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好骗>第48章 疯

  司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车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窗外的雨滴滴答答,一下一下敲打着玻璃。

  空气里弥漫着很淡的白檀香气,是喻年身上的香水,在这个冰冷的雨夜格外清冷幽暗。

  车后座的顶灯被打开了,幽幽照着喻年的脸。

  那双眼睛里似笑非笑,像一汪森林深处的深潭,眼底像有一抹幽幽的蓝,冷而艳丽。

  祈妄情不自禁地想。

  喻年跟年少时候的变化,可真是大。

  他从没有想过这样冰冷的神情会出现在喻年脸上。

  那个温暖阳光的少年人,倒在他怀里撒娇,哭哭啼啼说喜欢他,仰起头与他亲吻的人。

  原来长大后,会像一柄泛着清光的长刀,眼角眉梢都透出冷漠,打量他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嘲讽。

  这目光一寸寸灼烧着祈妄的皮肤,让他四肢百骸都在痛。

  可他的目光又忍不住流连在喻年的发丝指尖。

  曾经只能在电视里,报道上,还有梦里见到的人,这样真切地出现在眼前,即使有人告诉他这只是一个裹着糖霜的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车内久久没有人说话。

  白檀香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柔软多情,却又像勾魂的锁,叫人喘不上气。

  最后还是祈妄先开口。

  他问喻年,“你想跟我聊什么?”

  聊什么?

  喻年轻轻笑了一声,他看向窗外,神色莫测。

  是啊,聊什么呢,老情人尚且可以叙旧,可他跟祈妄连试用期都没熬过,非要担一个“初恋”的名义,都有点名不副实。

  他声音低哑,语气竟然很平静,轻声道,“刚刚看见你,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我一直知道那个大画家祈妄是你,但总觉得不真实。等今天见到了,才发现居然是真的。还真是……人生无常。”

  八年前他跟祈妄相遇的时候,祈妄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租住着昏暗的公寓单间,同时在餐厅和酒吧打工,手指上都是生活磨砺出来的薄茧。

  谁能想到八年后这人摇身一变,成了出入红毯的名流。

  命运还真是离奇。

  他笑了笑,喝下去的酒像是终于起了效果,眼睛微微眯起来。

  他问祈妄,“说起来,你的成功算不算有我一份啊,当初要不是拿我换了一套房和现金,你怎么有第一步启动资金呢?”

  他像是漫不经心,与祈妄打趣,“那套房子怎么样,住着习惯吗,三百万的现金虽然不及你现在身价的冰山一角,但应该也够你生活无忧了,想想我对你是不是也算有点知遇之恩?”

  刚才的晚宴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在场的人大多八面玲珑,但谁也不知道,车内这两个表面上毫不相干的人,曾经在八年前谈过一场恋爱。

  年少天真,自以为轰轰烈烈。

  结局却不堪。

  祈妄的睫毛抖了下。

  他哑着声音与喻年道歉,“……对不起。”

  喻年却不屑地笑了一声,“谁要听这个。”

  喻年说,“你是挺对不起我的,要是前几年,我跟你重逢一定会大哭大闹,再偏激点呢,我说不定还会把你绑回去,别以为我干不出来。”

  他说到这儿,终于轻轻转过头,挺认真地瞧了祈妄一眼,下巴微抬,一副骄矜的少爷做派。

  祈妄的心脏忍不住砰砰跳起来。

  可下一秒,他却听见喻年说。

  “可是一转眼我们都分开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这么小孩子气了,当年的事……就算了吧。”

  算了。

  失望透顶的时候才会算了。

  祈妄能听懂。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笑。

  喻年这样大方坦荡,倒衬托得他的辗转慌乱愈发可笑。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问,“那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啊,”喻年说,“怎么不好呢,我后来还是出国了,读的就是我喜欢的服装设计,回来有了自己的品牌。这些年恋爱事业两不误,挺春风得意的,跟我哥哥姐姐关系也不错。没什么遗憾的。”

