他的船要打理得更干净,船上腥味也很淡,不见渔网那些大件的工具,只有折叠钓竿和零散一些钓具收在船尾。这船还很小,满打满算能坐六个人。

  沈忱一脚踏上去,在摇摇晃晃里往排座上一坐:“现在只要能平安无事跟阿泽他们汇合,我愿意吃素一周。”

  接着季岸也上来,船身一沉,又晃起来;看着男人在他对面坐下,沈忱又补上一句:“算了,三天,我可以吃素三天。”

  年轻渔夫动作利落,站在船尾,握着发动机的拉杆,狠狠下压了几下,哒哒哒的噪音便轰鸣起来。

  沈忱:“我二十年没见过这种船了。”

  季岸:“我从来没见过。”

  “哈,你小时候没坐过船吗?”沈忱疑惑道,“现在还可以坐渡轮过江的吧,我去年回乔城的时候还坐了。”

  “你失忆了吗,我不是乔城人。”季岸说。

  “哦,对,你是转校生。”沈忱喃喃地念了句,但声音太小,被发动机的噪音完全盖住。

  大概季岸也不想说话,所以没听清楚,也没继续问下去。

  小渔船在轰鸣声中驶出了港口,在海面上留下长长的、逐渐扩散开的白色浪痕。海风呼呼地吹着,让人昏昏欲睡;可发动机的噪音又拉扯着神经,让人无法真的睡去。沈忱就在这种半睡半醒地夹缝里,想起很多之前的事。

  例如在他往季岸的汤面里倒了半瓶辣油之后,季岸脸色铁青,放下筷子走了。

  他当然也不是真的多想吃面,更不可能去接着吃季岸的“二手面”。总之那碗面只动了一口,就摆在食堂的桌子上,可能半小时以后就被食堂打扫卫生的阿姨端走倒掉,阿姨还会“啧啧”地感叹小孩真不懂珍惜粮食。

  后来的几天,他和他的新同桌互相看不顺眼、但无人发难地平稳度过。

  刚开始他以为季岸只是那种平平无奇的无聊优等生,但通过了几天观察,他发现季岸是装的——证据是这人上课的时候经常会突然间保持着坐姿睡着,过几分钟再睁眼继续盯黑板,用没什么光泽的眼睛。沈忱偷偷趁对方闭眼时试探过,拿着笔在对方眼前晃几下;对方毫无反应,浑然不觉,可见是真睡着了而不是什么眼睛太小。

  他还发现季岸的抽屉里时常摆着闲书,有小说有漫画,而且隔两天就会换一本。

  至于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看的,他盯了几天也没探究出来。

  最后在几天后的晚自习,他正如常地、不动声色地进行“人类观察”活动,顺手打开自己的水壶,一边偷看季岸一边仰头喝了一大口。然而水不是水,不仅有咸甜味,里面还有什么奇怪的内容物。

  沈忱惊得一口喷出来,接着就看见泛红的汤水带着蛋花,浇满了他的习题册。

  他再往杯子里看,里面那红的黄的还带葱花的,不是食堂的西红柿鸡蛋汤是什么?!

  他们这儿的动静霎时间吸引得同学都看过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沈忱擦了擦嘴,听见犯罪嫌疑人一声很低的嗤笑。接着是大胆的承认:“好喝吗,我特意给你带的。”

  “……你给我等着。”

  ——是的,这就是起源,因为沈忱往那碗汤面里加了辣油,季岸还以番茄蛋汤,从这天开始,他们互相看不顺眼直到十年后的今天。

  有细小的水花溅到沈忱的脸颊上,他倏地从回忆里抽身出来,斜眼往对面看了眼。

  季岸就跟那时候一样,挺直着背,脑袋微微倾斜着睡着了。

  很好,看着他这副德性,沈忱的气就上来了。

  他忽地伸出腿,像故意找茬似的,往季岸小腿上踹了一脚:“……别睡了,就知道睡睡睡,你又睡,等下出了问题又怪我!”

  季岸的呼吸倏然沉了沉,掀开沉重的眼皮,看向沈忱:“……你……”

  他刚开口又闭嘴了:他是想骂的,脾气再好的人,跟沈忱这种阴晴不定的幼稚鬼待在一起久了,也会变成易怒体质;但他看见对方那张写满不爽的脸,和脸颊上甜美可爱的爱心创可贴搭配在一起——

  季岸:“噗。”

  沈忱更觉得火大了:“你笑什么啊,什么好笑?你给我分析分析?”

  “想笑就笑了,还要经过你批准吗?”季岸随意说着,伸着脖子望了眼四周。

  无垠的海面上什么都没有,看不见陆地也看不见岛屿。季岸摸出夜光手表看了眼,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

  “不批,你最好是别笑……不,你最好是不存在,我看到你的脸就冒火。”

  “你可以不看。”

  沈忱却好像听不见他的回怼似的,自顾自碎碎念道:“到底是多歹毒的人,才会想到把番茄汤倒别人水壶里啊?”

  这下轮到季岸困惑了:“……十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啊?”

  “这种人我感觉杀人放火不在话下。……”

  就在这时,发动机的声响突兀地停了。

  渔船速度骤减,靠着那点余力往前慢慢飘;两个人同时看向船尾把控发动机的年轻渔夫:“?”

  渔夫朝他们露出个阳光的笑容,用他蹩脚但听得出来是特意练过的英文道:“500 only for here,another 500 for the rest.”

  沈忱:“翻译一下。”

  季岸:“五百就到这儿,再走再加五百。”

  沈忱:“…………”

  季岸:“所以我说该坐那艘船。”

  沈忱:“……这有什么联系吗?”

  男人目光扫过周围,叹了口气道:“这船就不像是打渔用的,估计是专门接送人的,那么热情的拉客,估计经常坑外地人吧。你还真是跟‘黑车’很有缘分。”

  “你不会是想说是我的错吧?”沈忱问。

  渔夫已经站起身,走向他们俩,搓着手,一脸得意地等着他们给钱。

  不得不说,黑船可比黑车有威慑力多了;遇上黑车他们就算被扔在路边,还有两条腿能用;但在这广袤无垠一望无际的海上,如果被扔下船,那就只有个死。

  渔夫大概也就是依仗着这点,专门坐地起价,从他那句熟练的要价英文就能看出来,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档子买卖。

  季岸:“不然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能出多点钱就解决的事,沈忱是愿意用钱解决的。他下意识地就去掏口袋,然而口袋里只剩几张零钱。沈忱一贯不怎么节约,消费更是从不在乎价格,在国内机场提前换的当地钱币能用到现在,已经算是他换得多了。

  而这一路上,他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靠挤,又是迷路又是招惹坏蛋,睡觉都没法儿睡,哪还有时间去换钱。

  现在还碰上这坐地起价的黑船。

  沈忱胸口那团火,烧得噼里啪啦。

  他看向季岸,对方也黑着脸。

  他们虽然互相讨厌,可这瞬间又能无须言语地理解对方的心思。

  沈忱扶着脖子活动了两下头,季岸沉默着卷起袖管。

  渔夫忽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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