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冷感动物>第56章 报复

  这顿饭连喝带聊,吃了快三个小时。虽然大多数时候是陈涛一个人在滔滔不绝,但李识宜也没完全不给面子,起码酒喝了几两,这让陈涛很满意。

  作为一个年过35的人,陈涛如今已经没有那么重的玩心了。在如今的他看来,找伴儿重点不在于刺激,而是想找个长久的、能说得到一起去的,模样只要看得顺眼就行。现在就有这么一个标准答案摆在面前,让他怎么能不有所行动?

  “你一个人来异乡打拼……确实不容易,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开口,能帮的、我、嗝——我一定帮。”

  陈涛顶着一张喝醉的红脸,晕晕乎乎地看向李识宜,只见对方面不改色,垂低的眼睫在鼻梁两侧落下一小片阴影,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一些随和的感觉,显得更迷人了。

  “我去趟卫生间。”

  大堂太吵。李识宜到前台把账结了,然后去外面透了口气。

  手机上一连串未接来电,全都是来自同一个号码,无疑就是谭承。李识宜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纠缠不清,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想再有任何纠葛,为什么他就是不放过自己。

  难道他想补偿?

  李识宜嘲弄地笑了笑,施暴者对受害者的补偿,何其虚伪和残酷。谭承从来没有从内心深处认为自己错了,哪谈得上什么歉意。

  吃完饭他把陈涛送上出租车,一个人沿马路走回家,走着走着,发觉有人跟踪自己。他以为又是谭承,心里浮起一阵烦躁,还有完没完了?

  但当他停下脚步回头,后面的身影却迅速闪身不见。

  李识宜这才提高警惕。

  他加紧走到公交站,佯装打电话向后观察,发现跟着自己的至少有两个人。郊区行人不多,所以对方也不敢跟得太明显,但马路对面有辆金杯很可疑,很可能是用来接应的。一旦自己被他们生擒,后果将不堪设想。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公交来了,李识宜想也不想就跳了上去。跟踪他的人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一见他被车带走,下一秒果不其然就钻进了那辆金杯。

  李识宜心里打了个突,面孔却依然冷峻。他找到后门的位置坐下,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点开谭承的号码,然后又僵硬地停住。

  顿了几秒之后,他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打算向谭承示警。

  这算什么,条件反射?

  看到车窗上自己的倒影,李识宜厌恶地皱起眉,随即收起手机闭上眼。

  二十多分钟后他下了公交车,低头快步往路口走。潮湿的夜风吹在他脸上,不由得让他皮肤紧绷,全身毛孔收缩。

  身处危险之中,举目看不到一处眼熟的地方,听到的也全是异乡的方言,毫无疑问会让人心里没底。

  但李识宜依然面不改色。最可怕的一种人是什么都不怕的人,因为什么都不怕意味着没有软肋,随时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刚走到人行横道,对面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

  “李识宜!”

  谭承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服,突兀地出现在路灯下面。他颈侧贴着大块的创可贴,脸色很黑,身旁放着行李箱,脚边落满了烟头,姿态不像以前那么嚣张倨傲,反而像是紧张了一晚上,这时才猛地松弛下来。

  两人隔着马路对视,几辆车从他们中间飞驰而过,昏黄的路灯照得视野不够明朗,但足够他们看清彼此的脸。

  红灯一变,谭承大步走来。

  李识宜向后撇了一眼,片刻的权衡后终于没有掉头离开,只是冷冷地收起视线,抬腿朝自己家走去。

  陌生街头的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仿佛在比谁腿长,谁走得快,谁的脸更黑。快到家门口时,跟踪李识宜的人不见了,应该是发现他有人接应,知道没机会下手。

  李识宜停下脚步:“是我上回的话说得不够清楚?你又来干什么。”

  谭承咬了下腮帮子:“出差路过。”

