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冷感动物>第44章 反省

  李识宜是由耿维亲自送到车库的。

  “没上牌?”

  “随便开,交警队没那个胆量开罚单。”

  李识宜目光移到他脸上:“撞了也无所谓?”

  耿维先是笑,接着取下眼镜,朝镜片哈了口气,袖口蹭了蹭:“别说是撞车,就算是撞了人也就那么回事。我摆不平还有谭承在,尽管把心搁肚子里。”

  “心?”

  良心,你们有吗。

  李识宜声音很低,压住了讥讽。耿维没明白他这句反话的意思,见他矮身坐进车里,背影很漠然。

  耿维寒笑。

  他直觉李识宜有问题。

  虽然李识宜表现得不多话,但只要一发问,或者是一抬眸,就莫名有股强烈的审视意味。甚至有好几次耿维都抓到了他那种眼神!那种充满硝烟味和审判感的视线,但稍顿一秒,就又会变回那种丝毫不愿沾染的神情,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半小时后回到三楼,不见谭承的身影,李识宜坐回沙发,并不引人瞩目。

  旁边的某位郭姓老总迟疑了一下,想抓紧时间套个近乎,于是主动上前告诉他,谭承跟耿维去二楼商量什么事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李识宜淡淡地说:“知道了,谢谢。”

  态度远不如对先前那位保姆温和。

  对方接着打哈哈:“鄙姓郭,这是我的名片。刚才谭总身边人太多了,没机会跟他说上话,深以为憾呐。像谭总这样的青年老俊,实在是、实在是……我辈楷模!你看一会儿方不方便替兄弟引见引见?我这里有家轮胎企业在找投资方,如果谭总感兴趣,随时可以详谈!”

  李识宜礼貌接过那张镶了金边的名片,神色既不倨傲也不热络,只是如同在例行公事。对方还想再多说,他已经起身:“失陪。”

  这栋别墅是耿维三年前买的,空置了近两年,去年下旬才装好,所以哪哪都特别新。这也意味着监控装置全覆盖,李识宜开车兜风时把一切尽收眼底。

  不过,步行下到二楼,他意外发现楼梯并没有安摄像头。

  耿维平时习惯在二楼最南的那间房办公。李识宜行至门外,发现房门紧闭,里面隐约有交谈声。

  如他所料,是谭承跟耿维两人在里面。李识宜并没有敲门的打算,他只是一路留心这地方的构造而已。

  屋内,谭承背靠敞亮的落地窗,大马金刀地坐在电脑屏幕后,扬眉盯着耿维:“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耿维找来那枚一看就上了年头的U盘,在他眼前晃了晃,“有印象吗。”

  谭承皱起眉,怀疑他在故弄玄虚。

  耿维镜片后狭长的眼缝闪过一丝狎邪:“全忘了?提示提示你,初二那年于霆录的,用的还是你给他的手机。”末了,又幽幽地补刀,“当时你也在场。”

  谭承质疑地盯着他。他把U盘插进电脑,握着鼠标轻轻点击了两下,里面赫然出现某视频文件,命名是一串年月日数字加一个人的名字。

  这名字跟在这串数字后,显得很突兀也很不合常理。谭承眸色一沉,不等耿维动手就自行点开了视频,同时将其放大到全屏。

  血淋淋的画面就这样突兀地跳了出来。

  谭承甚至没在第一时间认出那是李识宜,因为他躺在地上。不,准确地说,他是躺在脏兮兮的男厕所里,赤身裸体,双眼紧闭。

  那时他的身体尚未完全发育,所以显得格外羸弱,按理说应该有十二三岁了,但看着还不到十岁。上身更是瘦得惊人,哪哪是皮包骨,仿佛从来就没吃饱过。

  他侧躺在脏水里,苍白的皮肤遍布淤青,鼻血顺着流到了颈间,左脸到耳畔还有明显的一个鞋印。

  镜头晃动不止,因为掌镜的人一直在嘻笑。

  应该是于霆。他操着公鸭嗓道:“真过瘾!”

  镜头对面的邢天羽上去补了一脚,不偏不倚踢在李识宜肋骨上,但他竟然没睁眼,依旧毫无意志地昏迷,只是身体像蝶翅一样颤了颤。

  屏幕后的谭承几乎在同时猛地一激灵。

  紧接着就是一阵更为放肆的讥笑,以及突如其来的制止。

  “我说你们差不多了吧。动不动就搞这套,不腻?”

