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寂静的医院走廊。
“家附近的那个小花园我们几个老家伙每天都聚在哪儿下棋, 今天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下着下着老周忽然跟我说他左手有些麻。”杨爷爷拉着周顺珍絮絮叨叨，说到这儿脸上就有了几分懊悔, 叹道:“也怪我, 没过没当回事, 要是……”
周顺珍打断他自责的话:“杨叔您别这么说。”
“是啊杨叔。”林德胜也道:“您能及时帮忙叫救护车，帮我们把老人送到这里来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话是这样没错, 但杨爷爷还是觉得自己没做好。
特别听刚刚那护士说，老年人手发麻就是脑出血的前兆，要是碰上懂的人立刻给病人手指头放放血估计情况还不会有这么严重。
现在老周昏迷不醒, 作为相处了大半辈子的老朋友，他满心觉得内疚。
“唉，也是我没用…”杨爷爷惭愧道:“都这种时候了还要你俩来安慰我。”
周顺珍和林德胜再次表示:“您别这么说，是我们该谢谢你……”
杨爷爷摆摆手。
见时候不早了, 老人家年纪又大, 周顺珍就提出先送他回去。
杨爷爷有些犹豫，说:“可你几个兄弟都还没来，要不我在等等把情况跟他们说了再走，不然…不然我怕他们怪罪你。”
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周家几个儿子…别的不说, 就老大一家什么德行杨爷爷是清楚的。特别是那个大儿媳妇！难缠得很。
周顺珍打心眼里感激他的好意，但现在真挺晚了, 再待下去天就黑了, 怕他家里儿女担心，周顺珍嘴角努力牵扯出点笑意, 说:“不用，我来给他们说就行。”
杨爷爷考虑片刻, 说:“那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往亮着灯的抢救室里最后看了一眼，“等老周醒了我再来看他。”
林阳开着车过来的，见他要走，就准备送他。
他忙摆手说不用。
林阳却执意要送，还说:“杨爷爷我送你，顺便把我儿子接过来。”
刚才他们出来的急，只能暂时把嘟嘟放在果园让赵有能照看，但人到点了也要下班回家，所以林阳不去接也不行。
杨爷爷拗得过他们，只得坐上林阳的车子回家。
也是巧了，两人在电梯口遇到了老四周顺波。
他住市里单位的房子，过来的是快一些。
“老舅…”
“小阳？杨叔…你要回去了吗？”周顺波问。
杨爷爷点点头，“留下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周顺波没说话，他本就是话少的人，对这个把自家老爷子送到医院的恩人也只是简单的点点头，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杨爷爷算是看着他长大，对他的脾气还算了解。
“先过去你爹那边吧。”杨爷爷说。
周顺波“嗯”了一声，闷着头与他们擦身而过。
等林阳送完杨爷爷回镇上又折回来时，老三家两口子和老二一家三口也到了。
见他把嘟嘟带着过来，老二媳妇儿脸上立刻露出不赞同来。
“你怎么把孩子带来了？”
老一辈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迷信，老爷子生死未卜，周二嫂是觉得这种场合不应该把这么小的孩子带过来。
要是真有个万一，谁知道会不会染上什脏东西。
林阳笑笑，“没事的二舅妈，家里现在也没人能照顾他。”
周二嫂小声同他嘀咕，“你留家里照顾他不就行了…我要是你我才不来。”
林阳不敢接这儿话，只能无奈笑笑。
“妈。”正好周迎庆走过来了，“你拉着林阳说什么呢？”
“关你什么事！”周二嫂白了她一眼，指着她交待:“你有这功夫不如去问问你爸这次医药费怎么说？”
老大家到现在都没来，那估计就是不来了。
周二嫂心疼钱，见老爷子这次又是叫救护车，又是进抢救室的，搞不好还得手术的…
她直担心少了一家人分担之后她自己不知道又要多花出去多少，便把气全都撒到周迎庆身上。
周迎庆莫名其妙被她怼了一句也不服气，骂她:“你发神经也别找我，多少钱也不是我花的。”
然后扭头走了。
周二嫂一见她这态度更怒了，追上去正准备和她吵两句，那头抢救室的灯就熄灭了。
“周老文家属。”
医生一叫，几个在场的子女媳妇女婿一大帮的就迎了上去。
“病人脑部的血块比较大，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准备开颅手术。不过手术的风险我们要提前跟你们说清楚。”主治医生话音一顿，才继续道:“一般脑出血的病人手术过后的后遗症就是瘫痪，也就是中风。术后恢复时长因人而异，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倒不是后遗症的问题，而是病人年纪实在太大了，八十岁的老人……”
考虑病人家属的心情，医生没继续往下说，但在场的除了少不更事的嘟嘟以外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开颅手术风险高，更何况老爷子八十岁了，真上了手术台还不知道能不能下来。
医院这边的态度的是抢救意义不大。
这医生也是个好的，见他们人多一时也拿不准注意，也不催促，“没事，你们先商量，要是决定不手术的话明早就可以回家了。回了家以后…注意临终关怀。”
闻言，周顺珍眼前一黑，要不是站在他身后的林阳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说不定她直接就栽倒在地。
周顺武和周顺学还有周顺波的情况不比他好多少。
