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同极相斥>第三十九章 世界有他了不起

  男人用漱口的塑料杯,一杯一杯来回地舀溪水淋在他伤口,一点点把伤口洗干净。

  溪水当然不够干净,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能洗干净个大概就已经不错了。他一边洗,沈忱一边咬着嘴唇抽气,极力忍耐着痛。但他并没能忍耐多久,便开始带着哭腔地絮叨起来:

  “……我、我觉得我保守估计至少能活到九十九岁吧?……真的,虽然我抽烟喝酒还熬夜,但我一直觉得我能活到九十九……”

  确认洗干净了伤口,季岸把他的医药箱打开,找出碘伏和棉签:“嗯嗯。”

  沈忱看向冷蓝色的天,海岛的天气瞬息万变,他们出山洞的时候还有太阳,这会儿天色又变得阴沉了。天光下那些树,那些叶子,那些说不出名字的植物,颜色都黯淡下来,像在预示着他没什么好下场。

  他忍着痛,感受着棉签在他伤口里戳弄:“你为什么这么冷淡?我们到底也认识了十几年,你至于这么冷淡吗……”

  男人动作很轻,已经在尽力考虑他的感受:“没有冷淡。”

  他看向季岸的脸,疼痛和悲伤忽地转化成无能狂怒。

  “……我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要死了,季岸你他妈真的冷血动物……呜呜呜……”沈忱一把揪住男人的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我就知道,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认识你!……我跟你说我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名字刻在我墓碑上,旁边小字标上:‘是这个人害死的’……”

  他专心控诉,季岸专心处理伤口。

  男人撕开特意也带过来的棉麻衬衫,这才腾出空,去掰开自己领口那只手:“放。”

  沈忱躺平在光滑的礁石上,控诉进化成诅咒:“……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吧,我死了我就躲你床底下,躲你家厕所里,吓死你;等你死了我就住你坟头,偷吃你的贡品,抢你家里人给你烧的纸钱,站在你坟上跳草裙舞……唔!”

  他没能说完,对方抓起手边撕剩下的衣服直接塞进他嘴里。

  男人捞起他的腰,用撕成长条的布料缠上去:“第一,我没想你死。”

  “唔!唔唔唔!”

  “第二,现在的小学生都知道世上没有鬼。”

  “唔唔唔!唔唔唔唔!”

  “第三,”男人缠了好几圈后,在他肚脐位置打了个结,“被树杈划伤肚子是死不了的……好了。”

  季岸这才取下沈忱嘴里的衣服,并把剩下的干净碎衣服又谨慎地收进了医药箱里。

  做完这一切,他竟也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口气仿佛从沈忱受伤,一直憋到了现在——他东张西望着打量周围,这附近还有些棕榈树,但最显眼的,要属约莫十几米外,高耸着的几棵椰子树。

  椰子可是好东西,不但能解渴,还能勉强充一点饥。

  “……妈的,”沈忱仍旧躺着,“你懂都不懂,我现在受重伤了,到时候伤口会被感染,然后化脓,然后我就会发高烧,然后就死了……我他妈就是死,也要跟你极限一换一,你等死吧你!”

  “行,头脑清醒,逻辑缜密。”季岸转身走到一旁,摘了两大片棕榈叶,盘腿坐下,“来帮忙。”

  再多坏话他也想不到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应声:“……哦。”

  沈忱捂着肚子,慢慢爬起来。

  经过这番又哭又闹又骂人又诅咒的发泄,这些天攒在沈忱心里的焦躁和对荒岛生活的不安,奇迹般地消退了不少。他仿佛是台C盘被垃圾堆满的电脑,打开网页都得卡住,已经到了不换不行的程度;可在哭过之后,垃圾被清干净之后,又感觉能再撑个五年。

  他擦掉脸上半干不干的眼泪,在男人身边坐下,跟着一起摆弄棕榈叶。

  冷冷的海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他腰上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沈忱回忆着这几天的事,良久后他低声说:“……他妈的,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岸头也不抬:“因为你打了船夫。”

  “你还不是打了!为什么打他?为什么要打他啊?!”

  “因为他想多要钱。”

  “他为什么坐地起价!”

  “因为我们错过了渡轮,坐了他的船,并且他没有商业道德。你不要再问我为什么错过渡轮,我懒得跟你复盘。”季岸终于抬起头,望着灰色的天空:“早知道就不来出差了。”

  这话终于说到沈忱心坎里:“你说得对,早知道我就是死,我也不跟你出来……”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看向远处翻涌着的海。

  片刻后季岸又说:“……你会跳草裙舞的吗?”