  镜头倏地转向一直未曾入镜的谭承。他应该是刚从外面进来,校服搭在肩上,头发短得贴头皮,年少轻狂的感觉快要从屏幕里溢出来。

  于霆咧嘴:“哟喂,我们是怕你气不顺好不好。上回可是你说要好好修理他的,这才哪到哪啊,你不会是不忍心了吧。”

  “开什么玩笑。”小小年纪的谭承已经很有气场。他眉心微皱,神情是如今已无从解读的嫌恶:“天羽,把他脸盖上,看着反胃。”

  “拿什么盖,这儿啥都没有,要不……用拖把?”

  谭承像扔垃圾一样扔了件校服到地上,正好盖住了李识宜的脸,随即就将手插回兜,转过身,一眼都没再往地上看。

  “你这就走啦?”

  “废话,跟你们在这儿耗什么。”

  视频还没结束,但谭承已经看不下去了。

  从见到李识宜躺在地上的第一眼开始,他的身体就已完全僵硬,整个人无法动作,浑身上下每块肌肉都绷得生疼。由于血流完全失序,一种如同被细针刮过大脑皮层的窒息感和麻痹感慢慢出现,从他的尾椎慢慢爬升至头顶,头皮扯得极紧。

  ……那么无助的李识宜,那么脏的地面,那么多的伤,甚至还有血。谭承呼吸暂停了好几秒,血液迅速从心脏泵出、涌向四肢,颈侧青筋突突直跳。

  突然,手机震了下。

  他猛地回神。

  是李识宜发的,就四个字:「车别买了。」

  耿维始终在旁观。只见谭承先是脸色发青,看完了手机就开始沉默不语。

  打从初中起,谭承就是他们几个人的绝对中心。他出身好,有能力,性格又要强,是天生的领袖。

  而其他人?

  邢天羽够圆滑但玩心太重,于霆有胆量但能力不够,至于耿维自己,心机深沉,可惜出身不行。其他的都可以靠别的东西来弥补,唯独除了出身这条。耿维就算是挣破了天也比不上谭承,因为他没有一个好爷爷,没有一个好爹。所以他第一个就对谭承不服,但同时他也离不开谭承,也欣赏谭承的义气和手腕。

  谭承反扣手机,抬起头来看向耿维,阴沉地问:“时隔这么久,为什么今天给我看。”

  耿维皱眉反问:“又不记得了?当年你找于霆要过这段视频,于霆手机报废了,没留。”

  谭承猛地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想找回视频,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李识宜已经离开。也许是猎奇,也许是出于别的什么,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视频的残酷性。

  “把它删了。”

  “你不留?”

  谭承僵了一下,推开椅子站起来,“留你大爷,不留!”

  回到三楼,他远远看到李识宜在沙发喝茶,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谭承心倏然抽紧。

  李识宜这人很独特,明明没读过几年书,身上却有股书卷气。他待人看似冷漠,其实说话办事很礼貌也很得体,从不主动与人起冲突,更不会显示出攀附上谁的傲慢。他日子过得很平淡,却甘之如饴,仿佛前三十年过得太苦了,这种平淡足以令他心满意足。

  抬起头看见谭承站在电梯处,李识宜顿了一秒,目光有些疑问。谭承用力攥了攥拳,然后才朝他走去。

  “试完车了?”

  “嗯。”

  “不喜欢?”

  李识宜低头端起茶盏,嗓音很淡却很清晰:“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试试。”

  等他放下茶盏时,谭承抢前将他手指握住了。李识宜顿时抽回,注意到左右的人都隔得比较远才松一口气。

  他的脸色不算自然,但还算温和。

  谭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低声说:“以后在我面前别抻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但凡是你喜欢的,我能办到的,捅破天我都为你办到。”

  李识宜奇怪地看着他:“你是觉得我不够干脆?那好,明确告诉你,那车我中意,但我不需要,也要不起。即便真的买回来,那也是你的车,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就和那辆大G一样,我一不会开二不会卖,只会让它停在楼下当摆设。”