  这都是祈妄从无数信息里拼凑过的内容,但是真听到喻年亲口说出来,还是不一样的。

  “那就好。”

  他轻声说。

  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惹了喻年,让他又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问祈妄,“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祈妄想,说什么呢。

  他真正想说的话,早就没有了资格开口,一千句一万句我爱你,也只能说给教堂的忏悔室。

  他听着窗外的冷雨淅淅沥沥,车内明明温暖如春,他的手指尖却还是凉的。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该多嘴。

  可他避无可避地与喻年对上视线,还是忍不住说道。

  “我知道你事业要紧,但你从前肠胃就不好,该自己保重些。”

  刚刚的晚宴上,他看见喻年偷偷捂过肚子。

  喻年挑起了眉。

  他嘴角一直佯装的笑慢慢放了下来,变得面无表情。

  说来可笑,当初他们分开的时候,他确实肠胃不太好,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吃东西容易反胃,祈妄却大惊小怪,还特地请假陪他看医生。

  结果医生果然说是小毛病,开了两帖中药就放他回家了。

  他还记得祈妄在那个小小的厨房给他煲中药,苦得要死,却逼着他喝下去。

  他当时想,祈妄一定很爱他。

  可现在他却轻轻吸了口气,语气里透出讥讽,“祁先生真是体贴,都把我卖了一遍,到现在却还记得关心旧人。”

  这场面与喻年设想得根本不一样。

  他本来是想来奚落祈妄的。

  后来又想,算了,他是个大人了,再为十八岁的恋爱耿耿于怀,才显得他放不下。

  可事实是,他真的对上面前这个人,十八岁的种种,这么多年的煎熬与怨恨,全都涌上了心头。

  他根本不是成熟的大人。

  八年过去了。

  他一遇上祈妄,就又变回那个十八岁的赖皮小鬼。

  他恨祈妄,恨得每一个夜晚都寝食难安,想起这个人就要发疯。

  可他又忘不掉,宴会上匆匆一眼,他全身都在发冷,却还要装得高冷散漫,镇定自若地与祈妄握手。

  真是糟透了。

  喻年的手搭上了车把手,他没了兴致去奚落祈妄,只想逃离这让他难堪的气氛。

  但他的手臂却被人拽住了。

  喻年回头看了祈妄一眼。

  车内的灯光没熄。

  祈妄被笼罩在灯光下,一眉一眼都清晰深刻。

  祈妄看着他,眼中是没有来得及掩藏的痛苦与绝望。

  这眼神他很熟悉。

  因为八年前,他每天都是这副样子,暮气沉沉,像是对世界都丧失了期待。

  他听见祈妄说,“从前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这两年我回了A市很多次,你在纽约时装周的时候,我也在那儿,我想过去找你。可是又觉得真的找了你也不会想见我。”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跟你谈曾经。我是个人渣,烂人,毁了你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时间。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我也希望你没有遇见过我。”

  祈妄本来不想说的。

  太虚伪了。

  伤害了人后的道歉,一文不值。

  可是他真正想说的话,他也许永远无法说出口。

  而过了今天,他也许真的再没机会见喻年一眼了。

  他用了毕生的毅力,才没有去抱住喻年。

  “对不起。”他轻声说,“我并不奢求你原谅,但看见你过得好,我很高兴。”

  喻年的手微微抖了起来,他本来都要下车了,可这句话却猝不及防地勾起他的怒火。

  高兴?

  听见他过得好所以觉得高兴?

  他仓皇地笑了一声,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他想,要是可以,他也不想要遇见祈妄。

  可是他已经遇见了。

  他抖得越来越厉害,等再转过头,一直伪装的优雅冷静终于在此刻粉碎。

  他一把揪住了祈妄的衣领,把人压倒在车后座的角落,自己也俯身下去。

  “高兴,你凭什么高兴,”他咬牙切齿看着祈妄,“你以为你道歉了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吗,就可以不用受到内心的谴责吗?”