  沈忱翻了个白眼。

  他学着季岸的样子,把大叶子上一条一条的小叶子薅下来,薅了半晌他才后知后觉道:“这是在干什么……”

  男人动作比他快得多,他这边还有一半,男人已经把一大片棕榈叶薅了,转而捡起那些细长的小叶子,几片叠着交叉着,竟然在编织。

  “做绳子。”季岸道。

  “做绳子干什么?”沈忱依葫芦画瓢,学着他的样子也捡起几片小叶子。

  然而虽然人都有手,但手和手之间是有差距的——眼看着季岸灵巧修长的手指几乎动出幻影,叶片真就变成了绿色的绳;而沈忱怎么学,也没办法顺利地把叶片编到一起,反而弄来弄去弄得来他烦躁,索性拿叶子打了个死结:“怎么做绳子啊,这做出来绳子能用吗?这不是一拽就断?”

  “……你只负责把叶子都扯下来就好,”男人瞥了一眼他手里被蹂躏得快断了的叶片,“别浪费。”

  沈忱不服,但不得不服,他真没有做这种手工活的天分。他又嘟囔了声“做绳子干嘛啊”,但手很配合,帮着季岸接着拆叶子。很快那两片棕榈叶就被加工成了约莫一米长的绳,可季岸还嫌不够,又去摘了好几片大叶子回来,继续重复作业。

  “编绳子到底是要干什么啊,”沈忱不耐烦道,“上吊吗?”

  男人手不停歇,淡淡回答:“上吊不如直接跳海,面前就有,方便。”

  “你告诉我会死啊。”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接着沈忱再怎么恶言恶语地提问,季岸也不作声了,只专心致志地拧绳子。他是知道的,季岸如果真的不想理人,随便谁说什么、做什么,季岸都能做到置若罔闻无动于衷。于是沈忱也嫌没劲儿,就在时不时拂过的温柔海风里默默地撕叶子。

  没有任何缘由的,沈忱突然哼起歌来。

  那是十多年前的歌了,是他们俩共同喜欢过的那支乐队的一首在粉丝群体里都很冷门的歌。

  沈忱实在没什么唱歌的天分,五音不全,还哼得断断续续,到高音时声音虚得像游戏里垂死的BOSS的哀鸣,到很低的地方又几乎唱不出调。

  但就在这烂得过分的哼歌声里,季岸手上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此刻微妙地舒缓下来,编绳子变成了打发时间的游乐,而不再是什么任务。

  唱到“I love you more than I know”这句,沈忱忽地卡壳。

  安静了几秒后,季岸低低地接上:“所以我们能否——”

  沈忱:“紧握彼此的手——OH——”

  一曲毕。

  “唱得真难听,别唱了。”男人点评道。

  “你管老子?”沈忱说,“就唱就唱,就要唱。”

  “那你唱。”

  “嘿,你让我唱我还偏不唱了,你奈我何?”

  男人没跟他继续打幼稚鬼的言语官司,反而拎起了他们俩的“杰作”——一根拇指粗细、接近两米的绳子。

  后半程沈忱就没再管季岸在做什么了,因此在看到本来看起来一拽就断的细绳变成现在这副结实的模样,他还有些吃惊;但转念他就理解了,这是好几根细绳再编到一起,才编出这么粗一根东西来。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要干什么了吧?”

  季岸拿起绳子,崩了好几下测试强度,确定很大力气也无法拽开,才起身道:“你跟我来。”

  “搞这么神秘,”沈忱连忙也起来,“一会儿要没什么惊喜我会骂人哦?”

  “有惊喜你就能保证以后都不骂人了?”

  沈忱:“不能,我没有素质。”

  季岸:“很好,很有自知之明。”

  沈忱跟在男人身后,一会儿便走到了椰子树下。但他丝毫没注意到椰子树,只不解地看着男人站定,然后蹲下,然后把刚才的绳子两段做出个绳圈绑在了自己的脚踝上。

  沈忱:“这什么Play……”

  “你走远一点,”绑好了绳子,季岸忽然像猴子似的,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光溜溜的树干,“离这儿至少三米。”

  沈忱:“!”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爬树,这才想到抬头,于是就看到了树顶上的椰子。

  ——可这椰子树,保守估计有十几米高!

  “你疯了吧?!”沈忱道,“摔下来流程都不用走了,直接死!快下来!”

  男人理都不理他,就抱着树干不断往上。

  “季岸!!”

  也就几次呼吸的时间,男人已经爬到了树顶:“让开!”

  沈忱慌慌张张跑开。

  第一个椰子砸下来,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沈忱的表情从惊恐到惊讶,最后定格在了惊喜:“太猛了哥,世界有你了不起!”

  作者有话说:

  世界线收束了(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