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上一次收到寇枫的消息, 还是在寇辰成功入学那天。
嘟嘟上的那所胡同小学不是只要有钱就能进的，而且寇辰的学习能力本身也并不像嘟嘟那样出色，当时为了解决他的入学问题, 单唯钦特地找人帮忙才成功地把寇辰安排进去。
为此, 寇辰特意打电话回来表示感谢, 电话里，那时他简单和提了几句自己现在的处境。他说, 他已经投靠上了地方军方特别有权利的一个家族，外面的人暂时不敢拿他怎么样。
可短短数月……
怎么就死了呢。
“是畏罪自杀。”单唯钦说，“还记得寇辰第一次回国吗？”
林阳点头。
“那时他之所以会安排寇辰回来就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些事, 这里面涉及太多，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当时他资金链全段，之前在境外所经营的正规生意也面临着全面崩盘，为了力挽狂澜, 他剑走偏锋, 时至今日已经回不了头了。”单唯钦说，“这次是跨国联合执法，形势严峻，那边根本不敢保他。”
好歹在外面待过几年，林阳是知晓其中厉害关系的, 不管当地武装部门在怎么一手遮天，他们都不会蠢到和华国作斗争。
他隐约猜到寇枫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只是这一消息太过突然, 他一时还有些没晃过神。
说到底，寇枫到底是不是十恶不赦他不知道, 但自己却实实际际得过他几年庇佑，现在又有寇辰在身边, 忽闻噩耗，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过了很久，他才喃喃自语地说道:“可是大家不是总说好死不如赖着活着嘛，难道就算是为了辰辰考虑，也不能回来自首吗？”
单唯钦却说：“也许他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选择这样做。”
林阳抬眼看他。
单唯钦:“国内现在形势严峻，他被遣送回国的下场大概率也是难逃枪决，再者，一旦他归案，他的基因信息就会入国家基因库，那么辰辰……”
“那么辰辰身份就会曝光。”林阳接口道。
单唯钦微微颔首，“如今寇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要拿不到他的基因信息，那就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寇辰是他的儿子。”
林阳久久没有说话。
“这件事暂时别让孩子们知道，我先缓缓……”
“嗯。”
同样是父亲，他当然可以理解寇枫想要保全儿子的想法，只是事发突然，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不过比起如何去消化自己内心的悲情难过相比，他更苦恼的是该怎么告诉寇辰说这件事。寇辰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实际自从被寇枫安排回国的那一天起，他身上的狼性就已然消失了大半儿。他开始变得会讨好，会示弱。要知道，不管是讨好，还是示弱，当年有寇枫护着的小狼崽子可和这些词汇毫无关系。
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隐隐约约的意识到自己被自小相依为命的父亲所“遗弃”了。
所以他才不得不表现出对新环境服从。
面对这样谨小慎微的寇辰，林阳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他述说真相。
面对这个痛苦而棘手的抉择，林阳彻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林阳顶着熊猫眼来到餐厅时，寇辰已经穿戴整齐的出现在餐桌上了。
这也就意味着昨晚上他压根就没回自己家。
林阳见怪不怪，只是刚刚知道寇枫的事，现在的他还不能坦然的面对这孩子。人的怜悯心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哪怕不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了别人的结局，却还是会因为知情而产生莫名的内疚。
“怎么就你一个人嘟嘟呢？”林阳随意地问着，尽量不让寇辰察觉出什么。
好在寇辰似乎很着急，头也不抬的应付了一声，“他好吃了。”然后随手抓了一片吐司就要往外跑。
外面是嘟嘟的催促声，“寇辰，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就先走了！”
“来了来了！”寇辰一面应着一面往外去追，临到门口又折回来。
正当林阳误以为他是忘带什么的时候，只见这小子不慌不忙的拿起桌上的果酱刀挖了草莓酱均匀地涂抹在上面，最后大口咬下去，眉眼间流露出满足的表情。
已经数完三个数却仍等在原地的嘟嘟，“寇辰！”
“马上马上。”他一面敷衍应付着嘟嘟的催促，一面兴高采烈的和林阳挥手道别 ，“林叔再见！”
林阳:“再……”
寇辰已经没影了。
林阳颓然坐在椅子上，只留他一个人的餐厅陷入死一般地寂静，似乎每一声针落地的细微声响都能清晰传达进他的耳中。他眉头轻蹙，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午放学，寇辰没和嘟嘟一起回来。
