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好骗>第56章 跨年之夜

  裴照顿了顿,声音又弱了几分,低声道,“你看,你平时不是忙着工作就是搞设计,也应该出去转转,我这个朋友最近正好有个美术馆要开业,想邀请一些艺术界的朋友,攒一个小型的聚会,你要是有空,要不要也去玩一玩,就当交交朋友?”

  这几乎已经是明示了。

  这位朋友跟曾南岳有几分熟悉,又是美术馆开业,想要邀请艺术界的人士捧场。

  很大概率来说,这场聚会上会有祈妄。

  而且就喻年对他哥的了解,这个可能应该是在95%以上,他哥才会开这个口。

  一瞬间,喻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手心攥着西洋棋的棋子,棋子突出的形状硌着他的掌心,明明是温润的表面,却磨得他掌心有点疼。

  短短的几秒,他心里掠过了不少念头。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抬起头,很淡地笑了下,“不用了,我不想去。”

  裴照还想说些什么。

  可喻年轻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喻年说,“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那都过去了,哥。”

  他跟祈妄的那场分手已经过去八年了。

  很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不清,断过的线也不是这样轻易就能连上,哪怕他跟祈妄已经见过面,有过私交。

  裴照只能住了嘴,只是脸色仍旧有些郁郁。

  倒是喻年神色如常,他轻轻松松将杀了裴照的“王”。

  “你又输了噢,哥哥。”喻年笑了笑。

  .

  收拾完棋局,裴照就回了房间,喻心梨正好也开完会议,两个人在走廊上撞见。

  “喻年呢?”喻心梨问。

  “回房间睡觉了,”裴照说,“他今天好像也挺累的。”

  喻心梨点点头。

  等进了房间,她换上睡衣,在镜子前梳头的时候,想想又转身问裴照,“你跟喻年刚刚说什么了,他不见我推荐的男孩子也就算了,你有跟他说说袁之维美术馆开业的那件事情吗?”

  裴照靠坐在床上,脸上戴着平光眼镜,更为清秀斯文。

  他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说了,他不想去。”

  喻心梨顿住了。

  她握着木柄的手紧了紧,又颓然地松开。

  “这孩子……”她轻轻叹口气,却也没能说出什么。

  折腾了几年,她现在已经不想管喻年到底跟谁恋爱了。

  跟祈妄也行,跟别人也可以,喻年开心就好。

  可是喻年反而像老僧入定。

  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弟弟早晚遁入空门。

  裴照推推眼镜,宽慰道,“别操心了,当年就是我们管的太多,现在他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更不好插手了。他就算真的一辈子奉行单身,那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喻心梨神色黯了黯。

  她没再说话,继续梳理一头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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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年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看电影,但是看一会儿,又往手机上瞥了好几眼。

  他的手机刚刚震了好几下,他一看都是祈妄发来的。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下意识点开。

  但最终又还是放下了。

  他跟他哥说的话,没有存一点虚假。

  他确实忘不了祈妄,但他忘不了的那个人,是他十八岁时候遇见的年轻人,脸臭,脾气冷,对他却百依百顺。

  如今过去太久。

  物是人非。

  他虽然跟这个人又滚了一次床,可是他叼着烟望着祈妄的时候,也有一瞬的惘然。

  八年过去,他连自己都变得陌生了。

  更何况祈妄。

  纵使如今他想跟祈妄在一起,再没有了过去重重阻碍。

  可谁又能保证这次是对他年少的救赎,而不是另一段绝望。

  他现在二十六了,愈合能力只会比当初更差。

  他已经学会了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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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年打定主意不再见祈妄,第二天起床后,他给那个没有备注,却在心里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发了第一条短信。

  “别来烦我了。”

  然后他就把祈妄拉黑了。

  拉黑后,他也并没有如释重负,只是一丝茫然。

  像一条路走到山穷水尽,突然不知道再往哪里转。

  可他随后就把手机放进了柜子里,继续研究自己的手稿了。

  但许久后,喻年自己再回忆起后来发生的事情。

  他忍不住想,有些事情还真有些像冥冥之中注定。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天作巧合。

  他想找祈妄的时候,就差把整个中国都翻过来也见不到人影。

  他不想见的时候,上天偏偏又把祈妄送来了他眼前。

  12月的月末,他去一千多公里以外的荣市出差。

  跟A市连起来,几乎快横跨了整个中国。

  工作结束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元旦跨年。

  他本来应该立刻返回A市的,但是他在酒店里望着街道上喜气洋洋的红色灯笼,却突然改了主意,推迟了回去的时间。

  今年裴照跟喻心梨去了裴家过元旦,本来也要带他去的,但他本来担心工作会有冲突,就没有答应。

  如今正好,他在忙碌的一年里,突然空出了几天的假期。

  喻年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脖子里灰色的羊绒围巾松松垮垮,他走在街头,一只手上端了一杯黄油拿铁,黑色袖口下露出来一截白皙的手腕,戴着一只黑色的百达翡丽,低调优雅,瘦长的手指上却带着夸张的彩宝戒指,祖母绿和金属结合在一起,有种浮夸的美感。

  这构成了他身上唯一一点亮色。

  他站在橱窗前,欣赏着一对珍珠的中古耳环。

  店主是个年轻的姑娘,从橱窗里望见他,和善地对他笑笑,还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句,新年快乐。

  他便也笑了笑,低声道,“新年快乐。”

