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予明心底酸酸胀胀的,他告诫过自己,不要去期待父母的爱,这些东西是身为孤儿的他所不能拥有的,小学时萧予明被老师叫起来描述歌颂母爱伟大父爱如山的那种空洞感,一直留到了今天。
他起身坐到方晴旁边,用手臂抱住自己的妈妈,“妈,我很感谢你把我生下来,后来也把我养大。”
方晴又像名压抑多年委屈的少女,泪水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明明是她自己的选择,如今却又感伤到痛哭流涕。
萧予明一边安慰着她,心里却是一片漠然和一丝丝的难过,他知道自己若是没有这份冷漠,恐怕早已被血缘上的亲情所束缚、折磨终身。
就像彻底对他敞开心扉似的,方晴开始止不住地回忆些他小时候的趣事和自己年轻时候带着他奔波的一段日子,话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金振华身上。
“你是不是觉得金振华很好,不,他绝对不是什么善类。就算你恨我,我也要从那个家里逃出来。”
萧予明知道他想要得知的真相近在眼前了,他屏息凝神,任由方晴揭开这段尘封的往事。
三十年前,萧振华为了发家,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最开始他也只敢用些不正当的方式去逃税避税,后来便是明目张胆地把手伸向法律之外。
方晴一直提心吊胆地跟他过着日子,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萧振华会胆子大到弄出人命。
“予明,你不知道妈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天天都是催债的人,他借了好多好多的高利贷啊…我不敢开门,但我听到了一个男人的惨叫。
萧振华身上都是红的,我从没见过那么多血,我那时候就已经怀着你了,他说他要改姓金,这个人真的想钱想疯了。”
也难怪方晴会选择不要他了,谁会想怀着一个杀人犯的孩子背着恐惧活一辈子,她愿意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已经是莫大的勇气。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一直没和你外公那边再联系过了,如果让金振华知道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萧予明沉默着点了点头,但现在恐怕没那么简单了,金振华已经知道了方晴在哪,他若真有心对方晴做些什么,自己也没办法时刻护着方晴。
“你跟举云说过了吗。”
萧予明以为是金振华的事情,他点了点头。
想不到方晴说的竟是血缘关系这件事,他一愣神,反问方晴道,“举云知道吗。”
方晴拿起餐巾纸擦了擦自己的泪痕,“是啊,那时候刚跟方国强离婚,我那天就告诉他了,想不到还是由金振华告诉的你。你弟弟啊,也是越来越心思深沉了…”
所以那时莫名的疏远不是他不爱自己了,而也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吧。
想起那段时间,萧予明心里一阵闷闷地疼。
回去之后,他看着方举云站在梯子上愈发宽阔的背影,他们的小家井井有条,摆着整齐的挂饰,书柜上也没有过多的灰尘。
他肩宽腰细,有力的臂膀拆着一个小灯,“哥,帮我拿一下那个工具,这个灯泡有点坏了,我给换个新的。”
萧予明低声说道:“叫个师傅不就好了,自己忙活累不累。”
“不累的,一想到我们的家是由自己修修补补的,就感到格外安心。”
“举云,你早知道了的吧,我是妈亲生的这件事。”
方举云手上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萧予明看到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声线极力保持平稳却仍有些微的颤抖。
“妈告诉你了。”
方举云看着梯子下的萧予明,一时恍惚是自己数月以来噩梦的重现。
他试图保持着手上的动作,但那灯泡还是没拿稳,从手上掉落了下来,触碰到地面炸开的一刹那仿佛一记有力的枪声,让两人都呼吸一滞。
萧予明先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举云,你先下来。”
他感觉自己喉咙有点干,为自己的过分直接而感到歉疚,可他想知道举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和自己在一起的。
还没等他说什么,萧予明看到方举云的眼睛已经红了,不止是眼眶,泪水就像漫溢出来的一杯水,他低下了头,可泪水还是落在了手臂上。
随后萧予明就听到如同哽咽般的声音,他从来没听过方举云这样如同将一个个字从嗓子眼里吐出来一般令人揪心。
“哥,你是不要我了吗。”
他的泪水顺着那高挺的鼻梁流下一行泪痕,连睫毛上也挂着点晶莹的泪水,让萧予明忍不住想抬手擦去。
事实上他也正这么做了,他心疼地用手指拭去,“举云,我在的。”
“你不会走吗?”
