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沈娇看着他, 神色有些莫名。

  陆庭伸手扶住轮椅,半蹲在他面前,克制着不敢去看他的手腕, “那你有感觉到哪里难受吗?”

  青年脸色苍白, 可神色却是温和的。

  “没有, 我很好。和陆先生过来吃饭, 我很开心。”

  陆庭抬头, 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眸。在被那双眼睛看着的瞬间,他心底的想法仿佛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他移开眼睛, “可是我看你脸色很苍白,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娇愣了愣,“可能是下午没睡够, 有些低血糖。”

  陆庭问他, “那可以把你手上的护腕取下来给我看看吗?”

  沈娇将手往身后一藏, “它被我带了一天,已经脏了, 你要是喜欢,我回去洗干净给你看好不好?”

  陆庭没说话。

  青年用近乎央求的眼光看他,“陆先生,你不是要回去吗?我吃好了,我们回去吧?”

  直到回到别墅, 陆庭都没有再过问他护腕的事。

  他又恢复到了沈娇熟悉的冷静沉着的模样,低着头问他,“今天是打算自己睡还是和我睡?”

  没什么意外的,沈娇选择了自己睡。

  陆庭没说什么, 只是在睡觉前给了他一杯热牛奶, “喝完再去睡。”

  他神色自然, 沈娇也没多想,接过牛奶当着他的面全部喝完,喝完后还特别有礼貌的把杯子还回去,“陆先生,晚安。”

  陆庭看着他,“晚安。”

  半夜十二点,陆庭敲响了沈娇的房门。他在门外面喊了几声,又敲了敲门,见没有人答应后,才推门进去。

  卧室里的情况和他想的差不多,青年卷着被子在床上睡得正熟,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隐约能看见一个隆起的轮廓。

  他没有开灯,只按亮了手机屏幕,将光亮的范围控制得很小。

  男人似乎完全没有私闯别人卧室的羞耻感,关上门,神色如常的走到床边。

  他蹲下身,先去看了眼沈娇的睡颜。呼吸匀称,眉目平缓,脸色看着没有之前苍白了。

  举着手机的手往下移了移,落在了他搭在床沿上的左手上。手上还带着之前的那个护腕,洗澡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半截都舍不得放下,用吹风机吹了吹,就这么带着潮意的贴着皮肤。

  陆庭就这样盯着他的手腕,直到手机屏幕熄灭,黑暗将他的脸覆盖。

  再次打开手机时,男人的脸仿佛覆盖上了一层阴影,在手机模糊的光线下,暗沉得可怕。

  这回他终于伸出手勾住护腕的边缘,慢慢地往下拉。

  呼吸在那一刻变得很轻,轻到似乎房间里只有沈娇一个活人。

  他害怕看见什么,但在心底又很笃定,他只能看见什么。

  终于,那截短短的护腕终究还是到头了。

  露出了一个包扎丑陋的绷带。

  陆庭心下沉了沉,把手机放在旁边,小心翼翼的解下绷带,露出一个狰狞的伤口。

  还好伤口不怎么深,一天过去,已经微微闭合,估计明天就能结痂了。过了两天,再把护腕一摘,结痂掉了,伤口愈合,谁又能注意到发生过什么?

  陆庭看着那道伤口,没什么感情的说了声,“又骗我,小骗子。”

  他在青年的床脚找出一个简易的医药箱,仔仔细细的将他的手腕重新包扎过,最后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把拆开了还没来得及组装回去的剪刀。

  他将剪刀尖锐的那一面在指尖上抵了抵,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根本做不到很容易就割开一个口子。

  陆庭闭了闭眼,把剪刀放回抽屉,出了房间。

  书房……

  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正在视频里等着他,看见他终于回来,不满的抱怨了一句,“陆,你知道挂我的号一个小时多少钱吗?你让我对着一张破椅子,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我跟空气说了半个小时的话!要不是我对安眠药对剂量了熟于心,我都要怀疑你被发现了。”

  陆庭拿着手机坐下,眼底暗沉沉的一片,面色冷峻。

  见他这样,男人一顿,“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陆庭将放在桌子上的水一饮而尽,“我拍了照片,传给你,你帮我看看。”