  他最终买了那对珍珠耳环,揣在兜里,又慢悠悠继续逛街。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了。

  街头喜气洋洋,很多年轻的男孩女孩都打扮得光彩夺目,约好了晚上跟朋友跨年,女孩们漂亮的美甲在白天也依旧闪亮,每个人都笑得很甜。

  喻年望着他们,也情不自禁被感染了几分。

  别说喻心梨和裴照了,连应泉深和章云尧都吐槽他这几年太深沉忧郁,年纪轻轻却像一潭干枯的泉。

  喻年审视着街头路过的这些年轻男女,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也没错。

  这天的晚上,他随便找了个餐厅吃晚饭,又找了个小酒馆,喝了几杯酒。

  但他落在这昏暗的小酒馆里,就像一枚珍珠掉进了漆黑的绒布匣子里,醒目得像在放光。

  一个晚上,来找他搭讪的人几乎没有停过。

  最后没辙,喻年又结了帐,走出了酒馆。

  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抬起手看了一眼表,已经十一点五十了,再过几分钟,就是跨年了。

  不远处的广场上已经聚满了不少人。

  他喝了酒,有些微醺,但是屋外的冷风又吹得他有些冷。

  他看见广场的边缘有卖热可可和曲奇饼的,摊主似乎是几个大学生,他想了想,走过去买了一份。

  付款的时候,这几个大学生还额外给他送了一份小糖果。

  扎着马尾的女孩尤其活泼,笑着问他,“帅哥,你也是跟朋友出来跨年的吗?”

  喻年摇摇头,他喝了一口热可可,嘴唇被热气熏得更红了。

  “我一个人。”

  对面几个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是吧,你,你一个人?”马尾女生眼睛都瞪大了,脸上划过一堆“这也太暴敛天珍了”“不是现在帅哥行情都这么不好吗”等复杂情绪。

  喻年被逗笑了。

  他冲这几个大学生举举杯子,“谢谢你们的糖果。”

  然后他就慢慢走向了广场,跟着整个广场的人一起等待跨年的钟声敲响。

  广场上简直人头攒动,接近零点时分,空气冷得让人直哆嗦。

  可是所有人都兴致高昂,大声跟着倒计时。

  “十,九,八,七,六……”

  欢腾的气氛洋溢在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喻年已经把曲奇饼干和热可可吃掉了,他出于谨慎,也没兴趣去跟人群挤,站在了比较边缘的位置。

  但是在他头上,就是为了节日气氛挂在树上的玻璃花灯,此刻光彩盈盈,在夜空中亮如星火,风一吹,这玻璃花灯就有些摇晃,折射出脆弱危险的光。

  变故也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满场都在倒数。

  并没有谁推推搡搡,一切都祥和得像一个最美好的夜晚。

  可是靠近中心的地方,不知道谁的袋子漏了,滚出来一堆易拉罐。

  最开始只是一两个人不小心被绊倒,可是人群太密了,很快这一点骚动就像涟漪一样层层扩散开。

  喻年本来站在外圈,照理是最容易离开的。

  可他恰好在那时候收到了一则来自朋友的跨年祝福。

  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被汹涌的人给挤到了边上。

  “靠……”

  他轻声骂了一句,背重重地撞在了树干上。

  在他身前,人群密密麻麻,已经把广场出去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肩挨着肩,腿挨着腿,个子矮的人几乎要看不见头顶,艰难地把脸露出来。

  喻年被压得也不好过。

  他个子虽然高,身量却清瘦单薄,在这人潮中根本没有什么优势。

  其他人一味地拥挤,他后背抵在粗糙的树干上,根本无路可退。

  他甚至能感觉空气在从他的肺部被缓缓挤出。

  有一瞬间,喻年脑海里甚至飘过了一丝念头。

  他今天不会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吧。

  这也太荒谬了。

  他还不如跟哥哥姐姐回裴家聚餐去,吵是吵了点,但绝不会发生意外。

  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哥姐还不得崩溃。

  正当他这样想着,像是要替这危险的境地雪上加霜。

  喻年在一片噪杂中,耳朵捕捉了一丝微妙的断裂声。

  他唰得抬起头。

  大概是被人群不断撞击,又或者是树上的玻璃花灯本来就安装得不够牢固。

  这玻璃花灯只有巴掌大,是铃兰花的造型,脆弱瑰丽,随着周围的拥挤,正在不安地摆动。

  终于。

  这朵铃兰花摆动到了一个高点,像承受不住这冲击。

  维系着花灯的螺丝松了,这枚玻璃花灯像慢动作一样地坠了下来。

  喻年就被堵在这花灯下面。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完了。

  他想,花灯倒是不大,但是这么劈头盖脸地掉下来,他头破血流都算轻的。

  但几乎也是同时,因为有警方赶来维持秩序,人群终于松动了一点。

  一个身影艰难地挤到了喻年身边。

  喻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被人拽进了怀里。

  他的鼻子撞上了柔软的骆马绒面料,黑色的圆扣刮过了他的眉毛。

  一只手按住他,把他护在了怀里,像是保护小孩子,手掌住他的后脑勺,自己却微微转过身,最大可能地护住了他。

  而几乎是同时,那盏玻璃花灯终于掉落了下来,劈头盖脸地砸在了这个人身上。

  玻璃碎片簌簌地掉下来。

  有一片也割到了喻年的手背,留下一条浅浅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