“我不会。除非你不要我了。”
“我不会不要哥。”
萧予明被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他感到一种放下负担的感觉,当他知道方举云比自己先知道时第一反应竟是庆幸,方举云知道了事实却依然选择了自己,而那时候突然的疏远也有了可以解释的理由。
可自己却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内心的纠结和挣扎。
方举云用鼻子蹭着萧予明的脖子,他的鼻息让萧予明的脖子和心口都有些发痒,更多的是一股暖意。
他们都选择了彼此,在得知了这层血缘关系之后。
“其实…在妈今天告诉我之前,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方举云刚哭过的眼睛用力睁得更大了。
“金振华让我先知道了这件事,当时我也很难接受,甚至觉得自己是在欺骗你才得到你的爱的,如果哪天你知道了会不会就选择放弃我了…”
萧予明轻柔地抚摸着方举云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他。
“可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我的举云已经在这样的提心吊胆中过了这么久,我却什么都不明白,而我现在就是要对你极度地坦诚,对你毫不隐瞒。”
他感到自己被更用力地抱着了,方举云咬了下他的耳朵,可又怜惜地用唇摩挲了一下,“哥,我也对你坦诚。”
当时那什么老师的确对他有意思,如果他不曾爱上萧予明,或许也真会像其他普通的平凡大学生一样来一段甜蜜青涩的校园恋爱,和另一个他者立下理想中的誓言。
但他试过了,他做不到。
他无法对除了他哥以外的人产生更多的兴趣,他不愿意让他人再踏足自己的私人领域,他也不允许自己彻底地忘记萧予明。
直到看到谢欣和萧予明的亲密举动,彻底地刺痛到了他一直逃避的心底,高中时那午夜梦回又重新萦绕在了眼前。
萧予明会结婚生子吗,他会和这个女人组成一个世俗意义上圆满的家庭吗。
那他怎么办。
他知道自己阴暗、自私且狭隘,爱情具有排他性,一开始他就没想放开萧予明。
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心意相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原来萧予明也在患得患失自己是否会坚持选择自己。
他不再因为恐惧失去而陷入沉默,是因为狂喜让自己失语流泪。
“萧予明,能不能不做我哥了,做我老婆吧。”
他看见他哥眼镜框后的眉眼弯成一道漂亮的月牙,笑着说道,“都是,你想叫什么都行。”
本以为飞速成长起来愈发成熟稳重的方举云顽劣地咬着他耳朵喊了好多声“老婆”,萧予明这才意识到方举云也不是以无法预料的速度成长成他不认识的样子,还是那样爱捉弄人。
“举云,比起你想刻意迎合我做出的成熟样子,我更希望你做自己开心的样子。”
他看到方举云的背稍稍挺直了些,“可我怕你嫌我幼稚,我本来就还没参加工作,现在感觉离你更远了。”
萧予明笑着摇了摇头,“那只是我的工作场所让我身边的人看起来都需要那样一副形象,私底下我严肃吗,并不是。相比之下,真实的你无论怎样都能吸引我。”
方举云抱着萧予明乖乖地点了点头,散落在地面上的灯泡晶体反射着细碎的光,恰如那些会随着时间淡忘的碎片,逐渐趋于残缺和模糊。
算了,难过的过去也都忘了吧,此刻才是最好。
在他不知不觉把金达的股份从萧峰手上拿来之后,萧予明已经做好了下一步的计划。
萧峰还是那样懒散的坐姿,只是他手指间夹着一根烟也不敢点,他看了看自己的这位表哥,有些发怵。
今天晚上萧予明亲自开车带他来了这家酒楼,明明也不是什么高档餐厅,装修也都是老年代的样式,有些过分的富丽堂皇中透露着过时的破败。
可他不敢向萧予明提出什么意见,他也不敢问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
他和萧予明坐在同一个狭小的包间,既没有窗子也没有绿植,只有一面屏风密实地贴在墙面,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他刷了刷手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很快他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兄弟们,好久不见了啊,坐坐坐。”
金振华带着一帮人走进了隔壁的包间,听声音就知道是个比他们所在的隔间略大的房间,而这一行人约莫有五六人。
听了很久都只是普通的应酬,他不以为然,只是他有些惊讶萧予明居然能找到这样一间包厢。似乎就只是隔着这一层屏风,对方完全不知道隔墙有耳。
“老萧啊,你现在生意是做大了,兄弟们是只能看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啊。”
萧予明幽幽地喝了一口茶,嘴角提起,好戏开场了。
金振华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没有你们哪有我的今天啊,多喝点酒。”
“啪” 听起来像是用酒瓶子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你小子可别装糊涂啊,我什么意思你个人精还不清楚,这些年来我们帮你干掉了多少人,我可不想再这样过日子了,这个月的钱也还没打过来,小心我们让你做不下去!”
金振华的面色铁青,他早些年靠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和生意发家,如今是遭到报应的时候了,这些人手上捏着他犯罪的关键证据,虽然他料他们也不敢鱼死网破,可目前还是得把这口气吞下去。
“钱好说钱好说,我这卡里就有50万,兄弟们先拿去用,不够了再找我拿。”
萧予明斜睨了一下萧峰,果然已经吓得嘴唇发白了,恐怕他也万万想不到自己心里和蔼可亲的大伯是这样一个狠角色。
等人都散了,他们也都清晰地听到金振华打电话的声音。“对,不能留了,又要换一批人了。”
这些人多半是赌徒或者瘾君子,往往都是他从离公众视野最边缘处找到的打手,虽说他不敢明目张胆成立黑社会,但这批人就像活的武器一样,用完后若是生出锈了,就再换一批。
皮鞋的声音走向屏风这边,金振华的身影背着光被清晰地勾出一个轮廓。萧峰捂住自己的嘴,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他先是敲了敲,而后用力地拉了一下屏风的把手,却发现这是个封死的装饰罢了。
萧予明不紧不慢地看向额头上已然出汗的萧峰,后者像一块白面一样挂在了椅子上。
“表哥,你让我知道这些是要干什么…”他一副泫然欲泣的小媳妇样。
萧总轻松地说道:“我们可是一家人,没有什么秘密的。不过要说实话的话,那就是我们都知道一个共同的秘密了,小心别被老头发现哦。”
萧峰无力地点了点头,他再愚笨也知道如果被金振华发现之后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
“来,听我的,明天到公司里拿这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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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做我哥了,做我老婆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