  他手里确实拖着行李箱,也的确一身的风尘仆仆,但这话还是太牵强了,也亏得他脸皮厚。

  李识宜眼神冰冰凉凉的,看不出一点温度,“你走吧,别再来打扰我生活。”

  “老子只是来看你一眼,这算什么打扰。”

  李识宜深吸一口气。

  刚刚脱险的余悸、谭承的不请自来、以及今晚跟陈涛喝酒时聊到的一些话题,让他此刻的心情跌到谷底,半秒钟都不想跟眼前这个人周旋,更别想心平气和地看着对方走进自己家。weibo:兰。芽

  谭承仔细观察了一下,脸色变了变:“你喝酒了?跟谁喝的,那个娘娘腔?”

  以他的性格不可能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何况他以前几乎滴酒不沾,谭承心里的醋瓶子顿时被打翻了。

  李识宜的目光带上了浓浓的反感跟不悦:“你到底知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谭承喉结用力滑动了两下,顶着滔天的醋意跟怒火,硬是没发作。沉默好几秒后,他撇开脸,嗓子僵硬地开口:“知道了,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李识宜顿了一下,手指在掌心攥了攥,然后转身朝家门走去。

  谭承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又是亢奋,又是不爽。亢奋的是终于又见到李识宜了,活蹦乱跳的这么一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像是饿了许久的猛兽终于见到日夜肖想的鲜美猎物,骨头缝里都冒出想扑上去生吃的冲动。不爽的是李识宜脸上毫不加掩饰的抵触,还有肢体上流露出的隔阂,明显已经从内心深处跟他划清界限,不想再跟他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李识宜越走越快。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步伐没有平时稳健,腰也有点晃,但显得更为好看,后背特别的柔韧,深蓝色牛仔裤包裹下的两条长腿特别漂亮。

  看着他的背影,这段时间一直压抑着的思念顺着谭承的脊椎蹿上来,他脑子里一遍遍回放刚才李识宜的嗓音,心脏跟着一时热一时凉,冷热交替异常煎熬。

  “那男的对你有意思,信不信由你。”谭承追上去咬着牙说,“你别傻呵呵地让人占便宜。”

  李识宜手里的钥匙插进去一半又停下来,“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龌龊。”

  “我龌龊?行啊!就算我龌龊,我敢肯定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看你那个眼神明显不对,哪个老板看员工那么看?他那是不怀好意。”

  “那也不需要你管!”

  肚子里的酒精迟迟地冲上前额,让李识宜的情绪有些失控。他揉了下额,转身对上谭承的眼睛,胸腔因屈辱而微微起伏:“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少在这里自以为是,谭承,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以为自己是什么情圣?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不过是个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傻逼,不值得任何人对你真心。”

  谭承惊愕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忘了反驳。在李识宜眼里这就是哑口无言,李识宜吸了口气,继续道:“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折磨,精神上、肉体上都是折磨……现在好不容易解脱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搅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谭承握紧了拳头,脖子上的青筋通通暴了出来,下颌也因为咬得太紧而变形,看上去十分危险,甚至是暴戾。但他的眼圈却红了,像是连续熬了两个大夜,眼底充血。

  “你……你说的是真心话?”

  李识宜目光冷得像是寒冬腊月的河水。谭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喉结上下鼓动着:“回答我!”

  “是。”

  谭承松开他,低头将脸按在手掌心里,狠狠地搓了几下,又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才把头重新抬起来。

  李识宜已经不见了。

  他肩膀震了震,整个人垮了下去。

  走进屋里,李识宜将门反锁,随即猛地把背靠上去,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以这种方式报复谭承,等于把响亮的耳光扇到谭承脸上,他心里本应该觉得很痛快,但此时此刻却毫无快感,甚至恰好相反。他的双手发麻,受过伤的手腕也在隐隐发抖,连带着胸口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下,丝丝缕缕的痛楚如同毒素,顺着血管爬上来,慢慢侵蚀了他全身。

  为什么会这样?