  金发男人低头,果然收到了他发过来的照片。

  他拿起手机,将照片放大,仔仔细细的端详一阵,“伤口不深,养两天就好了,不过再往下一点可就割到大动脉了,那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陆庭没说话,整张冷得像寒冬里的雕像。

  “不过……”医生对比了几张照片,“看这伤口的样子,不像是很尖锐的利器所伤,这旁边的肉都快被割烂了。”

  “剪刀。”

  陆庭艰难的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是剪刀。”

  一把只适合剪毛线的剪刀。

  金发男人倒吸一口冷气,“你这小朋友是个狠人啊。你们华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钝刀子才是最磨人的,他不仅磨了,还磨了这么深的伤口。”

  陆庭冷冷的看他,“我找你来不是想听你怎么解释过程的。”

  见他这样,金发男人摊了摊手,“OK,谁让你给了钱呢,我一般不会和钱过不去。”

  “我没有见过你的小可爱,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根据伤口和你跟我说的进行一个初步判断。他的伤口不深,但剪刀并不快,想要造城这样的伤口可不是一狠心就能达到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将手机举得更高,把上面的图片反复放大,“不过有一点我感觉有点奇怪,他都能将伤口割到这么深了,怎么差点到大动脉反而停了下来?你知道的,心病难医,他有毅力割到这么深,绝对不会因为疼痛或者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中途停下来。”

  “我的初步猜想是,因该是当时有什么挽回了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陆,你应该感到庆幸。”

  男人垂着眼,僵着身体,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根据我多年当心理医生的经验,这种事情绝对不是第一次。当然陆,也绝不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

  陆庭再次开口了,声音艰涩无比,“我会让助理给你买机票,有时间的话,能过来看看他吗?别人我不放心。”

  金发男人摊了摊手,“你知道的,只要钱给得到位,没有什么我不能做的事,但是……”

  他缓缓道,“作为你多年的医生,我还是有权利问你一句,我们原本的计划,你是打算发放弃了是吗?”

  “科林……”陆庭道,“我希望这件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科林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他是说真的,“陆,为什么?你也知道你的情况,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人,和他建立亲密关系能很大解决你的病症。”

  “我知道,你很心疼他的遭遇,可是有一个爱他的人不是很好吗?这样反而能帮他更快的走出过去的阴影。”

  陆庭靠在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根烟,沉默的着听他说。

  他最近抽烟的频率很大,在进到沈娇的房间前,书房的烟灰缸早就满了,满到科林都看不下去。

  “陆,过度吸烟有害健康,你再这么抽下去会死的。”

  “科林。”陆庭开口,声音平静,“你知道的,我不会爱一个人。我的基因里带着所有最丑陋的因子,贪婪、自私、冷血、无情……可独独没有爱。”

  “可是你们明明……”

  他打断他的话,“那是假的,无论我装得再怎么像,都是假的。”

  “我不能再骗他了。”

  他的声音里带上一丝颤抖,“我怎么可以骗他呢……”

  -

  沈娇昨天晚上意外的睡了一晚上的好觉,醒来的时候阳光明媚,暖融融的一片。

  他先是起床洗漱,然后才将手上的护腕摘下来,露出里面用绷带包扎好的伤口。

  他昨天回到房间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困得不行,洗了澡随便包扎一下就睡了过去,现在看来,他胡乱包扎的技术还不错,看起来规规整整的。

  一夜过去,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平滑的手腕凸起一条丑陋的线,手指摸上去时,带着细微的痒意。

  沈娇一开始的想法其实只是单纯的换个绷带而已,可当他看着那道丑陋的伤口时,呼吸一下子就重了。

  他想到了剪刀磨在皮肉上的感觉,很疼,可那些尖锐的疼却将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一点点磨掉了。

  白皙的指尖不知不觉的移到刀疤上,指腹底下就是刚刚愈合的伤口。刚结的痂还很脆弱,只要轻轻一撕,鲜血便会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沈娇抿了抿嘴,眼神一点点亮了起来。

  可就在他把手指曲起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了,外面传来陆庭的声音。

  “醒了吗?”