面对林阳的询问，嘟嘟是这么回答的，他说：“他去上吉他课，今天可能不会过来了。爸爸，你找他有事吗？”
林阳暗自松了口气，心道:不来也好，省的自己见了他难过。然而这种庆幸不过几秒，随之而来的是更浓郁的紧张。毕竟这种时候，还是把他放下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会更加安心。
“爸爸？”嘟嘟疑惑一声。
林阳回过神不自然地笑了笑，回答说：“没事，我只是随口问问。”
尽管林阳想竭力拖延寇辰知道真相的时间，但在这个信息高速发达的年代，东南亚犯罪头目饮弹自尽的消息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个互联网。
就像单唯钦所说，眼下局势紧张，所有国民对待境外的这些违法犯罪的怒火以逼最高点，更别说寇枫的前身还是国内某知名落马高官家的外逃少爷。双重buff加身，使得这件事如同海啸过境，在互联网掀起滔天巨浪。
一时之间，当年的寇家被网民们扒了个底朝天。
“好家伙儿，这一家子牛人啊，老子重大腐败，儿子跨国犯罪，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绝了绝了。”
“……”
诸如此类的恶评数不胜数。
亦有人在下面做着一些真假不知的科普，他们说寇枫不仅诈骗了国人很多钱，还是公海医疗船最大的“供货商”，甚至还有说他为了折磨被绑架的“猪杂”特意养了十几条藏獒
，每天随机挑选扔狗笼。
别的不知道，但养藏獒这件事林阳是不信的。因为寇枫最怕狗，别说像藏獒那种大型恶犬，他连泰迪都不待见。
可网络世界虚虚实实，在这里，你一旦被打上十恶不赦的标签，那就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往你身上扔屎盆子。
更何况，死人是不会辩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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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舆论的彻底爆发，最让林阳最担心的事也随之发生了。
“嘟嘟说辰辰上午没去学校，我刚刚给照顾他的小阿姨打电话了，阿姨说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怎么喊都不应，我准备现在就过去看看……”林阳一面同单唯钦用电话交待着，一面快步往外走，期间，周顺珍的电话插拨进来，嘟嘟嘟的机械声恰好盖过了单唯钦的回复。
“稍等，我先接一下妈的电话。” 说着，他点了接听，手机切换到了和周顺珍的通话中。
“喂，妈。”
“阳阳啊。”周顺珍道:“我都忘了问你了，这两天有没有人给你打电话”
“没有啊。”林阳脚步不停，“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那怪了。”周顺珍说，“前两天有两个人到家里来找你，他们说是你的朋友，我看他们挺着急的就把你的号码给他们了。”
闻言，林阳莫名地感到了一丝不安。
按耐住思绪，他佯装镇定地询问：“他们有没有说找我有什么事情？”
周顺珍回答：“没有，只是问你在不在家，还要了你现在的……”
林阳打断：“名字呢他说他叫什么名字了吗？”
“名字嘛……”周顺珍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好像叫吴……吴什么波来着。”
林阳慢下脚步，沉声提醒:“吴云波。”
“对对对！就是这个……”
周顺珍语气里有种终于想起的兴高采烈，后面她快声应着什么，林阳无暇去听，他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俩人，默默的按掉电话。
“请问是林阳吗？”
“我是。”
他们拿出警官证。
“市公安局，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多年前亲手射出去的那一发子弹，穿过时光岁月，终于在此刻精准击中了他的眉心，然而，林阳并未陷入惶恐之中太久，他只是稍稍迟疑了片刻，然后迅速做出了决定。
“可以，但请容我先打个电话。”
“嗯。”
得了应许后，林阳握着手机走开了两步。
没有任何犹豫，林阳这通电话打给了单唯钦。
简单说完自己现在的处境后，他们短暂地陷入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而后，两人都没有选择在这些上面多费口舌。
林阳交待:“我很快回来，别担心。”
单唯钦答:“嗯。”
挂掉电话后，林阳走向那时刻注意着他动向的两人，主动递交手机，“谢谢警官。”
不同的地点，单唯钦坐在椅子上独自叹息，任心中那抹从未散去过的愧疚将自己深深淹没。
都说，爱是常自觉亏欠。
可亏欠亦有不同。不管是给不了最好，还是给不了太多，都难免亏欠。或者像他现在这样，不缺给你最好，也不怕你要太多，怕只怕，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曾经伤害。
这才是最无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