  他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

  “你道歉我就要接受吗,这么多年就是一句道歉就可以的吗?你有苦衷,你受尽煎熬,所以我就要接受你的愧疚,对你说没关系吗?”

  他质问祈妄,眼睛里是清晰可见的痛苦。

  他细白的手指死死攥在一起,关节都显露出青白。

  他暴露在灯光下,皮肤白得没有血色。

  祈妄没有看错。

  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多少精心配制的药膳喂下去,一个医生团队围着他细心调理,他却还是苍白消瘦。

  他靠坐在祈妄身上,轻得像一只长尾山雀。

  从祈妄离开的那一年起,他的身体就没有好过。

  还谈什么保重。

  他掐住了祈妄的脖子,眼泪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一滴一滴,砸在了祈妄身上。

  “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他说着,声音抖得不像话,“你想走就走,想分手就分手,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就消失了这么多年,现在居然轻飘飘一句对不起就想了结……”

  “你可真无耻。”

  祈妄完全僵硬在了车座上。

  喻年的眼泪掉在了他的脸上,已经从温热变得冰冷,却比烙铁还烫,几乎要把他烫伤。

  他能感觉到喻年在他脖子上的手慢慢收紧,像是真的恨到想杀了他。

  而他也没有丝毫反抗。

  他只是抬手轻轻握住了喻年的手,如果可以,他倒也希望他死在二十岁那一年,死在他们分开以前。

  这样他在喻年心里,起码永远都维持着美好的假象。

  可到最后,喻年仅仅是过了几秒,就松开了手。

  他跪坐在祈妄身上,背脊微弯,轻轻发着抖。

  又过了几秒,他深呼吸了几下,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

  再抬起头,他刚刚的失控与绝望像是又隐藏了起来。

  “刚刚是我失态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没有再多看祈妄一眼,理了理衣服,转身打开了车门。

  开门的一刻,他说,“你的道歉我收下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后会无期,祁先生。”

  说完,他就砰得一声关上了车门,淋着雨走向了公寓楼。

  他新买的这套公寓在顶楼,路过楼下休息厅,他看见了祈妄的司机,规规矩矩地坐在待客区。

  前台的小姐看他淋了雨,一惊一乍的,问他是否要让公寓管家去找家庭医生。

  放在平时,他不介意轻言巧语地感谢前台小姐的好意。

  可今天他太累了,他只是摇了摇头,就径直坐着电梯上去了。

  祈妄的司机回到了车上,当看清车后座的一瞬间,他吓了一跳,甚至想问要不要报警。

  祈妄笔挺整洁的西装已经被揉皱了,几颗扣子不知道蹦到了哪里。

  衬衫领口松松垮垮。

  脖子上残留着一道血痕,是被谁的指甲刮破的。

  一般这种情况,也可以考虑是风流韵事,可是看祈先生的表情,又实在不像。

  祈妄颓然地闭着眼,对司机道,“开车去酒店。”

  司机又把满腹的话咽了回去。

  可一路上,他又忍不住往后偷看。

  车后座上,祈妄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死气沉沉,像一块生锈的,腐烂的雕塑。

  他是一块被遗弃荒野的无主之物。

  在那位喻先生没来之前,他还像吊着一口气。

  可现在,他与世界的连结都断开了。

  司机在心里摇摇头,搞不懂这些有钱人都在想什么。

  那位喻先生也是奇怪,像是寻仇的,可又像来寻情的。

  祈妄坐在车上,望着窗外这场越来越大的雨。

  天边不知何时居然传来了雷声。

  他想起以前,打雷的时候,喻年总是假装害怕,硬要上他的床,躲在他怀里。

  他抱着喻年,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居然是他生命里最好的一段时光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可怜巴巴但看着有点疯批的小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