不管以前有多少矛盾，亲爹就是亲爹，这是谁都无法割舍掉的关系。
老三媳妇儿直接就哭出了声，唉声喊了一声周顺武，“二哥，那怎么办？”
随着她脱口而出的这一声，众人像是暴雨夜迷失在汪洋大海的旅人看见了灯塔一般，瞬间就找到了主心骨。
齐刷刷的目光落到周顺武身上，他倍感压力，沉声道:“我给大哥打个电话。”
说着就拿出手机给老大周顺文打了过去。
也不背着人，还特别把扩音打开。
响了好一会儿后，周顺文那头那慢慢悠悠的接起，“喂，老二？”
周顺武先是看了一眼众人，然后视线才落回到手里的电话上，慢声询问:“大哥，你过来了吗？”
“啊？啊啊啊！我…我和你嫂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马上到，马上到！”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林阳总感觉电话那头的周顺文说话的语气怪怪的，似乎……
“那行，我们等你。”
周顺武挂断电话。
最沉不住气的老四周顺波立刻道，“他怎么说？”
“他”指的是老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不再喊周顺文大哥了。
见了面也不说话，和别人提起的时候也都是说囫囵代过。
总之，他们二人兄弟之间的情分已然不剩下多少了。
老二抬头，“大哥在路上了，等他到了再一起商量。”说着，他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众人，最后停在老三媳妇儿的身上，意味深长。
老三媳妇儿察觉到了。
但她只是莞尔一笑，拢着头发看向别处。
众人心思各异。
说着马上就到，实际周顺文家老口子着实让众人好一顿等，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才见他俩从走廊上冒出头来。
“老二。”
周顺文看见其他地方几个弟弟妹妹脸色都不太好看，就直接找了和他关系不错的老二搭话。
他蹙着眉头，脸上一副焦急难耐的模样，“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周顺武便把刚刚医生说的那些话向他重复了一遍。
周顺武听完后叹气，然后看着几个兄弟问，“你们都怎么想的？”
如他所料，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开口表态。
治或不治都是不孝。
唯独刚刚经历过生死磨难的周顺珍鼓足勇气提议，“大哥，要不还是治吧，说不定……”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大嫂拽住。
周大嫂一副“我接下来说的话都为你好”的模样，对周顺珍说道:“妹子，这件事还是得让儿子做主，咱们女人就不要掺和……”
周顺珍瞬间就怒了，心想:这怎么能叫掺和呢？
自己也是老爷子的亲闺女啊！
又想到初一那天老大家两口子到自个儿家里闹的那一场，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周顺珍直接甩掉大嫂拉着她的那只手，不客气道:“你拽我做什么！”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何况周顺珍从来都不是兔子。
她自问自己没什么对不起这个家的，一次又一次的忍让也是顾忌老爷子的想法，现在老爷子都快咽气了，那她也就不用忍了。
所以今天她是铁了心想和大嫂撕破脸干上一场的！
但很奇怪，周大嫂脸上居然丝毫不见怒，还搁哪儿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话呢。
“哎呀妹子，嫂子真是为你好……”她自己说就算了，还不忘拉上一向没什么主见的老二媳妇儿，“弟妹，你说是不是？”
老二媳妇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真像这个小姑妹刚才说的继续往下治，那铁定要花很多钱！
这她才不愿意呢！
于是她索性也就顺着大嫂的话接口道:“是啊，这女人啊就是这样，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再回来管娘家事儿倒显得这些个哥哥弟弟不中用了。”
“二嫂…”周顺珍正要怼回去就被林德胜拉住。
林德胜摇着头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以夫妻俩相处多年的默契来看，周顺珍知道林德胜的意思是“你别说话，让我试试。”
果不其然。
见周顺珍不再和大嫂二嫂争辩，林德胜便上前一步，走到周家那四个各持己见的大男人面前，很谦卑地说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弟，我说一句话…行吗？”
周顺文这时候倒像个通情达理的大哥了，第一点头允许林德胜开口。
“妹夫，你说你说。”
林德胜:“我方才听那医生的意思，如果不手术的话咱爹也就这样了。”他叹气，试探的表达出自己的态度，“要是手术倒能搏一搏…”
以周家这种情况来说，男人和男人来沟通是要高效的多。
虽然周顺文心里是同他持反对意见的，但依旧能按捺的住心里的小九九和他对话。
他把最关键的问题扔给林德胜，问:“那要是博失败了，爹不就是多受一道苦？”
说完他还不忘加上一句。
“作为爹的亲儿子…我不忍心。”
潜台词是:你忍心，那是因为你只是女婿。
林德胜只得无奈的咽了口唾沫，倒退一步，把话语权重新交还到他们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