  谭承没再多谈,但回去路上一直显得心神不定。好几次红灯时间一长他就走神了,变了灯都没发现,直到李识宜提醒才猛踩一脚油门。

  “你怎么了。”

  他抹了把脸,“有点儿心烦。”

  “那就别开了,我来开。”

  他道声谢,将车停到路边,跟李识宜换了位。李识宜熟稔地操作他的车,心想,阎王转性了?还知道说声谢谢。

  李识宜没再开口说什么,转而打听另一件要紧事。

  “今天你跟耿维聊得怎么样。”

  谭承脖子上的青筋跳了一下:“什么怎么样。”

  “进特区的事。不想说可以不说,我就是随便问问。”

  “没什么不能说的,”谭承沉默了一下,压制住烦乱的情绪,尽量正常地开口,“我跟他一起捋了捋切入点,他的厂子有几个地方极度不合规,一查就玩完,必须立刻开始整改。”

  “现整改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无所谓。说是整改其实就是做工作、改排污参数等等,工商局环保局各种检查都要重新来,各类文件也要重出。”

  “一看文件上的抽查时间不就暴露了?”

  谭承用一种看外行的眼神看着他:“做戏就会做全套,当然暴露不了。”

  李识宜听懂了,他们这是要从头到脚全部作假,伪装成一个低污染化工厂。太可笑,甚至是太荒谬。但听谭承的口气,似乎已经十拿九稳,压根儿不存在什么难度和障碍。

  李识宜心里生厌,不想再跟谭承多说一个字。

  反常的是谭承也沉默下来,既不主动挑起话题也没接打电话,只是略显压抑地坐在副驾位。

  快到之前,谭承突然说:“我还有点事,要回趟公司,今晚就不去找你了,明早你自己遛狗吧。”

  李识宜没废话,下个路口直接跟他分道扬镳。

  自此以后谭承消失了整整三天。

  李识宜是个相当谨慎的人,谭承不出现,他就绝不会联系对方。他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平时也不会想到谭承这个人,除了收拾屋子的时候碰到游戏手柄,或者遛狗的时候被邻居问到:“今天怎么是你啊小李,旺仔它爸呢?”他的脸上才会出现一丝裂痕。

  三天以后谭承又出现了,他在楼下等李识宜下班回家,脚边起码有半包烟的烟头。

  李识宜与他对视几秒,转身朝楼上走。谭承二话不说跟上去,抢过他手里沉甸甸的米袋,冻得发紫的嘴唇咧了一下。

  李识宜一时无言,只好沉默地打开门。

  谭承进屋没直接坐下,而是先逮着旺仔一顿猛搓,把手搓暖和了才脱外套。李识宜看不过去,皱眉道:“你不洗手?”

  谭承喔了一声:“这就去洗。”

  晚餐吃得特别简单,因为李识宜本来就只准备了自己的,一盘芹菜炒肉丝。谭承埋头扒饭,吃完主动承担了洗碗的工作,顺道把旺仔的水盆和食盆也刷得干干净净。

  李识宜疑心有诈,但没抓住具体的疑点,只好听之任之。

  晚上关了灯,他依然保持高度警惕,但谭承洗完澡就躺下了,还对他说:“睡吧。”

  李识宜松了口气,闭上眼渐渐入眠。可惜没有睡熟,因为身边那位一直辗转反侧,翻过来翻过去的,始终不消停,把他弄得格外心烦,“你到底睡不睡?!”

  谭承先是沉默,后是贴近,掐了把他的腰,低声问:“李识宜,你恨我吗。”

  “大晚上别犯病。”

  “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谭承晃了晃他的肩膀,“快回答我的问题。”

  李识宜瞌睡才刚刚上来,正是没有耐性的时候:“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恨我。”

  “知道还问什么?”他背对谭承敷衍道,“我不仅恨你,还想杀你。”

  谭承身体猛地僵硬,搂腰的手臂也僵了一下,许久后才慢慢恢复过来,凑过去咬了咬他的耳垂,半是发泄半是威胁地说:“杀吧,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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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不止一个问我这个故事是HE还是BE,正好这两天看的朋友也多了蛮多,在这里说下,是HE。俺不写BE,虽然此攻是一言难尽的狗…总之,跳坑万岁,弃坑无罪。很感谢大家追文!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