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19岁啊，想想他19岁那会儿还在为了他妈那点事儿和周家闹脾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便闷着没吭声。
良久，周沅长叹一口气，又缓缓道：“哥，基因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你怕遗传你妈还是你爸？”周漾随口问道。
“我怕遗传爷爷。”周沅那双眸子闪烁着泪光。
周漾闻言心里猛地一咯噔，他觉得周沅肯定知道了什么。可他不敢问，他怕只是个幌子，他一问反而把他坐实了。
“哥，你会伤害我吗？”她又问，语气平缓但周漾听来莫明觉得沉重。
他笑得轻佻：“不一定。期待和我互相伤害吗？”
周沅闻言也笑得灿烂，笑着笑着那双清亮的眸子便开始模糊：“我不会伤害哥的，一定不会。我保证。”
周漾再次顿了一下，随即摸了摸她的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上次跟我这么保证的那个人可把我伤得很惨啊。
周沅也反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周漾皱眉扒拉开她的手，“好歹是你哥，给我放尊重点。”
说完，他才意识到，他已经接纳了周沅，接受了这个妹妹。
周沅倒没觉得异样，浅笑着站起身。她一头齐肩长发带点卷的垂在脑后，今晚她穿着黑色短袖、白色短裤，即便几年没跳过舞了，仪态依旧优雅。她慵懒地迈开周家祖传的大长腿，漫不经心地走向屋顶另一端。
“哥，你知道我听觉敏锐吧？”
周漾瞅着她的背影，认真做着一个倾听者。
“有时候我不知道是自己听觉敏锐才听到那些可怕的声音，还是我自己脑海里幻想出来的，真的挺可怕的，有人惨叫，有人求救，可是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女啊，哪里救得了他们……”
终于到了那边尽头，眼睛盛不下的眼泪滑落下来，从脸颊流淌而过，掉落在屋顶。周沅忽然转身朝周漾笑着喊道：“哥，我替我妈向你、你妈还有你的朋友们道个歉。以后的债我来还债吧，我比较无赖，我想走捷径——人死债清。”
那一刻周漾立马站起朝她飞奔过去，可还是晚了，她仰躺下去，他扑了个空。
“周沅！”
她跌落在楼下那条被灯光照亮的、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后脑溢出越来越多乌黑的血。周漾整个人懵住了，双手撑着边沿，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地看着周沅身边围了越来越多的人。
那个曾经注重精神享受、真爱至上、只想跳舞、只想有人爱她有人为她喝彩的小美女，眼里慢慢没了光，在她19岁这年，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了。
一定不会伤害我？
草，周沅你tmd……你tmd临走前还要捅我一刀，你tmd……真的……真的很伤人啊。
他那颗心脏沉沉地坠着，久久没缓过来。
后来他们在周沅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封遗书。
[妈妈的车祸是我设计的，如果妈妈醒来，请替我对她说声对不起吧。我以为杀了妈妈，噩梦就结束了，但是我又开始做关于妈妈的噩梦了，我不想再活在愧疚和痛苦中了，是我主动选择奔赴死亡，我解脱了，所以爱我的话别为我伤心，祝福我吧。]
祝福你，解脱了。
周家三代同堂只剩下三人了。
“爷爷，放过我吧。”周漾噗通跪在地上。
他实在扛不下去了，装人的日子好累。
那一刻周朗生一脸愕然地看着周谈岳，周谈岳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出去。”
周朗生应声又憨又懵地出去了。
周谈岳淡淡道：“周沅果然心智不够成熟。”
从周谈岳的话里，周漾大概知道他是刻意让周沅知道那些事的，不止和他的那次谈话，包括白慕婷的那些计划，他什么都知道，还要让周沅也什么都知道。
周漾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疯子。他谁也不疼谁也不爱。
“周家的基因，因为你奶奶变得垃圾了。”
疯子。
“你后来的表现让我以为你不一样，你会成长，我也试着用这样的方式去让周沅成长，没想到她扛不住，你也崩了。你果然还是和你母亲一样脆弱。”
“一想到周家以后就要交到你这样脆弱的人手上，我真是彻夜难眠。”
“我、我不需要……”周漾颤着嗓子说道。
“你以为你可以选吗？想想你小姨，想想邵文轩，你再说你要不要吧，哦还有沈一柯。”
沈一柯？！
“他在你那儿？！”周漾心里一慌。
只是听到他的名字，他的心脏便开始疯狂跳动起来，他怎么可能释然啊。
“当然。所以好好听话吧周漾。”
那一刻，信了周谈岳的话的周漾心态彻底崩了。
“你把他放了，你把他放了。我都听你的。”
周谈岳，“你不恨他？他父母可杀了你的母亲，还分尸了。”
周漾：“那不是他的错……”
“你还爱他？”周谈岳居高临下凝视着他。
周漾立马否认：“不爱。”
“你的身上可不能有这个污点，实在不行，我就只能……”
“不要！”周漾立马磕头认错，“我不爱，我不会爱他，更不会和他在一起。”
“要记住你的话。”
周谈岳说罢便出去了。