  沈娇像是个犯错被老师抓到的孩子,猛地把手放了下去。

  他着急忙慌的拿过护腕戴在手上,“醒……醒了,您等一下,我穿个衣服。”

  陆庭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特有的温柔,“不着急,我就是来看看你醒了没,阿姨做好早餐了。”

  三分钟后,沈娇才打开门,他抬眼看陆庭,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抱歉,让你久等了。”

  陆庭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一圈,见他没什么异常后才开口,“昨天睡得怎么样?”

  “陆先生给的牛奶很有助眠效果,我一会就睡着了,刚刚才醒。”

  陆庭道,“喜欢的话晚上叫阿姨都给你热一杯。”

  沈娇想着牛奶的味道,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男人只穿着一身灰色的居家服,“陆先生今天不上班吗?”

  “嗯。”陆庭回答他,“这两天休息,在家待着。”

  陆庭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哪怕周末回家,也只待一天,第二天又马不停蹄的投入工作的怀抱。这还是他这么久来,第一次休息这么多天。

  也就是意味着,沈娇这两天都能看得见他。

  沈娇有些高兴。

  连带着吃饭都多吃了半个包子。

  陆庭看着他吃完,端起面前的咖啡,“你那里是不是有把剪刀?可以借我一下吗?我想剪个东西。”

  沈娇呼吸一窒,瞬间捏紧手里的酸奶盒,“你要剪什么?我记得厨房里好像还有一把。”

  陆庭面不改色,“厨房里的那把被阿姨带回家了,怎么,找不到了吗?”

  “也……也不是,我忘记被我放在哪里了,可能要找一会。”

  男人喝了一口咖啡,“没关系,我不着急的。”

  他不急,可是沈娇急,那拆成两半的剪刀还放在他的抽屉里呢。吃完早餐,他朝控着轮椅火烧火燎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剪刀组装回去。

  陆庭便静静的看着他离开,直到青年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起身找到安迪。

  “留意他最近的情况,有什么不对劲的立马通知我,还有…… ”他顿了顿,“不要把任何尖锐的工具放在他面前,包括剪刀这种小东西。如果他要了,记得一定要收回去……”

  剩下的呢?

  接下来呢?

  陆庭摩挲着杯壁,在深秋的艳阳里,浑身一点地冷了下去。

  是的,到这种时候了,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都不能当着他的面亲自问一句。

  -

  沈娇很高兴,他可以整整陆庭待在一起好几天。

  他高高兴兴的把剪刀组装好,然后递给陆庭。

  陆庭装模作样的拿着剪刀当着沈娇的面剪了好几张纸,然后顺理成章的把剪刀放在书房。

  “这个就先放在这里,你想要用的时候再来拿,然后用完放回来好不好?”

  想了想,陆庭补充,“这是我们共用的剪刀。”

  “共用”两个字取悦了沈娇,他弯着眼眸说了声“好”。

  在接下来的时间,沈娇都和陆庭待在一起,男人远程处理公务,他便窝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书。

  偶尔有纸张翻过的沙沙声,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栀子花清香,阳光温柔,静谧美好。

  沈娇翻了一页书,眼神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阳光就这么洒在他脸上,暖洋洋的。

  明明是因该高兴的。

  他转了个身,背对着陆庭,眼泪无声滚落。悲伤的情绪来得忽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直到一只干燥的手抚上他脸。

  “怎么了?”

  “我不知道…… ”沈娇偏过头,“我不知道,我好难过啊陆庭…… ”

  他的手捏着书页,语无伦次,“我早上吃饭多吃了一口,起床的时候差点从床上滚了下来,今天的风好大啊…… ”

  “陆庭。”

  “你为什么不喊我娇娇了?”

  作者有话说:

  不是不会爱,只是还没学会爱,不知道什么是爱,行动骗不了人。攻和受差不多,后面都会好的。

  (ps:心理医生的话是乱扯的,不具有科学依据,一切只为剧情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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