  从决心要报复开始,这是李识宜第一次如此挫败。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让他觉得不光彩,仿佛报仇不该是这样的,这不够坦诚,也算不上以牙还牙,仅仅只是在宣泄内心的阴暗而已。

  如果刚才谭承激烈地反弹,对他还以更加恶毒的语句,甚至是跟他动手,他都不会是这种感觉。恰恰是因为谭承什么也没做,这种报复就变了味。

  谭承回到车上一动也不动。

  他一声不吭地坐着,既没摔东西也没开车乱撞,整个人死寂得不像他。其实之前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刚才听到李识宜赤裸地说出来,他的心脏还是变得血淋淋的,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

  上回他还能扛住,那是因为李识宜表现得很恨他。恨他他不在乎,要恨就恨,最好能恨一辈子。他就怕李识宜对他从来没动过心,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事实摆在眼前,这回他骗不了自己了。

  除非得了斯德哥尔摩,否则谁会对把自己逼退学、害得自己遍体鳞伤的人动心。

  谭承两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膝盖,把头用力低下去,背部开始不住地痉挛。良久后再抬起头,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傻逼……

  谁让你他妈来自讨没趣!

  谭承目眦欲裂,恨不得现在就开车回到过去撞死自己。但世上哪来的后悔药?错了就是错了,再怎么不认也没用。

  这种悔怒交加的情绪让谭承忍无可忍。几分钟后,他打开车门跳下车,决定去敲李识宜的门。他必须问问李识宜,自己还有没有弥补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性,也比这样绝望的发狂要强。

  可刚一下车,余光里两道人影突然闪过。

  谭承瞬间察觉。

  从小在军人家庭长大,他的警惕性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何况这里既是郊区又是棚户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很显眼。

  他四周扫了一圈,看见一辆金杯绝尘而去。

  车上的人什么来头,用脚趾想都能想得到。谭承皱紧了眉,回到车上拨通邢天羽的电话。

  自从出事以后他们几个就几乎没联系过,谭承也没想找他们求助,哪怕从前谭承没少给他们资金。

  那边很快就接了,摆明了有所准备。

  谭承开门见山:“人是你派来的?”

  “有什么问题。”邢天羽口气阴沉地说,“可以啊,谭承,把人藏得够深的,可惜还是被我找到了。毕竟多年兄弟,我也不妨告诉你……李识宜的手我要定了。”

  “你他妈敢!”

  邢天羽冷笑了下,嘲弄道:“以前也许不敢,现在就难说了。给你一句忠告,拎拎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别动不动就对我大呼小叫的,把老子惹急了连你一起弄!”

  本以为这话一出绝对会让谭承怒不可遏,达到羞辱谭承的效果,谁知道谭承咬着腮帮子,气得喉咙里泛起血腥味,但愣是忍着没让自己失控。

  这种时候比的就是谁更稳得住。

  沉默了几秒,他森然一笑,低声道:“是吗,我拭目以待。”

  语气里的气场和威胁不像是装出来的,仿佛手里还握有什么底牌没往外打。邢天羽恼羞成怒,厉声回敬:“话我放这了,别说我不顾这些年的情义,谭承,咱们走着瞧!”

  谭承懒洋洋地说:“走着瞧。”

  电话啪地断开。

  他默了默,背向后一靠,闭上眼长长地出了口气。半晌后,他转头望向不远处那片平房,在脑子里把今天晚上李识宜的各种表情、各种语气过了一遍,随即敏锐地捕捉到异样——

  在过马路之前,李识宜往后看了一眼。

  他早就发现有人跟踪。

  “……妈的!”

  谭承嗙地拍了把方向盘。

  拿我当什么,有危险不跟我说?是觉得老子不能同甘共苦,还是觉得老子靠不住,告诉我也没用?谭承怒从胆边生,刚刚被扎得四处漏风的心又奇迹般地痊愈了。

  他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闯到李识宜门口,像头守护领地的豹子一样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