留下周漾在周沅的房间里，捂住嘴干呕不止。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努力吧，不努力就不会让周谈岳看见，不被看见就不会被带回周家，就算以后真要他继承周家家主之位，那也是排在周朗生的后面。
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他就不该努力，不努力就不会到A大，不会和黎兴川、邵文轩成为朋友，不会创业，不会再和阮怡、安叶姝联系。他们依旧优秀，生活也美好。
他果然就该做个混子，混一辈子。
可现在回不了头了，他只能往前走。
两天后，周沅的丧事处理好，那天很晚了，他才从周家出来，一出来便给林沁雯打了电话。
“姨，在干嘛呢？”他语气自然地问。
林沁雯说：“大半夜能干嘛，睡觉啊。怎么了？”
“没事，就是太久没给你打电话了。”
林沁雯那边严肃道：“周漾，有事要告诉我，不可以瞒着我！”
“那确实有点事。白慕婷出车祸成植物人了，你知道吗？”
林沁雯：“知道啊，都一个周了吧，新闻上早就说了，你断网了吗才知道？”
“那你知道，两天前，周沅死了吗？”
“啊？！”林沁雯赶紧刷了一下新闻，并没报出来。
“就在周家别墅顶层，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我眼前仰躺下去。我没抓到……”周漾的声音空空的，说着开始哽咽，“我、我没抓到。我看着她走过去，我没跟过去……我太迟钝了，我没意识到她要跳下去……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已经来不及了…呃……嗝…”
他哭得喘不过气来。
“姨，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答应我，你要好好的……要好好照顾自己……”
林沁雯听着也掉眼泪：“周漾，我会一直在的，我会一直在的，我也会好好的。”
“还有陈老师……陈老师也要好好的……”
林沁雯身旁一直憋着没吭声的陈巍张嘴了：“周漾，我也会好好的。”
他一中年男人被周漾的话弄得想哭，这大半夜的。
“那就好，你们继续睡吧。”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开车去了江边。
他走上大桥，凭靠在防护栏处，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面，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只是在江边冷风的引领下，每根柔软的自来卷都像是带着情绪似的胡乱摇曳。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抽出一支烟点上，在烟雾中继续凝望着黑夜。
yk，今晚的月色一点都不美，风也一点都不温柔，可我真的好想你啊。
又让你说对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可是怎么办，我还是没学会往前看。
你怎么当初净给我吃甜头，不先教会我这件事呢？这件事，真的，太难了。
“嗡——”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周漾一手夹着烟一手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
原来只是弹出来的新闻。
他不动声色地关上手机刚想往兜里塞，结果手滑了一下，手机掉了，烟也掉了，他伸手就要去抓，忽然被一个人从身后抱住。
手机掉下去了，就像周沅掉下去了一样。
他忽然情绪失控地冲身后的人大喊：“你tm神经……”病啊。
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他瞬间安静了。草，最近精神状况实在太差了，都tm出现幻觉了！看来回去该加大剂量了。
“别跳。”沈一柯满目心疼地凝望着傻愣着的人。
连声音都惟妙惟肖的，他的想象力真丰富。算了，就当是自己给自己的慰藉吧，毕竟看着还挺真实的。
他反过来抱住沈一柯，流着泪发疯般亲吻他。
啧，这个人的唇居然是甜的，很久很久没尝到甜味，现在居然还能给幻想出来，草，万一幻想结束，那不是更难熬了，好烦，可……可真的不想打破这个美好的梦。
周漾越发疯狂地索取，可慢慢的，他变成了被动那一方，变成了被索取的那一个。
他的眼泪流淌得更厉害了。
yk，怎么办，我到现在还在幻想你是爱我的，还把你幻想得这么主动这么狂，我该怎么走出来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往前走，我该怎么面对十之八九的不如意，我面对不了啊!
夜深了，桥上没什么人，只有快速驶过的车辆。
他们吻了很久很久，换了气又继续，直到周漾的手探进沈一柯的衣服，他们终于停下。
停下那一刻，周漾顾不得这是不是幻觉了，情绪彻底外泄。
“你爱我对不对？你爱我对不对？你爱我对不对？”
他颤着嗓子连问了三遍这句话。
沈一柯满腔柔情直达眼底，极其耐心且坚定地回道：“对，对，对。”
周漾闻言将头抵在他的颈窝，扶住他的臂膀，不带一丝隐忍的大哭起来。
天哪，这个梦tmd也太对他胃口了，千万、千万不要叫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